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山佣残稿卷一

答门人毛景岩
答张稷若书
与馆中诸公书
与朱长源
答人书
与李子德
与公肃甥一
与公肃甥二
又与公肃甥书
与李霖瞻
又与李霖瞻
与李星来
又与李星来
与魏某一
与魏某二
与魏某三
与李中孚
答陈亮工
与王山史
与戴枫仲
与侄公成

答王山史之一
答王山史之二
答王山史之三
答汤荆岘
与关中友人书
与友人书
答原一甥
答公肃甥
与弟大云
病起与蓟门当事书
答迟屏万
与熊耐荼之一
与熊耐荼之二
答再从兄书
答俞右吉

○答门人毛景岩 【 讳今凤,贡监,长洲人。】

所问汪承毛后,钝翁之言亦颇合于理。但末段多受产一议,便似有为而作,以豫箝毛氏之口,为一篇之蛇足耳。令伯广之之嗣于毛,有祖无祢,此乃前人之失;然而广之终身不易姓者,自必有说。今为子者,将改其已没之父使之姓汪,亦非理之所安。征诸近代故事:魏恭简公,昆之大儒也。其家一世姓魏,一世姓李,相为昭穆,传之二三百年,此必有不得已而为之者矣。乃若海宁之陈,为宋高太尉之后,登科者数世,皆以陈为姓。及百史得罪,而彦升欲复姓高,则世论反以为讥。盖君子于名之不正,不可自我而作,苟其受之先人,沿之昔日,则亦「无改于父之道」而已。况毛之与汪,共出姬文,不得以莒、鄫非族为比。

○答张稷若书 【 讳尔岐,山东人。】

别论谆谆,深感厚意,然有所不得已者。弟章丘册地一十顷,就中原主谢世泰占产反多诬陷,足下谓此岂得已而为之哉?久客历下,杜门守岁,不免饥寒,亦复何乐于此?来教谓此庄必卖去方断葛藤。今非无愿买之人,而田亏粮羡,至四五十亩,谁肯包赔?此必不成之事。万一天下有此痴人,某亦决不肯胡涂相付,以彼人之欺我者而转欺人也。若欲拱手让之,以博高洁之名,则当莱人构祸之日,便宜舍此而去,不应至今日而方始踌躇,退不成俗人,进不成高士也。孔子曰:「以直报怨,而不报无道,止于南方之强,非君子之中也。」使虞、芮之君一让一不让,而文王许之,是长乱而施夺也。无以听诸侯之讼,而立万民之师矣。王符有云:「痛不着身,言忍之;钱不出家,言与之。」此天下之通弊,而山左之人,则更有异焉者。于外来之客,则望之为伯夷,而独许其乡之人之为盗跖,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凡□所以言此者,盖为一二辈悠悠之口,若足下之至诚相爱,则中心藏之矣。但得反我汶阳,亦自不为已甚,一切蜚书嫚语,置之勿问,此于宽身之仁有余矣。

○与馆中诸公书

视草北门,紬书东观,一代文献,属之巨公,幸甚幸甚。列女之传,旧史不遗,伏念先妣王氏未嫁守节,断指疗姑,立后训子,及家世名讳并载张元长先生传中。崇祯九年巡按御史王公 【 一鹗】 具题,奉旨□旌表。乙酉之夏,先妣时年六十,避兵于尝熟县之语濂泾。谓不孝□曰:「我虽妇人,身受国恩,义不可辱。」及闻两京皆破,绝粒不食,以七月三十日卒于寓室之内寝。遗命炎武读书隐居,无仕二姓。迄今三十五年,每一念及,不知涕之沾襟也。当日间关戎马,越大祥之后,乃得合葬于先考文学之兆。今将树一石坊于墓上,藉旌门之典,为表墓之荣。而适当修史之时,又得诸公以卓识宏才而膺笔削之任,共姬之葬,特志于春秋,漆室之言,独传于中垒,不无望于阐幽之笔也。炎武年近七旬,旦暮入地,自度无可以扬名显亲,敢沥诚哀恳,冀采数语存之简编,则没世之荣施,即千秋之风教矣。张传「通及先年□疏札,并在总裁□叶□张两君函中,因乏誊手,不能遍呈并祈鉴宥」

○与朱长源 【 讳树滋,陕西富平人。】

五服考异一部计已送上矣。将卜居敷水、南山之麓□□□□□□□□□□册府元龟一书,自隋以前大抵皆史文,不及覆阅。唐及五代多采之会要。今新旧唐书、五代史之所无者,录出数百条,入日知录等书。其元帙舛讹,不敢擅改,并贴红签于上方。旧唐书误字,则用朱笔改正,并补欠十六张,已成完书。至于所托十三经、廿一史一时未得赢余,幸徐为访求,俟将来现买可也。

