太师诚意伯刘文成公集卷之六 后学丽水何镗编校
记(十四篇)
○季氏湖山义塾记
青田之山,其上四十里有泉,汇而为潭,繇潭入谷十有五里,是为高湖之源。其上多奇峯绝巚,大木之所盘蔚,献奇纳秀,故士多俊彦,室常殷阜,季氏其一也。有名谦字伯益者,好学尚义,故其家日裕。乃谓其人曰:“人孰不爱其子孙,而不知所以爱之者。今有良田美宅,绵亘阡陌。堆金积帛,充斥梁栋。自以为用之不竭,享之无穷也。一旦光销影铄,而无纤芥之留者,何耶?骄淫生于富溢,而纵欲败度之子常由不寤前人成败之迹,而自视侈然大也。及其颠连困厄于垂老之际,彷徨无所容其身,虽欲效织蒲补履以食其俆年且不可得。若是者,虽其人之不肖,抑亦其父兄处之不得其道也。今予幸藉先人余业,以自免于冻馁,未尝不惴惴于吾身,况能保于其子孙。故愿制产以建读书之所,延名儒为师,以训子弟以及族婣之人,咸知所学,大则修身齐家以用于时,小亦不失为乡里之善士,不亦可乎”。乃筑于其居之侧以为堂,中设孔子像,旁列斋舍,翼以廊庑,缭以周垣,买田若干亩以给师弟子之食,萃其族之子弟悉入学。于是襟佩衣裳,肃肃有容。弦诵之音,蔼蔼旁达。入其乡者莫不怠叹而慕悦㈠也。呜呼,若季氏者真知爱其子孙哉。由是达于一乡一邑,以播于天下,使人人闻而效其所为,则将见比屋皆为贤士大夫,而愚不肖者寡矣。邑人洪应求道其事于予,且请为之记。予既乐乡里之善人,而又嘉洪生之乐道人善也,故喜而书之。至正十年庚寅夏五月记。
㈠莫不怠叹而慕悦。怠字讹,一本怠作感。
○尚友斋记
尚友斋者,赵郡吴以时之所居室也。尚友之云出自《孟子》㈠,其义则习章句者能言之矣。而以时之取以名其室,抑必有其故哉。曾子曰:“君子以友辅仁”,天下之大伦五,友居其一,人不可以无友也。孔子曰:“毋友不如己者”。以时抱英俊之才,勤学而好问,直谅而多闻。天下之士如以时者不多矣,而又求友以自益。其不如以时者,以时弗与友也,则必求胜以时者而友之,则不尚论古人,而徒求于今,取诸我则善柔便侫,可以甘人心而蛊予智。取诸人或得乡原焉,其为损也不少,夫何为而不惧哉。凡物之相从必以类气之所感,不召而集,故豊山之锺得霜而鸣,阳燧之火见日而烜,是故文王作而伯夷、太公归,阖闾起而子胥、孙武至。魏文侯为君而卜子夏、田子方、段于木之徒出焉。人而尚友,天下之友以类来矣。犹以为未足,则必尚论古之人。古之人有颜渊者,得一善则服膺而勿失,我则以之修吾德。有季路者,人告之以过则喜,我则以之去吾慝。有成汤者,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我则以之处己而接物也。夫如是,其庶几哉。呜呼,天下未尝无善士也,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而况于天下也哉。一人之身,未尝无一善也。居子曰:“尺有所短,寸有所长”㈡,而况于一乡一国也哉。《诗》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朂哉以时,无徒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㈢也。
㈠尚友之云出自《孟子》,《孟子万章下》:“尚论古之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
㈡居子曰:“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屈子也。《卜居》:“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
㈢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孟子尽心下》:“何以谓之狂也?曰:其志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
○友梅轩记
皋亭之山有隐者焉,以友梅字其轩,环其居皆梅也。或曰:“友者,人伦之名也,君子以友辅仁,人求其友必于人焉可也。梅,卉木也,人得而友之乎?生于世为人焉,舍斯人弗友,而卉木乎取之,斯人也,不既怪乎矣”。刘子曰:“否,彼固有所激而云也,夫彼所谓隐者也,不同乎人而隐。彼固自绝于世之人,而卉木之为徒也。彼固以斯世为不足乎己,而隐以为高。彼固谓人不足与友,而卉木良我友也。彼诚有所激哉。世之如管、鲍者希矣。刺于《谷风》㈠,嗟于《桑柔》㈡,膑于涓,卖于寄,累于灌夫,蝇营狗苟于拜尘之人,友之而不为损者,鲜矣哉。人不可以无友,彼将何所取哉?梅,卉木也,有岁寒之操焉,取诸人弗得矣,舍卉木何取哉?且此物,非徒取也,凌霜雪而独秀,守洁白而不污,人而像之,亦可以为人矣。昔人有揖怒蛙㈢而勇士至,气类以感之,直谅多闻之友,不远千里来矣。然则斯人也,弗怪矣”。 隐者闻之曰:“子知予,请书之”。遂书以记于轩。隐者王其姓,昶其名,记之者,括苍刘基也。
㈠刺于《谷风》,《诗小雅》:“将恐将惧,维予与女。将安将乐,女转弃予”。《诗序》曰:“《谷风》,刺幽王也。天下俗薄,朋友道绝焉”。
㈡嗟于《桑柔》,《诗大雅》:“菀彼桑柔,其下侯旬。捋采其刘,瘼此下民。不殄心忧,仓兄填兮。倬彼昊天,宁不我矜”。
㈢揖怒蛙,韩非《内储上七术》:“越王虑伐吴,欲人之轻死也,出见怒蛙乃为之式。御者曰:何为式?王曰:蛙的气如此,可无为式乎”。
○海宁应氏墓庵记
至正辛卯冬十有一月,予既铭应君和卿之墓矣,其子元亨又以贾希贤之书来请曰:“元亨之先人隐居于乡,不求闻于公卿。先生不遗草菜而赐之铭,今死者已即安于土中,谨筑于其傍,为间十有二,买田以供祭祀,为亩十有九。惧来者之弗获承也,心窃悼焉。先生幸不遗予,愿卒记之”。惟古建国,民以族葬,其域中之室墓,大夫守之。自周为秦,法废久矣。室其墓而置守焉,孝子之良心也,斯可以记。遂为之词曰:维海宁以州隶杭,面山负山,厥土广斥涂泥,民质以良。有乡长平,里曰皇冈。应氏居之,世载德以昌。弗竞弗求,惟田惟桑。教子弟以书,炳炳琅琅。肃肃跄跄,以不愆于义方,不诡其逄而守其常。乃耆乃康,戴玄屐黄,七十有八年,皞皞洋洋。游葛天而泳陶唐,有子克承,既妥厥灵,以固乃藏。继斯述斯,有跻勿颠,以(艹亦)以提。其墓伊何,树之以杨。其室伊何,玄楹垩墙。象设有严,诃禁不祥。伐石镌辞,以识岁年。子子孙孙,以永不忘。
○杭州实庵和尚福严寺记
杭州属县曰仁和,县北三十里有溪焉,曰义溪。故宋嘉定中有姓陈氏名迥者庐于溪上,好清凈,不偶于流俗,遂舍身为浮屠,名其庐曰福严。有弟子一人,曰如春、明皓㈠。江南既平之明年,始赐院额。既而迥与春俱卒,卒后皓为僧司都纲,领教门事,乃以其衣食之余贸民田,广其院。皇庆二年冬,朝廷赐额为福严寺,命其徒以甲乙相授受㈡。泰定乙丑,皓始建佛阁,阁成而皓卒。皓有弟子三人,曰崇实、崇志、崇行,实继皓卒,崇志始刻于优昙花于阁。志卒,崇行始新僧堂。后至元㈢庚辰,乃建大雄宝殿。壬午,构圆通殿。甲申,作库院。丙戌,新作山门、廊庑、锺楼、轩厅、丈室、塔院、期堂以及庖湢、圊溷,无不备具。于是舡有坊,工有室,松门石径,缭绕纡欝,丹垩金碧,日闪月映,朗禸如也㈣,奕奕如也。盖自迥师至行,积勤累劳五六传而始就,可谓难矣。非继志者之得其人,能如是乎。至正辛卯,寺成,将树碑,求文以志其所自。介杭人之识予者以请,予时卧病江浒,介以远弗达,而倩于人为文,假予名归于师。师览其言词大鄙陋,弗称心,甚不怿,而不知其果为予作与否。业巳请,不欲易也,将勒石命禇奂书之。奂尝从子校文棘闱中,颇知予,力辩其妄。乃与师偕诣余求真文,予时巳具舟将归,仓卒不克就。会饶、信告急,声汹汹。予狼狈上道,遂不能记。明年予以事至杭,师闻即来,犹礲石待予言。呜呼,予之言何足为世重轻,至有伪为之者。而师之求,必于予,旷岁月以俟之,愈久而志愈固。使余不幸死于道路,又未知斯石树耶否耶。浮屠氏之学予不及知,而师之坚忍不二则于是乎见矣。师号实庵,皓师号东岩,记之者括苍刘基,而书之者武林禇奂也。
