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十三日(廿七号)晴。至庄、陈二处,陈病已霍然,可占勿药矣(病本不重,几为吴绎之、米品三所杀)。出城至献廷处贺赘婿之喜。又答拜郑士敬。顺至同生取先妣放大遗像,原像仅六寸,年久减退极淡,今展为二尺四寸,神气转见充足,同生之艺高矣。敬捧以归,悬之内室,朝夕相对,稍可想像慈颜。宝铭夫妇挈升孙归自沪上。澜翁、润泽来夜话。铭媳胞弟晋元来下榻。接大兄信。
十四日(廿八号)晴,大风。隐公偕其友贺逊飞来见。贺江西人,其胞伯尔昌,癸巳同年,又出次远堂伯门下。逊飞癸卯孝廉,考取知事,在京因乱党嫌疑被捕。在狱中晤隐公,论学,遂师事焉。黄次公、聂双江之事,吾见今日矣。坐人力车冒风为庄二姊复诊。
惠儿亦来,同坐骡车而归。张先生十七日解馆回蓟,邀至益锠饯行。寄宝应刘我山年嫂信,回复求亲。临睡时构思稍苦,陡觉气逆心荡,汗出不止,终宵神魂不宁。真衰象矣。
十五日(廿九号)晴,甚寒。倦不能兴,随意看医书。傍晚力疾祝献廷生日。至便宜坊赴澜翁之约。发天津李宅快信。
十六日(三十号)晴。体中仍不快。饭后思缄来谈。周采丞同年函邀为其孙诊病,梁升未将住址问明,在绒线胡同往返,遍寻不得,因至庄处复诊,二姊将南旋,余诊其尺脉极微,寸脉转大,上壅下虚,恐致猝然眩仆,力尼其行。灯下写经一叶。张先生年底解馆,起身返蓟。
十七日(三十一号)晴。李处请点主,四钟附快车赴津。李宅办丧事,无下榻处,乃住德义楼。在饭店夜餐毕,即至李宅与婿女略谈而返。夜半为廊下电铃所扰,不成眠。
凡声之足以惊人者,以金器为最。金能克木,故胆脏闻金声,其惊倍重。
十八日(二月一号)晴。午刻李宅以马车来迓。未刻点主,刘幼樵、张槐卿襄题,皆玉堂旧侣也。唯便小帽,长袖对襟马褂,著靴,殊不足以尊瞻视耳。归栈,钱新甫、沙紫垣偕来访,同至饭店夜餐,兼约王金子。紫垣作主人。夜,移居楼下一大室,冀可避嚣,乃楼上拖椅移物步履之声,其惊如故也。幸客眠稍早,未受大累,因知欧式居室断不如吾旧式之为安适也。
十九日(二号)夜半即雪,竟日未止,入夜更甚。玉山来谒,偕至第一楼午餐,同坐李宅马车往助执绋,至则知举殡已改明日,因留,与嗣翁、典臣伉俪闲话至夜分始冒雪而归。外间凛冽不胜,而屋中甚暖。
二十日(三号)天竟放晴且和。余因明日定为冯石卿点主,不能留津送殡矣。玉山来,偕餐于饭店,又送余至新车站始下。七钟一刻抵京。
二十一日(四号)阴,大风,极寒。未刻为冯石卿点主。石卿八月间患痢甚剧,术者曾决其今岁必死,故石卿自意必无生望,已备遗嘱,竟为余以十剂药治痊。不料十五日夜眠,为煤气熏毙,次晨家人怪其不醒,呼之不应,抚之已冰。命数之不可强夺如是。至公善堂查核工厂账目,冒风寒而归,抵内屋,即大吐,翻肠倾胃,其苦万状。澜翁入内省疾。接崔子禺丈山西信,并伴函四十元。
二十二日(五号)晴。寅正立春。宝惠黎明附车赴江宁。饭后与夫人同车至庄宅为二姊复诊。又至总布胡同瑞宅诊病(不起之证)。闻小松丈卧病,至贤良寺访之,为诊脉立方。归后又在电灯下写小直幅一件。
二十三日至除夕目疾失记。除夕复谢崔子禺丈信。又许叔屏信。又复萧小虞亲家信。
又复门人范隽丞信。又致李嗣香亲家信。又复王季樵前辈信,均付邮。

澄斋日记
乙卯正月初一日(二月十四号)丙子(〔眉〕以后每日皆注干支,为看病之用)
晴。子正焚香谢天。辰正向东北行三跪九叩礼。在祖先神像前行礼。在至圣先师像前行三跪九叩礼。合家贺岁。与夫人同车至南横街三兄处。饭后率酉儿外出拜年。行经景山前,酉儿问地安门内大街两旁有廊丛屋用处,吾告之曰:此即廊房也。帝王建都,左宗庙,右社稷,前朝,后市。地安门正在大内之后,明代由官建此廊房,租与商人卖百货(二十年前抱城之东西荷包巷,今之劝业场、青云阁等犹有此意)。宫中买物,取给于此,即后市之制。清中叶后,房存而市废,遂不知此屋用处。正阳门外之廊房头、二、三条,从前疑亦类此,为夹街有廊之房,浸寻占街建屋,有名无实矣。归寓甚倦。晚,祭先像后卧簃中随意看书。吾年五十三矣,衰病交迫,道德事业,百无一成。唯医学、字学粗有心得,而又不肯专精一志以求之,去古人尚远,愧恨万状。业精于勤而成于专。吾精神常觉懒散,安能猛进!今年当力矫此病。今日开笔,书此两条,揭之壁间以自儆。思缄、授经、吉甫、松泉、朗存、顨圃、澜翁、卿和、孟禄、叔明均来贺岁。
初二日(十五号)晴。饭后至光明殿邓处诊病。又至锡兄、恒裕、珩弟处拜年。锡旋来此。萧小虞亲家过访,遇诸石驸马大街大桥,立谈数语。
初三日(十六号)阴。饭后至邓处及诚玉如处复诊,适琴甫在座,因与鹤怡昆仲共剧谈,以息马力。上灯落神影。珩甫,安期侄婿均来。庄二姊及报子街老姨太太在内室竹戏。余独坐簃中,为将熄之火炉煤气所中,头晕、冷颤、恶逆,急返内,恣啖水果,恩女扶掖行中庭吹风,临睡又得吐,始渐解。使余误认寒疾,在簃榻拥被昏卧,迨夫人夜深客散,出而呼余,必已不省人事矣。寄惠信并伯诚侄辨诬节略。又发禹九弟信。
初四日(十七号)阴。饭后至西斜街刘处复诊。澜翁来夜谈。连日在车中看林琴南同年《韩柳文研究法》全册。昌黎文知而誉之者极多,柳州文则究心者本少,望溪更从而诋之。自来选家只重游记,摹范刻划,抒写幽愤。若其郁荡古艳,直摩《离骚》、西京之垒,冠绝全唐,唯琴南此册宣扬殆尽,可谓千古只眼。昌黎《平淮西碑》,一代杰作,然以一统天子下征三州抗命之藩臣,颂扬武功,几与铭燕然、定天山之耀威境外者同,其发扬蹈厉,只图濡染淋漓,忘却有伤国体矣。读文者能解此旨,始知子厚《平淮夷雅》之严重恰合分量,突过退之一头。接骏侄信。
初五日(十八号)晴。晨起祀神。饭后至刘处复诊。伯葭来自沪上,过簃畅谈。澜翁亦至夜分始去。董润泉、张展云来久谈。
初六日(十九号)晴。颇融和矣。午刻至北城为溥、诚两处诊病。四钟始至文明园观剧。澜翁、锡兄已久坐矣。散后至便宜坊晚餐,专吃烧鸭,澜翁作主人。惠自南归。接隽丞信。作议病三纸,致诚玉如,因其二世兄过于张皇扰乱也。
初七日(二十号)晴。雨水节。未刻至松筠庵议农会事。至韩城馆访吉同年(同钧),拟索观光绪中叶薛云阶师任司寇,执奏太监李进喜抵罪三次奏稿,并详问此案曲折,补叙入《崇陵传信录》中,未晤。夜饭后与妻妾子女推牌九为乐,兼招澜翁与女眷入局。
余无此意兴七八年矣。
初八日(二十一号)。癸未晴。雇马车至溥、诚两处复诊。又至衡宅答拜四昆仲,俱不在家,晤三、五、六表弟妇。至八大(人)胡同赴陶钵民之约,座客群聚樗蒱,余与剑秋闷坐,繙书帖消遣,直至十钟始入座,餐毕匆匆即归,针指子正矣。
初九日(二十二号)。甲申晴。三钟至史康侯处,祝其母夫人九十寿,请余演《盗
宗卷》,配贾洪林,十钟即归。有从前医学堂学生方姓,素习余书,取余所书范君墓碑,摹仿付石印,托余名以牟利。锡兄买来一册,恶劣万状,且有讹字,可恨已极!十二钟复往史处,五钟始返,天将曙矣。
初十日(二十三号)。乙酉晴。午正始兴。一日颇倦,不出门。
十一日(二十四号)。丙戌阴。前晚吴念慈自岳各庄来,请为程孟常诊病,允以今日往,不意午刻有人来讣,孟常于五鼓殁矣。时正午餐,闻之掷箸而起。孟常为先师藜阁先生之子,自辛卯年由乡入城,寄宿裘家街寓中,又师事余,授以诗书,时年十七岁,相从五载,文理斐然可观。余又两次为之娶妻,助资置产。审判厅初立,荐于徐季龙充录事。
屡经改革,厅员俱受淘汰,孟常以勤奋耐苦独留,累升书记长,月俸七十元,家计粗裕。
乃去岁下乡勘案受寒,误服苏合丸,遽以汗死,年甫四十。哀哉!惨然竟日夕。饭后至溥处复诊。晚,在家设席请袁劭民、何芷庭、萧小虞、赵子敬、程伯葭、六太爷。劭民自津回,下火车后又休息数刻始来,入座已十钟矣。畅观两厅新悬字画,听赵、澜二君唱曲。
十二日(二十五号)晨醒闻中庭铲雪声,问之,云雪深三寸许矣。推枕而起,清润宜人。饭后至回民贾姓处诊疾,沙四代求者,病已不可治。顺至何二表嫂处少坐,见嗣孙二人同年七岁。又至嘉兴馆为萧伯允复诊,可以免死矣。兼晤施孟元。归途忽悟《论语》言仁之旨,左右逢源,听然独笑。宋以后儒者解仁字,逾深远,逾落空,全与圣言不合。
灯下写经一叶。澜又来谈。夜梦至古寺中,若吾母将由此起殡安葬者,搴帏睹母棺,大声呼母,滚地痛哭,为采涧唤醒,泪渍枕衣殆遍。既寤,犹有馀哀。上距先妣之葬,廿五年矣,不知何以触发此象。南望松楸,曷胜於邑。
十三日(二十六号)。戊子阴,雪后颇寒。晨兴向东北行三跪九叩礼祝十龄万寿,汀、振、闰、贵、愉亦效余行礼。饭后希文四叔岳枉过。三兄亦来谈。四钟至溥处复诊。出城至福兴居赴何颂耆之约。席散,又至泰丰楼赴史康侯之约。归途大风。澜翁、润泽均在此。
十四日(二十七号)。己丑彻夜狂风怒号,竟日不息,黄霾曀空,天色昏惨,黄沙积地寸许。坐簃中,写阅俱废。灯下写经一叶。范隽丞自济南来见。
十五日(二十八号)。庚寅清晨风息天霁。夫人四十二岁生日。花好月圆人寿。晨起祭神,午刻祝拜。男客来者极多,一以委诸宝惠。未刻至社政会一行。傍晚上元节祀先。
夜月皎然,几不知昨宵阴曀矣。
十六日(三月一号)晴。未初赴农会议行诸事。申刻赴恒裕之约。席散,又至同兴堂赴韩秀冬之约,座有三德国人,切齿于日本甚深,以一时不能报仇为憾。偕澜翁同车而归。闻外间喉证极盛。节近惊蛰,屋中犹未撤炉火,宜其见此证也。熟权治法,当以清润为主,切忌发汗。夜梦应考试,竟将试卷遗失,大索不获,回顾考具,已为人攫尽,悚急万分,瞿然而寤。只因胸次不舒,梦中遂现出种种窘迫之象,可愧,可愧!
十七日(二号)晴。隽丞来谈,当面写经一叶,详语以作字章法笔法各口诀,此皆吾近年悟到者。隽丞习吾书甚勤,为及门能书之冠。傍晚至福兴居赴陆渭涣之约,专为廿九日做寿戏局而设。钱伯愚为梁季云同年集赙,共得二百元,全数交来。笃于风义,有足多者。因作书复季云夫人。
十八日(三号)。癸巳晴。一日未出门。周笠航来见。写对五副,捐入江皖义赈局作酬采。晚,餐于益锠。澜来夜话。向思缄借得《大云山房文初集评点本》,乃仲求世丈所过录。圈点,相传即出于子居府君;评语,或云出于张皋文先生,或云其中有子居府君所自注者,故多甘苦自得之言。此评点本,湖北曾据以付梓,因省梓工,圈点只标起讫,余病其苟简,特用朱笔为补完之。辛亥冬,此书毁于火,时念及之,拟借思缄本再过录一通。夜半狂风骤起,几有卷屋排门之势。
十九日(四号)。甲午晨醒天色映窗俱赤。竟日飞沙走石,黄霾晦冥,更过于十四日,景象殊恶。傍晚风略小,至徐愈斋处祝其四十生日。
二十日(五号)。乙未庄旭初(毅)来见,自广西来,谈及迁省南宁之谬。饭后访澜翁拍《折柳》全阕,酉刻至福兴居赴贻来年股东会。因政府拟办经界,特检出《朱子文集》论经界各公牍,付宝惠读之。朱子在闽,力主举行经界,格于豪强,迄未实行。然奏议中详文状,筹画精详,思虑周密,断非今日衮衮诸公所能梦见,况其视朱子,只知能讲学而已,决不知有此经世大文也。宝懿赴津省其姊,以梁季云同年赙款二百元带去交季云夫人。
二十一日(六号)。丙申惊蛰节。阴。闻李嗣翁来京,饭后往访之。又答访赵伯俞(之输。惠卿方伯之子,其胞弟名之骧,字仲襄,厚存兄之婿)。灯下作所藏北凉人写经残卷跋(己酉年王晋卿所赠)。
二十二日(七号)。丁酉阴,大风又作,天昏地惨。饭后润泽、宝惠在三圣庵为孟常开追悼会,余特往哭之。来吊者十人。古人于朋友有受吊之礼,观《檀弓》可见,后人罕行之矣。顺路答谢西南城客。至松筠庵与同乡议决出租顺直旧校。又至吴经才处陪吊。
坐院中棚下,寒不能支,亟归。灯下写北凉经卷后跋。沮渠无讳及安周在高昌,延北凉之祚二十二年,乃见灭于柔然。安周以承平纪年,史所失载。以小银圆四角买林琴南《左孟庄骚精华录》,今日粗看一过,煞有会心,有益于学文不浅。
二十三日(八号)。戊戌晴。庄永之(荣)自固安来见。钱伯愚来谈。作旧藏唐人写《莲华经》残卷跋。批诗钟卷。晚,在恒裕备两席,请润田、沂初及合店同人,外约颂耆、锡三、澜翁、润泽,饮酒二十斤,尽醉而返。
二十四日(九号)。己亥晴。饭后至溥处诊疾,余议病开方自谓颇有法度。归写对三副。隽丞以大八言纸求写七言,极雄健之姿。张先生自蓟来,今早开学,晚邀至益锠夜餐,遇伯葭略谈。澜翁来拍曲。接曹亲家信。
二十五日(十号)。庚子晴。饭后乘人力车至溥处复诊,险象环生,治颇棘手。归途迎西风而行,寒甚。隽丞久坐,问字极殷。澜翁、朗轩来夜话。为贾子咏同年题何蝯叟致芸樵太年丈手札册,何、贾至交,书札数十通,情谊诚挚,唯字迹潦草,任意涂画,不复成结构,不能强谀也。接梁世兄(延春)收到帮款谢信,送示伯愚。隽丞在济南,仿吾书,大为时流推重,乃一意向吾求书法,口讲指画,悉心领受。凡余片纸只字,皆怀之而去。近来士林忽重苏书,实余开其风气也。
二十六日(十一号)。辛丑晴。午初至溥处复诊。又出城至贾处复诊。归寓已四钟始进午餐。坐定批诗钟毕。晚饭后又至铁匠胡同黄处诊疾。检济美堂《柳河东集》读数篇。
柳集以此本为最佳,堪与东雅堂韩集相伯仲。
二十七日(十二号)。壬寅晨微雪。阴。冯帅调宝惠充将军府军法科课长兼副处长,今日早车赴江宁。北风寒甚。自去年九月至今一百十馀日,无非冬令也。饭后至溥处复诊,与少岑剧谈。萧隐公因余寄情丝竹,作书相规,其直谅可敬,然非知我心者。
二十八日(十三号)。癸卯晴。庄永之来见。饭后至溥处复诊,昨方转危为安,收效甚捷。又出城至应沂初、刘子维两处诊疾。
二十九日(十四号)晴。未刻至武进馆春季恳亲会。至江西馆祝陆渭漁母夫人七十寿,演剧系众乐会与昆曲会合班,余演《审刺客》,又配澜翁演《访普》,十点钟即归。行至闹市口,因罗圈胡同失慎,救火皮带纵横衢路,下车步行抵家,火已熄矣。接望之兄信(其次子寿昌携来)。
三十日(十五号)。乙巳晴。起甚晏。饭后赴农会常会,议种树事宜。又至溥处复诊。
二月初一日(十六号)。丙午晴。寿昌族侄(字兰生)来见,望之兄之次子也。黄斗南屡来求见,只得延接,谋送考,谋派差,刺刺不休,余倦于酬对。人人希幸进,世界安得太平!饭后至周处复诊。又至市政会。约澜翁文明观剧。散后至益锠夜餐,澜翁作主
人。彻夜不眠,心气耗散极矣。
初二日(十七号)。丁未晴。午刻至翟家口祝处为祝幼台君点主,因幼台生时与余虽未晤面而闻名倾倒已极,常向子侄辈言之,故哲嗣仰承先志宛转来求也。人崇文门至杨仪宾胡同姚处石荃兄之令嫒及儿妇诊疾。复至什锦花园溥处,大兴县街汪处诊疾。接宝惠江宁禀。
初三日(十八号)。戊申晴。郑士敬来访,不见者廿八年矣。话旧怅然。饭后至京兆尹署及诚如处诊疾。归寓,隐公过访,匆匆立谈数语而去。灯下写对两付。
初四日(十九号)。己酉晴。回教诸君在东礼拜寺设宴相邀,同座江大金吾、袁总兵、吴总监,皆为粥厂申谢也。又有哈密回子亲王因年班来京,相貌极似印度贵人,能为汉语。归寓略憩,即至顺天府、什锦花园两处复诊。接大女禀。