○答人书

贵宗为周康叔之后,令曾祖念劬先生分符济北,去后歌思循吏之声,自足传于百代。仆非敢靳一言,但一切赞美传述之文,孔子谓之「方人」,谓之「务外」。恐得罪于圣门,有损于己而无益于人,故宁蹈方命之愆而不敢作也。今录与人书一通奉览,惟谅之。

○与李子德 【 讳因笃,官翰林,富平人。】

愚以祁人一事留滞汾州,而家中忽报亡室之讣,病弟穉孙悬望殊切。幸既足与衍生相从在此,即命衍生设位成服,朝夕祭奠,于礼无阙。今将以明年四月一往吴下,春暮先至华阴,恐匆匆不能叩宅。然一至必当专信相闻,不知弟无他适否,可先寄一字山老处□之。汾州米价每石二两八钱,大同至五两外,人多相食。在此日用之费,三倍华下。至此间风景,大非昨年,今冬又值奇寒,终日煤炭中坐,甚悔此一来矣!

○与公肃甥一

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吾甥宜三复斯言,不贻讥于后世,则衰朽与有荣施矣。此中自京兆抵二崤皆得雨,陇西、上郡、平凉皆旱荒,恐为大同之续。与其赈恤于已伤,孰若蠲除于未病。又有异者,身为秦令,而隔河买临晋之小儿,阉为火者,以充僮竖,或言曾割死一人,前闻骇不敢信,顷乃得实据,□有□□遗事奉览,可想而知其人也。岂非自陕以西别一世界乎?诚欲正朝廷以正百官,当以激浊扬清为第一义,而其本在于养廉。故先以俸禄一议附正,然此今日所必不行,留以俟之可耳。九经之外,所著大抵如此。世有孟子,或以之劝齐梁,我则终于韫椟而已。

○与公肃甥二



邸报见二疏,深切时事。其捐纳一疏,似必准行,但恐行之而徒为大吏添一矿穴也。吾向在华山,有建朱夫子祠堂之议,今令迟君慨然为之。转求作记一通,辄已具稿,幸吾甥更为删润,发至曲沃。崇祯报有副本否?若来都门,可得借阅否?陈鼎和志铭久成,有一二□时语,且不出也。

○又与公肃甥书

修史之难,当局者自知之矣。求藏书于四方,意非不美,而西方州县以此为苦,宪檄一到,即报无书。所以然者,正缘借端派取解费,时事人情,大抵如此安望有澄清之日乎。窃意此番纂述,止可以邸报为本,粗具草藳,以待后人,如刘昫之旧唐书可也。 【 唐武宗以后无实录。】 忆昔时邸报至崇祯十一年方有活板,自此以前,并是写本。而中秘所收,乃出涿州之献,岂无意为增损者乎?访问士大夫家,有当时旧钞,以俸薪私购一部,择其大关目处略一对勘,便可知矣。吾自少时,先王父朝夕与一二执友谈论,趋庭拱听,颇识根源,但年老未免遗忘,而手泽亦多散轶,史藳之成,犹可辩其泾渭。今日作书,正是刘昫之比,而诸公多引洪武初修元史故事,不知诸史之中,元史最劣,以其旬月而就,故舛谬特多。如列传八卷速不台,九卷雪不台,一人作两传;十八卷完者都,二十卷完者拔都,一人作两传,几不知数马足,何暇问其骊黄牝牡耶?然此汉人作蒙古人传,今日汉人作汉人传,定不至此。 【 亦有如谷林苍以张延登、张华东为两人者。】 惟是奏章是非同异之论,两造并存,而自外所闻,别用传疑之例,庶乎得之。此虽万世公论,却是家庭私语,不可告人以滋好事者之腾口也。

○与李霖瞻 【 讳浃,官□□令,山东德州人。】

去腊令弟老年翁都中邮到手札,甚感惓切,且知福履弥劭,欣慰欣慰。令弟既侍直銮坡,执事便可优游林壑,亦人生难得之际会也。又承念及雨公及小儿,敬谢敬谢。雨公改字既足,今从弟问字,二年中便通三经。而小儿以既足为师,名以衍生,亦颇谨饬。本经毛诗已完,令节读五经,兼诵先辈八股文百篇,意不在觅举也。趍庭变学,既已引置庄岳之间;挟策读书,亦多从游舞雩之下。执事谓弟在山东,能有此景况否耶?然弟尚欲为不滞一方之见,今年三月出关,为嵩少之游,但不事干谒,行资萧然,故未得东来一晤也。从弟子严今将六旬,连得二孙,今抱其一为亡儿之嗣;而其父洪慎略有才干,家亦小康。他日南北皆可遗种,而老身尚健,亦可往来。既荷注念之殷,不敢不覼缕以报也。□于不预荐牍,为第一可喜事,则星翁已寄书称庆,不烦再述矣。