㈠有弟子一人,曰如春、明皓,一字讹,当作二。
㈡甲乙相授受,按元制:其祖师营造之寺,传授方式为首先由住持而传师兄弟。如无,则传住持之徒。如无,则传师兄弟之徒。非祖师营造之寺,传授方式为首先由住持传住持之徒。如无,则传师兄弟。如无,则传师兄弟之徒。
㈢后至元,元朝前后两次使用至元年号,元世祖共三十年,元惠宗六年。
㈣朗禸如也,禸音肉,古通蹂,然用于此,文义不通。考下文奕奕如也,此处似亦当作朗朗如也。盖古人于重字处多书作二,行草书与厶形似,厶系俗字,正字为禸。
○饮泉亭记
昔司马氏有廉臣焉,曰吴君隐之,出剌广州,过贪泉而饮之,赋诗曰:“古人云此水,一歃怀千金。试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其后隐之卒以廉终其身,而后世之称廉者,亦必曰吴剌史焉。有元宪副吴君为广西时,名其亭曰饮泉,慕剌史也。而宪副之廉卒与剌史相先后。至正十四年,宪副之孙以时以故征士亰兆杜君伯原所书饮泉亭三字征予言。予旧见昔人论剌史饮泉事,或病其为矫,心甚不以为然。夫君子以身立教,有可以植正道,遏邪说,正人心,扬公论,皆当见而为之,又何可病而讥之哉。人命之修短系乎天,不可以力争也。而行事之否臧,由乎己。人心之贪与廉,自我作之,岂外物所能易哉。向使有泉焉曰饮之者死,我乃奋其不畏之气,冒而饮之死,非我能夺也。而容有死之理而疆饮焉,是矫也,是无益而沽名也,则君子病而不为之矣。大丈夫之心,仁以充之,礼以立之。驱之以刀剑而不为不义屈,临之以汤火而不为不义动。夫岂一勺之水,所能幻而移哉。人之好利与好名,皆蛊于物者也。有一焉,则其守不固,而物得以移之矣。若剌史吾知其决非矫以沽名者也,惟其知道明而自信笃也。故饮之以示人,使人知贪廉之由乎内而不假乎外,使外好名而内贪泽者,不得以借口而分其罪。夫是之谓植正道,遏邪说,正人心,扬公论,真足以启愚而立懦,其功不在伯夷、叔齐下矣。番禺在岭峤外,去天子最远。故吏于其地者得以逞其贪,贪相承,习为故,民无所归咎,而以泉当之,怨而激者之云也。剌史此行,非惟峤外之民始获沾天子之惠,而泉亦得以雪其冤。夫民,天民也。泉,天物也。一剌史得其人而民与物皆受其赐,呜呼,伟哉。以时尚气节敢直言,见贪夫疾之如雠,故凡有禄位者多不与相得,予甚敬其有祖风也,是为记 。
○游云门记
语东南山水之美者莫不曰会稽,岂其它无山水哉。多于山,则深沈杳绝,使人憯凄而寂寥。多于水,则旷漾浩污,使人望洋而靡漫。独会稽为得其中,虽有层峦复冈,而无梯磴攀陟之劳。大湖长溪,而无激冲漂覆之虞。于是适意游赏者,莫不乐往而忘疲焉。曩余行江浙间,闻会稽有云门、若耶之胜,思一游不可得。甲午之岁始至越,以事弗克游。明年春,天台朱伯言㈠自浙西来,乃与东平李子庚、会稽富好礼、开元寺僧玄中偕往游,则知所谓云门、若耶果不谬于所闻。于是慨然有留连徘徊之意,而人事不偶,不能如其愿。遂自广孝寺度岭,至法华山而归。至于普济、明觉诸寺,名山古迹,多不得一寓目,而余之兴终未已也。其年六月,乃复与灵峯奎上人往,颇得观所未历,而同时同游之人俱不在焉。予每恠古人于欢会之际辄兴悲感,于此观之,良非过矣。昔唐柳先生谪居岭外,日与宾客为山水之游,凡其所至一丘一壑,莫不有记。夫岭外黄茆苦竹之地,有一可取犹必表而出之,而况于云门、若耶以山水名于天下者哉。惜余之荒陋,不足以发扬之也。虽然,岭夕之地,各坛一奇,而不能皆㈡。譬之于人,取其长,不求其全。故陈文子取其清,令尹子文取其忠,臧武仲取其智,尾生取其信,务光、卞随取其廉,孟贲、夏育取其力,庆忌、专诸、北宫黝之徒取其勇,如斯而巳矣。若夫云门、若耶,则又不可以与此同条而共贯也。故但记其足之所至,目之所及,聊以志岁月云。若其昔游之地,则伯言已记之,不重述也。
㈠天台朱伯言,朱伯贤。
㈡虽然,岭夕之地,各坛一奇,而不能皆。夕字讹,上文作岭外,此处当是外字。坛字当作擅,皆字后当有脱字,待考。
○出越城至平水记
舟出越城东南,入镜湖四里许为贺监宅,宅今为景福寺。又东南行二里许,为夏后陵。陵旁为南镇祠。又东可二里,入樵风径,东汉郑巨君采薪之所也。径上有石帆山,状如张帆。又折而西南行二里为阳明洞天,其中有峯,状如伞,名曰石伞之峯。其东为石旗,栔皇酒瓮㈠在焉。又南入若耶之溪,循宛委、玉笥泝流三里,至昌源,有故宋废陵,盖理宗上皇之所葬也。其上有山状如香炉,名曰香炉之峯。入南可四里曰铸浦,是为赤蓳之山。其东山曰日铸,有鉊锡,多美茶。又南行六七里,泊于云峯之下,曰平水市,即唐元微之所谓草市也。其地居镜湖上游,群小水至此入湖,于是始通舟檝,故竹木薪炭,凡货物之产于山者皆于是乎会,以输于城府,故其市为甚盛。开元寺僧有庵在市中,是为机上人祖㈡,故上人邀宿其所庵。侧有小轩俯耶溪,而山自秦望之阳分趋云门北下者,至此而止。其南自舜田、陶山、剌浮、若耶东下者,则皆在其外,历历可数诸檐楹间。故虽居市中而不黩,首春水洇㈢,舟不得深入,登岸行一里余乃至。坐久觉清爽,机上人因请名其轩,莫能定。比至法华山,伯言、好礼㈣乃议其名曰溪麓,以其在溪之上,山之足也。且俾予为记。乃明日入城府,俗事又至,思遂遏,至于今。今予来时,机上人为育王书记,适自四明归,复送于至庵所。时雨新霁,舟直抵桥下,予出城前一日友人招饮大醉。明日入舟,比登岸,且醉不能醒,乃卧溪麓轩中。明日机上人辞还育王,予独至灵峯寻奎上人,时至正十五年六月二十二日也。机上人即开元寺僧圆中也。
㈠栔皇酒瓮,当作秦皇酒瓮。陆游有《秦皇酒瓮下垂钓偶赋诗》。
㈡是为机上人祖,祖后脱一字,或业或产或居,不能定。
㈢首春水洇,洇字一本作涸。
㈣伯言、好礼,人名,见上《游云门记》。
○活水源记
灵峯之山,其上曰金鸡之峯。其草多竹,其木多枫槠、多松,其鸟多竹鸡,其状如鸡而小,有文采,善鸣。寺居山中,山四面环之。其前山曰陶山,华阳外史弘景之所隐居。其东南,山曰日铸之峯,欧冶子之所铸剑也。寺之后薄崖石有阁,曰松风阁,奎上人居。有泉焉,其始出石鏬,涓涓然,冬温而夏寒,浸为小渠,冬夏不枯。乃溢而西南流,乃伏行沙土中。旁出为四小池,东至山麓,潴为大池。又东注于若耶之溪,又东北入于湖。其初为渠时,深不踰尺,而澄彻可鉴。俯视则崖上松竹华木皆在水底,故秘书卿白野公恒来游,终日坐水傍,名之曰活水源。其中有石蠏,大如钱。有小鰿鱼,色正黑,居石穴中。有水鼠常来食之。其草多水松、菖蒲。有鸟大如鸜鹆,黑色而赤觜,恒鸣其上,其音如竹鸡而滑。有二眷令㈠,恒从竹中下,立石上,浴饮毕,鸣而去。予早春来,时方甚寒。诸水族皆隐不出,至是悉出。又有虫四五枚,皆大如小指,状如半莲子,终日旋转,行水面,日照其背,色若紫水晶,不知其何虫也。予既爱兹水之清,又爱其出之不穷,而能使群动咸来依,有君子之德焉。上人又曰:属岁旱时,水所出能溉田数十亩,则其泽又能及物,宜乎白野公之深爱之也 。
㈠眷令,当作脊令,《诗小雅常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
○自灵峯适深居过普济寺清远楼记
出灵峯徇溪而上,至云门,近十里。取道禾黍中,二三里为普济寺。外视甚峻绝,若无所容,陟石径数十步,忽平广,而寺始见。入其中则松栢幽茂,径路窈窅,似不在人间世。问之则晋时鸿明禅师讲经之所,得军何充㈠常诣听讲,有何胤读书之室,故又谓之何山寺。寺西庑有楼焉,其扁曰清远,昔剏之者云峯和尚,而今居之者砥上人也。客至,上人邀客坐楼上,日色方甚炽,上人出茶瓜酒食延客。开户左右眺,则陶山、剌浮、柯公、秦望、紫霞诸山皆在眼底。有泉出竹根,流入于楼下,其声琅琅然。又有白石冈在楼外,其石色皆白如玉,上人见客喜,因请为诗。诗成,又求取清远之义,予笑曰:“楼之名,子与之也,我安能知子意哉”。且盈目前皆山水也,我不知其孰为清,孰为远也。今夫天清而望远,无远之弗见也,及其云雨晦冥,则所谓远者安在哉,请无求诸目而求诸心。上人不应,既而跃然曰:“命之矣 ”。
㈠得军何充,得字讹,按《晋书何充传》,何充曾任建威将军、左将军、护军将军、冠军将军,得似是将字。
○发普济过明觉寺至深居记