初五日(二十号)。庚戌晴。饭后至顺天府复诊,纵谈及制艺,久坐始归。车中风热交迫,咳嗽甚剧。出东城答拜数客。
初六日(廿一号)。辛亥晴。梁季云之表兄罗君(汝玉)来见。萧亲家来谈,留其午饭。至顺天府复诊。归途访朗轩。接宝惠禀,随手作复。又复何志霄信。
初七日(廿二号)。壬子春分节东风稍有春意矣。连朝奔驰疲困,今日坐簃中,读书遣闷,写经一叶半。晚,至福全馆赴朗存之约。史挹珊因陆军部印折断搀和铜质,不肯认过,褫职。夫人率恩女赴津看丙女。
初八日(廿三号)。癸丑晴。饭后至文明观剧,专为看新到沪伶林颦卿,色艺均不恶,然较之梅花则大减色矣。散后至致美楼夜餐,均润田作主人。写泥金对一副,以大八言写四言。
初九日(廿四号)。甲寅黎明天赤,照窗如映红灯,至九钟忽晦冥,屋中伸手不见五指,俄雨黄沙,气象之坏可畏。杨慎之将南园之命,送银币二百元来,余所借也。饭后至羊肉胡同杜志远处诊疾。过益锠进茶点,以补午餐之阙。即出城至文明,请钱新甫观林颦卿。夜,饭于致美斋。皆与六太爷合作主人,节省经费。夜半起风。接惠禀。
初十日(廿五号)。乙卯晴,甚寒。饭后至二侄女处诊疾,人病甚剧而脉不病,无从推测。算来总是学不精、识不广耳。又至姚处复诊。拟出城赴郑士敬大梁春之约,体中受寒,殊不适,遂辞之。伯葭来夜谈。寄夫人信。两日车中看《缀白裘》,其中元曲甚多,自是一朝专门之学,非后来所及。中国历来旧学,清新相接,层出不穷,各极其妙。至光绪末造以及民国,铲除略尽,读书种子,行见断绝。真三千年未有之文劫也。
十一日(廿六号)。丙辰晴。蒯秩卿(光华)来见,博斋总戎之子,问其来意,索信谋事而已。参谒父执,唯叩兴居,百中无一二也,足以觇世风矣。朗轩来谈,又招润泽来。至桂月亭同年处为年嫂诊疾。复望之兄信。元人所作传奇,抒写性情,刻画世态,专以清新见长,耐人寻味,自有不可磨灭处。节目继续,极见匠心,后人未易学步。
十二日(廿七号)。丁巳阴。午前洒雪珠,午后大雪,积三寸许,寒甚。至姚石荃处复诊。夜月皎然,雪月交辉,毫无春景,澜翁仍冒雪而来。
十三日(廿八号)。戊午晴。饭后至周处复诊,认定病源,放手下重剂,江湖行道者不肯为也。又至社政会。伯葭来夜谈。思缄来访,不值。接惠禀,前日南京亦飞雪花,南北天气不甚悬远。电线、铁路,传达天地之气,与有力焉,山川不足以隔之。此古今大不同之事理也。灯下写对三副。客去,读林琴南评《左传》数篇,《庄子》二篇,自是深通古文义法者。又接恩女致其妹信,知夫人后日回京。
十四日(廿九号)。己未晴。未刻至织云公所祝姚石荃夫妇六十双寿,余演《黄鹤楼》。又与澜翁配弹词。在西邻温梦九处晚餐小憩,锡兄所介绍也。
十五日(三十号)。庚申晴。夫人早车回京。饭后吊聂献廷太夫人之丧。陶兰泉、伍子厚、吕翰卿先后来谈。晚,独坐簃中,看山西寄到《宗圣汇志》中格言至论(皆辑录宋
明诸儒要语),静观其味弥永。澜翁来话。又写对一副。从前京朝官寿辰,寿幛不过红呢,屏联不过蜡笺,且亦寥寥可数。若缎幛泥金对,唯朝贵家中有之。丁未年,项城军机大臣五十寿,最有气势,缎及泥金始居多数,然余所送者,仍八言蜡笺对也。昨姚氏称庆,屏联几及二百幅,无一不泥金,灿烂周遭,目光欲炫,偶有一二笺对,贬之隐僻污下之所,不登大雅之堂。至于寿幛,则大呢不复见矣。酬应之奢,风俗之侈,人性之暴殄,真可惊诧。金对一副,费银币极少十二元,尺幅广者价且逾之。寿辰既过,付之一掷,听其虫蚀尘霉而已。即此一端,已不止中人一家之产,他物之称是倍是者,犹不计焉。呜呼!民国几何而不穷困也哉!书之三叹。
十六日(三十一号)。辛酉阴。畿辅学校十年纪念,借乡祠宴饮拍照。散后至文明观剧,澜翁作主人。余读书写字之外无他嗜好,冶游无其兴致,赌博则深恶而痛绝之,唯观剧为性之所爱,借以疏荡精神。归后写对一付。
十七日(四月一号)。壬戌阴。如此寒天,而名为孟夏,此岂适用之事耶?饭后至农会。又至北城为吴佩伯诊疾,与尹新吾会商立方。佩伯声哑气短,支离憔悴,对之可怜。
灯下写经一叶半。大兄寄来小照,瘠面白须,俨然老者。今年才五十有九,望之若七十许人。发大女信。
十八日(二号)。癸亥晴。小静园迎春开矣,此是春风第一花。隐公来谈,同检点江西刘屏存件。冯聃生自南来。申初至红庙桂宅复诊,与月亭同年畅谈。月亭耕于贯市西乡,有终焉之志,其品格高于熙彦、定成辈矣。写经一叶半,写对三付。又为吉甫写小琴条一幅。近来政府博宽大之名,曲赦从乱之徒,许其自首投诚,于是由东洋西归者,实繁有徒,京津旅店殆满。呜呼,祸其伏此乎?寄大兄信。
十九日(三号)。甲子晴。接门人余伯申讣,以正月殁于宁古塔。伯申与吾同庚,及门中齿为最长。夏间过此,皤然老翁矣。别才数月,遽作古人,为之泫然。饭后至石老娘胡同常宅诊病。访金筱珊不值。傍晚复至贤良寺赴小松丈之约,与思缄同车而归。
二十日(四号)。乙丑晴。饭后至化石桥陈处诊八岁小儿病。其证遍身红影,非斑非疹,发热昏迷,日本人名曰猩红热,乃近今流行之时令病,中西医家皆无适当之治法,且坏事极速,不过五日。余悉心研究,实是热毒浸入血管,有类恶痧,唯有清血散毒一法,因为拟定一方。出城至李嗣翁处,商议津浦铁路四省公司事,内务、财政二部以濮阳河工欲移拨公司,盐斤加价,存款以应急需,不知此项存款乃商民股本,以铁路利息为永远财产,岂能视同公款,任意指拨乎?余乃坐嗣翁斋中草定复部及朱巡按使函稿,约一小时即脱稿发缮。复入城至石老娘胡同处复诊。澜、泽来夜谈。写经一叶半,全经告成,共十六叶。
二十一日(五号)。丙寅阴,大风。晨兴写对二付。又为新甫题钱文端公恭和御制诗卷。四钟因四省公司及农会领款事,附快车赴津,庄二姊适南旋,同车照料。七钟二刻抵津,下榻冰窖胡同李宅,与丙女夜话。阅《大中华杂志》,有蓝公武力辟复古之谬一篇,其持论之谬乃更甚。世界犹是世界,人犹是人,乌得谓处此中外棣通之时,便可置人道于不顾,于旧道德礼教忠孝节义之外,别造一做人之方。彻夜大风。发嗣翁快信。
二十二日(六号)。丁卯清明节。晴。钱新甫来谈。饭后电邀刘惺庵来,偕谒朱巡抚使久谈。李赞臣邀至东兴楼夜餐,惺庵、槐卿同往,菜甚可口。散后至河北大成里访萧小虞未值。归与丙女夜话。再发嗣翁快信(与性庵合)。
二十三日(七号)。戊辰晴。小虞来访,兼邀新甫来,同饭于同宝泰,宁波菜亦佳。
三钟与惺庵附快车回京。
二十四日(八号)。己巳晴。午刻至聂处行吊。至津浦铁路四省公司(附设李嗣翁宅),与李嗣芗、张君立、刘惺庵、马际平诸公午饭。三钟偕惺、际同诣财政部晤张次长,面商公司提款事。出城顺路赴棉花九条谢辅丞处诊疾。再至公司议定。李、刘、马三公明
日回津。财政部因本年度预算不敷银九千万两,乃议加北省田赋。吾直在清朝赋额极轻,易州、涞水、广昌三县地最膏腴(即古之督亢地也,战国时即称上腴),每亩征银三分。其极瘠州县,仅征银一分。馀则普通以二分为率。圣祖垂谕天下,永不加赋。故吾直赋额,较诸江南之苏、松、常三府,只四十分之一。固由土薄民贫,而皇仁之施及畿疆者,亦最厚矣。南人之掌邦计者,久抱不平,然在前朝,无人敢违祖训而冒大不韪,是以吾民食其德者二百馀年。民国初建,其大声疾呼以歆动吾民者,铲专制之淫威,享共和之幸福。观于今日,淫威耶?幸福耶?抑古今开国历史,无不以反苛政、免重征为收拾人心第一义。
乃横征暴敛,更甚于前,密似牛毛,苛逾虎猛,朘脂膏,罄锱铢,以供暴兵冗官之吮嘬。
“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圣人之言痛矣。
二十五日(九号)。庚午晴。仪征陈桐甫(昌荣)持叶少云介绍书来见。饭后至东城为二侄女诊病。又至溥处行吊。在马车中忽头眩呕吐,归仍眩,不能兴。接浙江本家有成信,于余为叔祖行,已入湖州籍(为讼事乞援)。
二十六日(十号)。辛未晴。饭后至谢辅庭及嘉应馆熊倚梅处诊疾。朗轩来谈。
二十七日(十一号)。壬申晴。饭后至社政会。又至杨荫北处诊疾。朗轩邀广德楼观剧,福兴居夜餐。接玉山侄信。《伤寒论》中,凡仲师不出方者,欲后人随所现之证而斟酌制方耳。郭氏、常氏诸家,必举一成方以实之。是以死方治活病也,安能丝丝入扣?使有成方可用,仲师何不自定,乃待后人补亡耶?又《伤寒论》精简赅括,语无虚设,往往句中藏句,句外藏意,在人深思而自得之。注家以后世浅冗文法读《伤寒》,不曰文义不贯,即曰中有遗脱,臆增臆改,可谓胆大心粗(此弊《金鉴》尤甚)。
二十八日(十二号)。癸酉晴。伍子厚来谈。饭后至谢处复诊。夜,饭于益锠。涪州施曾豫来执贽(字孟元,年二十五岁),从余学医,先授以生理学,集《内经》、《难经》中脏腑分量尺寸,十二经脉,奇经八脉,及营卫血气行度,使录出读之。复授以《伤寒论》,暂用西昌喻氏注解。宋元以后,注枝伤寒》者数十家,各有长短。喻本虽病琐碎,而界画分明,易于讲授(至太阳经分三大纲之说,前人亦已驳之)。施生天分极高,且好深湛之思,于医道最近,果能持之以恒,或望有成。复季文五太爷信。
二十九日(十三号)。甲戌晴。南昌钟绳武来见。其父由咸安宫教习得知县,余总裁宫学,特认师生焉。饭后写匾联多件。傍晚至明湖春赴李照忱之约。会兄来谈。
三月初一日(十四号)。乙亥金筱珊来商森林事。饭后至炸子桥王淑庄(孝偁)处诊疾,又至辅庭处复诊,适吴绎之亦至(京师之名医也),合定一方。辅庭畏余方之重,必商诸一知半解之亲友,故余与绎之诊虽数次,迄未服一剂也。余不忍其危困而迷误,用厉语以激之(因误服庸医之药而致困笃,遂从此畏药如虎,于不当疑者而亦疑之)。至恒裕取息金。闻新开都一楼菜美价廉,邀沂初、耀廷步行往餐,仅费银元一大圆。夜,大风,花时通例也。
初二日(十五号)。丙子晴。刘嗣伯来见,新简广东财政厅长,余以宝铭嘱之,嗣伯允用为科员。饭后至农会,园中桃杏三百馀株,望之如锦。偕诸君循行玩赏,乐而忘归。
又看园丁接桃树一株,此理不知前人何以悟出。游毕回室中议决数事。傍晚至庄宅赴思缄及陶氏昆仲之约,见赵撝叔书画册甚精。归寓看《伤寒论?厥阴篇》十馀条始就枕。有当归四逆汤一条,诸家注皆疑其方不对证,徐注亦极牵强。余检《千金翼》、《金匮》、《玉函》(《千金翼》,孙真人所载《伤寒论》,为唐本,《玉函》乃真宋本,余五年前所得者),字句与今本不同,意义了然明白,不觉砉然而解,怡然而适,其快乐匪可言传。其说详书于《伤寒论?类方》之内眉。
初三日(十六号)。丁丑阴。午初出平则门至圆广寺吊尚十嫂之丧。至十刹海会贤堂赴樊樊山、罗掞东、易实甫诸君修楔之约,京师知名之士大概集焉,到者约及百人,用颜延之曲水修禊四言诗分韵赋诗,余拈得泳字。归寓换骡车出城至王、谢二处复诊。又至
福兴居赴顾德邻之约。朗、澜来夜谈。量能婿以免考知事,由徐州抵京,下榻筠心馆。
初四日(十七号)。戊寅晴。吴介眉同年来谈。饭后写匾联数件。近日行医鬻字所入,颇助生计。作修楔七言古诗十四韵。昌黎《李花》一首,韵与此同,吾诗即从韩公脱胎也。施生来,授《伤寒论》十馀条。间日一来,后不琐记。复谢翁氏妹信。又复侄婿徐怡斋信。接门人王部畇信。
乙卯三月三日十刹海会贤楼修禊,分韵得泳字
古人修禊重上巳,巳读作俟音未正。上丁上辛皆天干,地支何独着为令?又况上名摄中下,支或两逢毋乃病(假如初一日值午,则本月仅两值巳日,而又在月之十二日,安得名为上巳?此理甚明)。(〔眉〕此意未经人道。)后世沿袭不诹日,三月初三从七政。长安诗人寻旧盟,日在丁丑春正盛。楼阑六曲会群贤,湖田九野揩方镜。明窗髹几集少长,矮笺乌丝记名姓。纷纷逐队叙情话,所贵心亲无貌敬。分曹拈韵诗角雄,接席举杯酒中圣(中如字)。相将摄影列水次,共祓不祥葆真性。九衢红尘不污处,澹然弥觉春阴靓。
风雅堕地耆旧稀,吾侪不振时难更。兰亭曲水迹已陈,右军光禄爽犹竞。愧我荒伧初入室,获陪雅游足自庆。缀名幸附画图末,避舍敢撄笔锋劲。作歌匡谬兼纪游,为后百年助涵泳。(语语是当日情事,无一肤廓句。)
去春盆梅开后,移植于小静园芍药圃中,北方天气过寒,土不宜梅,姑种之,胜于抛弃墙角也。去冬之寒,剧于往年,不谓交春后枝条仍活,近日竟开花十馀朵,清芬朴鼻,与海棠、丁香相掩映,艳福奇征,喜出望外。倘能岁岁增长,玉立临风,岂非吾园殊景乎?为之喜而不寐(都下名园林立,独无梅树着花者)。
初五日(十八号)。己卯阴,微雨洒尘。未刻至大德通,偕任亮侪赴东邻福寿堂观剧。都人士梅、刘、林、尚分党标榜,足迹从不涉斯堂,而班中王素兰报章曾誉为坤角翘楚,度其必有动人处,观其《女起解》一剧,果然花颜俏丽,珠喉清脆,亦足销魂也。散后仍返通记进餐。又至谢辅庭处复诊而归。锡兄偕懿儿赴岳各庄为亡友王西岑扫墓,兼省孟常妻、子。改削昨作诗。凡五、七言古诗脱稿后,必须写出朗读,其中句弱字哑处,必多读之始见其病,随读随酌改,方成佳篇。此秘诀也。
初六日(十九号)。庚辰阴。先大父忌辰拜供。饭后为辅庭复诊。访李嗣翁。晚访小松丈,留夜餐。接惠禀。
初七日(二十号)。辛巳阴。思缄以所作修禊航字韵七古求改削,为改定数句。傍晚至王、杨二处复诊。至悦宾楼赴延铁君之约。嗣伯来辞行。伯葭来夜话。寄朱经田、汪向叔二信,为农会领款事。
初八日(廿一号)。壬午晴。起甚晏。甚矣,吾之荒也。饭后至谢处复诊。日前治正得手,误服绎芝犀角地黄汤,几致危殆,此两日皆救药,不暇治病也。访嗣老商公司事。
至天寿堂祝冯润田四嫂六十寿。
初九日(廿二号)。癸未晴,北风颇寒。西圃补种鸾枝四株,春光殊绚烂矣。饭后至西直门汪处诊疾。因至十刹海赴张君立之约,园中多花,梨花尤胜,徘徊花下不忍去。
连日读《难经疏证》。所辑旧注凡十馀家,而秦越人精义,终苦不甚发明。余拟俟用功略深,别为之注。余于《难经》,最有心得而默契古圣者,则为诊脉法,全与今人所传左右手部位不同,证之仲师而悉合。别详论之。
初十日(廿三号)。甲申晴,大风。至谢处复诊。又至沈子封丈处诊疾。至朱芷老处行吊。灯下作津浦公司致同乡启稿。复李厚卿信。又复玉山信。车中读《难经?肺浮肝沉》一条,并悟物理。彻夜不成眠。
十一日(廿四号)。乙酉晴。巳刻至乡祠演礼。归寓换马车至什锦花园溥宅、石板房冯宅诊疾。夜早寝。
十二日(廿五号)。丙戌晴。巳刻至乡祠行春祭先贤礼,徐相国主祭,余为引赞,祭毕午餐。至社政会常会。又至后铁厂陈宅、豫学校马积生前辈处诊疾。过益锠夜餐。接新甫信,萧府允于四月廿三日遣嫁。今日乡祠三老:王仲莲年伯(庆祺)自宝坻来,年七十九岁;俞小园丈(培元)年七十七岁;王少农丈(振声)年七十四,皆吾顺天老辈,皆精神矍铄,洵盛事也。
十三日(廿六号)。丁亥阴。至陈、谢二家复诊。朗轩、澜翁来夜谈。连四日彻夜不成眠,今晨尤困顿,胸热神疲,因服黄连上清丸,睡前静坐半小时,居然入梦。
十四日(廿七号)。戊子清晨微雨,园花涵润,益觉妍艳。至王、陈二家复诊。朗轩、伯葭来谈。写对二付。
自十五至廿五日目疾失记。