○又与李霖瞻

西行以后,得令弟年翁书者四,得执事书仅一而已。引领东望,我劳如何!执事既有令弟日在鸾坡,而郎君终制,正值秋闱折桂之时,优游家园,无营无竞,此天之所以笃厚于世德之君子也,羡之诵之。弟犹子衍生前岁曾蒙青眄,今已随其师至关中,稍知礼法,不好嬉戏,竟立以为子。而昆山从弟子严连得二孙,又令荆妻抱其一,以为殇儿之后。桑榆末景,或可回三舍之戈。至此间风俗,大胜东方,虽未卜居,亦有安土之怀矣。详在星翁书中,可互观之。东西殊邈,未得专人驰候,往来估客亦复难得,好音仍付京师转寄为便。

○与李星来 【 讳源,官□□令,德州人。】

嘉平接手札,并二诗及论语义,为之叹服。然得无令时贤张目而视耶?弟与执事别后,有可喜者五事:关中士大夫相迎,而弟亦决意入关,一也;不挂名荐牍,二也;嗣子颇嘉,三也;遣妾,四也;江南又得孙,五也。详在霖翁札中,可互观之。今华山有过□近山二处寓□,皆友人所构。弟尚未尝经营,而又出为伊涧、嵩山、少室、大隗之游,今已至睢州矣。都中书至云,当俟荐局稍冷,□□来此,且三数亲知俱未赴京,弟此行或即西旋而未东来也。□旅之□□徧天下都是我去依人,而关中却是人来附我,□□□□或与或求,制府币交欲屈之至省城而不得,司道至命驾山中亲访,然后答之。顷闻聘使将至,即飘然下吴,以示不可□樊之意。看此光景,异日似可徜徉自遂,惟俟小儿衍生姻事一定,即为向平长往之计。

○又与李星来

别后止得去秋一字,及托广平路世兄专役东来,而仅台衔一帖见报,殊以不得书问为怅。然知起居节适,南面百城,良朋满座,留连风月,播为诗章;而长君宦况清嘉,仲叔二君英飙继起,季子亦诵诗舞勺时矣。秋闱折桂,旦夕俟之,苦此中不得山东录耳。今春荐剡,几徧词坛,虽龙性之难驯,亦鱼潜之孔照。乃申屠之迹,竟得超然,叔夜之书,安于不作,此则晚年福事。关中三友:山史辞病,不获而行;天生母病,涕泣言别;中孚至以死自誓而后免,视老夫为天际之冥鸿矣。此中山水绝佳,同志之侣多欲相留避世。愚谓与汉羌烽火但隔一山,彼谓三十年来在在筑堡,一县之境,多是千余,人自为守,敌难徧攻,此他省之所无,即天下有变而秦独完矣。未知然否?敝庄托魏令君料理,闻其已逐刘成志而换新管之人,未知近日光景如何?幸详示之。仲老年翁想康健,弟年衰目病,不能作书,霖翁启可互观之。

○与魏某一 【 章丘令】

顷至关中,适以制府之招,前赴垄右,东来之期,尚未可卜。薄产在彼既承金诺,必蒙照拂。但刘成志系无赖棍徒,迟进亦不过一雇工之人,无异使羊将狼。恐此庄向日租银每年一百六十两,若安派庄头办课之外,尚可宽然有余,此为久策;若使委之成志,亦须取一包管办课甘结,此为暂策。二者不行,异日必以赔粮见祸,执事一片盛心,不反堕小人之狡计乎?及今图之,犹未为晚,伏乞垂神。

○与魏某二



自来关西,再更裘葛。想近祉□□,颂声洋溢,三年报最,政成民和,书名御屏,飞舄京、雒,指日竢之。匪□佞佞。小庄向烦清思,惟恐所委皆非驯谨之辈,以致下病农夫,上悮国课。前者辇下书来,闻已换人管理,而未得其详,便中恳赐一报音于韩元少处,俾□稍知彼中情事。今秋当自河东一赴都中,再容专候。

○与魏某三



春杪一别,忽焉半载,每领大教,永怀不忘。以九月二日入关,重登华岳,且喜羽檄初停,四郊无警,而此中一二贤者,复有式庐拥篲之风。汧、渭之间,将恣游瞩,未能即返,便羽托此奉候。章丘久无音问,便中幸嘱之留神。