是日未午已大热,砥上人固欲留客宿,有来告曰:“浮休公待于其深居且甚久”,予曰:“浮休公,老人也,不可使久待。虽热,必速往”。遂亟辞出,上人持其酒,追至寺门外亭上,临池水坐,更尽四五杯。忽大云自西方飞来,翳日,奎上人拊掌曰:“可行矣”。乃登舆,度何山岭,上剌浮,至明觉寺,云去,因相视大笑。时日方悬天中,气如炉炭,乃皆坐松下石上,俯视涧水,风出松水间,淅淅作凉意。少项,有僧出揖客,乃偕上后山麓,谒千岁和尚塔,观洗骨池于东庑下,盖当山之巅,而有水能为池,虽大旱不干,谓之灵迹,或可信也。而予特爱其前三涧,自三方来,皆会石壁下,正与寺门对,鹿头、龟鹤之山,隔涧水,若拜其下。而柯公、陶山、木禾、鹅鼻诸峯,咸外列如屏障,故寺虽高不露。人言天下名山水多为浮屠所占,岂虚语哉。观览久之,乃降自前岭绝磵,少憩道侧,云复自岩中上,冉冉欲作雨,趣行至深居,道上凡三憩,每行恒适当云起时,以语浮休公,浮休公亦大笑。历观古人未有触热游者,盖自奎上人与予始云。
○深居精舍记
深居精舍者,云门广孝寺上人浮休公退居室也。上人名允若,字季蘅,以文行闻于时,贤士大夫无不与交,号之曰若耶溪,因其名而配以地也。深居去云门十里而赢,初入溪口,有奇石拔起沙水中,状如折柱。其下者如伏兽,其名曰钓台,其石鏬皆有树。自钓台泝溪入,溪色湛碧,两岸皆秔稻,风过之,其香菲菲然。有三山鼎足列,状如三狮子。九墩错其间,为九球。深居在三狮子中,其背山曰柯公之山。山上有潭,潭中云有白龟、有龙,恒出作云雨,岁旱祷辄应。其右山曰化鹿之山,亦曰鹿头,相传葛稚川既化为仙,有木几亦化为鹿,在此山。其外山曰秦望,其左山曰木禾,木禾视群山为最高。其前山曰鹅鼻之峯。其高举木禾等㈠。峯顶大石突起,望之如鹅鼻。大海在鹅鼻东北,其上云有秦时碑,今亡之矣。鹅鼻北下小山曰望秦,秦望在望秦北。又北曰大柱,曰玉笥。又东北为阳明之山,是为禹宂,其下维湖。予既至深居与俘休公语,极相得,又爱其有美木,佳水石、花竹,且静僻无妄人迹,虽隆着不汗,因留八日出。既出,而心恒思之。
㈠其高举木禾等,举字讹,当作与。
○松风阁记
雨风露雷皆出乎天,雨露有形,物待以滋。雷无形而有声,惟风亦然。风不能自为声,附于物而有声,非若雷之怒号,訇磕于虚无之中也。惟其附于物而为声,故其声一随于物,大小清浊,可喜可愕,悉随其物之形而生焉。土石屃赑,虽附之不能为声,谷虚而大,其声雄以厉。水荡而柔,其声汹以豗,皆不得其中和,使人骇胆而惊心,故独于草木为宜。而草木之中,华之大者,其声窒。叶之槁者,其声悲。叶之柔者,其声懦而不扬。是故宜于风者,莫如松。盖松之为物,干挺而枝樛,叶细而条长,离奇而巃嵸,潇洒而扶疏,鬖髿而玲珑,故风之过之,不壅不激,疏通畅达,有自然之音。故听之可以觧烦黩,涤昏秽,旷神怡情,恬淡寂漻,逍遥大空,与造化游。宜乎适意山林之士乐之而不能违也。金鸡之峯有三松焉,不知其几百年矣。微风拂之,声如暗泉,飒飒走石濑。稍大则如契雅乐,其大风至则如扬波涛,又如振鼓,隐隐有节奏。方舟上人为阁其下,而名之曰松风之阁。予尝过而止之,洋洋乎若将留而忘归焉。盖虽在山林,而去人不远。夏不苦暑,冬不酷寒,观于松可以适吾目,听于松可以适吾耳,偃蹇而优游,逍遥而相羊㈠。无外物以汨其心,可以喜乐,可以永日,又何必濯颖水而以为高,登首阳而以为清也哉。予四方之寓人也,行止无所定,而于是阁不能忘情,故将与上人别,而书此以为之记。时至正十五年七月九日也。
㈠逍遥而相羊,《楚辞离骚》:“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 洪兴祖注:“相羊,犹徘徊也”。
○松风阁记
松风阔在金鸡峯下,活水源上。予今春始至,留再宿,皆值雨,但闻波涛声彻昼夜,未尽阅其妙也。至是往来止阁上凡十余日,因得备悉其变态。盖阔后之峯,独高于羣峰,而松又在峯顶,仰视如幢葆临头上。当日正中时,有风拂其枝,如龙凤翔舞,离褷㈠蜿蜒,轇轕徘徊,影落檐瓦间。金碧相组绣,观之者目为之明。有声如吹埙箎,如过雨,又如水激崖石,或如铁马驰骤,剑槊相磨戞。忽又作草虫鸣切切,乍大乍小,若远若近,莫可名状,听之者耳为之聦。予以问上人,上人曰:“不知也,我佛以清净六尘为明心之本,凡耳目之八皆虚妄耳”。予曰:“然则上人以是而名其阁,何也”。上人笑曰:“偶然耳”。留阁上又三日乃归,至正十五年七月二十三日记。
㈠离褷,晋木华《海赋》:“凫雏离褷”。羽毛初生,濡湿黏合貌。《文选嵇康琴赋》:“纷文斐尾,慊縿离纚”。 李善注:“慊縿离纚,羽毛貌”。
㈠凡耳目之八皆虚妄,八字当作入。
○横碧楼记
天下之佳山水所在有之,自有天地以迄于今,地不改作也,或久晦而始彰,其有数乎?抑亦系于人也?故兰亭显于晋,盘谷显于唐,乃与右军之记、昌黎之序相为不朽。物之遇也,果有待于人哉。会稽山阴之柯桥,即古之柯亭也。有寺曰灵秘,有上人曰守基,爱其山水之佳,无让于人所称者,而惜其不能与东山云门并扬于时也。乃相其南偏,作楼焉出群室之上,凭之而觌山之峙者苍然,俯之而瞩水之流者渊然,或挺而隆,或靡而驰,如龙如虎,如蛟如蛇,如烟如云,如蓝如苔,如带如屏,远近高低,萦纡蔽亏,举不逃于一览。于是其地遂为甲观,恨未有高世之人为发之也。
至正甲午,用章师自浙西来,过而奇之,以其兼山水之美也,山与水皆以碧为色,故命其名曰横碧,而俾予为之记。师,今世之高人也,予于是乎喜登楼之遇自此始也。予又闻柯亭有美竹可为笛,风清月明,登楼一吹,可以来凤凰,惊蛰龙,真奇事也,上人能之乎?吾将往观焉。
○孝友堂记
堂曰孝友,敦人伦也。善父母为孝,善兄弟曰友,陶君悦仲及其子凯俱有孝友之行,于是临川葛元哲请以孝友名其堂。按《书》言君陈惟孝友于兄弟,《诗》言张仲孝友㈠,是皆天子之大臣,则不举其事业而以孝友称之,盖以修身齐家为治国平天下之本也。故曰其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孝友也者,所谓懿德之首与。陶君者,台之临海人也,旧为巨室,生八年而母卒,继母弗能爱。及长娶吴氏,相与谨事母,母终不能容。君乃与妻出居于外,力勤苦织绩以为食,朝夕入定省弗旷,而父与继母自治其产业,不使君与闻。久之家日匮,父又且老,继母所生弟妹皆无以具婚嫁,君乃迎父及继母于己养,以其资为弟娶妇,嫁其妹,咸得所,由是继母大感悔。君益虔,门庭之内,穆穆如也。吴氏早丧父,其母沈无以养,君亦迎养之,以寿终于陶氏。凯读书有文行,为贫故,恒出外,以经学教授弟子。弟子自四方来从者甚众,故得以其束修之入,佐父治丧葬,供祭祀,悉如礼。上世墓域有夺于势家者,咸赎而表之。凯伙他兄弟,惟一妹适顾氏,早卒。凯为育其子及女以成人,如己子,故乡党之称孝友莫不曰陶氏父子,而士大夫又皆为诗以歌咏之,于是栝苍刘基既叙其事,复为之言曰:《诗》不云乎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夫孝友之在人心,不求诸外而民鲜能者,欲昏之也。世教既衰,彝伦攸斁,于是有借耰锄而德色,取箕帚而谇语,如贾子之云者,况敢望其能奉不爱己之继母于艰苦之余哉?又敢望其施及于异产之弟妹哉?若陶君者真可以当孝友之名矣乎。方其家之富也,见弃于亲,甘远身而不失于礼。及其贫也,弟妹无所托,又竭力自任而不贻父母忧,呜呼难哉,若陶君可谓能尽孝友之道矣,抑亦可谓能处人伦之变矣。君陈、张仲皆以孝友施于政,而达于天下。陶君无其位,不得流其泽于民,而独行于家。至其子又克类,天将昌陶氏乎?子类父,孙类子,绳绳焉而不绝,能无昌乎?善之有后,天之道也。凯字中立,今之乡贡乙科,为永丰县教谕,与余善,是为记。
㈠张仲孝友,《诗小雅六月》:“侯谁在矣,张仲孝友”。 毛传:“善父母为孝,善兄弟为友”。
○白云山舍记