廿六日(九号)。庚子雨后畅晴,清润适体。日本以要求条件不满意,于昨日午后六钟下最后之通牒,限四十八点钟答复,如不允所求,即有相当之处置。项城受此恫吓,召集误国诸大员及参政议决,立时全数承认,于夜十钟送日使馆。虽躲过眼前兵祸,而主权丧失,国不成其为国矣。且如第三国之异时干涉何?(条件尚未宣布,余虽知之,然不愿记也。)吾亦愤无可愤,悲不成悲矣。午刻至圣庵寺为袁秉道同年德配点主,锡三、作霖襄题。在寺午餐。至松筠庵同乡会,议管理会馆规则,公举正副董事(即值年改称),应厅令也。农会一部分人,因一号余未到会,诸事待余而决,特在庵附开一会,逐条定议。
三钟至朗轩处陪媒,薄暮归。余此次目红颇剧,各种眼药俱不效。谢辅庭传余一方:用霜桑叶、黑芝麻煎汤熏洗(大约桑叶三钱、黑芝麻一两),云是秘方。试之,立时红减,凡熏洗五次而退尽。
廿七日(十号)。辛丑晴。写联额数件。至石驸马大街,为王幼山(家襄)夫妇诊疾。藤花盛开,薰风披拂,清馨满院,邀杨时百、罗瘿公、易实甫、郑叔进、顾亚蘧小酌赏花,以藤花糕饷客。时百携琴而来,听其弹《渔樵问答》、《阳关三叠》。时百笃嗜琴学,所得甚深。
廿八日(十一号)。壬寅晴。张侠诚、罗镜湘来谈。镜湘近治道家言,用功甚苦。余谓孔子之学,圣神广大,诸子所述,纬书所记,不尽无稽,特门人不能皆得其传,且多口传,未着竹帛。《论语》、《大学》、《中庸》,乃其至正至粹,七十子咸与闻焉,然其微言大义,后儒亦罕知之。必综三教以观孔子,乃能通其旨耳。镜湘深以为然。饭后至嘉应馆唁隐公丧明之戚。又至谢处复诊。
挽李秋丞
月泉吟社,君方舞象,我尚垂髫,旧事不堪提,沧海更挥遗老泪;江淮世家,青鬓抡魁,白头槁死,今生已如梦,儒冠休误再来身。
廿九日(十二号)。癸印晴。午前至王幼山、王芍庄两处诊疾。饭后新甫来谈,因约澜翁来此,同至庆乐观鲜灵芝剧,散甚早。接惠禀。
三十日(十三号)。甲辰阴。昆师母安葬,巳刻前往公祭,出朝阳门,过东岳庙问途,始知距太平庄茔地尚有十七里,热风扬沙,废然而返。至小拐棒胡同看二侄女,病体居然下床,盖卧枕席者十阅月矣。昨夜彻宵不寐,疲困不支,归寓合眼,稍入梦,王幼山电促复诊,勉力前往。顺至益锠夜餐,专候宝惠到京,八钟铭拍电告,惠未到,乃独食。
连日看《千金方》,研求儿科方法,始知向来见解之疏。
四月初一日(五月十四号)。乙巳阴。午后雨,彻夜未止,时有雷声。冒雨至王幼山、刘同仁两处诊疾。吴卓如、陈桐甫、伍子厚均来见。宝惠晚车自江宁到京。接石首县史持叔信并银一百元。发大兄,五、七弟妇信,告阿柔喜期。
初二日(十五号)。丙午晨微雨,旋晴。午刻至王处复诊。赴农会例会,因新从天津领到常年经费银五千元,特备酒肴宴余。此款几失而复得,余有力焉。宴毕决议应办各事。归寓临右军真迹一纸,系手札一通,《中华杂志》石印于第二册,不知得自何许?笔法遒茂,虽不敢定为真右军笔,要出于南宫、松雪之手,非元以后人所能伪托也。二女自津归宁。
初三日(十六号)。丁未阴。饭后至旧刑部街傅宅诊疾,一门喉疹传染殆遍,其势甚凶。又至王处复诊,颇有出险之象。谢作霖与其弟蕙庭(阳)、蒋德华来谈。夜,餐于益锠。为宝铭作刘嗣伯书。又为吴竹如作范隽臣书。宝铭将之粤东,叩拜辞行。此子忠厚,无机心,胆亦小,唯性浮,学无根柢,不足自立。吾深以为忧,再三勖以用功,多看有用书。勿恃我有情面,人不好意思不用我;当恃我有才学,人不能不用我。
初四日(十七号)。戊申竟日阴雨。至王、傅、谢三处复诊。王极危,傅有生机,谢已愈。张小松丈贻鲥鱼一尾,甚新鲜,内外分啖之,并招慕老同尝。吴竹如来辞行。宝铭早车出京赴广东。彤伯晚车赴天津。两日看新出《清代野记》凡三卷,署名梁溪坐观老人,不著姓名。曰梁溪,当是无锡人。所记间有足征信者,而道听杜撰者亦复不少。其记宫禁事,类皆得诸炳半聋(名炳成,字集之),不知可信否。然近世南人,不满意于清室帝后,已成一种流行性,此从古未有之变态。盖一代之亡,学士大夫作为笔记,追述先朝故事,多寓忠爱之忱,独近世不然,故余于此类纪载,不乐寓目,以其本源先不正也。唯此书尚识体要。
初五日(十八号)。己酉晴。至傅及王芍庄处复珍。闻王幼山夫人逝世,自愧学术不精,误人性命,内疚于心,寝食俱废。余每诊一重证,归来念念不忘,有时为之不眠,此心颇为所累。然欲效江湖派以不关痛痒、不负责任之方剂搪塞病家,吾又不肯为也。
初六日(十九号)。庚戌晴。五女之乳妈忽患霍乱,几濒于危。凌晨即起,为之检定方药,遂不能就枕。幸得孙真人一方服之而愈。饭后至司法部街张毓皖(家骏)处(甲辰翰林),为其太夫人诊疾。至庆乐观鲜灵芝演《蝴蝶杯》,极视听之娱。夜,饭于致美斋,澜翁作东。门人塔式古赠余吴挚甫、张廉卿二先生合评《史记》。从前门人李子周曾赠余洋装本,用洋纸两面印,偶一破损,无从粘补,且印墨稍重,即侵及另半叶,殊不适。观此重印本,改从旧式,颇胜。
初七日(二十号)。辛亥阴。饭后至芍庄处复诊。又至广惠寺吊秋丞兄之丧。访李嗣翁久谈。又访许季芗未晤。量能邀益锠夜餐。魏文石来见,出示其父静涵信,知文石之弟若泉病殁于上海。余于贞女烈妇,极表尊敬,而平日所持学说,则极不以过门守贞为然。
夫妇以情合,以义守也。既无夫妇之情,安有守节之义?归太仆《张贞女辨》持论甚正。
故法律不重守贞,不禁再醮。旌表之典,出于例外,所以励薄俗也。唯若泉英年好学,致可惜耳。检出庚帖聘礼归诸原媒何志霄。写对四付。
初八日(二十一号)。壬子晴。杨慎之、景周偕来,皆新取知事。量婿保送知事,亦审查合格。午刻至珩甫处,为其次媳点主。产后发热,医陈姓以大苦寒剂投之,三剂未终而命绝。略进午餐,至傅、张二处复诊。傅氏白喉证,十愈六七矣。又至总布胡同赵李卿处,为其夫人诊疾。归寓背痛腰酸,卧懒于兴。宝惠将行,以二十年前所买《文献通考》与之。欲究经世之学,舍正续《通鉴》及此书,无二道也。寄五、七弟妇信。
初九日(二十二号)。癸丑晴。李师葛来谈。至益锠午餐,偕惠同车至杨荫北处诊疾,顺作琉璃厂之行。傍晚又至陈公侠处诊疾。出城赴朗轩又一村之约。寄新甫信。
初十日(二十三号)。甲寅晴。西圃芍药盛开。洋月季四丛亦含苞欲绽。此乃四年
前盆景花开后移植圃间,枝条茂密,高可隐人,花不下百馀朵。凡花皆以向阳避北风为宜,种之无不活者。午刻至岳云别业赴杨时百之约。何志霄适在京,电约过寓,面谈,请其函致魏精卿于晋省。晚诣益锠夜餐,锡兄作东。接萧亲家信。
十一日(二十四号)。乙卯晴。饭后至盛幼盦处诊疾。又至张处复诊。宝惠起身南行。
十二日(二十五号)。丙辰晴。午刻至赵李卿处复诊。余初八日初诊,断其为少阳证,决非胎气,且注明切忌温散。旋请吴绎芝来,见余方案,举其说而悉反之,病家悦其言,服药三剂而病剧,经水复来,显非胎气,乃思吾言,急电相邀,而病势颇棘手矣。在吴绎芝忌余特甚,不惜相反以示奇,乃医家同道相轧之恶习,其如病家性命何?又至什锦花园瑞裕如处诊疾。晚,约张师、锡兄、量婿在龙海轩夜餐。接新甫回信。有清中叶,东南名医称叶、徐、薛。以余观之,徐、薛皆非叶匹也。叶先生治风温及幼科痘疹,补仲师所未备,救众生之沉冤,可谓独立医宗矣。
十三日(二十六号)。丁卯晴。午初赴便宜坊孙子久之约。散后至谢、赵、瑞、张、盛五处复诊,傍晚始归。又写八言大对一付。今日医、字所获共三十元。在盛幼安处晤萧亲家面商一切,脱尽俗套繁文。又阅《金匮》十馀叶始就枕。此心不妄用,庶几静而专。
十四日(二十七号)。戊辰晴。舒城孙山甫(家彦)来见。其母何氏,金波表伯之女,吾祖姑母之孙女也。山甫为吾表外甥,述及寿萱表伯已于去秋在西安病殁,闻之怆然。
饭后至赵、瑞二家复诊。在益锠夜餐。秀冬来夜谈。车中看《梁高祖纪》十五、十六。东魏杜弼对高澄曰:天下大务,莫过赏罚。赏一人,使天下之人喜;罚一人,使天下之人惧。
苟二事不失,自然尽美。可谓要言不烦。
十五日(二十八号)。己巳晴。饭后至赵处复诊。久病更医,势将危殆。余以小柴胡汤一方建奇功。李卿至此始叹服古方之可宝,而医家必须读书人。又绕至西安门外王聘卿处诊疾。四日中每日皆奔驰三四十里,而余不告困者,以沉心静气坐车中看书,听其自然,绝无烦躁、畏难之见存也。娴女归宁抵京,离膝下三载馀矣,并携外孙男女各一人。
接宝惠禀。天士先生之用药也以气,余之用药也以味,兼以形。味之说,人多知之。形则虽知而不能尽。大凡像何藏者入何藏。如马兜铃像肺,荔枝核像睪丸之类。像车轮者,多转气运脾。藤蔓生者,多入筋络。外皮坚韧者,多固卫气。中心空者,多能通中。至若有翼者治上焦,有足者治下焦,皆吾所自悟而创其用,与《本草经》不甚相符,而用之辄有奇效。此所谓尽物性之学也。接大兄信。
十六日(二十九号)。庚午晴。李啸溪同年来就诊,出示近作感事词一阕,谱以宫商,含思凄婉,结调悲凉,读之辄唤奈何。唯第三句“头岑岑也”四字,三阳平,一上声,歌之不甚协律,然又无以易之。阅此方知昔人作传奇者,惨淡经营,难以共喻也。饭后至盛、谢二处复诊。又至荫北处诊疾,并晤味云。寄五弟妇信。
十七日(三十号)。辛未晴。社政进行会第一百次纪念会,到者五十人,会散摄影。
至王、谢、盛三处复诊。酉刻至惠丰堂赴效述堂之约,鲥鱼全尾,肥鲜供一饱。中日条约,允以胶州湾还我。此日本明知欧战罢后,德国决不肯干休,故嫁祸于我,使中国代承其弊耳。举朝乃昧之于此,而以收还青岛为得计乎?项城以术愚民,适以自愚矣。
十八日(三十一号)。壬申晴,稍凉爽。饭后至赵处复诊,开调理方归,写匾额屏联甚多。车中看《梁纪》十七。梁武之耄荒,太子之庸昧,执政之昏贪,诸王侯之各顾身家、不知有国,合而构成亡国之惨。吾读此二卷,吾痛心于光绪末年、宣统三年中之朝局。
十九日(五月一号)。癸酉阴,微雨数点。未刻至农会。傍晚至谢处复诊,辅庭病垂愈,因家庭大触气恼,肿胀又作。西昌喻先生论水证,责之肝、脾、肾三脏。今日肝气伤肾,少阴之门全阖,肾水不下行,乃上逆而为喘,横溢而为肿,其势颇危矣。至泰丰楼赴康侯之约,与王晋卿兄密谈,知黄初之局将成。思缄来谈。
二十日(二号)。甲戌阴。啸溪同年来复诊。饭后至赵、盛两家复诊。傍晚老来街周仲洺又延诊。率娴、丙两女在益锠夜餐。新亲新人自津晚车到京,下榻潘家河沿庐陵馆,送去下马酒筵一桌。车中看《梁纪》十八(高祖讫)。夜半雨。
二十一日(三号)。乙亥晴。至幼安处复诊。闻三兄病,特往治之。在恒裕小坐,取款三百元。路过乾祥,还米价一百五十元。朗、存来夜谈。
二十二日(四号)。丙子夜雨晨晴。午后过礼告期,两家均不请媒人,创局也(前年过定,原媒为钱新甫、熊经仲两同年。今新甫南旋,经仲杜门却扫,若各遣少子代行,甚无谓也,不如省之)。夜饭后,抽身至幼安处复诊,幼安甚张皇,其实病势得解,吾有把握也。大风微雨。
二十三日(五号)。丁丑晴。天转凉爽。为宝纶完姻。午刻祭祖。未刻发轿。申刻结亲。酉初刻见礼。戌刻宴新妇,大儿妇代主。新妇为萧小虞亲家第四女,年二十岁。余因连年办喜事,未出帖通知,亲友闻而来贺者仍有百馀人。宝惠在宁,宝铭在粵,余以一身酬酢其间,疲困已极。
二十四日(六号)。戊寅晴。午刻新妇回门。申刻约荣昌来摄影,采涧夫人居中坐,儿妇五人列于左,女十人列于右,不可谓非家庭之盛也。昨停诊一日,病家望眼将穿,扶倦赴盛、谢、周三处复诊。辅庭因大怒而病势反复,今诊其肝脉垂败,甚可危。
二十五日(七号)。己卯晴。一日不出门,挈娴女、蘅侄女至益锠夜餐,适遇朗轩,代付价而去。近数年宋诗风气盛行,以余所知,陈弢庵、陈伯严、郑苏堪皆学黄陈,赵尧生学东坡,梁任公学山谷,皆诗家之卓卓者。余则专以中晚唐为师,不再易其趋向。犹忆庚子处危城中,日读少陵诗,不知我之为少陵,少陵之为我也。辛亥以后,日读晚唐诸家诗,又不知我之为晚唐,晚唐之为我矣。读诗作诗,俱关性灵。与性灵不浃洽,不能强我嗜他人之所嗜。与性灵相接触,心头眼底,酝酿氤氲,不自觉与之俱化。身之所历,逐处动心,一番举起一番新,较从前更进一步矣。
二十六日(八号)。庚辰晴。午刻设筵会亲,唯亲家太太一人来。出城谢南路客毕。
惠、铭出京,襄在厅当差,纶、懿在学校,更无分劳之人,亦苦矣。顺为辅庭复诊。谢小虞亲家信。寄大兄信。接董秉勋江西信。子谨学博之子,从不通音问,因范隽丞为检察长而来。余尚不悉其台甫,可谓临时抱佛脚矣。大凡临时抱佛脚者,无不过河拆桥。彼固与我无涉也。连日看《通鉴》梁简文帝、元帝纪。桓温枋头丧师而废海西公,宋武关中丧师而篡晋,侯景巴邱丧师而篡梁,以及齐文宣周闵帝之篡东西魏,皆因威信既失,惧不足以自存,日暮途远,遂倒行而逆施。此固前史之章章者。
二十七日(九号)。辛巳微雨数点即晴。饭后至穆宅贺嫁女喜。顺谢西城左近客。傍晚步行至澜老处,留夜餐,朗轩接踵而至,久谈乃归。近日蟋蟀鸣于阶下,萤火飞于墙隅,当此夏至以前盛阳之候,乃见此纯阴之物,真宵小得志时矣。抑中国其有兵祸乎?隐公来久谈。
二十八日(十号)。壬午晴。饭后至长叔起家行吊,即谢北城客,奔驰三十里;到家疲矣。彻夜不成眠。谕宝惠书,论作公牍文法,当专学西汉人、唐人,并举近日所读《通鉴?梁纪》两条为一隅之示。
二十九日(十一号)。癸未晴。晨间竟未入梦。午前至周仲洺处复诊。未刻将出宣武门祝珩甫五十寿,豫学堂大火,楼阁俱付一炬,警兵扎路,不通行人,至六钟始往,又为辅庭复诊。珩处夜餐甚劣,忍饥而归。接宝铭信,嗣伯委充矿务科二等科员,月薪六十元。何氏表妹来拜,金波表伯之女,吾胞祖姑母之孙女也,适舒城孙幼屏(德璋)。就枕前读马虞臣五律十馀首,以定心气。其五律之妙,直可追随右丞,超出中晚诸家之上。唯右丞兴象深微,后来视之,总觉着力耳。兴象二字最未易言,作诗不窥此境,终非上乘禅也(古文讲体势,诗讲兴象,皆非门外汉所知)。
三十日(十二号)。甲申晴。孙幼屏来谈。未刻偕夫人、恩女至丹桂观剧,散甚早,夜餐于益锠。接惠禀,知初六日随冯帅北来。温李诗,非读破千卷书,不能道其片语。才人学人,兼而有之。宋人诗最为枵腹者所喜,然如东坡、山谷诗,语语有出处,运内典而融化之,亦岂易言哉!湘乡文正言,世人每自命能使贪使诈,正恐欲使贪诈,反为贪诈所使耳。真名言也(此出于余所记忆,恐与原文不符)。为蒋德华题泰岱观云图。
题蒋德华泰岱观云图卷
驱车两度绕山根,望里烟云割晓昏。今日奇观披絮海,小窗合眼梦天门。置身绝顶孤鸿翥,荡足洪涛万马奔。奕奕眉间豪气在,与君杯酒话乾坤。(后三句似尚雄阔。)
(〔眉〕十三元韵,音最不谐,作律诗须知选韵。)
五月一日(十三号)。乙酉阴。啸溪同年来复诊,澜翁亦至,合拍《钗钏记》谒师一出。饭后至东城沈处诊疾,因答谢城内外各客。
初二日(十四号)。丙戌阴雨。至谢处复诊。疾殊无可挽救,唯对于辅庭不便回复,只可虚与委蛇。又在恒裕取款。看《通鉴?梁敬帝》讫。
初三日(十五号)。丁亥阴。答谢西北城客,赴农会常会。唐昭卿同年建议养鸡,简易可行。接惠禀,以有交涉案,不克来。(冯军调戏英国女子,不从,怒而以枪刺之,兼伤英妇孺二人。吾国军人程度如此,安望强盛乎?)