○与李中孚 【 讳颙,博学宏词,不出,陕西盩厔人。】

前书欲寄李雪木而骊驹已驾,适迟令君来过,云当为致之,竟得回音,亦不知踵门者何人也。足下近履弥胜,贵里自息兵之后,生聚稍得如前否?衰疾渐侵,行须扶杖,南归尚未可期。久居秦、晋,日用不过君平百钱,皆取办囊橐,未尝求人。过江而南,费须五倍,亲朋乞假,复在其外。舟车所历,来往六千,求人则丧己,不求则不达,以此徘徊未果。然而关中、河东毫无未了,时行则行,别无牵絓也。山史已于三月中南游苏、杭,须明岁秋冬可回。乃华令迟君托人致意,谋为朱子祠堂,卜于云台观之右。捐俸百金,弟亦以鹾台之赠四十金佐之。七月四日买地,十日开土,中秋后即百堵皆作。然堂庐门垣,备制而已,不欲再起书院。此时民风不美,若有余房一二间,便为赌博之场矣。惟祠中□用主像,遵足下前谕,主题曰太师徽国文公朱子神位,像合用林下冠服,敢祈足下考订明确示之。太夫人祠已建立否?委作记文,□岂敢固辞,以自外于知己。顾念□之先妣以贞孝受旌,其事已表白于三吴,仰闻执事。顷俾舍侄于墓旁建一小祠,而为不肖子孙百方阻挠。如蛮如髦,尚未得立,日夜痛心!向未白之足下,今承命谆切再三,遂不敢匿其情。若使不立母祠,而为足下之母作祠文,是为不敬其亲而敬他人矣,足下亦何取其人乎?贵地高人逸士甚不乏人,似不须弟;若谓非弟不可,则时乎有待。敝县二年无正官,得一中材,便可主其事。鄙愿已就,方可为人泚笔耳。□目下暂往河东,奉主有日,仍当至此。倘遇春融,当一览杜曲、终南之胜,并叩精庐,足下其勿以阔别为悲也。

○答陈亮工 【 讳芳绩,常熟人。】

音问久阔,正在伫怀,忽接来札,知近履平善,令祖尊君之丧,皆已终事,为之慰忭无已。此宣尼所云「孝子之终」,而孟子以为「可当大事」者也。□矢不为人作文二十年矣,属志铭,独以昔日逢乱之际,曾蒙令祖先生知己之爱,谊不敢辞,已具一藳,藏之箧中。而来教复托□转求于当世之显者,则又自忖杨子云禄位容貌,不能动人,未足以耀九原而传异日也。今再命之,其敢终秘而不出乎?可录葬年月日并新阡某地一一示之,但付达夫舍侄,必不浮沈。褊性幽栖,遂来华下,三千里之程,或未能亟达耳。素车祖送,有关大礼,如何如何!马表兄近况想佳,并烦致念。贵地惟予先曾有一字,如永明、虞廷、昆良诸君,并无恙否?便中及之。

○与王山史 【 讳弘撰,字无异,荐举。陕西华阴人。】

董子曰:「君子甚爱气而谨游于房。是故新壮者十日而一游于房,中年者倍新壮,始衰者倍中年,中衰者倍始衰,大衰者以月当新壮之日,而上与天地同节矣。」□年五十三,遭西河之戚,未有继嗣。及辛亥岁,年五十九,在太原遇傅青主,俾之诊脉,云尚可得子,劝令置妾,遂于静乐买之。恃其筋力尚壮,亟于求子,不一二年而众疾交侵,始思董子之言而瞿然自悔。会江南有立侄衍生之议,即出而嫁之。尝与张稷若言:青主之为人,大雅君子也。稷若曰:「岂有劝六十老人娶妾,而可为君子者乎?」仆无以答也。又少时与杨子常先生最厚,自定夫亡后,子常年逾六十,素有目眚,买妾二人,三五年间目遂不能见物。竟得一子已成童而复夭亡,同于伯道矣。此在无子之人犹当以此为戒,而况有子有孙,又有曾孙者乎?有曾孙而复买妾,以理言之,则当谓之不祥;以事言之,则朱子斗诗有所谓好人叹者,即西安府人,殷鉴不远也。伏念足下之年五十九同于弟,有目疾同于子常,有曾孙同于西安之「好人」,敢举此为规,未知其有当否?

○与戴枫仲 【 讳廷栻,山西祁县人。】

大难初平,宜反己自治,以为善后之计。昔傅说之告高宗曰:「惟干戈省厥躬。」而夫子之系易也,曰:「山上有水,蹇。君子以反身修德。」孟子曰:「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左传载夫子之言曰:「臧武仲之智而不容于鲁,有由也。作不顺而施不恕也。」苟能省察此心,使克伐怨欲之情不萌于中,而顺事恕施,以至于「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则可以入圣人之道矣。以向者横逆之来,为他山之石,是张子所谓「玉女于成」者也。至于臧否人物之论,甚足以招尤而损德。自顾其人能如许子将,方可操汝南之月旦,然犹一郡而已,未敢及乎天下也。不务反己而好评人,此今之君子所以终身不可与适道,不为吾友愿之也。临别惓惓,进此药石,惟原其戆直,幸甚。