物之出于山,惟云为神灵,而士有类焉。其发也如缕,浩浩然盈天下,之士达而用于世者㈠类之。敛其色,密其迹,忽然而生,泯然而潜其形,士之隐而不用于世者类之。是故悠然而风行,滃然而晦冥,砉然而震霆,蛟龙乘焉,鬼神凭焉,人皆骇之。泄泄潏潏,清凉炎热,容容汁汁,沛为膏泽,人皆仰之,神矣哉,人莫得而窥也。或冒于石,或栖于木,或起或伏,扬蕤擢叶,靡漫岩谷。或隆或洼,或舒或葩,布濩交加,旖旎纷拏,拂水浮沙。上腾为赮,(火霍)乎成光,蔚乎为章,合散五色,变化无极,而士之文者类之。夫既类于人矣,则人之好之宜也。大章上人居天台之五峯,命其室曰白云僧舍,求予记。夫天台,南纪之名山也。山以出云为神灵,南纪之山以神灵称者莫天台若也。云之所发所聚,千态万状,无不备有。则不取夫青黄赤黑,而独取其白者何耶?山之阿涧之滨,洋洋漠漠,惟意之适,云之处而未出者也。上人方外之士,无役世之志,则惟澹而不华,素而不杂者,可以适吾情也。今夫云,人莫不见而鲜能知之,惟日夕与处,而于其动静有默契者,斯知之矣。故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终朝而雨天下者,云也。其始也,白而巳矣。然则上人其知云哉?不可以不记也,于是乎记。
㈠之士达而用于世者,之字当在士字后,作士之达而用于世者。与后文士之隐而不用于世者同。
○怡怡山堂记
怡怡山堂者,任君伯大兄弟别业之所也。任君居越之丗㈠山,家世读书,父母具庆,年迥七十,而伯大亦年五十有余矣。乃以其二亲之命,预卜葬地于北干山之阳,去郭四五里,室其旁以为游息之地,所谓怡怡山堂是也。其为堂也,背负崇冈,左回右环,众木扶疏,修篁来风。前迤平畴,夏麦秋禾,芁芁离离。遥望越山,矫若游龙,带以长渠,舟楫通焉。汇以清池,石泉泄焉。听之泠泠,如筑如琴。赤鳞之鱼,泛滥藻荇。憩之沉沉,泳之熙熙。景与心融,莫知其疲。于是天清日明,二老乃泛轻舟,乘板舆,从以诸孙,斑裳彩衣,徜徉乎其中,不知其忘昏晨,而乐以终永年也。虽然,此特其娱乎外者也,人徒见伯大之以是奉其亲,而亲诚说之,谓悦亲之道,惟在是矣。而不知伯大之兄弟,友爱笃于心,无间于家人之言,以能称父母之所愿欲,而父母无不悦矣,又何俟于此哉。伯大之子元与予善,邀予游而请以名其堂。吾故究其本,而以怡怡山堂名之。孔子曰:“兄弟怡怡”,《诗》曰:“兄弟既翕,和乐且湛。宜尔室家,乐尔妻孥”,孔子举而赞之曰:“父母其顺矣乎”?宜兄宜弟,事亲之本也,请以是而揭诸堂,以示任氏之子孙,俾知其祖、父家法之所自,而则之效之,以世其德于无穷,庶其不为无益而有助矣。
㈠丗同世。
○棣萼轩记
至正十四年春二月,予以事至萧山,过故人包与善,留舍于其棣萼之轩。明日予还居越,无何,与善以书朲㈠言曰:“大同之先,旧为山阴人,今徙家萧山三世矣。先人一身无兄弟,而大同之兄弟五人,先人因以棣萼名其轩。且卒遗命,无负吾所以命名之意,愿先生为我记之”。按棣萼之义出自《小雅》,周公不幸遭管蔡之变,故作《棠棣》之诗,极天下之人情,以致儆于世之为兄弟者。今包君之命其轩,不亦远哉。夫兄弟,一气之分也。兄弟不亲,乱之本也。虽有家室,将焉保之?先王之教不行,此义不明于人心久矣。血气之欲流为忿争。箪食豆羹不能相让,由是干戈寻于门庭,闘阋作于户牖,然后手足化为豺狼,而人道绝矣。夫父母之生子,无不愿其人人昌且炽也。父母没而兄与弟不兼容,死者之目其不暝于地下矣。包氏兄弟能无忘其先人,取诗人之旨而服膺焉,去其所戒,而敦其所劝,使祖考慰于上,而子孙法于下,吾见其世泽之未艾而方隆也。昔者汤以日新铭其盘,武王以敬义书其几杖器用,朝夕见之以启其心,廸其德,学圣人者师焉。然则兹轩之扁,当无愧于古人矣,吾子最哉㈠。
㈠书朲,朲字讹,当作扎。
㈠吾子最哉,最字讹,当作勖。
○鱼乐轩记
至正癸巳,番阳程邦民以进士授官判绍兴之余姚州,明年春,奉府檄至郡,理钞法及赈济事,寓永福寺之东轩。东轩者,上人善启之所居也。其广不盈丈,而清明不类。有榻可息,有花木竹石可翫。轩之前甃瓦石为小池,有鱼六七十头,皆长五六寸,赤鳞锦章,出入蕴藻中,悠悠焉。或泳或翔,或吹而沤,或施而涟,与与焉。不啻如处江湖而乘秋涛也。程君观而悦之,命其轩曰鱼乐之轩。或难之曰:“《诗》不云乎?鱼在于沼,亦匪克乐。今此无乃又迫于沼,而非鱼之所乐乎?程君曰:“吁,果然哉。子见其一,而未见其二也。夫恶忧患而乐无害,凡物之同情也。是故性迁于习,习贯而乐生焉,岂惟鱼哉。野鸟之处笼中,其始至也憧憧焉,闻声而跃,见动而愓,如不能湏臾生也。及其久而驯也,则虽举而之野,纵之而不逸,驱之而不去,徘徊盘旋,恐违其所。离之则悲以鸣,狂顾而疾赴焉,于是笼其家,而乐在是矣。夫山野之优游之矣,又乌得不乐哉。今夫洿泽之间,数罟不禁,缯网如云,鲛人蜑夫,鼓檝生风。獱獭鹙鸧,鹜鹭成群,利觜长骸,没渊泉,撇波涛,无隐弗留,鲲鲕登于庖厨,鲰鱻殈于胎卵,患害皆至,而无所避,优游云乎哉?则又曷若处此之为乐也”。难者无以应,遂书以为记。吾闻释氏好生而戒杀,虽蚤虱蚊蝎,必思所以定之。然则是鱼之得上人以为依,宜其有乐而无忧矣 。
○飬志斋记
事亲莫大于飬志,孟子之言至矣。华亭唐伯让书而扁诸室,盖将以朝夕观省,而致孝于其父母,属予言以记之。夫孝,百行之首也。为人子而志于孝,夫奚为而不敝哉㈠。孔门弟子,以孝称于圣人,而扬于天下后世者,闵子、曾子而已。游夏之徒,则各有所亏缺。而曾子亦不能以是传于子,何耶?甚哉,孝之难也。今世之飬亲者,以饮食供奉为至足,而不知戚其戚,欣其欣,至于违其情而不顾,又乌知所谓飬志之云乎。唐氏,东吴之巨室也。华亭,在松江之滨,胜地冠于浙右。乌程之酿,巨口细鳞之鱼,秋菘春韮之菜,芳菰精稻,晨鳬露鸡之臛,所以适口克腹㈢者,无不有矣。其为室也,东望三泖九峯之山。西望具区,山光水色,远近辉映,翠霞晨飞,玄鹤宵警,松篁、众木、花鸟靡曼,所以娱耳悦目者无不备矣。白发坐于堂上,彩衣戏于庭下。欲有与,随所命。欲有适,仆夫版舆,观望颐指,不呼而集,其斯所以称夫飬志之名矣。虽然,予之所求于唐君则有大于此者。夫父母之爱其子,心无穷也。痛羍疾疢㈡,如己受之。否泰荣辱,忧喜锺焉。可不念哉?人知爱其身,不爱其亲,为不孝。而不知爱其亲,不爱其身,亦为不孝。世固有尽心力以奉父母,而不谨其身以陷于刑辟者,其于道又何如耶。是故时言慎行㈣,由义履礼,使父母之心,不以我而劳。尊贤友仁,修慝辩惑,使父母之名不以我而污,和其兄弟,亲其姻族,睦其邻里乡党,使父母之泽流于子孙而不坠,所谓飬志,其庶几乎。唐君勉之,闵子、曾子亦人也。
㈠奚为而不敝哉,敝字讹,于文义乖甚,当作胜、成、至诸字也。
㈡痛羍疾疢,羍,小羊也。讹。痒也。
㈢适口克腹,克有能、胜之义,用于此,文义勉强能通而未协,克腹一词,于古未见。克字疑讹疑衍,待考。
㈣时言慎行,时字讹,或作谨。
○裕轩记
会稽王元实于其居之傍作小室,名之曰裕轩,予既为铭之矣,而元实复请记焉。夫裕者,宽广之谓也。今元实之室,大不盈丈,高不踰仭,庭不容栱杷之木,径不通一马之足,栉栉密密,籓篱逼塞,不见孔隙,而谓之裕可乎?盖人之裕在物,而王子之裕在我。人以物我裕也,王子于我裕而不知物之裕不裕,于是我裕而物从以裕,其斯所以为裕乎。今夫人忧思锺乎情,好乐牵乎心,我欲富也,金谷珊瑚不为多,西蜀铜山不为饶,陶朱倚顿之积不为豊。我欲贵也,通侯牧守不为尊,大车驷马不为荣,万锺五鼎不为属厌。我欲娱乐也,食前方丈不为奢,歌舞靡曼不为淫,弋猎驰骋不为荒,珍禽奇玩,充斥亭馆,不为侈丽,则必竭大以求之㈠,有所不获则食不甘,寝不安,若是虽履汗漫之野,登穹窿之丘,将无所容其身,而可谓之裕乎。而王子则不然,饭一盂而饱,酒一升而醉,无求多于口腹,而吾之心裕如也。夏一稀而凉,冬一裘而温,无求多于衣服,而吾之心裕如也。诵吾诗,读吾书,适吾情,则游足则息,倦则卧,无求多于盘乐玩好,而吾之心裕如也。足不践讼狱之庭,耳不接市肆之言,目不耽佳冶之容,口不谈官政之是非,无求欲尚人,而吾之心裕如也。一榻之小,容身之外非吾庸。一室之卑,蔽风雨之外非吾忧。僮仆之愚,子弟之痴,任使令之外非吾诛,然则何往而不裕哉。故轩之不裕而得裕名焉,以王子为之主也。甲午之岁,余辟地于越,主王氏,知王子之为人,与之交而善,于是乎为之记。
㈠则必竭大以求之,大字讹,力也。
○尚节亭记