初四日(十六号)。戊子黎明雨达午,西北风起,极凉。余忧闷无聊,唯看《小说月报》消遣。至谢仁冰处为女婴诊疾。灯下写联额数件,腰痛腿酸,艰于俯仰,老病侵寻,精力顿减矣。接惠及宝骏贺节禀。
初五日(十七号)。己丑晴。腰腿崛僵益甚。晨起祭神,余上香,命宝襄行礼。午刻祀先,跪拜后两人扶掖始兴。先考、先妣在上,不料当年髫龄孤儿今日亦衰病如此,思此黯然。命儿辈清还账目。申刻诣澜翁剧谈,冒雨而返。夜雨达旦。
初六日(十八号)。庚寅半日雨。接宝铭禀。
初七日(十九号)。辛卯晴。两日腰仍不健,延诊者皆却之。唯随意倚隐囊看书自遣。隐公来论学,近方治《易》,自谓所得在汉宋诸儒之表,俟预知临终之年,乃著之竹帛,以示世也。余力学不如隐公之纯,然视古今笺注亦多,印之吾心而不合。庞斌如自江宁来,为宝惠接眷,留其下榻南斋。儿妇、诸女在泰丰楼为大媳饯行,固求余往,力疾与夫人同车诣焉。归与斌如谈至夜分。发南昌盛少怡表叔信。
初八日(二十号)。壬辰晴。舒宾如自奉天寄节敬三十元。二侄女病甚,拍电恳诊。
与夫人同车而往,误服曹医酸濇多剂,致肝气聚而上下攻冲,急用疏剂救之。夫人率新妇北城谢客。余换坐人力车归。灯下读《史记?孟子荀卿列传》。吾于此篇读之十馀过矣,愈读愈见其妙。
初九日(二十一号)。癸巳晴。托大德通任亮侪在打磨厂旧书肆买《礼记旁训》二部,授汀、振两儿读之。(打磨厂书肆专卖旧日学塾所读书。)今日小学生读《礼记》者鲜矣。旁训最便幼学。知从前课蒙之本,胜于近人所编教科书。教育部偏弃彼而取此,不解其是何肺肠。清朝三百年天下,亡于练兵、教士。练兵之罪,载洵、毓朗、铁良辈尸之;教士之罪,张之洞、张百熙尸之,千古不能逃其责也。偕夫人、娴女、恩女在益锠夜餐。
夜,躁热不堪。
初十日(二十二号)。甲午黎明微雨旋晴。夏至节。以馄饨荐先人。饭后至陈静斋处诊疾。又入城为二侄女复诊。晚,在天福堂请管丹丈、袁锡三、董松泉、白仲三、叔明、刘孟禄、史小坪、量能婿,皆廿三日分任职务、出力帮忙者也。顺为彬如洗尘。余腰痛未
平,未能往,命三儿作主人。接梁叔庄信。连日看宋赵与时《宾退录》共十卷。余最嗜宋元人笔记,择其宏深有名者,储积有二十馀种,盖有三益:一、读之较经史省力;二、娱神解闷胜小说;三、随处可以增长学识。
十一日(二十三号)。乙未阴。宝惠随冯帅到京。未刻访李仲卣。又至幼盦处诊疾。
夜雨。惠带来鲥鱼三尾,前晚在焦山江中网得,刘梅舫以三元买之,储以大木桶,勺江水养之,银鳞尚跃。舁致火车,一路换水,一日夜驰至京,即付庖人蒸制,夜餐饱食。自来食鲥鱼,无如此次之鲜美者。分赠思缄、澜翁、三兄各半尾。惠又携白沙枇杷、鲜荔枝,恣尝三新,飘飘有仙气矣。口福洵不浅哉!约朗轩晚餐,未至。纶、懿学堂暑假,在家每日讲授《史记菁华录》,宝襄及宝娴、宝馨二女同听,自今日始。
十二日(二十四号)。丙申阴。武进张竹怀(祖荫)自言系袁珏生之表弟,嘱其来见。询来意,欲在京行医,恳余姓名登报介绍。此事非书画篆刻可比,既为介绍,不能不从而揄扬,用药杀人,吾负其责。此君医术,素所未知,聆其自谓学守汉宗,则造诣可想。
五媳二十岁生日,面后至南太常寺街沈步洲处为小孩诊疾。步洲乃子振同年之胞侄,子钧表姊丈之子也。归坐簃中,读《通鉴?陈武帝纪》毕。又随意写小横幅尺许,将贻长发酒肆主人,以换陈绍酒。主人姓张,酷嗜吾书,曾以旧藏上好女贞酒换吾书一纸。此幅他日可称为换酒帖矣。朗轩、澜翁、润泽均来剧谈。朗轩出示近诗十馀首,于此事煞有工夫。
接季文五太爷信。
十三日(二十五号)。丁酉晴。门人张子晋(之锐)自江西来,谈医甚洽。其论脉法,宗《难经》,与余合,且引《史记?仓公传》,证明古医经之失传。客去,余即检《仓公传》读之,其可解者不过十之二耳。闻张翰风先生曾注此传,惜未见刻本。访丹云丈,又访范棣臣,调停李仲卣之意见。祝何芷汀生日,未下车。
十四日(二十六号)。戊戌晴。热甚,惮出门,补批《家塾古文读本?王守仁申明赏罚疏》(此辛丑年授宝惠及张润泽、刘千里之读本,唯此一篇未加批点,今特补完)。此本为余心血所萃,惠颇得力于是,拟令排印以广其传。在益锠夜餐。昨写小卷托丹云丈贻长发,果送来真陈绍酒十斤。
十五日(二十七号)。己亥晴。申刻大雷雨。乘骡车至二侄女处复诊,卿和为雇马车送归。答谢刘梅舫信。世母吕夫人生辰拜供。
隐公长兄,七载相知,两心默印。劝善规过,有古人风。其志洁行芳,难为不知者道也。太夫人年逾九十,隐公挈妻孥归省,即日戒途。垂老分襟,重来何日?黯然伤别,彼此同之。方其聚首一方,不自知光阴之可贵。尘劳间之,疾病阻之。
迨别后相思,未尝不以阔疏为悔。屋梁落月,惆怅而已。暑雨积痗,赋诗赠行。同心之言,尚望继作。
岭南重见陈夫子,旅馆相逢意便倾。旧学凋零朋辈少,晦冥风雨听鸡鸣。
松间精舍拟沧洲,列坐莘莘尽胜游。一卷谨言惩党祸,狂澜砥柱障中流。
千秋格致得真诠,圣道居然一贯传。省识吾心皆易象,寒梅皎月见先天。
道义论交肯尽规,长安良友亦严师。布帆无恙归南海,吾过能闻更望谁。
高堂健饭喜相闻,乡里从兹德共熏。独有离群南望恨,佛桑初日万重云。
十六日(二十八号)。庚子晴。隐公、润泉来谈。傍晚访梦陶丈,留夜餐。为二侄女乞得真龙涎香少许,以治气痛。
太平湖晚步

绿阴幽草晚微凉,缓步湖边意欲忘。一种清芬人未晓,南风处处枣花香。(自来未经诗人道及。)
十七日(二十九号)。辛丑晴。大媳挈孙男女赴江宁。饭后与夫人同车至北城,祝效述堂七十寿。又同视二侄女病,薄暮始归。门人朱品三来见。接刘嗣伯信并贰拾元。
十八日(三十号)。壬寅晴。啸溪同年来畅谈。晚至安福胡同赴何志霄、李洛如、陶朴如之约。燥热甚,殆不成眠。
十九日(七月一号)。癸卯阴。巳刻访何志霄,交去魏处纳聘庚帖、首饰、尺头、元宝,托其携沪付还,结此一重公案。至益锠午餐。复诣农会常会,筹备大会成绩,循行阡陌,验谷蔬生活程度,辨人力之优劣。夜读晚唐张乔诗,悟唐人炼句,自有法度,少陵所谓诗律也。今人作诗,竟是乱道,大抵五律以王、孟、杜为三大家,中唐纯以韵味胜,晚唐纯以工夫胜。故五言律诗,唐人实臻其极。宋以后,七言或有胜前处,若五言则无能出其范围。此乃余近日诗学长进之境。思缄来畅谈。
二十日(二号)。甲辰晴。吴介眉同年来谈。饭后至广宁伯街马处诊疾。在益锠夜餐,澜翁作东。复季文五太爷信。读《通鉴?陈文帝纪》。《北齐书》,世无称道者。观涑水所录齐事,叙次之佳,岂后来史家所及。
三更梦中大哭而醒,二十八字忽上心头,急起挑灯记之心痛呼娘百不应,醒来泪眼对残灯。孩时容貌浑忘却,梦即相逢恐未凭。
二十一日(三号)乙巳阴,时有点雨,天顿凉爽。饭后至东城看二侄女病,曹医之毒已解,日见健复矣。
二十二日(四号)丙午晴。饭后至社政会。冯华帅来拜。
二十三日(五号)丁未阴。午刻在乡祠公请冯帅,主人十人,皆同乡也,尽欢而散。
入城又至马处复诊。随意看王船山《读通鉴论》廿馀篇,论古有深心卓识,无一门面语,如此方许读史。唯船山生当两朝兴废之交,种族之见太深,掺入意见,便不尽公平。其诋毋邱俭,则纯为吴三桂借清兵而发,与史书事实不甚相符。论十六国魏、齐、周、后唐、后晋,皆有不屑之词,以其为异族也。接范隽丞信。
二十四日(六号)戊申晴。思缄藏《大云山房初集评本》,乃尊人仲求世伯过录本,亦间下己意,特借来照录。今日起手评两篇。此评本,或云出于张皋文先生,或云即子居府君所自定。细玩评中语气,两说皆有之。其论文中义法,非自定不能如此道出甘苦也。
从前伯初族叔祖曾刊于湖北,为省工费计,圈点只标起讫,评语亦有脱落处,余曾用朱笔填补一过,辛亥冬毁于火,甚惜之。故再录此本。前岁江叔海云,尝得大云山房集外文十三篇,乃咫进斋拟刊未就之稿本。余求写目录见示,果皆初、二集所无,当向叔海借抄,付诸剞劂。读《通鉴?陈文帝纪》上毕。桐琴甫来,偕坐汽车至益锠夜餐。张子晋偕其友南通沙昌寿来见(字珠垣,亦宦江西)。素昧生平,初见即为其子乞范隽丞信,余婉拒之。
又乞濮青孙信,亦拒之。世乃有如此孟浪者!世风日下,几自忘其不堪,可笑可叹!
二十五日(七号)。己酉晴,热甚。写屏联大小七件。随意读《三国志》贾诩、刘哗、孙资诸传,始知一代之兴,必有忠实智谋之士,建经国大猷,树根本至计,以创业而垂统。未有朝无重臣而可长久者也。其时辅佐,以魏为最多,吴次之,蜀最少。然一诸葛公而能延数十年之祚。魏虽三四传而削,然晋承其绪以致统一。此当就天下生民论,不以一姓论也。读史宜于此处着眼。至王酌升处诊疾,因诣澜翁,夜饭后归。
二十六日(八号)。庚戌晴。至王处复诊。至东城燕寿堂祝王殿臣六十生日。出前门答拜沙昌寿。晚饭后大同公寓傅姓电邀诊疾,关系急证,虽晚不能不去。
二十七日(九号)。辛亥晴。两日热甚,几达百度。傍晚始出,至王、盛两家诊疾。
在馀庆堂洗澡。赴丹云丈便宜坊约。
二十八日(十号)。壬子晴。饭后至朗贝勒府贺嫁女喜,顺为幼安复诊。原拟赴北城,炎熇逼人,昏闷欲病,遂归。看《东方杂志》,有《读书勺言》一大篇,其中论读书之益并择书专看法,有极精到语,学生当以为法。
二十九日(十一号)。癸丑向明风雨交作,搴帷而起,神气稍清,惜一阵即止。饭后啸溪偕曹心泉(元和人,精于音律)来访,以马车迓澜翁来,合拍《钗钏记》中谒师一阕,余唱张御史,两时许始散。南海潘若海(博)来访,今之词家,梁女士《艺蘅馆词选》中曾录数阕,于此道极深,谈及今日海内能手,当推归安朱古微前辈(号薑〔彊〕村),词学梦窗而得其真。吾于词学近五年始窥门径,垂老思力有限,不能更致精矣。平湖葛荫梧以两代画家征题。其祖名肇基,字寿芝,己卯浙闱出次远堂伯门下;其父绍金(良),乙酉选拔戊子举人,皆年世交也。荫梧出示副本,则当代名士,琳琅满目,余未易措词也。晚,偕夫人率两女餐于益锠。餐后访思缄。特访裴伯谦(景福)夜谈,裴皖人而家无锡,富收藏,精鉴别,刻《壮陶斋丛帖》,钩刻极工,两世宦囊巨万皆耗于此。出示王右军临钟千文墨迹,乃三希堂祖本,曾人《宣和书谱》。高宗初定为真迹,继细审为双钩本,出于唐名人之手,宋徽宗泥金瘦金体题签。实希世之宝,即为唐贤双钩,亦何异真迹耶?又见东坡千文墨迹手卷,卷后杂书三段,快雪堂曾模勒上石,真坡书之雄,笔端起落,具大神力。细玩良久,觉有无穷巧妙,摄入指腕间。又见南宫《云山得意图》。又见思缄处宋拓阁帖残本一册,中有王洽、王廙书,乃知真面目如是。余携坡公《烟江叠嶂歌》墨迹示伯谦,赞叹欲绝,谓骊龙颔下珠,得一足自豪矣。归甚晏,临睡大雨,喜极,坐听久之。
六月初一日(十二号)。甲寅竟夜大雨,彻晓始晴,天顿凉爽。午刻至王处复诊。又至东城为二侄女诊暑痢,归甚疲。晚,步至龙海轩便餐。
初二日(十三号)。乙卯晴。林女、櫻孙均病喉疹,延房星桥来,内外兼治。至润田处为冯四嫂诊疾。又折而西至杨、王两家。宝惠请涛贝勒、桐琴甫在益锠夜餐,余亦往,畅谈至十一钟始散。谈及昨日敬懿皇太妃五旬千秋,王公、师傅、近臣均蟒袍补褂入祝。
内廷传戏,鑫培、小楼、怡云、瑶卿等以改革之后宫廷复有斯举,皆竭尽心力,各奏其长,虽谕以少休而不肯,较从前传差倍殷报效。噫!诸伶可以风矣。门人涂璧垣来见。
初三日(十四号)。丙辰晴。约昆曲会中诸友,在三松精舍坐唱,局中合余为十五人。六钟开锣,十钟散,共唱十四出。余配唱《谒师》、《扫秦》。涛贝勒、桐琴甫、庄思缄出资听焉。啸溪、澜翁与余及惠均出资,极弦管抑扬之乐。
初四日(十五号)。丁巳夜半大雨,至午始霁。至沈步洲处诊小儿疾。看《宾退录》,有一条云:“古今论天体者,言人人殊,然天主动,地主静,未有谓地动者也。唯《考灵曜》曰,地有四游,冬至地上北而西三万里,夏至地下南而东三万里,春秋二分其中矣。地恒动不止。譬如人在舟而坐,舟行而人不觉。其说独异。”按新学家动谓古人不知地转之理。《考灵曜》为《尚书》纬书,出于圣门之绪馀,是地转之说,圣人固已知之,赵氏乃谓其说独异,何耶?新学后生,读书不多,轻诋中学,直井蛙而已。为儿女讲《史记》,因思旧小说《水浒传》,实能得龙门妙境。金圣叹评语,亦尽发其秘。余之解古文义法,盖自十五六岁时读《水浒》始,如瓦官寺、草料场、浔阳江、碣石村诸篇,至今味之不尽。
初五日(十六号)。戊午阴。饭后赴农会。至顺天府为沈大京兆二世兄诊疾,久谈。
夜大雨。车中看《宾退录》有一条云,熙宁青苗法行计息推赏,否则废黜。官吏畏罪希进,
所散唯恐不多。此与今之验契给奖何以异?乃知聚敛秕政,千古一辙。
初六日(十七号)。己未晴。至冯四兄处复诊。又至沈处复诊。乡祠公请李秀山将军、田韫山次长,未暇赴,宝惠代往。寄宝铭信。夜半大雨如倾。
初七日(十八号)。庚申雨,达午始止。至长椿寺为毕怡臣夫人点主。社政进行会开三周年纪念大会,余辞会长,会员三十馀人,坚请连任,不肯易举。力辞不获,只得再任一年。闻二侄女病剧,往诊。换雇马车至顺天府复诊,九钟始归。匆匆夜膳,再出至盛幼安处诊疾,泥涂困顿已极。夜复雷雨。光之速率过于声,故先见电而后闻雷,其实一物也。《春秋穀梁传》曰:“电,霆也。”以霆诂电,汉儒之学甚明。车中看《宾退录》毕。有东西周考一篇,极详晰。赵氏此录,欲仿《容斋随笔》,而功诣识见,不逮远甚。说经评史,皆无入微之论。撷其菁华,十之四五而已。阅完庋架中,换看《水东日记》。
初八日(十九号)。辛酉晴。饭后至城外,为姚景侪夫人诊疾。误服镇坠之剂,小便淋沥不得出,痛苦异常。余断为膀胱上戾,尿管压迫,气化不行,祖千金葵子升麻汤法加桂枝以疗之。热甚,至恒裕少憩。在益锠夜餐,惠付资。夜,雷雨达旦。
初九日(二十号)。壬戌晴。闻二侄女病笃,偕夫人、恩女同车视之,乃病已转疟。
凡大病、重病日久转疟者,皆吉兆也。余昨为姚氏所开之方,今日已传至北城,盖断证奇,疗法奇,而上字又为人所不识也。稍坐即至水獭胡同,为存懋亭夫人疹疾,久坐以歇马力。
懋亭以行商,住库伦十馀年,为余说库恰情形甚悉。发奋出城为姚氏复诊,所苦竟一药而愈。车中看《水东日记》三卷。书凡四十卷,明昆山叶文庄公(盛)著,所记多宣、英两朝朝章国闻,当时文献,不分体次,随手记录。
初十日(廿一号)。癸亥晴。一日不出门,照评《大云山房》五篇。薄暮散步太平湖畔。夜复雷雨一阵。接吴卓如江西信。
十一日(廿二号)。甲子晴。黎明雨,至午乃霁。复谢史持叔,舒宾如、钟瑞臣三处信。至姚处复诊。门人姚景侪、江子厚均自南归。过益锠夜餐。量能婿保送知事核准,今日传询揭晓,以知事用。晚凉,读玉田词,亡国之感,殊难为怀。文与诗不能如此之沁人心脾,凄然欲泪也。“断桥流水,待招来,不似旧沙鸥”,余于旧日同年同署故人已出仕新朝者,常觉懒于往还,正是此意境耳。
十二日(廿三号)。乙丑晴。照评《大云初集》卷一讫。谢作霖来谈。至姚处复诊,风雷雨忽至,一阵即止。入城至裴伯谦处为其世兄诊疾。三兄侧室又生一男。司空曙诗:“黄金用尽教歌舞,留与他人乐少年。”清室新政,练新军,遣学生出洋留学,得毋类是,抑又不止乐少年而已。乃知唐人诗有文外远致,往往如此。此所以非宋以后所及也。
十三日(廿四号)。丙寅晴,颇热。随意看船山《读通鉴论》五代一卷。其痛斥桑维翰引契丹入中国,盖为吴三桂而发。然维翰实为庸鄙媚外之尤。余前记曾论之,船山斥之非刻也。傍晚至姚处复诊,治病先救其最急者,仲师心法如是,难为浅人道也。偕夫人率惠、娴、恩在益锠夜餐。月色皎然,明星满天,无云而大雨如注,真奇景。向晨复滴一阵。
十四日(廿五号)。丁卯午前晴。照评《大云》卷二文数篇。至沈处诊疾。病人夜热铲语,两胁胀痛欲死,块热如火。其儿女惶惶,欲备后事。余认定邪乘血崩而入血室,以小柴胡汤去黄芩加牡蛎治之(增减谨遵仲师法),半日一夜连进三剂,其病若失。据病人言,此药一入腹,顿觉气舒痛减。仲师经方,不啻神丹,世医不知用、不善用耳,乃云“古方不能治今病”,彼讵知古方何等哉!余谓医家熟读《难经》、《伤寒论》、《金匮》三书,而辅以孙真人《千金方》,不患不成神医也。(刘、李、张、朱、喻、叶六家可参看,此外则用力多而收效少。)(〔眉〕张是戴人,非景岳)中途狂风阴晦,疾驰而归,甫入门,檐溜如绳矣。大雨至夜始止,中庭积水尺许。自初四至今,每午后必雨,而午前必晴,赖此不致沉浸。车中看船山宋论十馀首。张小松丈电邀晚饭谈天,惮雨未往。彻夜不能入梦。
十五日(廿六号)。戊辰阴。饭后至尹署,为沈大京兆两世兄诊疾,路过金鳌玉蝀桥北岸,荷花盛开,马车缓缓而行,凭窗玩赏。又访裴伯谦,兼为其二世兄复诊。夜复微雨。接宝铭禀,述省垣西关水火灾情,惨然者半日。宝惠挈樱、保附早车至津,接乘津浦快车赴宁。
十六日(廿七号)。己巳阴。世父资政公生辰拜供。饭后至沈步洲、姚景侪两处复诊。步洲之弟星五病温热甚剧,余合白虎、承气为一方治之,连进三服而愈,竟不烦改方。
薄暮偕张师、锡兄至牌楼旁聚仙居小楼夜餐,局面较龙海轩稍大,颇可一饱。三人联步踏月而归。车中看《通鉴?陈文帝纪》毕。北齐虽昏乱之主相继,而却能制法,如定律授田,隋唐皆取以为法,是其心犹在民事也(〔眉〕愧煞今日)。
十七日(廿八号)。庚午晴。至顺天府及裴伯谦处复诊。余所藏坡公《烟江叠嶂诗》真迹,伯谦拟借付珂罗版影印,将取以镌于壮陶室丛帖中,希世之珍从此流传,亦快事也。车中看《通鉴》陈临海王、宣帝纪。接史持叔石首信。大兴、宝坻、武清各县蝗灾。
十八日(廿九号)。辛未晴。饭后微雨一阵。至沈处复诊,风雨骤至,遍体淋漓。典臣自津来。接彤伯信。近日无事辄看《礼记?檀弓篇》(钦定汇纂本)。此篇多为无礼之礼而设,圣贤酌中立制,或缘义起,或本情生,或因其时之习惯,虽非传自孔门,而传之者必为一再传之门人,其诸多出于游、夏之门欤?十九日(三十号)。壬申晴。幼盦来谈。未刻至尹署复诊,行至单牌楼,风雨骤至,逾半里,截然而止。又至二侄女处诊视。天际轻阴,凉爽可喜。六钟归,过石驸马大街,则见行潦纵横,抵寓则积水数寸,尚未消也。询知自三钟至五钟,大雨滂沱,雷电交作。
而东北城竟一点俱无。谚云“夏雨隔一条绳”洵不虚也。其晴雨界画,则在缸瓦市南。同时由北而南者,衫屐徐行;由南而北者,蔽帷张盖,岂非奇观。接惠江宁禀。为儿女讲《史记?河渠书》。瓠子歌云:“鱼沸郁兮柏冬日。”下三字颇不可解,注改柏为迫,谓鱼行如迫天日也。无论词旨难通,而冬字又作何着落?二十日(三十一号)。癸酉阴。彻夜不得眠,倦甚。心气衰耗至于此极,真废人矣。
至沈处复诊。在馀庆堂洗浴修脚甚适,因叹无论何事,凡专门之学,熟极自能生巧也。为儿女讲《史记?平准书》,示以作文用排偶之法。惠由南京寄来一百六十元。
二十一日(八月一号)。甲戌半日晴。未刻至农会。拟往视二侄女,黑云怒涌,雨脚低垂,疾驰而归,中途大雨。思缄阻雨,在此久谈始去,旋电邀余过饭,兼至裴处复诊。
李直绳形容前粤抚德寿情状,维妙维肖,笑不可仰。如此人物,久领疆圻,无怪排满风潮之激烈也(革党史坚如第一次放炸弹,即谋击德也)。化石桥泥深没踝,京师不能废骡车。
在伯谦处恭瞻清室三祖七宗御容摄影缩照册。太祖尊严若天神。圣祖蔼然若老儒,而眉目别具龙风之姿。高宗具福寿相,望而知为太平天子。宣宗以下则颐颔短削,气象迥非前代之比,殆亦运使然耶?今日赴康侯之约,与王晋卿晤谈,知黄初之局将成,为之三叹!