○与侄公成 【 名□琦,衍生胞兄,吴江人。】

五月一日忽接尊公讣音,为之惊悼!即于华阴寓中设一薄祭,率衍生拜奠。仍具菲仪一两寄上,吾侄幸收而致之灵筵。衍生既为人后,尊无二上。止服期年,其心丧仍二十七月而毕。专此附慰,并启尊堂知之。 【 衍生谨识:衍生本生父讳鼎文,字闇公。】

○与

君子之为学,以明道也,以救世也。徒以诗文而已。所谓「雕虫篆刻」,亦何益哉!某自五十以后,笃志经史,其于音学深有所得。今为五书以续三百篇以来久绝之传,而别着日知录上篇经术,中篇治道,下篇博闻共三十余卷。有王者起,将以见诸行事,以跻斯世于治古之隆,而未敢为今人道也。向时所传刻本,乃其绪余耳。

○答王山史之一

仲复之言,自是寻常之见。虽然,何辱之有?小星、江汜,圣人列之召南,而纪叔姬笔于春秋矣。或谓占之媵者皆侄娣,与今人不同。诚然。然今人以此为贱者,不过本其锱铢之身价而已,价与义有时而互为轻重。记曰:「父母有婢子,甚爱之,虽父母没,没身敬之不衰。」夫爱且然,而况于其五十余年之节行乎?使乡党之人谓诸母之为尊公媵者,其位也;其取重于后人而为之受吊者,其德也。易曰:「利幽人之贞,未变常也。」诸母当之矣。君子以广大之心而裁物制事,当不尽以仲复之言为然。将葬,当以一牲告于尊公先生而请启土。及墓,自西上,不敢当中道;既窆,再告而后反。其反也,虞于别室,设座不立主,期而焚之。

○答王山史之二

仲复之言,自是寻常之见。虽然,何辱之有?小星、江汜,圣人列之召南,而纪叔姬笔于春秋矣。或谓古人媵者皆侄娣,与今人不同。诚然。然记曰:「父母有婢子,甚爱之,虽父母没,没身敬之不衰。」夫爱且然,而况五十余年之节行乎?使乡党之人谓诸母之为尊公媵者,其位也;其取重于后人,而为之受吊者,其德也。易曰:「利幽人之贞,未变常也。」诸母当之矣。君子以广大之心而裁物制事,当不尽以仲复之言为然。将葬,当以一牲告于尊公先生而请启土。及墓,自西上,不敢当中道;既窆,再告而后反。其反也,虞于别室,设座不立主,期而焚之。先祖有二妾,炎武所逮事,其亡也,葬之域外。此固江南士大夫家之成例,而亦周官冢人或前或后之遗法也。今诸母之丧,为位受吊,加于常仪,以报其五十余年之苦节足矣。若遂欲祔之同穴,进列于左右之次,窃以为非宜。追惟生时「实命不同」,「莫敢当夕」之情,与夫今日葬之以礼,「没身敬之不衰」之义,固不待宋仲几、鲁宗人衅夏之对也。谨复。

○答王山史之三

四月杪自曲周遣人入都至贵寓,言驾已西行数日,甚慰。自今以往,以著书传后学,以勤俭率子弟,以礼俗化乡人,数年之后,叔度、彦方之名,翕然于关右,岂玉堂诸子之所敢望哉?弟今年涉伊阙,出轘辕,登嵩山,历大騩,将有淮上之行,而资斧告匮,复抵西河暂憩,未获昕夕一堂,奉教左右,良为怃然!前寄次耕诗,有关中二臣语,及三月十九日嵩山绝句,度已呈览。顷子德有札来云:「闻将特聘先生,外有两人。」弟遂作一书与叶讱庵,托为沮止。今则纂修之事,属之舍甥,似可免于物色。其书仍付既足录上,与关中同志观之。既足英年好学,今在尊府,朝夕得领训诲,弟尝惓惓以究心经术、亲近老成为嘱。小儿衍生虽极鲁钝,尚未有南方骄慢习气,幸待之以严,勿作外人视也。弟在此待祁县之物,西来之期,未卜早晚。六令弟并仲和不及另柬,统此不悉。