古人植卉木而有取义焉者,岂徒为玩好而已。故兰取其芳,谖草取其忘忧,莲取其出污而不染,不特卉木也,佩以玉,环以象,坐右之器以欹,或以之心德而自励㈠,或以之惩志而自警,进德修业,于是乎有裨焉。会稽黄中立好植竹,取其节也。故为亭竹间,而名之曰尚节之亭,以为读书游艺之所,澹乎无营乎外之心也,予观而喜之。夫竹之为物,柔体而虚中,婉婉焉而不为风雨摧折者,以其有节也。至于涉寒暑,蒙霜雪,而柯不改,叶不易,色苍苍而不变,有似乎临大节而不可夺之君子,信乎有诸中,形于外,为能践其形也。然则以节言竹,复何以尚之哉。世衰道微,能以节立身者鲜矣。中立抱材未用,而早以节立志,是诚有大过人者,吾又安得不喜之哉。夫节之时义,大《易》备矣,无庸外而求也。草木之节,实枝叶之所生,气之所聚,筋脉所凑,故得其中和则畅茂条达,而为美植。反之则为瞒为液㈡,为瘿肿,为樛屈,而以害其生矣。是故春夏秋冬之分至,谓之节。节者,阴阳寒暑转移之机也。人道有变,其节乃见。节也者,人之所难处也。于是乎有中焉,故让国,大节也,在泰伯则是,在季子则。守死,大节也。在子思则宜,在曾子则过,必有义焉,不可胶也。择之不精,处之不当,则不为畅茂条达,而为瞒液瘿肿樛屈矣,不亦远哉。《传》曰:“行前定,则不困”㈣。平居而讲之,他日处之,裕女吔㈢。然则中立之取诸竹以名其亭,而又与吾徒游,岂苟然哉 。
㈠或以之心德而自励,心字讹,一本作比。
㈡为瞒为液,《庄子人间世》:“以为门户则液樠,以为柱则蠹”。 陆德明《释文》引司马彪曰:“液,津液也。樠谓脂出樠樠然也”。
㈢裕女吔,裕如也。
㈣《传》曰:“行前定,则不困”,《中庸》:“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前江淮都转运塩使宋公政绩记
人有守正议而不阿,蒙排斥而不挠,知为国而不顾其身者,真可谓大丈夫哉。故石可转也,而吾之志不可回。水可遏也,而吾之气不可沮。盖其所见素明,而所立素定,非若庸人匹夫,偶有所知,而发于一时之暂,夫是之谓不馁,若前两淮都转运塩使宋公是已。谨按公名文瓒,字子璋,其先彰德人,唐开元贤相广平公之后也。家世业医,为金国御诊,号白金紫医官。金亡,窜处南阳。有讳全者赘壻于叶县杨氏,遂改籍裕州,公之祖也。生子曰钦,字敬之,读书游京师,受知于中书左丞崔公。崔公举以为南阳府营田司提控按牍,未几,崔公迁江淮行省左丞,道过南阳,君往见焉。时执政者与崔公有隙,构崔公阴事,遂诬崔公过南阳时取君金。逮捕君送刑部,搒掠殆死,君终不屈,乃以他事致崔公罪。于是湖广行省阿里海牙平章高君节义,辟为掾从。镇南王伐交趾,君还自交趾,又以事忤用事者,遂遣君之广西造海舶石康,还至静江,中瘴毒,疾作,卒于驿舍。后以子恩追赠嘉议大夫,礼部尚书,上轻车都尉,南阳郡侯。子即运使公也。公少失父母,稍长能读书,以儒生举为吏,转湖北道肃政廉访司,迁江南行御史台察院,升内台察院书吏。考满,授将仕郎、池州路緫管府知事。未任,改授宣政院断事官知事。甫三日,御史台辟为掾,转中书省掾。考满,授从事郎、浙西道肃政廉访司经历。至治中,民有吴机孙者,以贿交权贵,谓故宋高宗吴皇后为其族祖姑,有旧赐汤沐田在浙西,愿以献于朝。执政者为奏官币十二万五千锭偿其直,而实分取之。以所献田付普庆僧寺,命宣政院官奉旨驰驿至浙西,疆其田,则皆编户恒产,连数十万户。户有田,皆当夺入官,浙西大骇,而使者甚威猛,上下畏詟奉命,莫敢忤。公奋白廉使朵儿只班公,收所献田民按问,得实状。追所诳取官币一万锭付库,同僚皆愕不敢署,公力赞廉使,独署之。以达于御史台官以闻,而使者亦言公沮旨。执政太怒,奏收公按问,内外惊骇。公恬不为意。会内御史台奏缓其事。改调公江浙行省都事。后朝廷亦知其诳,献田者皆抵罪。十有二月除兵部员外郎,至京师,未上,除右司都事。至治四年,从幸上都。六月,湖广行省平章忽剌歹咨言广西岑世雄及黄圣许之子谋叛,据城邑。谍知将以二月十九日袭邕州,请调兵四万讨之。时中书参政马来,忽刺歹之侄也,与参议王某同主亢其请,集议于中书政事堂。右丞相拜住公曰:“是事属右司,宋都事首署案牍,其先言”。公即前曰:“某尝为书吏湖北宪司与湖广行省,同建衙武昌。广西为湖广属地,故得悉知广西事。今忝与计事列,固当为竭愚言,矧丞相有命,某敢不言。广西蛮夷之地,自古王化所不及,其地多蛊毒瘴疠,不可触。其俗尚狠鬪,动辄相雠杀,不可以礼义训。至元中,朝廷赏命湖广左丞刘二拔都往征之,则散入山谷,败而复集,迄无成功。故因其还业,授以名爵。岑世雄上军万户,黄圣许禄州知州,亦聊以羁縻之耳。盖得其地无所益,得某人无所用故也。然自是边鄙赖以无事。大德中,□□□□□□置征讨,枢密院奏准,发湖广、四川、云南共四万□□□进□,时广西廉访佥事奥屯忽都鲁□□请以□□□□不□,朝廷从之。即命奥屯忽都鲁行招论事。至今又二十余年,不□有变也。今曰谍知将以二月十九日袭邕州,□已六月,而边报不至,非虚言乎。徼功生事,非国家之利也。王某等犹争之,公曰:“昔完泽荅剌罕丞相皆贤宰辅,于广西未尝主征讨之议,岂务为姑息哉,防黩武也。刘二拔都,先朝名将,进讨无功,无地利也。今之为将者何人?调兵四万,粮运之费不下数十百万,骚动三省。幸而有功,得不偿失。不幸失利,不得中止。兵连祸结,涂炭平民,耗损国用,悔之何及”。丞相曰:“善”。乃复以奥屯忽都鲁为同知副都元帅,宣慰广西。广西果不反。七月改左司都。八月,英宗皇帝崩,晋王即位。除监察御史,未几除左司员外郎,出为江浙行省郎中。又入为大宗正府左右司郎中,转礼部侍郎。天历二年,以母老辞归杭州觐省。除储政院同佥,不赴。遂改除杭州路緫管。仁宗皇帝时,西台御史中丞脱欢以罪废。延佑末,皇太后有旨,命中书省复与除授,时公为省掾,白参议,阅旧案,寝不除,脱欢由是大恨公。为御史时,又尝劾奏前太师、右丞相帖木迭儿擅权乱政,及御史大夫帖失弒逆,其党与皆不宜任用,坐黜免者甚众。咸相与构害公。会脱欢复为南台大夫,其党和尚为廉访使,将之官,嘱之曰:“宋緫管,吾雠也,必为我报之”,和尚许诺,至则召吏卒悉谕之意。先是,杭州飬济院凡十有六所,孤老为数万五千有奇,其实不满六千人,余皆假名姓冐,请人中首。而府县及大府官、吏卒,咸有恒馈遗㈠,以故互为容匿不举。岁冒破米二万五十石㈡,钞二万余锭。公至,擿取冒籍者悉削去之,由是上下多怨愠。有富民沈氏,兄与弟争财,母右其弟,公曰:“兄不怜弟幼而争财,是不友也。且有母在,皆子也。母所右,官亦右之”,遂直弟。至是其和尚令人胁其弟,使诬公赃,弗肯。命群卒拘系之,榜棰锻炼,俾为之词。词成,召公以属吏。公被召,不平,即闷绝。吏惧狱不就,罪且及己,乃妄为公诬服词,取公座署以为式,代公署。和尚大喜,竟系公狱。会母夫人以忧恚卒,公乃以例出。持久,之御史为办其冤。除绍兴路总管。未及考,除山东都转运塩使,召为刑部尚书。先是,汴梁盗杀省臣,矫制除官,发府兵,多所诖误。盗败,有诏止坐首恶,胁从勿问。至是复议治连三百余人,族斩刑窜有差。公不从,曰:“已有语而违之,不可”。丞相高昌王以罪死,又以他事论其弟弃市,送刑部议,公不肯。曰:“狱情未具”,于是复大忤用事者意。改除大路都緫管。台官希意以大兴县尹盗塩草事连公,劾奏坐免。无何,御史郑彦章等辨其诬,除两淮都转运塩使。时海上冦起,江淮间游民群聚贩塩,因而劫商旅为盗。公至,督有司掩捕,获其渠魁,鞠间尽得其党与。会有为风宪官者被劾,居无锡,与其徒相交结甚厚,及是起为淮东廉访副使,至即为翻案,悉出其囚,按塩司枉勘,召吏抵罪。公遂以老疾谢事,居绍兴,时年七十矣。公为浙西经历时,尝出遇卒牵一囚,见公至,伏地呼枉,公驻马问囚,囚曰:“我湖州农民,姓名为杨信,方家居力农,忽有卒云自浙东来,以强贼见捕,遂受执,不知其由”。公呼卒出所持牒察之,疑有诈,召有司付之讯,果得诈状。案上,公曰:“此必有故”,命再谳,乃得豪僧沈明仁与杨信争田,故构诈擒信,转致死地,使死状,流其僧于海南。公为绍兴,有惠爱于民,嘉禾生于郡,郡人歌之,故以老处绍兴,而民爱敬之如慈父母焉。基年少时闻长老论说郡守政绩,必以宋緫管为首称。及来越,始获见公。因访于越士,得公所行之大槩,录以为后进式。往年,陈万户逐塩贼被杀海上,其贼即公所督捕,而淮东廉访司所反案出者,今皆为大盗,在江阴,莫能制云。