二十二日(二号)。乙亥阴。八点钟即为阮斗瞻处电话催去诊疾,斗瞻中暑甚剧。至二侄女处复诊,午餐。又为沈星五复诊,前病愈而又发,仍以白虎合承气两剂而瘥。归寓,史益三久候,畅谈而去。傍晚,阮处以汽车迎复诊。阮住东安门内南河沿,途中往返、诊脉、开方,钟移不过两刻耳。
二十三日(三号)。丙子晴。午前至阮处复诊,病已十愈五六。归写武进馆门额。申刻至浦信公司,应李啸溪同年曲局。亥正始归。
二十四日(四号)。丁丑晴。午刻至阮处复诊,开一清馀邪养津液之调理方。闻三兄病剧,换车往诊,为史绶紫误药,颇可危,急以大剂白虎汤救之。又至会馆为骆丽笙诊。
又为沈星五诊。归家九钟始进晚饭。甚热,甚疲。斗瞻之病为暑入心包(凡病之入心者,皆是心包络,若直犯心君,顷刻死矣),西医必指为脑气筋病。其实心气上通于脑,中医之旨一也。观于沉思悬想者,或仰面而思,或俯首而忆,或以手按额角,则心与脑通明甚。
余用药以羚羊角为主,辅以昌蒲、朱砂。羚羊挂角而眠,其灵气全在角,角之性直达巅顶,故用以祛脑气热昏之邪。此理为余所悟出,屡用以治惊狂,无不立效。医家但知其能清肝经血热,或透血中伏热,未能尽其功用也。申初刻两日并出,众咸见之,日旁有单珥。
二十五日(五号)。戊寅晴。饭后视三兄。昨晚今晨进药三碗,则已热和泻止,神思顿清矣。此方可为神效。史绶紫庸劣胆大,其罪可诛。温病而服温燥药,若再进一剂,疾不可为矣。至姚处复诊。又入城至阮、盛两家复诊,闷热欲昏,得微雨而稍解。夜十一点钟,斗瞻因陡患腹痛,遣汽车来迓,不过积滞为盂,乃至大惊小怪。所喜更深人静,车开极足,其速率过于火车,凉爽甚觉快意。接惠禀。
二十六日(六号)。己卯阴。至三兄及姚处,又至马冠五处诊疾。夜雨。
二十七日(七号)。庚辰阴。凉爽如秋。先大夫忌日拜供。饭后至阮处,啸溪在彼专候,斗瞻已全愈,相与剧谈。又至二侄女处。葛荫梧以其尊人毓珊户部《爱日吟庐书画录》见贻,计正录、续录、别录共十六卷,体例仿《江村消夏录》。别录则皆册页、扇面、楹帖,为著录家别开生面矣。
二十八日(八号)。辛巳
二十九日(九号)。壬午
三十日(十号)。癸未澜翁枉视疾,在内室久谈。
七月初一日(十一号)。甲申阴,微雨。至(应为自一一整理者注)廿八日至今,齿痛龈肿苦剧,几废寝食。延房星桥医治,视右龈有一孔溃烂出脓,深可二分。年来屡溃屡痛者此也。敷拔毒生肌药以杜再发。思缄来视疾。电灯下勉写余氏祠额四大字,每字大可二尺。又以八言大联写四言,濡染淋漓,腕力尚健。今日寅刻日有食之。北京食四分一;福建最甚,食八分一(应为食二分一一一整理者注)。
初二日(十二号)。乙酉晴。龈伤略减。李仲权来,坚邀为斗瞻再诊一次,即可放胆入直公府。勉为一行,病已复元。廿七日所诊斗瞻之弟妇、侄妇、侄女均着手安全。接惠禀。又接铭禀。又广州萧小隐信。又天津嵩岑叔祖信。中兴之中,有平、去二音,杜诗“今朝汉社稷,新数中兴年”;又云“神灵汉代中兴主,功业汾阳异姓王”,是两音并用。
初三日(十三号)。丙戌晴。姚氏病极难着手,前已辞之(其家中人有半知医者,时时以私意开方挠乱,而服药又不中节度,最为医家所忌)。今又苦邀,不得已往诊,病弥不可为矣。又视三兄疾。夜雷雨。
初四日(十四号)。丁亥阴。饭后至京兆署诊疾,往返经金鳌玉蝀桥上,翠盖红裳,凉风送馥,凭车窗徐赏,心旷神怡。冯公度在织云公所为太夫人庆寿,遣纶、懿代行。寄惠信并家存红素绸幛共五份,托禁卫军带。又看《水浒》末一回宋江等诈降,张叔夜责之曰:“我若今日赦免你们时,后日再以何法去治天下?况且狼子野心,正自信你不得。”此书施耐庵成于明初,惜乎明末熊文灿诸人未读此书,致以招抚流贼亡明社稷,莫谓稗官无正论也。
初五日(十五号)。戊子阴。饭后至王粹老处诊疾,年八十二矣。又至社政会少坐。
又至农会议决蚕桑讲习所归并事。出后门至沙井胡同为奎乐翁诊病。风雨晦冥,疾驰至二侄女处,晚餐而归。半日奔驰三十馀里,尚不甚疲。接翁氏六妹信。又接宝骏禀,初八日可随陶芝泉到京。
初六日(十六号)。己丑晴。张景韩来畅谈。出城至姚处复诊,病已无救,直言却之。诣澜翁谈,夜饭后归。《难经》诊脉法,与后世分排两手部位,迥不相同(两手分排之说,虽本《内经》,然《内经》乃汉人所托之书),而与《伤寒》、《金匮》相合,乃古圣诊脉真诀也。自来名医读《难经》,竟无一人注意及此,岂非奇事!秋凉夜永,拟注释此经以阐其秘。杨度、孙毓筠、严复、刘师培、李燮和、胡瑛立筹安会,议复中国为君主。
此救时第一义也。民主共和之政,三年来其效可睹矣。余于宣统二年曾上疏请立国会,盖
想像君民一体之,庶几决壅薮而见开明,为宗社延灵长之祚。不意清室竟亡于议会,民国复几亡于党私。(〔眉〕八股调忽来腕底,阅之失笑。)正人君子罕预其间,适为宵小假借营私之具,然后知天下事断宜以实验为准绳,理想政策万不能谋人家国也。换一任总统,捣一阵乱,或不幸总统中任而殂,则其竞争为尤烈,中国之乱将无已时,而吾辈受祸尤无底止矣。
初七日(十七号)。庚寅阴。啸溪同年令郎骧侯(驷)来求诊。申刻至二侄女处诊疾,雷雨骤作,久坐俟雨止乃归。有人以宣纸大斗方求书,灯下为临《超然台记》百馀字。
初八日(十八号)。辛卯晴。门人戴仲嘉来见。闻澜翁卧病往诊,来势颇重,开方而去。至农会,议补栽玫瑰花事。傍晚又视澜翁,服药后病已大减。密云刘子馨因其夫人病剧,寄书详列病证求方,特为推究病源,研求治法,拟方寄去。
复刘子馨问妇病(密云县城内木头市)
来书另纸所示病证,已见虚损之象。凡虚损诸病,皆始于脾伤。脾伤则肺先受之。
尊夫人素日肝郁伤脾,而喜啖瓜果,生冷又足伤脾。脾衰则冲任之气亦衰,故月水常后期过月。脾病则身瘦、体惫、面黄、不思饮食。传于肺,则咳嗽、咳血、吐涎沫之证见矣。肺燥则叶萎而下垂,呼吸、气祸之,故喉间作痒。肺伤则心火愈炽,而自汗、盗汗、心跳、小便短赤之证亦见。迁延日久,顺传至肾,则骨蒸、骨痿、泄泻相踵而来,疾遂不可为矣。虚损之脉忌洪大,尤忌细数。洪大则气不归根,细数则血轮将涸。
今来示尺脉微细无力,左更沉细如丝,是纯乎虚弱之象,尚可补救。至治虚损之法,当以培养元气为生气生血之根本。元气仍在,脾阴是也。缘损家阴阳俱伤,用辛热药则伤其阴,用滋膩苦寒药而伤其阳,唯取中土甘淡之味,专养脾阴。是周慎斋先生一脉相传之秘诀。兹特拟去一方,日进一服,以十服为度,徐察其合宜与否再议。七夕拟方:蜜炙黄芪(二钱)土炒白术(一钱五)
白芍(一钱五)山药(三钱)
麦门冬(一钱五)五味子(五分)
云茯苓(三钱)炙甘草(一钱)
莲肉(二钱)陈仓米(一合)
大枣(五枚)贝母(一钱五)
初九日(十九号)。壬辰阴。至澜翁处复诊,病愈六七。又至阮处诊疾。又出城至王处复诊。薄暮雷风并作,霹雳惊人。
初十日(二十号)。癸巳晴。甚热。先妣忌日拜供。至澜翁处,已能出房门矣。至察院胡同周兹明(述祖。武进入)处诊疾。又至阮处。又至二侄女处。闻隽侄随陶芝泉巡按抵京,拍电呼使就近一见(隽随住八大人胡同,距濮宅咫尺)。灯下临帖,写斗方一纸。
阅《通鉴?陈宣帝纪》。突厥佗钵可汗嗣立,周人与之和亲,岁给缯絮锦彩十万段,齐人亦争厚贿之。佗钵益骄,谓其下曰,但使我在南两儿常孝,何忧于贫?胡注“在南两儿,谓‘尔伏’、‘步离’两可汗(二人皆佗钵之侄)”,大误。余谓“两儿”,盖指周、齐二主。
佗钵以其献纳殷勤,故以儿孝谑之。此其所以为骄也。若如胡注,不特“在南”二字不切,及“何忧于贫”句无着,且大失语妙矣。
十一日(二十一号)。甲午晴,酷热。中元以茄饼荐先人。午后六钟,中国银行拍电云,锡兄中暑甚剧,促余往看,兼送到家。急驾马车驰至西交民巷西口,则见行中已以竹椅穿二杠,四人舁之而出。乃换载马车,命霍祥坐而拥之,余别雇人力车间道赴粉坊琉
璃街,兼电招润泽亦至,其病虽系中暑,无异中风,口不能言,知识全泯,而流涎、张口、抽鼾、小便不禁,已犯四绝证,诊其脉浮动无胃气。勉开一清热祛痰开窍方。彷徨至十钟,饥肠漉漉,乃归。彻夜神思恍惚。发惠信。
十二日(二十二号)。乙未阴雨。晨六钟,润泽来,即起,略进早餐,偕赴锡兄处,则已魄汗淋漓,阳将脱矣,不禁泪下如雨。诊其脉,胃气已尽,而右三部尚无大变也,延至五钟始绝,距得病整一周时。至殓目犹不瞑。十五年昆季之交,竟无一语言别。老妻、幼子来日大难,虽有次弟仁甫,恐不能负此重担。棺木费九十元,余独任之。今年正二月间,余诊锡兄之脉,责责如抚刀刃,此为肝之真藏脉见,《内经》、《难经》定为死脉,曾向澜翁及夫人言之。虑其不吉,酌开养肝补肾之剂,连进十三服,居然向愈,然脉之劲者未尽柔和,深虑秋令一交,燥金克木,决无全理。竟不幸而言中。甚矣,医经之足宝也。
宝襄巡警学校毕业,宝惠在宁商之于王桂林警厅长,札委为额外勤务督察员。甫离校生,即膺剧职,殊可喜,特遣其今日起身由津浦路赴江宁。
十三日(二十三号)。丙申晴。午刻往吊锡兄,抚棺大恸。张景韩在津延为其女诊疾(适陈氏),四钟半附快车赴津。景韩率其婿来接,彤伯表侄亦在站接。下榻李宅。夜酷热,汗出沾席,彻夜不能眠。
十四日(二十四号)。丁酉晴。既晓,犹不寐,九钟遂起。张景韩邀往德义楼午餐,偕至吉祥里为其一妾一女诊疾,病根均不浅,悉心各定一方。归寓,闭目略养神。少顷,丙女出云,睡一小时矣。精神稍振。嗣老又邀德义夜餐。夜不能眠几十日,困苦异常。典婿为买安眠药水,临睡开水冲服半汤匙,约一刻馀,居然睡去。余初不自觉,但觉一合眼间,耳根万声俱寂,已入深宵矣。
十五日(二十五号)。戊戌十一钟始醒,热汗沾衣。西风忽起,大雨滂沱,顿凉爽有秋意,天时不测若是。未刻至景韩处复诊。上灯时,约景韩在第一楼晚餐,冒雨往还。
无事看《西厢记》数回,词笔之妙,洵非后人所及。元人最重词曲,如此记及《琵琶记》,皆绝唱也。“寺警”一折,收尾惠明词有云:“绣幡开遥见英雄俺。”小批中断山论诗云:杜子美诗“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却将自己肚肠移置儿女分中,真是自忆自。王摩诘诗“遥知远林际,不见此檐端”,亦将自己眼光移置远林分中,真是自望自。二先生皆用倩女离魂法作诗也。(〔眉〕即分身法。此法至厉樊榭《小孤山诗》,其妙无以复加。诗云“俯江亭上何人坐,看我扁舟登翠微”,是我在这里望,他人在那里看。我望他看。)圣叹谓,作诗原来只是用得一遥字也。此种说诗,真入微之论。
十六日(二十六号)。己亥李宅后门临东马路,余居室又近后门,电车声,人力车踏铃声,窗外击柝声,鸡鸣声,火车及机器厂放汽声,礼拜堂撞钟声,浴室击铜盆声,自夜讫晨,耳根无一刻清静。余素不易寐,遂致夜夜失眠。层饮豆浆一盂,始合眼睡去,十一钟乃觉。因知住家断宜择僻静之区,通衢大忌大忌!典婿邀德义楼午餐,餐毕至张处复诊,送川资、诊金合五十元。三钟三刻附快车回京。仲嘉、景韩及其婿陈育臣、典臣均送至站,景韩同车达新站始别。晴日满窗,过落垡而阴,过安定而雨。七钟抵京,则积潦满街,雨才止也。澜翁来视余。
十七日(二十七号)。庚子晴。未刻为锡兄点主。晤谈甫隔六日,遽为此举,心痛异常。过恒裕略憩,会臣兄、澜翁、珩甫、润泽皆至,润兄在瑞记点菜七色共饭。又偕回袁宅送席而归。接惠禀。两日在李宅看《西厢记》,大悟文家最要一“留”字诀,笔笔顿挫,笔笔转换,不着一平直语。
十八日(二十八号)。辛丑阴。饭后至北城为存懋卿诊病。答拜陶芝泉,未值。又访斗瞻久谈,兼为张少轩夫人诊疾。宝惠由宁抵京。锡兄举殡,遣纶、懿代往执绋。
十九日(二十九号)。壬寅阴。午初即出,至吴幼芝处及冯公度处,为其太夫人诊疾,访王铁珊久谈。至河泊厂赴张星槎之约。归寓,亚蘧来谈。接筹安会知会,推余为名
誉理事。
二十日(三十号)。癸卯晴。锡兄之婿白少甫来簃,检点衣物,丹丈、孟禄亦寓目焉。啸溪同年来谈,合拍《浣纱记》“寄子”一出。至公度处复诊,病愈六七。访朗轩,不值。子刻彗星见西北方,除旧布新,孰谓天文不足信耶?二十一日(三十一号)。甲辰午后阴,大雨达旦,而农商部观察天文标举旗色报曰本日天晴,岂非话柄。至吴、冯二处复诊。至澜翁处偕诣桐琴甫处祝其庶祖母寿(所生二女,一嫁涛贝勒,一嫁良弼臣〔荣文忠之胞侄〕,而母遂以女贵矣)。家台演剧,票友为多,内行不过配合而已。夫人及惠、纶、懿、恩均往,冒雨而归,东方将白矣。
二十二日(九月一号)。乙巳午前仍雨。金筱珊丈来谈。未刻农会例会,议决之事极多。到家换骡车至冯处复诊,病愈八九矣。率惠在益锠夜餐,遇费仲深肃政使略谈。唐昭卿同年为余书扇,录近作《都门杂兴》九首。又出示王子年所作《虞渊》九首,感慨苍凉,格调高迈,不期似杜而自近之。当代东南名士以诗鸣者实繁有徒,而昭卿学问博雅,闭户吟哦,世鲜知者。余至去岁农会常聚而始知之。甚矣,北士之不善标榜也。
二十三日(二号)。丙午晴。未刻沈大京兆函请至署。京兆二十县呈递更定国体请愿书,推余领衔,而王铁珊、金筱山、李丹孙次之。余于共和民国深恶而痛绝之,况总统更替必争,争则必乱,吾侪将永无安业之时。改共和为君主,与吾衷固非剌谬也。王、金两君均在坐,久谈而出。归途过冯处复诊。
二十四日(三号)。丁未晴。天骤凉,可御夹衣。前夜受寒,至今不适。萧隐公归自粤东,至嘉应馆访之。又至吴、冯二家复诊。六钟至尹署赴沈大京兆之招,正客为徐友梅同年,陪客皆同乡也。两日在车中看《通鉴?陈宣帝纪》上之下、中之上。齐淮北绛城以城降陈。胡注:绛城盖虹县城,音同而字异。据此虹与绛同音,乃知京师人呼虹曰绛,是古音也。陈鲁广达克齐南徐州,以广达为北徐州刺史,镇其地,陈之北徐,即齐之南徐也。陈南徐州镇京口,故以宿豫为北徐州。齐北徐州镇琅砑,故以宿豫为南徐州。曰南曰北,各因其地之方向别之。南北朝地理错杂,最易使人眩惑如此。
二十五日(四号)。戊申阴。罗镜湘来谈。饭后命量婿、纶、懿改动话兰簃里间,以免感触。至兴宁馆为黄幼达诊疾,隐公陪往共谈。至又一村赴朗轩之约,冒雨而归。
二十六日(五号)。己酉晴。饭前至冯处复诊。午后预祝澜翁五十九岁生日,与啸溪同年同为主人,邀曲会诸君在三松精舍歌以乐之。亥刻散。
二十七日(六号)。庚戌晴。至吴、苏两处及京兆署诊疾,与叔詹大京兆密谈。灯下写大匾三字。车中看《通鉴?陈宣帝纪》中之下。周宣帝初立,从容问译曰(郑译),我脚杖痕谁所为也。对曰,事由乌丸轨、宇文孝伯。因言轨捋须事。此郑译谮轨而兼及孝伯。
语意甚明。胡氏乃以“事由乌丸轨”断句,而以“宇文孝伯”屆下读。注曰:“宇文孝伯何为出此言也!欲自求免死耶?然终于不免也。”误读史文,其诬孝伯也甚矣。以全盛之世,英武之王,身殁未几,祚即移于异姓,北周高祖、后周世宗是也。皆由嗣主冲幼,遂使文武摇心。孝钦皇后之贪立幼君,真大错也。高齐、宇文周典章人物,前半段多在魏世,后半段遂入隋朝。断代为书,分成四史,非断缺即繁复。乃知《隋书》五代志、李延寿南北史结撰之精心。梁武能容谢朏,隋文能容苏威,是二帝不可及处。经历世事,始知为谢、苏之难。
二十八日(七号)。辛亥晴。未刻至冯处复诊。诣农会筹备下月大会。鹿洛芬(文端之孙)愿以所办蚕桑讲习会归农会兼领,余意且踏看接收,再议管理之策。昭卿同年与余意合,因议决。出城践隐公、幼达之约,在嘉应馆畅谈。晚至东兴楼赴徐显庭之局。
二十九日(八号)。壬子晴。程伯葭自沪来京,挈其世兄过访。晚至福兴居赴润田之约,座唯张景韩,自津来改方,述其令嫒服药大效。坐簃中读《三国志?魏文帝纪》一卷,阅世既深,眼光顿亮,学问一道,与年俱进。古人耄而好学,有以哉。文纪诸诏,皆
渊雅有味,不厌频读。中平以后,天下大乱,寰宇分崩,民至此稍息肩矣。曹氏后裔获全,天心固不爽耳。
八月初一日(九号)。癸丑白露节。晴。祖妣生辰拜供。饭后祝六太爷五十九岁生日。至苏、吴、冯三处复诊。所患皆痢疾,余治之各异,皆有大效。冯老太太七十八岁,老健无异中年。轻用大黄(只五分),重用山楂、麦芽(共五钱),兼用钗石斛、怀山药,以顾脾胃。苏汉翘五色下痢,腹痛呕逆欲死,滴浆不下,邪毒上冲,势甚危险,用生大黄一两、生甘草一两为君,以荡滞清毒。吴幼芝夫人久病体弱,脉滑而无神,不任攻下,特师千金陟厘丸法,用防己、香豉、厚朴、杏仁、苏梗、当归等味,以解寒热而通壅滞。今人动执成方,为一概之治,医岂若是其易哉!至吉祥园观剧,东兴楼晚餐,均六太爷作主人。与夫人、恩女同车而归。半夜,大风。