○答汤荆岘 【 讳斌,睢州人,官江南巡抚。】

两函并至,深感注存。足下有子产博物之能,子政多闻之敏,而下问及于愚耄,不知臣精销亡,少时所闻,十不记其二三矣。闻之前辈老先生曰:太祖实录凡三修:一修于建文之时,则其书已焚,不存于世矣;再修于永乐之初,则昔时大梁宗正西亭曾有其书,而洪水滔天之后,遂不可问;今史宬所存,及士大夫家讳实录之名,而改为圣政记者,皆三修之本也。然而再修三修所不同者,大抵为靖难一事。如弃大宁而并建立之制,及一切边事书之甚略,是也。至于颍、宋二公若果不以令终,则初修必已讳之矣。闻之先人曰:实录中附传于卒之下者,正也;不系卒而别见者,变也。当日史臣之微意也。王元美先生作信国公诗曰:「所以恩泽终,颍、宋乃反是。」盖谓二公之不得其死,而不可谓之诛。且以汉事言之:武帝之于刘屈牦,谓之诛,可也;成帝之于翟方进,谓之诛,不可也。是史臣之所以微之也。今观卒后恩典之有无隆杀,则举一隅而三可反矣。至于即主位之月日,当如来谕,以实录为正。适有便人往雎,率此奉报并谢勤惓。自万历以还,是非之涂,樊然殽乱,姑以目所尝见之书,其刻本则如辛亥京察记事、辽事实录 【 王在晋】 ,清流摘镜 【 王岳】 ,傃庵野钞、同时尚论录 【 二书并蔡□□】 ,悫书 【 蒋德璟】 ;钞本则如酌中志 【 刘若愚】 ,恸余杂记 【 史惇】 之类皆不可阙,而遽数之不能终也。搜罗之博,裁断之精,是在大君子而已。

○与关中友人书

增三年之丧为三十六月,起于唐弘文馆直学士王元感,已为张柬之所驳,而今关中士大夫皆行之。丧服小记曰:「再期之丧,三年也。」三年问曰:「至亲以期断,然则何以三年也?曰:加隆焉尔也。焉使倍之,故再期也。」古人以再期为三年,而于其中又有练祥之节,杀哀之序,变服之渐,以其更历三岁而谓之三年,非先有三年之名,而后为之制服也。今于礼之所繇生者既已昧之,抑吾闻之,君子之所贵乎丧者,以其内心者也。居处不安,然后为之居倚庐以致其慕,食旨不甘,然后为之疏食水饮以致其菲;去饰之甚,然后为之袒括、衰麻、练葛之制以致其无文。今关中之士大夫,其服官赴举,犹夫人也,而独以冠布之加数月者为孝,吾不知其为情乎?为文乎?如以其文而已,则关中之士大夫平居无服之时,固许子之所谓奚冠而冠素者,而曾是以为孝乎?先王之礼,不可加也,从而加之,必其内心之不至也。其甚者,除服之日而有贺。夫人情之所贺者,其不必然者也。得子也,拜官也,登科也,成室也,不必然而然,斯可贺也。故曰:婚礼不贺,人之序也。以其为人事之所必然,故不贺也。丧之有终,人事之必然者也,何贺之有?抑吾不知其贺者,将于除服之日乎?君子有终身之丧,忌日之谓也。是日也,以丧礼处之而不可以除。将以其明日乎?则又朝祥暮歌之类也。贺之为言,稍知书者已所不道,而王元感之论则尚遵而行之。使有一人焉,如颜丁、子羔之行,其于送死之事,无不尽也,而独去其服于中月而禫之日,其得谓之不孝哉?虽然,吾见今之人略不以丧纪为意,而此邦犹以相沿之旧,不敢遽变,是风俗之厚也。若乃致其情而去其文,则君子为教于乡者之事也。

○与友人书

日知录初本乃辛亥年刻。彼时读书未多,见道未广,其所刻者,较之于今,不过十分之二。非敢沽名衒世,聊以塞同人之请,代抄录之烦而已。至于三代之英,固圣人所有志;百姓之病,亦儒者所难忘。窃欲待一治于后王,启多闻于来学,而六艺之精微罔析,群言之浩博靡穷。记曰:「学然后知不足。」信哉斯言!今此旧编,有尘清览。知我者当为攻瑕指失,俾得刊改以遗诸后人,而不当但为称誉之辞也。若乃鄙俗学而求六经,舍春华而食秋实,为山期于覆篑,祭海必于先河,则区区于同志有厚望焉。而擿埴索涂之夫,不足为壤流之一助矣。率此布谢,并冀起予。

○答原一甥 【 讳干学】

募助一事,惟吾甥为之。吾别营一宅于山下堡内,不住祠中。其筑造典守,自有秦人,譬如禅师不管常住之事也,亦可知之。章丘庄事托之魏令,且以币往,复书一力照管,收租办课矣。但必得取庄头揽状付来为凭,而索之至再,尚未寄至。吾甥到京,幸为我特作一书与之。从提塘发去,而令元少便中取其报音可也。