㈠咸有恒馈遗,恒字当乙至咸字后,作“咸恒有馈遗”。
㈡岁冒破米二万五十石,破字讹,然不知当作何字矣,或粮,或廪之类也。
○寿萱堂记
会稽山阴余邦用有堂名曰寿萱,以奉母也。按萱草名也,《诗》曰:“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谖与萱同音,而谖之义为忘,故草名萱,亦取其能忘忧。北堂谓之背,妇洗在北堂,见于昏礼之文,而萱草忘忧,出于嵇叔夜之论㈠。后世相承,以北堂喻母道,而又有萱堂之称,盖不知其何所据。若唐人堂阶萱草之诗,乃谓母思其子,有忧而无欢,虽有忘忧之草,如不见焉,非以萱比母也。又按《酒书》萱草一名宜男,以萱谕母,意或出此,盖不可知。然萱能忘忧,既寿矣,又无忧焉,人之所愿欲遂矣。子之奉母不过欲其如是,则寿萱之名,不必其有所据,亦可也。夫人欲孝而亲不待,或厄穷而无以为孝,则皆抱终身之恨,而不平于天,岂不大可怜哉。余君豊于家,而得寿母以飬之,其所受于天者厚矣。《书》称五福,寿、富、康宁居其目之三,康宁也者,无忧之谓也。五福四系于天,而一系乎人,攸好德也。余君业儒而孝于其亲,又以善见推于其乡人,斯可谓之能好德已。人知四者之系于天,而不知天之所佑者德也。《书》曰“惠廸吉”,“寿、富、康宁”,“考终命”,惟攸好德者受之,余君勉乎哉。《诗》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夫积德如水,愈浚而愈深,否则有时而固㈡矣,余君勉乎哉。
㈠嵇叔夜之论,嵇康《养生论》云“萱草忘忧”,出《述异记》。
㈡固通涸。
○诸暨州重修州学记
学校以教民明人伦,见于书传,肇自虞夏,以逮于今,莫不以先代圣人为师。圣人,人伦之至也。自太皞迄于孔子,圣人迭出,莫不以道德被于民物,垂于后世。孔子既出,而天下翕然师孔子。自汉以来,释奠先师,皆于孔子。至唐太宗遂诏州县学,悉立孔子庙,至今因之,无有间议。先孔子者,得志行乎当时,后世不获见闻其言行之详也,而欲学焉何从而入哉。孔子独无位于时,而以淑其弟子,故论学至孔子而始备,微孔子,师不知所以教,弟子不知所以学,往古之言行无所折衷,而人不知轨范。故至孔子而后大中之论定,亘古今,弥天地,不可易也。是故宰我、子贡、有若,孔子之弟子也,其论孔子或曰:“贤于尧舜”,或曰:“自生民以来未之有也”,而后世不以之为党。子思,孔子之孙也,其论孔子则曰:“譬如天地之无不覆寿㈡,无不持载”,而后世不以之为私。国家仍先代旧制,凡天下郡县莫不有学,学皆有孔子庙,立官设教,以作成贤能。至今且百载,承平既久,天下忘危,于是盗贼窃发,而有事于师旅。为郡县者往往以戎事供给,告疲且怠。故学校多不举。奏议大夫相不花侯来监绍兴之诸暨州,即注意治学事。而州学不修久,墁瓦剥落,梁木蠹腐,且陊㈠且压。侯大以为忧,亟谋新之。会同知张君守正,判官许君汝霖,吕君诚,俱以进士受命,来佐是州。侯大喜曰:“吾事成矣”。乃与其知州元侯思中,同知张君友仁,及山长包君瑛咸会于治事之堂,集吏民,劝儒户有田而羡,有田而羡于财者㈢,俾以力高下供役,众皆愿听命。乃择木伐石,命之曰:“必巩必完”。自殿堂以及廊庑、斋居、灵星之门、先贤之祠,罔不毕葺。于是庙益邃以清,学益隆以严,弦诵蔼然,士气为之一新。经始于至正十五年五月,告完于是年七月,乃以其事请记于刘基。昔者冉有问于夫子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国家自混一以来,以仁泽施于民,涵濡飬育,蕃衍滋息,可谓庶且富矣。今乃至相率而为盗,庸非典教者失其职耶。夫民之所以敢犯法者,以其不知人伦也。圣人之教行,则人伦明矣。人伦既明,则为民者莫不知爱其亲,而不敢为不义以自累,为士者莫不知敬其君,而不敢自私以偾国事,盗贼何由而生,亦何由而滋蔓哉。诸君子可谓能知治道之本矣,可无述乎,于是乎为之记。
㈠陊同堕。
㈡覆寿,覆帱也。
㈢劝儒户有田而羡,有田而羡于财者,衍有田而羡四字。
○绍兴崇福寺记
越于江南为山水郡,云门、若耶则以名胜闻于天下者也。平水去云门十里,当镜湖上游,有为云门之游者,必至是登陆,故緫谓之云门。云门之山,自秦望分而北,东行至平水而止,故其地独宽衍,其水始通舟檝,鱼塩竹木啇贾所会,故号曰草市。市有寺曰崇福,故宋绍兴间志道法师所剏建也。法师初受业云门之淳化寺,后游学,无所不历,乃复归云门,归云门为入山太深,乃作精蓝水滨,谓之观音忏院,弟子来从者日众,其业浸广。开禧二年中,始请于朝得赐额为崇福院。至元十三年寺(揑,火代扌)于兵。越十有二年,法师之孙法育浩观、可模,法辉行廉等相与买贾氏墓庵以广寺,置田山以给薪米,增度弟子,定甲乙相次主寺事,于是寺益蕃盛。天历之初仍(揑,火代扌)于火,而佛像皆存弗坏。时可模住郡之圆通寺,属其弟子景晔、似璘重建,乃徙其趾去旧趾二百步,寺本西向,又更而南向,其徒善祚、仁伟、悦俦皆并力相事,无敢怠。故大殿、三门、堂庑、库院以次告完,垣墉、阶闼、庖溷、圊湢,靡不备具。木石、瓦甓、丹垩、涂墍,视昔有加。于是山水之观,新若改作,而游观之胜,遂不后于群寺矣。至正乙未,予自若上人深居出舍灵峯,其寺僧玄旨来邀予游,因登其皆山之楼,眺于群山,悠然而怀古焉。其西则为秦望、鹅鼻,秦始皇帝东游勒石自颂之所也。其南为陶山,有华阳外史之遗迹。其东为日铸,干将莫邪之所自出。其北则曰阳明之山,帝轩辕之所馆以候神,曰禹宂,则夏后神禹之故陵也。水则若耶之溪,流入镜湖,日出前峯,没于其阴。云生太空,涛落沧溟。雨往风还,烟惨霞明。凡可以悦目而怡心者莫不毕陈于轩槛之外,真可以遗人世,超污浊矣,又何必深入虎豹之宫而乃以为高哉。因留连久之。比予还郡城,而寺僧介灵峯奎上人来道其累世营葺之勤,且告曰寺自癸未岁始,以田租服官役,于是乎有民事马㈠。寺之僧本出一祖,今分为三房,均逸劳也。三房以昭穆序兄弟,子孙如族属,俾同力一心以无坠先绪,惧后人之安于成而弗此怀也,故愿志其所自,勒诸石,使来者知有本原,而不忍相遐遗也,不亦善乎,敢请。予既喜山水之美,而又嘉其僧能承先志,以思永其传也,于是乎为之记。
㈠于是乎有民事马,马字讹,当作焉。
○贾性之市隐斋记
贾君性之居越之萧山,筑室一区,在阛阓中。集古今图书以为燕游、接宾客之所。不高其垣,而不觌车马之尘。不深其宫,而不闻闾阃之声。以其径路宛转,户庭清谧而不与鄙俗者接也。王君子充过而命之曰市隐,而贾君俾予记。夫隐以全身而远害也,市者商贩所集,争利锥刀之所也,故士不乐居焉。而古人乃有隐于是者,以其卑贱混浊,足以自秽而冺其名也。今贾君居于市,而不与市人同。其行事得无异于古之隐于市者乎?吾尝闻隐于孔子矣,孔子曰:“隐居以求其志”,夫君子之有道也,遇则仕,不遇则隐。仕与隐虽两途,而岂二其志哉。伊尹、传说处于耕筑,一旦举而寘诸相,若固有之,无动于其中也。故曰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知此则可以语隐,不必废其身,丑其名,而后为隐者也。是故博徒、卖浆,隐之侠者也。放言非圣,隐之狂者也。辟兄离母,隐之贼者也。(奭斗)颖水以洗耳,隐之矫者也。蹲窾水以待聘,隐之伪者也。上介山而立枯,隐之怨者也。沈湎于酒,不衣冠而处,隐之乱者也。是皆为警世骇俗,而有害于道,君子不忍为之,是尚为能求其志也哉。贤者遭时之不然,或辟世,或辟地,或耕或渔,或居山林,或处城市,或抱关而击柝,无所不可,而其志则不以是有易焉。柳下惠之与伯夷,迹若氷炭,而同谓之逸民,君子不非焉,庸非以其志乎。贾君以孝友处乎家人,以信义行乎里邻,有学有文,而口不言,其志可知矣。谓之隐者,不亦宜乎。虽然,夜光在深山,人莫得而见也。出而投之瓦砾之间,则庸人孺子皆识之矣。今君居于市,而不与市人同其行,吾惧其欲晦而愈彰也,他日见王君,请以斯言质之。
○浙东处州分府元帅石末公德政记