初二日(十号)。甲寅晴。六弟生辰拜供。隐公来谈,述其门人广东伍容伯(观淇)为参谋部一等科员,此次国体请愿全部签名,容伯以心所不安,不能强同,独不署名,可谓独立之士矣。饭后至安福胡同王处诊疾。又至京兆处复诊。迂道至二侄处迎夫人同车而归。
初三日(十一号)。乙卯晴。午初刻沈大京兆过谈。萧亲家自津来,命宝纶叩谒,并命惠、懿、汀、振、闰、贵、愉叩见,久谈乃去。至王处复诊。又至西河沿东升店徐阁丞(士麒)诊疾。西院梨熟,摘取盈筐,计百馀枚,鲜甘爽脆,满口生津,洵治肺燥佳品也。
灯下写大匾、大对七件。
初四日(十二号)。丙辰晴。戴仲嘉、汪聘臣、刘汉声均来见,各有所求。啸溪、心泉偕来诊。饭后赴社政会。又吊王粹老之丧。在恒裕取月用款,适值晚饭,入座饱啖。又至吴、王二处复诊。归寓,伯葭来邀余父子益锠夜餐。伯葭同回簃中畅话。看《通鉴?陈宣帝纪》讫。
初五日(十三号)。丁巳晴。颇凉。董筼峰来谈。饭后至王处复诊。访斗瞻不值。至京尹署赴沈大京兆之约,商议公事。朗轩邀益锠夜餐。与伯谦、朗轩回簃畅谈,澜翁亦至,夜分始去。奉大总统交令,任命余为政治谘议,并送来任命状一纸,月支薪二百元。寡妇再醮,自此始矣。(〔眉〕高楼红粉三年恨,惆怅罗襦赠嫁珠。)
初六日(十四号)。戊午晴。作京兆二十县第二次请愿书。着常礼服诣新华门通名陈谢。因至二龙坑蚕业讲习所与农会同人履看桑园,占地三十六亩,植桑七千数百株。若使经费充足,经理得人,足为北省蚕桑之倡。酉刻在精舍请客(萧小虞亲家、裴伯谦、吕椒舅、方燮尹、庄思缄、史朗存、六太爷,量婿、惠儿亦入座)。席散,吕、庄、史、澜四君久谈乃去。
初七日(十五号)。己未雷雨交作。至吴、王二处复诊。门人李硕夫来见。又为社政进行会作请愿书一通,专就社会立论,遂与京兆一书词意全不相犯。灯下写沈姨母七十寿辰诗屏一幅。
初八日(十六号)。庚申晴。大总统寿辰(总统生于咸丰己未年八月二十日。是岁西历为九月十六日。余因检查同治癸亥八月初十日为西历九月二十二日,倘中国定用阳历,则吾生日为九月二十二日矣)。诣新华门外司阍室通名叩祝。有一班人假用王印川名义,招集各省请愿代表人,组合团体大会于长安饭店。余见其杂乱无章,匆匆与润田同出,至广德楼观鲜灵芝戏,在醉琼林夜餐,均朗轩作主人。
初九日(十七号)。辛酉晴。小松丈送肥城桃二十枚,皮薄汁多,甘润出深州之上。
四钟访朗轩,未值。至京尹署诊疾。归寓,儿女、儿妇设酒肴为余暖寿。彻夜不眠。
初十日(十八号)。壬戌黎明微雨旋晴。余五十三岁生日,来客不减。年年以此累亲友,良用歉然。儿辈以金麟班大傀儡戏为舞彩,颇有可观,子正始散。嵩岑叔祖、玉山侄、典臣婿特自津来。
十一日(十九号)。癸亥晴。甚闷热。午前却客静憩。未刻至江西馆组合请愿联合会,以各省各机关代表人为之。公举沈雨人为会长,那王、张锦芳副之,夫有所受之也。
余被举为理事。至兵马司中街张宅诊疾。
十二日(二十号)。甲子晴。嵩岑叔祖回津。宝惠返宁。张景韩、刘汉声来谈。临苏帖写册页一开。为裴伯谦诊疾。赴朗轩家庖之局。景朴孙携坡公《寒食帖》墨迹,余为第二次展观矣。一番细玩一番有得。
十三日(二十一号)。乙丑晴。钱士青自旧金山领事回国来见,谈及英国名为君主立宪,而政权皆在议院,皇帝仅有可而无否。美国名为民主,而大总统之权极重,可以操纵议院。是两国名实适得其反。非曾久历英美者,不能作是语。饭后至吴处复诊,又为赵剑秋夫人诊疾。在恒裕便餐。至六点钟践斗瞻之约,表面为看病,实有密谈。归写对两副。
接大兄信。
十四日(二十二号)。丙寅阴雨彻夜。访啸溪,访沈雨人,兼答拜刘葆良,又访小松丈,面辞陶星如、芝泉酉刻之局。至小苏州胡同谢吉甫,预为五叔岳母拜节。至千章胡同为盛幼盦诊疾。冒雨作半日奔驰。中央观象台及农商部,每日必预报天气,十不验八九。
甚至前日台报温气上升,部报温气压低,两处适得其反。今日皆报先阴后晴,不料日光未露,雨声不停。如此测验,其亦不可以已乎?且大书特书登诸报纸,岂非笑柄。一般新人物,事事求胜前人,强不知以为知,无如天公不做美,万目昭彰,不容若辈欺诬也。
十五日(二十三号)。丁卯晴。中秋节。晨起祀神。饭后至乾祥结算米账,大约每月食米需银元六十圆也。至三兄处拜节。入城为伯谦复诊,论医谈道,语颇入玄。伯谦盛推《中庸》,谓其精深微妙,得圣道真传,《大学》不能并也。因访思缄久谈。见坡公铜印,篆曰“苏轼之印”,黄仲则先生镌铭于匣盖之背,盖面雕坡公小像,甚工。印为钱塘杨(复)所藏。(杨为雪渔年伯之子。)自制《水调歌头》一阕,环匣镌之。学公书十八年,乃得见公手泽,摩挲玩赏,不忍释手。又右军《游目帖》真迹,清内府所藏。纯庙珍为至宝,刻之《三希堂帖》中,后入恭邸。不知何时流入日本,用珂罗版印出,较墨迹不爽纤毫。
又右军《孔侍中帖》,亦珂罗印,思缄让而归诸余,价十一元(尚有松雪《半截碑》)。不意今日连见三宝,捧归细玩,从此拙书当骤进矣。月上时祀先。接宝惠济南禀。月色皎洁可爱,步月至报子街访澜翁,久谈始归。
十六日(二十四号)。戊辰阴雨,晚晴。秋分节。未刻至福寿堂赴请愿联合会,遇诚玉如,偕登楼小酌午餐。至吴、裴二处诊疾。出城至安徽馆祝李润田太夫人八十寿。
十七日(二十五号)。己巳晴。公府传见。三钟二刻入新华门,乘官设人力车至丰泽园门下车,入接待室(颐年堂之厢屋),斗瞻、劭民邀在电报处小憩,又由斗瞻邀至内史监坐待,与王书衡、王次篯剧谈。四钟二刻,承宣官引至春藕轩,次篯陪入,总统已迎于槛内让坐待茶,叙旧甚殷。盛誉余政治之学,派入政治讨论会(在总统府内别一机关,与谘议无涉),随举茶送客。计见面一鞠躬,申谢一鞠躬,临行一鞠躬,总统均答礼,出座相送。此大总统之与君主迥不同者。仍坐人力车而出。因至京兆署为沈二世兄复诊,与大京兆密谈甚久。归已八钟。过益锠夜餐。发惠信。
十八日(二十六号)。庚午晴。未刻至农会。至汪家胡同祝亮生生日,子惠、小山、子中各出旧扇求书,顷刻遂书三扇。闻元和陆师相今日丑时薨逝,公之死真得其时矣。感叹慰心,莫可名状。
挽元和师相。
立朝竭股肱,唯寅唯清,结三百年相业;易箦启手足,而今而后,为天地间完人。
(〔眉〕此联字字有意思,字字切合。)
留秀夫伴寡妇孤儿,读史至今馀涕泪;口信国殿状元宰相,令人不敢薄科名。
十九日(二十七号)。辛未晴。午前至张处复诊。访袁寄耘,商畿辅学校事。因至校访范棣丞,即在校午餐。三钟赴讨论会议事,由公府发下第三百九十六号徽章。此会设于旧崇雅殿,现呼为议事厅,会员连余共十七人,皆总统亲信之人。斗瞻为会长,其中旧属吏幕府居大多数,前朝词臣只余一人而已。今日所议之事,共守秘密。五钟始散。至吴处复诊,又为苏汉翘诊疾。发宝惠信。沈大京兆巡按湘中,继任者为王公(达,字志襄,皖人)。
二十日(二十八号)。壬申晴。门人陈仲伟(业)来见。饭后吊元和师相之丧。遗折上后,奉宣统皇帝谕旨,赠太傅,谥文端,赏治丧银三千元。陆宅恭书谕旨陈列中门两旁,翼以黄牌四对,犹是前朝旧式也。灵前高揭“文端”二字,此则为从前所无。久坐而出,至京兆署旧照厅,谢希文四叔岳。又入署为沈世兄诊疾,未晤叔詹。至朗轩处略憩,即至泰丰楼赴王铁珊之约。连日车中读《隋文帝纪》。文帝以诈术欺寡妇孤儿而夺之,杨素即以诈术离间其父子。吁!可畏哉!
二十一日(二十九号)。癸亥晴。润泽来,兼约朗轩来作半日话。沈大京兆以大八尺宣纸求书大五言对,饱墨濡笔,纵横盘礴,仍自完实谨严。此余近日进境也。为萧小隐事致书沈冕士昆仲。傍晚至汉翘处复诊。大女请往益锠夜餐。长汀江叔海(瀚)得子居府君钞本文稿十三首,皆初、二集所无,似是已刻集后续作者。思缄借诸叔海,嘱史顨圃手录。余又从思缄借来,托司令处书记诸君分录之。夜不成眠,几成惯事。嵩岑叔祖自津来,下榻簃中。
二十二日(三十号)。甲子(〔眉〕甲子以上所记干支,不知何以全错,此后更正。)
阴。约蚕桑讲习所司事鹿君来寓,详究其有无外界轇轕,为农会接收之预备。饭后留洋一元,烦张师陪嵩岑叔祖游中央公园及古物陈列所。坐簃中竟日看书。五钟至福全馆赴徐友梅同年之约,雨大至,席散冒雨至会贤堂祝刘伯鲁七十生日(仲鲁同年之胞兄),看戏数出而归。自二十日至今日,飞蝗蔽天,自西北往东南,联绵不断。吾生五十三年,初次于北方睹之,恐非吉兆也,心窃忧之。
二十三日(十月一号)。乙丑晴。未刻农会例会。朗轩来作半日谈。偕张师、润泽、六太爷叔侄至中华大学饭馆夜餐,朗作主人。归写七言大对两付。今日蝗飞尤多,自入民国后,一般新学,铲除旧风俗,前朝祀典,皆以迷信了之。百神不宗,礼敬荡灭。三年来,风、水、火、蝗各灾,无月不告,乃知《周官》迎猫祭虎、社蜡乡傩、敬天爱民,具有精义。乳臭小儿恶足以知之!司令处诸君分钞《大云集外文》,一日而毕。
二十四日(二号)。丙寅晴。陈仲伟、唐昭卿来谈。临坡帖,写斗方一幅。晚,至长安饭店赴蔡师愚、夏剑丞之约,皆讨论会同事也。接宝惠禀,知廿二日寅时又得一子,连六胎皆男,丁口盛矣。
二十五日。丁卯至王处诊疾。看《通鉴?隋文帝记》。
二十六日。戊辰晴。午刻至乡祠,赴京师菜行商会之请,宴毕摄影。未刻即在祠与同乡九人公请前京尹沈叔詹、新京尹王志襄,尽欢而散。王大京兆派量能赴日本充朝鲜物产展览会委员,以其曾留学东洋毕业也。归寓即传王公之意,寄信三河县嘱量能即日回京。
晚饭后访隐公、幼达夜谈。
二十七日。己巳晴。一日不出门。批校新钞《大云山房集外文》。原本有圈点,不知何人所加,极中义法。又临坡帖,写斗方一幅。隐公、幼达、谢质我来访,专为看坡公
《烟江叠嶂诗》墨迹。钱新甫同年自津来,偕澜老过访,傍晚偕诣石驸马大街对过新开协和羊肉馆,张师、哲臣、澍棠侄、纶、懿均在座,澜老作主人。接宝铭信,随手作复,交快邮递。又发惠信。希文叔岳来谢。三代政教,一“礼”字足以尽之。吾人持躬接物,亦一“礼”字足以尽之。
二十八日。庚午晴。饭后至欧阳煦庵处为年伯母诊疾。已不可为,直言回复。又至吴处复诊,病人已能出房门矣。至小苏州胡同祝吉甫生日,与夫人同马车而归。朗轩在益锠拍电相邀,因往夜餐。车中看《通鉴?隋炀帝纪》。接骏侄信,知于廿二日寅刻得一子,与建保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可云奇巧,但不知孰兄孰弟,只可以六刻先后分之。吾父母同时而得两曾孙,堪慰九原矣。益锠归后又写对三付。
二十九日(七号)。辛未晴。魏静涵自南来。陈公孟来就诊。至椿树二条为沈步洲诊疾。访萧翰臣,偕诣广德楼观剧,遇车蔼轩,邀至正楼合坐。散后在万福居晚餐,翰臣作主人。量能自三河归。接王卓声奉天信,汪聘臣吉林信。
三十日(八号)。壬申寒露节。晴。蒋茹孙(庆恒)自粤东来,中表亲也。至珏生处祝其太夫人寿。在恒裕久坐。哲臣邀羊肉馆夜餐。隐公来谈。
九月初一日(九号)。癸酉晴。饭后至彭云伯处诊疾。至福寿堂祝吴絅斋同年太夫人寿。又答拜魏静涵略谈。朗轩邀益锠夜餐,偕量能同往。夜,雷电雨。九月闻雷,洵异事也。乱端若起,其在湖湘间乎?复谢博野朱楚白、任邱郑干丞两门人信。
初二日(十号)。甲戌竟日阴雨,顿冷。至彭宅复诊。出城吊欧阳年伯母之丧。道路泥泞,骡车所以不能废也。归坐簃中,评校《大云集外文》三篇,看书写字,颇得沉寂之趣。天将明时,大女唤于窗外云,量能患霍乱甚重。与夫人披衣开门往视,梁升针尺泽出黑血,又进周氏回生丹两服,疾良已。待其脉乎始就寝。
初三日(十一号)。乙亥晴。实录馆送知会来,《德宗景皇帝实录》正本告成,请宝惠到馆校对。余于十一钟代往(详校官只存三人,若宝惠告假,则支配不开矣),恭校第二十九卷光绪二年四月份上册,在馆午饭,校讫始归。晤李新吾、吴莲溪(怀清)、张卿五(书云)、金兆丰、朱聘三(晁珍),皆词馆旧友也。写旧库绢龙文十三言长联,计长一丈四尺,又大小字对各一付。邀伯葭在益锠餐,餐毕偕归,润泽亦来,剧谈而去。
初四日(十二号)。丙子晴。六、七两弟忌日拜供。澜翁昨夜得子,特往贺之。翁年五十九岁矣,可谓老蚌生明珠也。至彭处复诊。六钟至明湖春赴张鸣岐(凤台)、谢靖远(桓武)二君之约,皆讨论会同事也。肴味佳绝。夫人率二媳、恩女晚快车赴津。沈东甫先生《新旧唐书合钞》,二十年前闻有此书,无力购买,宣统二年乃得之,又未暇读也。
看似仅以钞名,实不朽之盛业,与彭文勤公《五代史》同为一部奇书。倘破两年工夫,将此二书仔细毕业,其于经济词章思过半矣。临卧得诗一句云:“花入秋凉别有香。”殊不易对。
初五日(十三号)。丁丑晴。澜翁新生小儿,属余命名。名曰阿绳,以取绳其祖武及绳系坚固之义。伯葭、润泉来谈。至大雅宝胡同祝史世姻伯母七十九岁生日。因至卿和处,特访王峨峰论医道,颇有特识,闻出自家世秘传也。余近读《难经》于“三焦者五谷之道路,十二经之所会也”二语大有领会,举以质峨峰,所见吻合。又至白米斜街赴刘仲鲁、王铁珊、张君立、冯公度之约,归寓十一钟矣。又写大直幅一帧始就寝。宝惠裁寄上海报一段,无端大有毁我语。余自劾罢善化相国后,得罪一般依赖瞿、岑两公之人,又得罪报馆,腾谤者几及十年矣。直已司空见惯,如秋风之过耳,痕迹全无。大凡吾人担当世界大事,必须智深谋沉,忍辱负重,不轻为外界击其心。欲做气势,不能尽人而悦之。不得志之徒,在所必骂。欲望人人道好,决无此理。只当问事之当为与否,吾心果安与否耳。
宝惠裁寄此纸,是心中犹未免介介,此即为其所动,不能沉下气去矣。
初六日(十四号)。戊寅晴。至万萸生处,为其令嫂诊疾,病已不可为,直言复之
(后知延至廿四日始死)。至实录馆代宝惠校二年四月份下卷。接宝铭信,决意随嗣伯去职。
此举极是。事人固当如是。看《通鉴?隋炀帝纪》上。
初七日(十五号)。己卯晴。饭后至农会查看制造陈列各品,为后曰大会之预备。出城贺王晋卿兄嫁女喜。澜翁邀羊肉馆夜餐,偕归簃中,朗轩亦在此,剧谈而去。寄五、七弟妇信。
初八日(十六号)。庚辰晴。小门生商城黄芗石(茂棻)来谒。其父关同,字榆庭,乙未会房所得士也。问知榆庭现在本邑。饭后至万处复诊,病榻秽气冲鼻,余于九死中求其一生,诊脉不能不久,顿觉头昏胸闷。又因效五嫂托事,勉至恒裕访润田。又至明湖春赴公度之约,四肢发厥,不克支持,狼狈而归。狂呕半盂,胸次略宽,即就枕。
初九日(十七号)。辛巳晴。重九。农务总会开两周年纪念大会,巳刻前往。步军统领鹤松亭、袁俊卿二总戎,王志襄大京兆,宛平李大令(杜)均到。十二钟开会,余报告一年成绩大略,各主任各报告本科经过、成绩。来宾演说者一人。即设席款来宾,参观成绩,游历试验场,四钟始散。澜翁偕钱伯愚、沈恺臣来。恺臣乃幼彦亡友次子也。至羊肉馆夜餐,澜翁作主人。
初十日(十八号)。壬午北风,阴凝骤寒,可着小皮衣。至李直绳、杨朗轩、姚石荃三处贺嫁娶之喜。晚,至贤良寺赴小松丈、李洛如、陶星如、朴如之约,为思缄五十生日预祝也。散后与思缄同年至直绳处观剧。梅郎演《嫦娥奔月》,古妆丽质,翩翩欲仙,樊山谓天上嫦娥恐亦逊此颜色。余因忆小说《来生福》弹词(闺阁所看之七字句),潘宫柳填《小游仙词》,有云:“我似寒簧,正恐寒簧羞见我。”真妙语也。与夫人同车而归。看《通鉴?隋炀帝纪》中。
十一日(十九号)。癸未晴,仍风。写应酬字多件。傍晚又至直绳处观剧,唯鲜灵芝两剧差可观。女伶戏既恶劣,福兴居菜尤污宿不堪,乃至隔壁访伯谦谋食,兼约朗轩共谈。
十二日(二十号)。甲申晴。国民会议在宛平县署投京兆议员,南宫鞠云从(成霈)来邀,同往互投一票。有周君(述祖)持票举笔,正沉吟欲举之人,适见余到,遂振笔书吾姓名入匦。自己酉秋余四十七岁生日,徐花农前辈绘团扇见贻,并缀七绝四首为寿,自是每岁以为常例,今年八月检之,已积七柄,恐绢素易于蔫损,乃依次装潢成册,题诗一首,以志良友风雅深情。此后续有所得,即络绎付裱,异日裒然大册,亦至宝也。
十三日(二十一号)。乙酉晴。管夫人生辰拜供。宛平县揭晓,余以六票当选。六票适合定章。昨若无周君相助一票,竟落第矣。危哉亦巧哉,始知凡事皆有运气,非偶然耳。宛平九百六十馀人初选,选出五十五人。
十四日(二十二号)。丙戌晴。至彭处诊疾。
十五日(二十三号)。丁亥阴。弟妇许恭人忌日拜供。饭后至张处诊疾。老友任栋臣来访,年六十一矣,犹着夹衫单裤,寒态可掬,恻然愍之,赠以大小棉袄、夹裤、旧绒里衣。连日酬应疏简,独坐簃中,看书写字,颇可收温习之益。寄宝惠信,凡五纸。
补录十二日题画册诗(即以前记语为题亦可):我愧瓯香馆后人,君家供奉独传真。入怀明月年年好,着手春风幅幅新。大隐东山望霖雨,高文北斗动星辰。郑公三绝今谁比,憔悴京华鬓似银。(〔眉〕花老谓第六句极有气焰,光芒万丈。)