○答公肃甥 【 讳元文】

札中所论,古人有云:「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已乎?科场文字之谬,此特政之小者,且今日吏道杂而多端,其病又不仅在乎科场也。世有王景略者出焉,而又得如苻永固之主者任之,其庶几乎?日知录二集想是八九年前之书,已不可用。今所著三四十卷,前十卷诠五经者,已录送原一,其四书尚未全,而以后所谭兴革之故,须俟阅完实录,并崇祯邸报一看,然后古今之事,始大备而无憾也。熊明府心绪甚不佳,亦未必烦之也。一人自有一人之苦,语曰:「今之从政者殆而!」如我者却有病中之乐耳。大云弟一字附致。

○与弟大云 【 讳岩】

自弱冠以来,论文道古,昕夕相依者,惟叔父一人,竟作终天之别。每至清风朗月,思之黯然!前托原一甥致奠五金,想已到灵筵,而终以未得躬诣为恨,不知今已卜葬否乎?吾虽飘零异地,而文章一道,颇为当世所推。念叔父生平,吾集中不可无一篇文字,情至之言,又不在胪列也。作状一通,曾于都门一示白公,为之出涕。时方扰攘,未便录寄。今思吾年六十有八矣,余日无多,岂可不一示吾弟,使焚之于叔父神主之前乎?故特送上。昆山吴同初名其沆,吾两人好友也。有诗稿一册在叔父处,吾亦有之而不全。可借与汝嘉侄,将其中五言绝七言绝句抄来。叔母想康宁,并祈致问。侨卜华山,将与黄冠偕隐,良晤未期,临书怅惘!

○病起与蓟门当事书

天生豪杰,必有所任,如人主之于其臣,授之官而与以职。今日者拯斯人于涂炭,为万世开太平,此吾辈之任也。仁以为己任,死而后已,故一病垂危,神思不乱。使遂溘焉长逝,而其于此任已不可谓无尺寸之功,今既得生,则是百姓保留而□玺书之勉劳者也,又可怠于其职乎?今有一言而可以活千百万人之命,而尤莫切于秦、陇者,苟能行之,则阴德万万于于公矣。请举秦民之夏麦秋米及豆草一切征其本色,贮之官仓,至来年青黄不接之时而卖之,则司农之金固在也,而民间者倍蓰之出。且一岁计之不足,十岁计之有余,始行之于秦中,继可推之天下。然谓秦人尤急者,何也?目见晋人倚藉旗势,将银放与凤翔之民,一两要麦三石,一两要米四石,此尚能支持岁月否乎?捐不可得之虚计,犹将为之,而况一转移之间,无亏于国计乎?然此必不能行者也。易曰:「牵羊悔亡,闻言不信。」至于势穷理极河决鱼烂之后,虽欲征其本色而有不可得者矣。救民水火,莫先于此,使小民得以存其生,而事可次第举也。病中思此,已笔之于书,而未告诸在位。及读国史,有正统中,遣右通政李畛等官粜米得银若干万之书,则昔有行之者矣。特建此说,以待高明者筹之。

○答迟屏万 【 讳维城,华阴令。】

弟至曲沃三日而大病,呕泄几危,幸遇儒医郭自狭三五剂而起。今饮食已得如常,惟末疾未愈,艰于步履。寓郊外韩进士旬公书斋,熊明府来视者十次,尚未入城一拜,其衰惫可知。然老年台注存之雅,与建祠大事,虽病中未尝忘也。重承台札下颁,知不日告成。老年台尊儒诲学之意,勤矣至矣!下令于流水之原,又可识莅事之精敏矣。
今服豨苓丸,稍有效验。而祁寒渐逼,未能出户。意欲求择二月上丁后吉日送主,□必当勉力一来,不知可否?先此附报。

○与熊耐荼 【 讳僎,曲沃令。】 之一

承鹾台 【 (残稿书眉有注云:黄斐字菉园。)】 倾盖之雅,惓惓甚笃。不谓下榻五日,而忽闻太夫人之讣,为之怆然!但文结未到,交代之期或仍须秋杪也。□于四月十日仍返华下,茂林间馆,起看仙掌,坐拥百城,足以忘暑。且俟七月中方过沃邑,一切谢私,统容面罊。中秋后拟都门一行,敝门人与小儿或可寄留花县否?三峰之下,弟所愿栖迟以卒岁者,而土瘠差烦,地冲民贫,非所以为后人计;又恐如今春环县镇原之事,风鹤乍惊,关河难越,故东向而思托足耳。恃在知爱,辄敢覼缕,不悉。

○与熊耐荼之二

弟已移至坡下韩公宣(即旬公,讳宣,己未进士)斋中。盖羇旅之人,疾病颠连,而托迹于所知,虽主人相爱,时有蔬菜之供,而饔飧一切自给,在我无怍,于彼为厚,此人事之常也。若欲往三四十里之外,而赴张兄之请,则事体迥然不同。必如执事所云:有实心向学之士,多则数人,少则三四人,立为课程,两日三日一会,质疑问难,冀得造就成材,以续斯文之统,即不能尽依白鹿之规,而其遗意须存一二,恐其未必办此,则徒餔啜也,岂君子之所为哉?一身去就,系四方观瞻,不可不慎!广文孙君与弟有旧,同张兄来此,剧论半日,当亦知弟为硁硁踽踽之人矣。