浙东道宣慰使司周知,副都元帅石末公之镇括,以智计销顽梗,以德惠抚疲瘵,理财足食,完守固御,仁威并行,冦盗潜戢。予既从父老请,叙其绩而颂之矣,其夏六月己巳,松阳县民吴亨又介何君子安来请曰:“当盗发松阳时,亨以义兵从有司攻盗,故群盗皆与亨为仇家。无何,盗有斩其酋诣帅府降者,方论功受赏,乃因势诉亨及同事四人,谓与盗通。公且信且疑之,即檄召亨等,亨时出外,四人者先至,公讯得其情,谓之曰:女辈虽非与盗通,然顿兵玩冦,以致蔓延,不为无罪。四人惧,请输钞各五百定以自赎。亨独后至,公怒曰是重违吾令。亨大惧,请赎。公命筑左渠城堤五十丈,费且倍。既而公察知亨实无异心,更助粟百斛、塩五引,俾卒事。亨自惟被诬事昧,惟公释疑,俾从轻。亨又后犯公令,公亦不忍施大罚,俾降从赎典,既又发补我劳,亨实不共以戚公,其敢自藏慝,若垢在躬,克涤,其敢忘公恩。思为公为祠,树石以昭示于人人。先生幸鉴其诚,而赐之文,俾我公之功之德,永底弗忘,亨之愿也,非所敢望也”。予甚嘉之,曰:善哉,《孟子》曰:“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岂不信哉。粤自草窃构乱,朝野多故,纪纲就弛,官吏张口引颈,幸民有事以资渔猎,使亨未逢公,家必倾。或激不得巳,鞠为匪人,则其抱恨何如哉。惟公莅兹邦,决庶政,大小有民,咸戴实德,不独一吴氏子也。今亨不幸被诬,而当公,时亦幸矣哉。呜呼,使亨不幸属他人,虽倾家奉吏,且枉直终不分,今输力于官,虽罚有度,矧又获为功于父母邦,宜其喜而感也。昔者诸葛武侯之治蜀也,政尚严明,蜀人始畏而终怀之。至于李平、廖立亲遭废,忏而悔艾,思念没身不置,公道之服人固若是哉。豪杰之士,相后千岁,而能使人感动奋发,其机如一。故予于亨之请辄不辞,而为之文。若夫公之功绩在栝者,既别有碑,不重着也。
○浙东肃政廉访司处州分司题名记
题名所以识岁月久近,行役之劳勤,而寓感思于其中焉。山川阻修,行李跋涉,或一岁而屡至,或历年而一过,是故足以兴人之感,恩在而怀,威在而惮,义在而敬,虐在而怨,若之何而不起人之思邪,是又寓劝戒于其中,而切有裨于世教也。自古及今,相因不废,良有以哉。国家设肃政廉访司以平官政,举众务,瘳民瘼,执紏墨以绳天下之曲揉不顺道理者,故录囚视牍,岁再出外,出必以隆寒盛暑之时,其劳勤孰甚焉。任重于百司,而政下于民者独伙,宜其起人之思尤甚也,然则题名之记其可缺乎?粤自盗起以来,宪府缺官,分廵不及处州且累岁。今年秋,宪副张公始来,决壅疏塞,剔蠹振坠,大明举措,以杭轧山薮之惠廸,从逆者㈠,于是七县士庶咸知畏怀,冦盗爰戢,郡境用宁。乃暇日视分司题名缺记,命伐石树壁下,而俾基为之文。惟公以通济之才,筮仕于朝,出任民寄,以最绩奏闻。扬历风纪,老成更事,所至有德泽加于民,真足以起后人之畏慕,昭轨范于将来。题名之石,昉建于兹,吾知其垂永久而不磨也昭昭矣。至正十七年冬十月记。
㈠以杭轧山薮之惠廸,从逆者,杭当作亢。《大禹谟》:“惠廸吉,从逆凶,惟影响”。惠廸者亢之,从逆者轧之。
○苦斋记
苦斋者,章溢先生隐居之室也。室十有二楹,覆之以茆,在匡山之巅。匡山在处之龙泉县西南二百里,剑溪之水出焉。山四面峭壁拔起,岩崿皆苍石,岸外而臼中。其下惟白云,其上多北风。风从北来者,大率不能甘而善苦,故植物中之,其味皆苦,而物性之苦者亦乐生焉。于是鲜支、黄蘖、苦梀、侧柏之木,黄连、苦杕、亭历、苦参、钩夭之草,地黄、游冬、葴、芑之菜,槠、栎、草斗之实,楛竹之笋,莫不族布而罗生焉。野蜂巢其间,采花髓作蜜,味亦苦,山中方言谓之黄杜,初食颇苦难,久则弥觉其甘,能已积热[,除烦渴之疾。其槚荼亦苦于常荼。其泄水皆啮石出,其源沸沸汩汩,瀄滵曲折,注入大谷。其中多斑文小鱼,状如吹沙,味苦而微辛,食之可以清酒。山去人稍远,惟先生乐游,而从者多艰其昏晨之往来,故遂择其窊而室焉。携童儿数人,启陨箨以艺粟菽,茹啖其草木之荑实。间则蹑屐登崖,倚修木而啸,或降而临清泠。樵歌出林,则拊石而和之。人莫知其乐也。先生之言曰:“乐与苦 ,相为倚伏者也,人知乐之为乐,而不知苦之为乐,人知乐其乐,而不知苦生于乐,则乐与苦相去能几何哉。今夫膏粱之子,燕坐于华堂之上,口不尝荼蓼之味,身不历农亩之劳,寝必重褥[,食必珍美,出入必舆隶,是人之所谓乐也,一旦运穷福艾,颠沛生于不测,而不知醉醇饫肥之肠,不可以实疏粝,籍柔覆温之躯,不可以御蓬藋,虽欲效野夫贱隶,局跳窜伏,偷性命于榛莽而不可得,庸非昔日之乐,为今日之苦也耶?故孟子曰:天之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赵子㈠曰: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彼之苦,吾之乐;而彼之乐,吾之苦也。吾闻井以甘竭,李以苦存,夫差以酣酒亡,而勾践以尝胆兴,无亦犹是也夫”。刘子闻而悟之,名其室曰苦斋。作《苦斋记》。
㈠赵子,当作孔子,《说苑正谏》:“孔子曰:良药苦于口,利于病;忠言逆于耳,利于行”。
○清齐记
室以齐名,取其洁也。齐以清名,清者,洁之华也,惟洁也而后清生焉。浮屠氏离世绝俗,以洁为其道,故翦湏薙发,割情断爱,所以洁其身也。疏茹粝食,屏斥鱼肉,所以洁其口也。趺坐面壁,收神内观,所以洁其目也。晨锺暮鼓,梵音海潮,所以洁其耳也。焚檀焫沉,氤氲桂熏,所以洁其鼻也。幽漻閴默,惟寂惟寞,所以洁其心也。五情既治,百魔不生,洁不污而后天下之清归焉。天台朱伯贤为予言,义中上人之居中天竺也,有室曰清齐,环以群山,萦以碧水。其任钱塘时,盖尝屡游而玩心者,其为名也实称。故太虚澄朗,烟空雾豁,日月光华,原野昭旷,而天地为之清焉。丹葩发鲜,绿阴永昼,凉飙撤暑,银汉挂户,而节物为之清焉。时雨新濯,竹树生色,猨鸟不呼,松栢帖妥,而岩壑为之清焉。遥望西湖,如大圆镜,翠赮垂映,波澜锦章,而是室之下,白石玉皎,暗泉金奏,足音无闻,谷响相荅,至于今使人思不能忘,请为文以记之。予惟乾坤睢剌㈠以来,人世之无此境久矣。今聆朱先生言,意敞怳如梦寐,幸而圣明应运,宇宙载造,太平景象于今复见,则所谓清齐者尚或得而游也,年月日记。
㈠睢剌,张平子《南都赋》:“方今天地之睢剌”。 睢剌,喻祸乱也,谓秦二叶也。《淮南子》:“万物盱睢”。
○少微山眉岩神仙宅记
缙云之山桐溪出焉,东南流入于好溪,其南曰少微之山,是为括苍洞天,有观曰紫虚,山水清奇幽邃,瓯括间无与为比。自唐宋以来,神仙钟离,先生吕洞宾皆尝来游,而章思廉、徐泰定即其道士也,皆以羽化去,其事迹显着,人能言之不可尽也。履其地思其人,宁不飘然有凌云之志哉。观之南有山曰眉岩,章先生羽化之后,葬其冠舄之所也。今道士梁惟适及其弟子王大有,每至其所必裴回兴感,嗟先生之绪不续,故于岩傍作室,以邀先生岁时致享祀,而以神仙宅名之。夫先生神游八表,雷霆为舆,风雨为驾,蹑光景,超灭没,亦安事夫宅哉?其或鉴二子之诚心而为之一来,不可知也。故为述其事,而继以歌。歌曰:幽华兮春菲,明月兮秋辉。仙人去兮何时归,空山寂寥兮使我心悲。檀为梁兮楠为柱,白石承楹兮青萝为宇。攀桂枝兮延伫,高玄无梯兮泪零如雨。瑶壁兮丹崖,鹤晨鸣兮猿夜哀,怆怳悢兮倚长怀,望夫君兮来不来?挹寒泉兮荐芳芷,长烟徘徊兮清风四起。洞谷谽谺兮笙竽盈耳,松篁戛摩兮毛发飒洒。采琼英兮琅玕,将以遗兮飞鸾。眄肸蚃兮杳冥,吟环佩兮云端。逍遥兮夷犹,伤心兮离忧。拜稽首兮陈情,冀神君兮长留。
○大勇齐记 ㈠【 为张生作】