十六日(二十四号)。戊子晴。霜降节。未刻至社政会。又在恒裕小坐。夜,早眠。
十七日(二十五号)。己丑晴。为伯谦诊疾。访思缄,留午餐。傍晚赴啸溪曲局。接宝铭明信片。贞盦前辈过谈。周兹明以其大父韬甫先生随笔见贻,阅尽半册,多独得之论。
先生极不满于宋儒及明之东林。且谓明亡于书生之论,真具卓识。
赠沭阳李啸溪同年。
同榜英年白发侵,故人寥落况分襟。千秋青史翻新局,九月黄花共此心。(〔眉〕总要字少意多,一句极须有两层折。)淮海田荒人老健,冰霜岁晚气萧森。独怜倚杖柴门立,目送归鸦返旧林。(〔眉〕结寓情于景,是古法)。
十八日(二十六号)。庚寅晴。至伯谦处复诊。又至西廊下常宅、安福胡同王宅诊疾。夜,约子珩丈、刘凤叔、澜翁在簃唱曲,幼达、隐公来听。
十九日(二十七号)。辛卯晴。管夫人忌日拜供。着常礼服至新华门司阍室挂号,贺大总统五世子完姻之喜(端忠愍之女)。写屏八幅,对二付。七钟至德昌赴王大京兆之约。
读《唐书合钞?李密传》(下简称为《唐书》)。密初劝杨玄感速取关中,而以攻东都为下策。迨自起兵,适蹈覆辙,卒以损兵东都而败。柴孝和劝其取关中,密不能从也。盖玄感兵起仓猝,炀帝远隔辽东,鼓行而西,乘其不备,可以得志。密之部下,皆山东贼帅,人心不齐,长安先已有备,若进不入关,而东都兵乘其后,将立溃矣。密之不得不攻东都,欲先取以为根据地,势使然耳。
二十日(二十八号)。壬辰晴。伯葭来谈,偕至益锠午餐。餐毕至常处复诊。阅翁文端《知止斋诗集》,有《洪州古钟歌》。钟为南唐节度使林仁肇重铸,并镌铭于钟上,署年唐乾德五年。乾德乃宋太祖年号,其时南唐已奉宋正朔,故以唐号冠宋年,亦考古家一异闻也。快信寄济南王季樵前辈信。
二十一日(二十九号)。癸巳阴。未刻吊陆文端师之丧。至常处复诊。又应王大京兆之约,至尹署密商国民代表事,因留夜餐。归已十钟矣。宛平县送来初选当选证书。以银十三元买珂罗版影印百衲本《史记》若干册,共一箱。汲古阁毛氏集各种不全宋版《史记》,合为是编,曾藏季沧苇家,后归刘燕庭,入端忠敏陶斋书架,商务印书馆主人涵芬楼吴氏觅得之,以付影印,与原本不差累黍。其中小字本字作欧虞体,尤精美绝伦。吾侪费十馀元,即得天壤间至宝,集无数精致宋板,摩挲玩赏,可云奇福。士生今日而不读书习字,是谓自暴自弃。坐簃中仔细分别种类,不知日晷之移也。
二十二日(三十号)。甲午晴。第七孙建保与七房侄孙麟保同弥月,祭告祖先。饭后贺唐昭卿同年娶儿妇之喜,久坐乃归。
二十三日(三十一号)。乙未晴。至张阁处诊疾。在实录馆午餐,代宝惠校二年八月份正本一卷。又至常少馀处复诊。季申四兄拍电告,今日到京,下榻叔明侄处。细玩集右军书《兴福寺碑》,始知信本《化度寺碑》得力于右军深矣。
二十四日(十一月一号)。丙申晴。季申兄过谈,壬寅一别十五年矣。农会常会期,未往。
二十五日(二号)。丁酉晴。至张处复诊。饭后季兄来,偕诣吉祥观剧,并约澜老、朗存在东兴楼夜餐,朗作主人。量婿归自朝鲜,详询亡国后情事,重增感惧。
二十六日(三号)。戊戌晴。至常处复诊,荐王峨峰同诊。朗存叔侄来夜谈。宝铭归自粤东。访斗瞻于新居久谈。
二十七日(四号)。己亥晴。至小苏州胡同祝五叔岳母生日。复至常处询峨峰接诊情形。傍晚复至南池子,与曲会诸君合祝李啸溪同年生日,余唱《谒师》、《议剑》两剧。
连日看《通鉴》隋炀帝、恭帝纪讫。《通鉴》纪年,以大业十三年为恭帝侑义宁元年,复以义宁二年为唐高祖武德元年。其时炀帝尚在也。夺去大业十三、十四两年,究嫌不合。
若以统系论,炀帝既亡,自应以恭帝侗皇泰元年直绍大业,待次年王世充篡位,然后隋统
始绝,即唐王所立之恭帝侑,尚是闰位也。《通鉴》为叙次直接之便,不得不沿《唐书》之旧,奉义宁为正统,为抹煞皇泰主,遂致隋祚短一年(炀帝谥号,《通鉴》未叙何处所上,若东都恭帝,则谥为世祖明皇帝,论理当以此为正,唯与炀帝太相违反耳。胡氏于恭帝禅位于唐下注三主三十八年,其实应为三十九年)。
二十八日(五号)。庚子晴。一夜西风飒飒,落叶有声。存懋亭四电促诊,午前即往。又至汪家胡同祝衡小山生日。又出崇文门至润田处吊其亡嫂之丧。驱驰殆四十里,稍憩复至明湖春赴景韩之约。看《通鉴?唐高祖纪》上之上。吾常最重陈杲仁,岁时祭赛甚盛,称为隋司徒。今观《通鉴》,杲仁乃沈法兴之司徒也。
二十九日(六号)。辛丑晴。辰刻至京兆署投国民代表票,并充投票监察员。大堂暖阁上设三席,监督居中,京尹、监察列左右。午餐颇盛。三钟时投至三分之二,余先行,至懋亭处复诊,又至朱小汀处贺娶儿妇喜。又祝朗轩五十三岁生日。傍晚在梦陶丈处合请思缄,预祝五十正寿。九钟归。
十月初一日(七号)。壬寅晴。九钟至尹署监察开票,十二钟开毕,余得五十六票,充宛平县国民代表。与金小山丈在安定门脸西大院大茶馆午餐。又至存宅复诊。朗轩来夜谈。宝懿媳妇于午后一钟举一男,是为第八孙。四旬之中而得两孙,祖宗之馀泽长矣。
初二日(八号)。癸卯立冬节。晴,有风。九钟至尹署投国体票,京兆代表廿人咸集,由王铁珊领衔。十钟投票,十一钟开匦,计得赞成君宪二十票,全体一致,即由铁珊登台宣读劝进文,台前拍掌如雷。众代表签名讫,京兆尹又出立法院委托书,请众签字,遂摄影。京尹两大令、众代表又别摄一影。宴于署之二堂,尽欢而散。至存处复诊。至六太爷处贺小孩弥月之喜。余命名曰福绳。曲会诸君醵资为贺,余亦与焉,歌《议剑》一曲。
阮斗瞻处拍电请夜诊,坐人力车而往。归诣六太爷处夜餐。董授经约明湖春,辞。
初三日(九号)。甲辰晴。巳刻至福全馆,代表公宴京兆。二十额,大兴得其三,永清得其二。固安、怀柔、顺义不与焉。散后至存处复诊。又至本司胡同奎宅诊疾。连日看《通鉴?唐高祖纪》三卷。
初四日(十号)。乙巳晴。景韩来谈,邀至益锠午餐。至存、奎两处复诊,懋卿今日始保无恙矣。又至钱粮胡同韦作民(以黻)处诊疾。又至聚寿堂祝哈云裳祖母八十寿,听戏两出而归。此五日中每日必奔驰四十里,马瘏而人不甚倦。看《通鉴?唐高祖纪》中之上。夏王窦建德自河北帅师救王世充,秦王世民扼之虎牢,凌敬说建德,逾太行,入上党,徇汾晋,以趣蒲州,则关中震骇,郑围自解。论者多惜建德不用其谋,以致败亡,而不知时势不尽然也。世充困守孤城,专恃夏救,若夏兵舍而北去,世充计穷,秦王必从虎牢回师,以全力攻洛,恐建德未抵上党,而洛阳已破降矣,蒲州安可至耶?唯建德能用敬言,或尚可延一二年之命,不致败亡如此之速耳。高祖杀建德而赦世充,后人讥其失刑。
以人品论,窦诚优于王,且世充篡弑而建德无罪;若以大局论,世充诡诈猜忌,人多叛之,建德则英勇得士民心。故世充无能为,而留建德则生后患。观刘黑闼以夏之旧将,尚能负隅力抗者二年有馀,则知唐之忌建德,远过于世充也。世充力竭而降,建德则因一战被擒,馀力尚劲,不得不亟杀之以息后患。其后梁萧铣之被诛亦然。半夜雪。
初五日(十一号)。丙午晴。先世父忌辰拜供。至陈公孟处诊疾。夫人因丙女将产,晚车赴津。晨雪始霁。灯下写“中华门”三大字,每字四尺见方。
初六日(十二号)。丁未阴,甚寒。至阮斗瞻、杨云史两家贺喜。至存、奎两家复诊。又至明湖春赴思缄、剑秋之约。看《通鉴?唐高祖纪》中之中。
初七日(十三号)。戊申晴。门人萨肖说(起岩)来见。癸卯一见十五年矣,与吾同岁,皤然若老翁。饭后至韦处复诊,在吉祥观剧,澜翁作主人。散后又至奎处复诊,病无可救,姑慰病人。又出城至明湖春赴谢辅廷之约。接宝惠禀。程颂臣面交南京汇款九百七十元,系常州田租所得,三房二百元,六房三百元,本房四百七十元(本是五百元,铭
用去盘川三十元)。
初八日(十四号)。己酉阴。晨醒,即为吉甫飞函催起,知五叔岳母病势沉重。疾驰而往,诊脉,六部俱伏,痰火闭锢,胃液全枯,百计治之,竟无转机,至夜八钟始归。
拍电告夫人。
初九日(十五号)。庚戌阴雨竟日。午刻至农会一行,即至董处,五叔岳母已于午刻逝世,享年六十五岁。又至存、奎两处复诊。四钟归寓,始进午餐。又换骡车至明(海)
处复诊。宝惠还京。看《通鉴?唐高祖纪》中之下。
初十日(十六号)。辛亥晴。午初刻至董处送入殓,不觉失声痛哭。饭后归。傍晚赴刘凤叔之约。灯下为作霖斟酌田封翁墓志铭稿。
十一日(十七号)。壬子晴。午刻夫人忽然附早车回京。未刻至悦生堂与闵少沧丈、帅巢叔晤面,以敬节会宣武门大街房屋让与南昌会馆,得价八千元。此屋租与铁厂,月租极微,且拖欠数月,春间收买旧炮,不意内含炸药,入冶之际,陡然爆发,几将南昌馆楼轰倒。馆中经此危险,决意买收。余亦有鉴于此,以此售价另购新屋,兼为会中增收入之资,当收定银五十元。傍晚至广和居赴黄幼达之约。接季樵前辈信。
十二日(十八号)。癸丑晴。夫人早车仍赴津。未刻赴蚕桑讲习所与同人议筹款办法,推昭卿同年为主任。至韦宅复诊。出正阳门至福兴居,赴冯公度、李雨亭两局。
十三日(十九号)。甲寅晴。午后写字甚多。至实录馆代惠校《德宗圣训》一卷。朗轩、隐公、澜翁同来夜谈。
十四日(二十号)。乙卯晴。饭后至石板房冯述先处诊疾。又至存处复诊。至八大人胡同贺陶月如嫁女之喜。出宣武门至江西馆,与闵少沧、帅巢叔房屋写契成交,南昌京官咸集,画契后设盛筵相款,时已上灯。又至聂献廷处贺招赘之喜。
十五日(廿一号)。丙辰晴。门人杨吉山、李雨亭同来见。饭后至冯、存二处复诊。
冯疾已殆,居然服药大有转机。出正阳门至元兴堂赴宛平李老父台之约。
十六日(廿二号)。丁巳晴。饭后访朗轩,还前借壹百元。归写丈二大对一副。晚,六太爷在此请客。与季申四兄畅谈,一倾十馀年积愫。
十七日(廿三号)。戊午晴。天颇暖。沈霞标来谈(绍兴人。闻余医道而来)。饭后至冯处复诊。六钟在福兴居请大兴、宛平两邑尊。张子遇年八十一岁矣,谈道咸间京师局面甚悉,令人有生不逢时之感。
十八日(廿四号)。己未晴。先妣生辰拜供。至东斜街与四兄话别。又至京兆署祝董四叔岳母寿。又至谢家胡同吊田蕴山太夫人之丧(其地直抵安定门脸)。又至存处复诊。
又访吉甫。半日奔驰三十馀里。夜饭后写六屏两横披一联。静坐簃中,看《论语辑义?尧曰篇》,见得我夫子实有帝王思想。又看吴增仅(盱眙人。吴勤惠公子)三国地形表,于魏荆、扬二州境土分画甚明。宝惠领到新得三等文虎章,量能奉委署理香河县知事,皆极可喜。遣宝铭赴津祝李嗣老寿。
十九日(廿五号)。庚申晴。至冯处复诊。又至思缄处为大甥女诊疾。在益锠夜餐,为量能贺,兼挈大、三两女。
二十日(廿六号)。辛酉晴,暖甚。重御珠毛袍。午刻至长乐意赴思缄之约,为四兄设饯也。饭毕随意在厂肆流连,至三钟半送四兄登车,一揖而返。适值郑彰威侯灵輀由津浦路抵京,田蕴山太夫人灵輀附车往临渝归葬,车站异常热闹。郑侯之事乃中国第一次行国葬礼也。回寓少憩,复至宴宾楼赴李氏叔侄之约。
二十一日(廿七号)。壬戌晴。与惠、娴同车至南横街祝三兄生日,面毕至石板房冯处复诊,病忽反复,关脉欲散,恐终不起也。回家稍憩。又至瑞蚨祥南栈赴陈静斋之约,肴极精美。亚蘧约广和居,辞。
(原稿此处空四行。以下失记。)
十一月初一日(十二月七号)。壬申阴,北风,始寒。第八孙齐保弥月,午刻祀先。
丹云丈、思缄、松泉、澜翁、勋仲、卿和、澍棠均来贺。至黄敏仲、冯公度、刘嗣伯处复诊。公度之子本患温热,延詹、王二医,以大剂酸敛药治之(乌梅用至一两,百思不得其命意所在),热邪陷入血分,势甚危迫。昨晚余审其脉结,气促,舌尖绛,用羚羊角、熟大黄内外两透,谓明日必下燥粪,遍身出疹,否则殆矣。服药后,今午果如响斯应,阖家大喜,其太夫人呼我为神仙,余亦用以自慰。夜,雪。
初二日(八号)。癸酉先大夫生辰拜供。晨雪始霁,积二寸许,寒甚。饭后至塔、冯二处复诊,饥寒交迫,殆不能胜。连日车中看《通鉴?唐太宗纪》上之下,中之上。润泽、荃孙来夜谈。东西突厥俱乱,胡注谓天福中华。今日外交亟矣,未知上天何日福我中华乎?初三日(九号)。甲戌阴,寒。至实录馆校《实录》半卷。闻塔式古之弟允修病殁。
昨见其气短,善饥,脉数,是谓除中,法在不治,急以人参、白术救之,竟无效。余于允修利导过甚,犯虚虚之戒,吾之罪也,悔恨殆难言状。夜饭后复至公度处为其次子诊疾。
大女赴香河并偕三女、五女往署作伴。至杨荫北处诊疾。
初四日(十号)。乙亥阴。未刻在蚕业讲习所开特别会,以本所东南镶蓝旗箭厂一空地交还农商部转交该旗。又至懋卿处复诊,已近七钟矣。夜暝阴寒,饥疲已极,过益锠夜餐。
初五日(十一号)。丙子晴。至刘、杨二处复诊。答访任景枫。至惠丰堂赴大德通之约,宾主四人而已。归已九钟。写擘窠大匾两幅。看《通鉴?唐太宗纪》。接量能信,又接三女各一禀。代行立法院据全国代表一千九百九十三名一致赞成君主立宪,合词劝进,大总统申令辞让不受(院中劝进表即用魏晋九锡文体裁)。
初六日(十二号)。丁丑晴。竟日雪意甚浓,林亭楼阁处处入画。午刻至实录馆校完同治十三年十二月份全卷。至请愿联合会探询今日情事,知代行立法院再上表劝进,已奉俞旨矣。又至方壶斋处复诊。归接公府电话,嘱明日辰初入内。因携酉儿至大栅栏华兴厚买燕尾服、大礼帽,过大观楼,景枫以大餐相款。又至打磨厂永增买革鞋。余今日真成新嫁娘置办嫁衣矣。夜,微雪。半夜大风。
初七日(十三号)。戊寅晨风稍减。七钟着大礼服入新华门,在议事厅暂憩。同会诸君咸集。八钟诣居仁堂朝贺新君,朝列为内廷全班(内史监、政治讨论会),乎政院肃政厅全班,各部总次长、各局长,只百馀人。新君出立于宝座前,群臣向上三鞠躬,新君答礼,面谕以不得已而受推戴之意。今称皇帝,不过名号上关系从古,仪文概从减省,唯望诸位协力襄赞,措中国于安全,庶不负代表国民推戴之本意。谕毕先一鞠躬,群臣鞠躬而退。归寓补睡三小时。饭后至存懋亭处复诊。风寒特甚。
初八日(十四号)。己卯晴。至荫北处复诊。晚,赴思缄之约。归已九钟,就电灯、洋炉写一丈二尺大屏八幅,写毕已近一钟,腰背俱痛。
初九日(十五号)。庚辰晴。至京兆署报到。至存处覆诊,并进午餐。又赴蚕业讲习所(以后简称蚕校)例会,上灯归,进夜饭。又至思缄处为二姊诊疾。归写小屏四幅。
初十日(十六号)。辛巳阴,大风。晨起头忽眩,床如欹陷,虚阳上旋,若驾云雾。
敏仲、吉山、王惠伯(顺校旧学生)均来。饭后勉强赴斗瞻处诊疾。又为庄二姊复诊。思缄邀益锠夜餐,夫人偕往。夜风尤狂,闻之心悸。接宝惠禀。
十一日(十七号)。壬午晴,大风。头晕未定。傍晚诣润翁谈。灯下勉力写大中华日报社大小额。
十二日(十八号)。癸未晴。京兆复选国民会议议员,在尹署投票,余仍任监察员。
四钟至存处复诊。特拜吴镜潭总监,未晤。
十三日(十九号)。甲申晴。巳刻至京兆署,开票揭晓,余以三十五票当选为国民会议议员(以三十二票为额)。京兆四人,一王芝祥(通县),次陈鸣銮(密云),次为余,
次金镜芙(通县)。又监察投候补当选人并投一票(武清张汝爔)。顺至存处复诊,归寓午餐。复赴社政会。又至福兴居赴贻来年股东会。又赴刘嗣伯之约。连日车中看《通鉴?唐太宗纪》两卷,为助赈局事致函直隶财政厅汪向叔。
十四日(二十号)。乙酉晴。朱少山、戴仲嘉同来见。饭后至教场二条冯敬臣处诊疾。答访王麟卿,未晤。又访张珠农、韩季香,谢其帮票之惠。又答拜陈君鸣銮(号慕清),始知为壬午同年名之骧之胞侄(陈同年中式第十六名,与余联名,现在广东)。又访王铁珊,未值。归写一丈二尺库绢大对一付,系介臣款。介臣不知何许人,月来已得余一丈三尺宣纸大对一付,丈二宣屏八大幅,合此共三事,费银百馀元,可谓有嗜痂癖矣。杜升所窃字画十七件全数搜回。该犯及销赃狂程昆均判定苦力三月,再解回香河本籍看管。
十五日(廿一号)。丙戌晴。至王铁珊处,为其幼孙诊疾。又至冯处复诊,病人势极沉重,而其夫藐不注意,且于开方之际,以一知半解多方掣肘,无怪喻南昌之痛恨,以为医家大忌也。在恒裕闲坐,润田邀福兴夜餐。归写大兄信。夜月当头,作诗怀耿伯齐,因寄松江伯齐,向于此夕必约知交夜饮,且作诗纪之也。
月当头夜怀伯齐同年除却中秋夜,今宵月最明。良朋虽异地,旧局想关情。漏午人无影,林枯鸟禁声。
步檐成晚睡,寒梦落疁城。
十六日(廿二号)。丁亥晴。韩秀冬来交所缮社政会吁请早日登极表。饭后访丹云丈,嘱其送内务部代奏。因至王、冯二处复诊。闻冯氏家贫,质物以付诊金,乃谢而不受。
又至恒裕为何颂耆诊。又至聂处为纯宝诊。冯华帅封一等公爵,作书寄贺。又寄伯齐诗简。