○答再从兄书 【 讳维】

开椷睹书,词,侄洪徽之词也;笔,兄之笔也。不答侄而答兄,从质也。乃报书曰:
孰使我六十年垂白之贞母,流离奔迸,几不保其余生者乎?孰使我一家三十余口,风飞雹散,孑然一身,无所容趾者乎?孰使我遗赀数千金,尽供猱攫,四壁并非己有,一簪不得随身,绝粒三春,寄飡他氏者乎?孰使我天性骨肉,并畴萋斐,克恭之弟,一旦而紾兄,圣善之母,一旦而逐 【 (原作遂)】 子,谗人罔极,磨骨未休,怨不期深,伤心最痛者乎?孰使我诸父宗人,互寻雠隙,四载讼庭,必假手剪屠而后快者乎?孰使我四世祖居,日谋侵占,竟归异姓,谢公辞世,不保五亩之家,欲求破屋数间而已亦不可得者乎?孰使我倍息而举,半价而卖,转盼萧然,伍子吹篪,王孙乞食者乎?孰使我一廛不守,寸畮无遗,夺沁水之田,则矫烝尝为号;攘临川之宅,则假庙宇为辞,巧立奇名,并归鲸罟者乎?孰使我旅人焚巢,舟中遇敌,共姬垂逮于宋火,子胥几殒于芦漪者乎?孰使我父母之国,邈若山河,凡我婣友,居停半宿,即同张俭之辜,接话一茶,便等陈容之僇,绝往来,废贺吊,回首越吟,凄其泪下者乎?孰使我岁时蜡腊,伏地悲哀,家人相对,含酸饮泣,叫天而苍苍不闻,呼父而冥冥莫晓者乎?夫人生一世,所怀者六亲也,所爱者身也,所恋者田宅货财也,所与居者婣旧乡曲也。有一于此,必不忍出一旦忿悁之行,而决然与人为难也。举四者而无望焉,情知其必至于死亡,则将有激焉而不暇顾。承来教谆谆,岂不知弟之与兄分属同曾,恩叨再从,第念人之生也,有母而后有兄,母阽危且死,不得顾兄矣;有身而后有兄,身将死,不得顾兄矣!为我也兄者,则必不为主人也暴客;为主人也暴客者,则不为我也兄;人之暴客而我以为兄,不得顾兄矣!今兄曰:主持有人,同谋有人,吾无与焉。不思燎原之焰,始自何人?虎项金铃,当问系者。况宝玉大弓,未归鲁库,法书名画,尚在桓玄;苟曰事不繇身,何异盗钟之惑?且贞母何辜,遂同抄没;即 【 原作郎】 藐孤有罪,未至溘亡,共有人心,得无哀痛!伏冀翻然易虑,「取之以天,还之以天」 【 郅恽谏王莽语,】 俾老母得以粗粝终天年,而八口不至填沟壑,其何乐乎与同枝为不戴之雠也!昔华元告楚,不隐国情,今计屈途穷,久生亦复何聊!而承命必索报音,敢不具布下忱,仰尘台听,兄实图之。

○答俞右吉

接手书,知先生所以教诲学者之意甚笃,而衰钝之资无以克副。所论春秋诸家及胡文定作传之旨,极为正当。在汉之时,三家之学各自为师,而范宁注谷梁,独不株守一家之说。至唐啖、赵出而会通三传,独究遗经:至宋孙、刘出而掊击古人,几无余蕴。文定因之,以痛哭流涕之怀,发标新领异之论,其去游、夏之传,益以远矣。今陆氏之纂例,刘氏之权衡、意林,并有其书,惟尊王发微未见。而后儒之辩春秋,其散见于志书文集者,亦多抄录,未得会稡成帙。若鄙着日知录春秋一卷,具有一二百条,如:「君氏卒。」「禘于太庙,用致夫人。」当从左氏;「夫人子氏薨。」当从谷梁;「仲婴齐卒。」当从公羊;而「三国来媵」,则愚自为之说,盖见硕人诗云:「东宫之妹」,正义以为「明所生之贵」,而非敢创前人所未有也。因乏写手,一时未得奉寄,惟就来书所问二事敬录以上,然亦未知合否?祈为正之。至乃向日流传友人处诗文,大半改削,不知先生于何见之?恐不足溷高明也。书箑留京邸未到,尚稽詶答,附录与敝人一诗博笑。此际邮筒以纸为便,扇则难携也。率尔附复,曷胜驰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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