勇,天下之达德也,而圣人有时乎弗德。夫人之于道,知足以知之,而行弗逮者,无勇也。弗能择乎中庸而冥行焉者,鲜有不惑于其近似,而沦于六蔽,君子实深病之。故勇者,仁知之卒徒也。仁知帅乎中坚,挺乎其不曰㈡,于是选锋劲骑听指麾而疾驰,如雷如霆,不可遏也,夫是之谓勇。盖仁知不能自行,而驾勇以行,及其成功,则勇亦得参乎仁知,同为达德。苟不周于仁知,昧乎不辨其是非,茫乎不计其公私,惟其情之所狥而果行焉,曰吾天下之勇也,知有勇而不知有其身,而不知其违乎仁。既违乎仁,不得谓之知。遂,则为专诸、聂政。不遂,则为荆轲、要离。获书于《春秋》,而名曰盗,岂不害哉。故德之蔽,惟勇为多。故六言之中,曰直,曰刚,皆勇之属也。故曰勇,天下之达德,而圣人有时乎弗德,择理而不精,必害。故德之害,惟勇为大。卞庄子之剌虎也,伺其鬪而伤且死,然后举而兼取之,可谓知矣。虎,毒人之兽也,以是施之可也,而槩以加诸人,则恐其未仁也。是故夫子语成人取其勇矣,而必曰文之以礼乐㈢,则卞庄子之勇,亦未得为无蔽,择勇之难也如是哉。庐陵张生名其室曰大勇,大勇之云盖出自《孟子》,其一则对齐宣王之问,而劝之以周文王、武王之事,盖当是时周德衰矣,周命替矣,天下之民困于虐政极矣。齐以万乘之国,七九有之一,苟有志于斯民,则文武之事,反掌可为,勇之时义岂不大哉。然非所以为众人言也。其一则引曾子谓子襄之言曰:“自反而不直,虽褐宽愽,吾不惴焉。自反而直,虽千万人吾往矣”。其意惟在论北宫黝、孟施舍之勇,非圣人之徒之勇而巳。使曾子而有此言,必亦有为,而非教子襄之恒训也。不然则曾子之学,务在成巳,何切切于褐宽愽之不惴,与千万人之不畏哉。曾子传孔子之道者也,孔子论行三军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则必不怙恃其直,而以一身当千万人也必矣。且直不直在我,于人乎何与?虽千万人吾往矣,抑亦何所用其直哉?曾子之雅言称吾友“犯而不校”,子思之作《中庸》得之于曾子也,及其语勇则引孔子告子路之言曰:“袵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而君子居之”。则子路之勇,孔子未之取也。曾子亦未之取也。然则如之何?曰:颜渊问仁,子曰:“克巳复礼”,为仁克巳,人人之所难,而颜子跃然任之,君子之大勇盖如是。曾子曰:“仁以为巳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巳,不亦远乎”?又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曾子之大勇盖如是。生也好勇,盍求诸孔子之训,而服膺乎颜子之事,曾子之言,则其为勇也庶几乎无蔽矣,于是乎言。
㈠大勇齐记,刘基于应酬之文,敷衍塞责,于此篇可见矣,虽其文义中矩,而若曰“犯而不校”、“托孤”、“弘毅”,悉取《论语泰伯》一纸,连引三章,书也不翻一页矣。
㈡挺乎其不曰,曰字讹,然不知当作何字,待考。
㈢夫子语成人取其勇矣,而必曰文之以礼乐,《论语宪问》:“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 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 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
○杭州富阳县重修文庙学宫记
至正九年,永嘉洪元诚典教富阳县。明年冬,泰兴丁君良卿受命来尹兹土,庙谒之明日,集诸儒于讲堂,命之曰:“学校以敷教化,作兴贤良,必宏其规,非欲以为夸也。譬之于人,必正其衣冠,端其容貌,不如是不足以□惰慢,敦鄙薄。矧今者殿宇虽设,栋楹欲倾,栏不蔽影,户不留风。雀鼠穿突,弦歌无声,此士气之所以不振,而教铎之所以不鸣也。吾将为子新之,何如?”众喜曰诺。而学田岁入鲜,不足以具瓦木,君遂及监县,各以其俸先之。于是邑士之好义者咸愿致助。明年六月,百废备举。庙有新室,学有新舍,教官有厅,文昌有祠,垣廊庑门靡不中度,奕奕如也。乃以状达于刘基,请为记之。夫教,政之本也,知本斯知政矣,可无述乎。按富阳为杭属县,县学剏始于唐,历宋三百有余年,兴废莫能悉。国家混一海宇二十有八年而学圮,县尹李君质作而新之。历十有九年复圮,而夏君赐继作之。又十有六年而圮,至于今,历年十有二,其间凡五修,卒大坏不可支。君既新其庐,遂返故豪民所夺江阴里田一百有六亩,及望仙里田八十亩,又益以新涨田百亩有奇,由是岁有恒产,而学事可无堕矣。惟国家以武定九有,而守以文,故京有冑监,郡县皆有学,至于海隅日月之所出入,罔不知尊孔子之道。皇皇剡剡,照映天地,亘古所未有也。慎择守令,非名实素加,才德兼羙者,不与在列。学校兴替,居考绩之一,为守令有可永,夙夜钦承之哉。夫为其事者必有其功,华其外者必实其中,是故笾豆既具,礼以将之。锺鼓既备,律以谐之。必有事焉,非徒设也。《诗》曰:“岂弟君子,令德来教”,言必有其实也。是以率之以身,教之道也,人之责也,典教者之所軄也。今之食其食而能尽其軄者,天下几人哉。吾闻富春之山,严子所耕,其高风劲节,播为元气。东都节义之士,莫非其余波也。必有能继之者,抑岂隐而未光耶?振而出之,其在诸君子矣。《大学》曰:“一家仁,一国兴仁”,使教化之行由一邑而达于远,上以副朝廷之委任,而下以发高贤之潜德,不亦伟哉。
○杭州路重修府治记
国家抚有四海,舆图广斥,民物蕃庑,犹虑政教有所未被,乃大选守令,举重臣之有才德闻望者占其軄。以杭为东南大郡,故以中宪大夫、福建宪副宝珂公为其总管。公受命来抗,未及朞月,威惠大行,百废咸举。吏民顺令,如臂使指。逐作新三皇、孔子庙,以尊圣道,明教化。既底厥成,乃集僚佐吏而谓之曰:“大江之南,郡莫大于杭,行省所在,他郡于是乎取则。而郡治仍宋故物,以至于今。榱桷朽腐,瓦木将压,今因陋就简,以正颓仆。而后役民为之,工用必倍,是养患以贻民戚也。吾欲理而新之,若何?”众皆应曰:“诺,惟公命”。于是出俸钱之余以先之,僚佐以下皆致俸焉。乃命知事丁钺董其役,曰:“坚者仍之,蠹者易之,倾者植之,颇者直之,缺者完之,隘者宽之,卑者垲之。车其基址㈠,鲜其涂墍,华勿过侈,俭勿致陋。工用之需,一自有司,无以烦于民”。土与民亦相谓曰:“我公以德怀我,滋我息我,恐劳我力,趍事赴功,我之軄也。我乃弗为,而以忧我公,他邦之人,其谓我何”。皆踊跃请自效,不数月而工毕。其视事之堂即其旧,名曰宣化。其偃息之楼名之曰明新。宣化者,宣明天子之化,布政之谓也。明新者,明德以新其民,修教之谓也。政教并举,治民之道备矣。明年,公以除去,而府判刘尧忠以其事言于基,请记焉。夫颂前人之羙,将以为后人之式,非徒作也。公之政不㈡,赫赫而使人有去后之思,有古循吏之风焉,来者尚踵其法,而思其意,出则思善其政,入则思善其教,使斯民观感而化,以不负斯堂,而无忝乎名楼之义,则公之心益远而无遗矣。公字惟贤,高昌。至正壬辰春三月日记。
㈠车其基址,车字讹,然不知当作何字,意者或作巩、固与?
㈡公之政不,不字当作教。下文出入政教,正与此文同。
○独冷先生传 ㈠
客有遗弃世事,不求利达者,结屋于巾山之下居焉,树以柔木,有源一泓,跻高冈而景焉,坐于桐梓之阴,歌曰:众皆諠,我独静。众皆热,我独冷。朝作暮息兮,我日独永。牧人聆之,归而语其老。其老曰:“隐者哉”。明日,款其庐,问其姓名,曰:“忘之久矣”,因目其居曰“独冷”,谓其人曰“独冷先生”。客出,先生寝,梦游乎苍茫之乡,觐玉帝于璇台,帝赐之游于广寒之宫,饮之以玄云之浆,四顾无人,凄风满空。星月坱北,于是愀然而思,悠然而歌。歌曰:风萧萧兮吹我衣,高寥泬漻兮逝将安归。又歌曰:风萧萧兮吹我裳,吁何为乎踽踽凉凉。觉而异之,访于鬼谷子,卜之遇井之巽,其繇曰井天飞,吝其颐,获乎南垂。熇而焚而,沃其鲜而,利贞。鬼谷子曰:“木上有水井,井上出者也,飞而上于天,人莫得而食也。南,夏方也,暍之所由生也。如熇如焚,可勿沃乎。巽,东南之方也,其象为风,泉以冽之,风以清之,鲜可知矣。利贞者,秋冬之德也。秋冬,德之收藏者也。宜秋乎其踽踽凉凉也。吾闻天台之山,南望、赤城有逸人焉,谓之独冷先生,其子也夫?”或曰:先生姓张氏,盖子房之系冑,先生不言,人亦莫知其果然否也。
㈠《宋学士文集翰苑续集卷五》有《题独冷斋卷后》一文,云“天台张君天秩,守道君子也。于世无营,朝夕之间,唯饮木兰坠露,餐秋菊落英而已。遂取杜甫诗中广文先生官独冷语以名其斋,盖若有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