近来立志专看《礼记》,收通经致用之功。前朝经师治礼,注重典章制度,余治经则注重微言大义。《礼记》虽出汉儒掇辑,然孔门家法,往往见于此经。更以《家语》参之,庶几为专门有用之学。余读书程序,屡有迁改,而不能践言。今则立定脚跟,专从事于正续《资治通鉴》、《礼记汇纂》、顾亭林《日知录》、《文选集评》四书,博而实约,大而能精,垂老精神,尚能致力。经济词章,一以贯之。矢诸白首,此志决不移矣。《大学》乃圣教真传,《中庸》乃圣经精蕴,皆我夫子之言。程朱乃以《大学》属之曾子,《中庸》属之于思,不知何所据而云然。因孟子为子思门人,孟子曾引“诚者天之道也”一段,遂谓子思以《中庸》传孟子。其依据不过如此。
十七日(廿三号)。戊子晴。孔和庵(令煦)来见,曲阜人,系吕敕民表舅之外孙,于余为表外甥,前日在尹署偶谈及此始知之。至王处复诊。访隐公久谈。在益锠夜餐。归在电灯下为陶璞如写琴条一幅。临坡公《洞庭春色赋》。此赋习之数年,今乃稍得其完实处。式论语》:“人而不为《周南》、鼍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朱注“言即其至近之地,而一物无所见,一步不可行”。不知此义与二《南》何涉?倪氏《辑义》引《书》“不学墙面”。如此,则凡学皆然,何必二《南》!(“不学墙面”,出于伪《书》,乃是误用《论语》。)冯氏谓“夫子于伯鱼,既告之学诗,恐其未必践言,而复告之”,既揣测可笑,陈定宇乃谓“《诗》有二《南》,犹《易》有乾坤。学诗自此入”。愈说愈支离(冯、陈说皆见《辑义》)。余前夜阅此章,意殊不惬,乃质之于隐公,得其一言,顿得真义。盖《周南》、《召南》,专明文王、太姒修身、齐家,化行天下之事。文王、太姒修、齐于上,不必家喻户晓,而天下风行草偃,自感其德而化风俗,江汉之游女,《兔罝》之武夫,皆其效也。朱注二《南》所言皆修身、齐家之事,只说得一半。“为《周南》、《召南》”,“为”
字着重,大有工夫,非但泛泛学之而已。人若不为《周南》、《召南》,则即尺寸之地,若有墙以隔之,其声气尚不能感通于墙之一方,何论家国,何论天下?此真开示伯鱼之至切
者。故面墙之喻,指感通言,专为二《南》而设,不但不能移属他经,并不能移属十五《风》、二《雅》也。余深服其说,特详记之。又按后妃二字:后,君王也,指文王;妃,指太姒。后人俱属之太姒。不但不当撇却文王,而其时文王为王,太姒亦不当称后。自陕以西,周公主之;自陕以东,召公主之。言周召,即赅天下矣。
十八日(廿四号)。己丑冬至节。(〔眉〕黎明六钟,有大星如赤球,自西北来,陨于东南,隐隐有声)。晴。接汪向叔回信,湘米一万石,可望运京平粜。
十八日(廿四号)。已丑晴。至冯处复诊。又至阮处诊疾,留午餐,与斗瞻畅话。夜坐簃中,读《三国志》一卷,写对三付。
十九日(廿五号)。庚寅晴,天甚暖。赴实录馆校《实录》第二卷。傍晚约曲局诸君在思缄处清唱,为思缄预祝。余为澜翁配《刀会》。接宝惠南京、宝娴香河禀。伯葭自南来,邀赴益锠午餐(此昨日事)。
二十日(廿六号)。辛卯晴。门人邹(国珍)来见。宁河苏新甫来访,请为其乡人邵锦堂看病。黄桐生乔梓来谈。饭后至冯处复诊。又至打磨厂德泰店为邵君诊疾。入崇文门至水獭胡同存懋亭处复诊。归已九钟。景枫邀广和楼听谭戏,竟不能往。
二十一日(廿七号)。壬辰晴。贺刘嗣伯娶儿妇喜。至细瓦厂李宅、北兵马司王宅诊疾。连日奔驰北城,归寓惫矣。看《通鉴?唐太宗》中之上讫。写大匾七字,又四字。
京兆尹送来议员当选证书。云南兵变,宣告独立。传闻岑(春煊)、梁(启超)、蔡(锷)
为谋主,其机关在香港。命曹锟率师自湘进讨。彻夜不眠。
二十二日(廿八号)。癸巳晴。黄仙璈同年(国琼)、何默庵(讷。癸卯门生。何谌胞弟)均宋谈。至冯处复诊,胃气将败,直言复之。归寓,朗轩来就诊,作半日谈,至益锠夜餐,朗作主人。餐毕再出宣武门为陈静斋夫人诊疾。夫人率辛、林两女早车赴津。
二十三日(廿九号)。甲午晴。仲嘉来见。至东茶食胡同刘宅诊疾。答访黄桐生乔梓,未值。在大德通少坐。连日看陶节庵《全生集?持脉法》数篇,甚有进益。
二十四日(三十号)。乙未晴。山阴俞瘦石(云)来见,八年前旧识也。益锠午餐。
至李处复诊。访朗轩,未值。坐小楼久待不归。发宝惠信。《檀弓》一篇,必系传自圣门。
其中多议变礼。《仪礼》丧服传是经,此篇是纬。邾败升陉,而招魂用矢,固是死伤太多,国中衣被不足于用,亦可征其尚武不忘国耻之意。
二十五日(三十一号)。丙申阴。晨起忽头眩,几至倾跌,审系风痰为之。竟日如驾云雾,静卧不出门。六钟酉儿,恩、荃二女自香河归。七钟半,夫人、王姬自天津归。
奉令改明年元。宝铭、宝纶检查收藏字画,一一编号簿录,计一百十九件。自此悬挂卷收,始有依据矣。此皆二十年节缩衣食所购置,虽无大名家,却少赝品。从前价颇不昂,今日则值五六千元矣。
二十六日(一月一日)。丁酉晴。天日和朗,气象颇佳。阳历元旦也。政界、亲友、外国友人皆寄柬贺岁,因如式一一答之。头眩稍差。饭后勉至赵剑秋处为其夫人诊疾。又至刘处复诊,两月崩漏,诸医束手,余本《内经》法立方,一药而止,阖家奉若神明。大德通约广和楼观剧,日期为余所定,不能不往,扶掖登楼,观一阕即散,在东兴居夜餐。
寄量婿信,交香河来役带回。
二十七日(二号)。戊戌阴。大有雪意。眩仍时作。阮处坚请诊疾,力疾一行。范隽丞自江右来,久谈。灯下坐簃中读《魏志》。崔季珪传末附孔融。裴注载《续汉书》、《九州春秋》融传两篇,褒贬各异,而史笔均有光采。《续书》激昂,《九州》奇恣,因再三诵之,知古史班、范而外,大有佳制,惜乎其失传也。
二十八日(三号)。己亥晴。黄仙墩来谈。饭后至化石桥祝思缄五十生日,已避往天津矣。少坐即归。作霖来久谈,同车出城,至醒香居赴黄桐生请媒之局。归坐簃中,看《日知录》所论乡官法意,大有合于今议自治之制,拟作复乡官议。意在慎重其选,厚其
俸给,优其出身之路,使贤捂绅皆肯为之。为甲长者三年无过,升乡长。乡长三年无过,由县令洋请大吏,言于朝,擢为县令。朝廷之视乡官也重,则为乡官者,必皆公正自爱,奋迅以图功,而异日为县令者,皆曾为乡官之人,必能知民疾苦,痛晓下情,卓然为一县之循吏。此所谓一举而两得也。因眩晕未全愈,谢绝延诊各家,以养脑力,从夫人之谏也。
二十九日(四号)。庚子阴。先大母忌日拜供。饭后至实录馆代惠校光绪元年五月份《实录》一卷讫。出城访珏生不值,晤其夫人,交去黄宅吉期柬。伯葭来夜谈。亥刻苏汉乔坚邀为其内弟诊病,以救命为言,只得冒寒力疾而往。
十二月初一日(五号)。辛丑大雪。午刻至元兴堂赴干鲜果行之请。两钟至吉祥园观谭伶演南阳关。三十年未演此剧,故特定一桌(洋四元八角,加钱六千文),约润田、景枫、朗轩、翰臣、炳南同观,七钟始散。步行至德昌夜餐,润兄作主人。归途又至安福胡同,为汉乔郎舅诊疾,雪花犹乱洒也。
初二日(六号)。壬寅阴。至苏、李两家复诊。至朱小汀处为翁氏甥女诊疾。又为存懋亭复诊。饥寒交迫,进羊肉面,颇适。抵家过七钟矣。辛、林两女归自天津,典臣婿护行,下榻话兰簃。电灯下又写屏对五事。夜雪。
初三日(七号)。癸卯竟日微雪沉阴。午初刻即出至沈步洲、江子厚、朱小汀、阮斗瞻、刘益斋、苏汉乔六处诊疾,八钟始归,饥寒交迫,一餐抵两餐,惫不能兴。伯葭约瑞记,未往。
初四日(八号)。甲辰晴。彭云伯邀西安饭店午餐,因云伯之妹为曹涤新夫人,涤新嬖其妾小乔(本妓女),屡致反目,昨竟殴伤正室。宠妾灭妻,世家子不应出此!闻者咸为不平,将议惩毖之策。至江处复诊。子厚之子甫数龄,染时疫,所谓猩红热症,误服攻下药而殇,传染全家大小上下六口,祸几灭门。此病中西束手,百无一生。余细察病情脉象,忽悟治法。外象似疹,而以治疹法治之,辄毙。日本人遂锡以猩红热美名,杀人无算。然而实疹证也。只因上焦为寒热凝结,肺气闭而不开,疹邪在内,郁而不得发,于是伏于肌肤之间,横窜经络,胸隔迫促,滴水不下,烦躁不宁,肢体痛剧。若投以发散药(麻黄、桂枝、防风、荆芥之类),则辛温燥烈,如火得风,必致遍身晦紫,咽喉封闭。若投以大寒药(石膏、黄连、黄芩、栀子之类),则邪被凝遏,愈不得发,药从旁流,胃气先败。若投以攻下药(大黄、芒硝、枳实之类),则变为洞泄,元气下溃,邪必内陷。医家所用,只此三法。一投不应,待毙而已。余有鉴于此,特立开泄之法,不犯中下二焦,以杏仁二钱、桔梗二钱开肺气,如沸釜之揭盖;以升麻六分、紫背浮萍三钱轻表含于肌肤之邪;以元参三钱清胃热;以大青二钱、僵蚕五钱五解疫毒。取两剂分煎二器,六人共饮之。一匙逆不受,连进二匙、三匙,则受矣。至今晨居然胸膈先开,能进饮食。内含之疹渐现,烦躁颇安。不特子厚夫妇喜庆更生,余亦自喜既得此法,从此猩红热有救星矣。因为酌改昨方,去升麻加桔皮、芦根,更进一剂。至广和楼,约张先生、杨朗轩伯侄、管丹丈、白氏昆仲、溥哲臣、刘孟禄、澜翁、典臣婿及铭、纶、懿同观。宝懿与喜连成东家沈君熟识,特烦其演《奇双会》全本《东昌府》,故演来倍见精神。萧翰臣闻有《奇双会》,羡而来观戏。散,同至福兴居夜餐。此局所以谢八月初十日诸君在账房之劳也。夜,大风。
初五日(九号)。乙巳晴。饭后至朱处复诊。因至吉祥园观剧,溥哲臣请也。散后在对门东来顺羊肉馆夜餐。
初六日(十号)。丙午晴。伯葭邀瑞记夜餐,偕回棉花头条寓中久谈。归后齿大痛,彻夜不得眠。
初七日(十一号)。丁未晴。痛稍减。饭后访衡亮生。又至存处诊疾。归后齿痛又作。涤新来见,为家务也。灯下写对五付。
初八日(十二号)。戊申晴。以腊八粥荐先人。齿痛不已,乃至陈顺龙,将痛齿拔去。陈氏肯多敷麻药,但觉齿离肉而不痛,出血亦不多。其技胜于美国人恩格斯。片刻间
所苦顿失。异日去恶人、除秕政,毅然决然如此齿矣。归寓进牛奶一杯,稍停乃进食。寄湖南沈巡按信。又复南昌左诗舲丈信。
初九日(十三号)。己酉晴。至公度处为两小孩诊疾。出城祝徐花老生日。至公义、乾祥还米账。晚,至万福居赴彭翼仲、子龄之约。
初十日(十四号)。庚戌晴。饭后至公度处复诊。因至吉祥观梅郎演《红楼梦》“葬花”,聆曲体会神情,清歌妙舞,不禁叹为绝唱。在东兴楼夜餐,均澜翁作东。
十一日(十五号)。辛亥晴。天气极暖。未刻赴蚕常会,王大京兆莅会,共商提倡二十邑蚕桑之法。京兆赋税,轻于江南之半,而民生憔悴,乐岁仅免饥寒。则以东南丝茶利兴,民力不至重困;京邑仅恃耕种,水利又不修举,天时偶歉,有束手待毙而已。治河渠,教蚕业,实吾二十邑根本至计也。归途为李慎如夫人诊疾。朗轩、伯葭、澜翁同来夜话,甚畅。写字。量婿自香河因公来京。
十二日(十六号)。壬子晴。黎明电机声琅挡不绝,夫人披衣启户出听,则濮氏二侄女次儿小虎病剧,借马车延小儿科王医也。饭后至社政会略谈,即至陈顺龙处修齿,使之齐平,以便镶补。入城看小虎病,已有转机。又至八大(人)胡同为陶仲谋夫人诊疾。
本系冬温,杜医子良乃投以发散药(冬温忌发汗,前贤久垂明戒,杜竟未之知也),热结咽喉,肿闭欲死,舌苔作纯绛色,营阴将涸。急以大剂羚羊角、生地、元参、芦根救之。
寄宝惠信。
十三日(十七号)。癸丑晴。午初即为仲谋催去,喉证甚急,荐房星桥兼从外治,坐待服药,至向暝始行。又至朱小汀处诊两小儿疾,亦系误服荆芥、淡豆豉、前胡等味而加重者。谬种流传,草菅人命,庸医若出一辙。以甘寒加浮萍治之。
十四日(十八号)。甲寅晴。午刻至陶宅,病势略松,能进粥汤。唯内邪因误药而难透。加同仁堂安宫牛黄丸以透痧化斑。又至朱处,两孩疹点均已出齐。盛绍先自南京来见。隐公亦来谈。
自十九日卧病,年内未出门,无事可纪。

丙辰年正月初一日(二月三号)。庚午(〔眉〕澄斋五十四岁)阴。晨起向东北行三跪九叩礼。先师神位前行三跪九叩礼。祖先神影前行礼。菩萨像前行礼。受合家拜年。
偕夫人同车至三兄处,在二世父母影前行礼。饭后三兄来,偕至六太爷处拜神影。六太爷卧病,尚在被中也。朗存、顨圃、松泉、卿和、哲臣、嗣伯、颂臣、千里、庄氏、吴氏昆仲,叔明、澍棠两侄,均来贺岁。两日妇孺嬉戏喧嚣,吾枯坐簃中,读书自乐,几忘岁事之改矣。复谢叶绩丞、刘梅舫信,寄宝惠转交,因谕惠一纸。欧美、日本,聋哑残疾,皆有学校,以养而教之,谈者誉为德政。不知吾中国三代时固有以处之。《礼记?王制篇》:“瘖、聋、跛、躃、断者、侏儒(句),百工各以其器食之(自来皆以百工断句,余意当在侏儒断)。”盖此等残废之人,不能执百工之业,无以自食,王政之所矜。故各就其所具之器,而从之使得食。如《国语》戚施权镈(注云:使击钟,钟悬高处,为戚施者所便),蘧蒢蒙璆(注云:璆是玉磐,使击之。磬悬低处,为蘧蒢者所便),侏儒扶卢(注:扶,持也。卢,戟柄,亦是顺其形体所便),矇瞍修声,聋聩司火(注:使主燃火)之类(胥臣对晋侯问八疾语)。因其体之所缺,而反收其用,古圣人用意之慈祥周密若是。(〔眉〕“侏儒扶卢”四字叠韵,语亦甚奇。)又道路,男子由右,妇人由左,车从中央,此中国路政之可见者。
初二日(四号)。辛未阴。玉山侄自津来拜年,下榻簃中。思缄来,与同车回化石桥拜仲求世伯及伯母神影。复同诣小苏州胡同,忽觉胸闷汗出,呕吐狼藉,乃就近至贤良寺小松丈处休息,傍晚始归。初愈之体,因劳复发,临睡又呕。
希文在此时,曾以尊案与之详谈,尽可得力。若以私函干法庭,侄固不肯为,即希文风骨矫矫,亦非肯受请托者,恐反致不美也。(复江右某丈)
天下事不尽由金钱得来,天下人亦有不爱钱者,愿长者别谋自立之道,勿仅恃此为秘诀也。日与小人处,日闻卑污苟贱之言,将终其身于幻梦中,而一无所成。药石之论,尚希亮察垂纳是幸。(复天津)
初三日(五号)。壬申晴。体复不快。澜翁扶病而来,稍坐即去。晚,落神影。连日看彭文勤《五代史注》遣病(梁唐晋汉本纪)。读史而能引起兴味,莫过于此书。乙部中独一无二之作。五代分乱短促,罕可纪述,自来视为无足重轻之史。今阅世渐深,读书眼光迥别,又得此搜辑详备之宏编,其有用有益,有时胜前唐后宋,乃知书无空读,唯粗躁无恒者无一而可。廿四史诸帝本纪,莫善于《旧五代史》,莫不善于《新唐》、《新五代》。旧史本纪,盖皆以实录为蓝本。有清诸帝实录最无体裁,近代惠儿校《德宗实录》,不过排比谕旨记注而已。今日立春,以春卷荐祖先。
初四日(六号)。癸酉晴。竟日困倦,未出房门,盖病虽愈而无形之元气竟难遽复,此垂老与中年之异矣。电约管述庭来上房相见,为思缄买屋事。王峨峰来贺岁。《五代史注?汉本纪》引欧阳公《正统论》论刘知远云:契丹之北也,以中国委之许王从益而去。
从益之势虽不能存晋,然使忠于晋者得而奉之,可以冀于有为也。汉乃杀之而后入。夫许王从益姓李,乃唐明宗之子,其母曰王淑妃,与晋室何涉?欧阳公亲修五代史记,乃误认李从益为石晋宗支,岂非怪事!(〔眉〕偶阅吾乡陆敬安〔以湘〕笔记谓,石敬瑭为李氏婿,乞师契丹以灭唐。杜重威为石氏婿,乃亦降契丹以亡晋。天道之不爽若是,云云。敬
瑭狼子野心,又复引狼入室,灭人家国,一传而陨,种因结果,亦固其宜,而祸乃延于后世,有宋一代且与外患相终始,敬瑭之罪可胜诛哉!)
初五日(七号)。甲戌晴。养疴不出门。玉山回津。看《周本纪》。《东方杂志》有《国民之公毒》一篇(署名远生作),谓中国政治学术,皆误在笼统二字,其说甚透。郑、孔诚为经学之功臣,程、朱诚为圣道之传人。然即以郑、孔为经学,程、朱为圣道,取后生心灵眼界,而范围之束缚之,则大不可。故自唐以来,只有注疏而无经学;明清两朝,只有宋儒而无圣道。中国三千年学术不进,实由于此。吾近来持论宗旨,却在复古。惟欲复者真孔子、真经学也。典章制度,须有依据,若微言大义,则当以吾之心光、眼光、实验自求之,万勿踏人脚根,拾人牙慧。人所谓醇,则亦醇之;人所谓驳,则亦驳之。终其身坠入形式言语障中,无复接见古圣贤真精神真面目之一日。历史之学,取其有用也。时代愈接近愈有用,利弊愈详尽愈有用。故宋、明二史,其实际或过于史、汉、三国;《旧五代史》、《宋史》,其价值毕竟重于欧阳新史、柯氏新编。
初六日(八号)。乙亥晴,有风,遂未出门。晨起祀神。看《周本纪》讫。世宗浚汴口,达于泗上。遣周景督工。景心知汴口既浚,舟楫无壅,将有淮浙臣商,买粮斛贾,万货临汴(按:斛恐是服字之讹),无委泊之地,乃讽世宗,踞汴流中起巨楼十二间,后邀巨货于楼,山积波委,岁入数万计。按此即水码头起行栈之始。
初七日(九号)。丙子晴。仍未出门:伯葭在内室久谈。陶兰泉、朴如招饮,辞之。
初八日(十号)。丁丑阴。饭后偕夫人率恩女至廊房头条买灯。又至厂甸一游,拆改展拓,与从前迥不相同,几迷所向。归寓尚不甚疲。看《五代史注?家人传》。
初九日(十一号)。戊寅阴。祝史康侯太夫人九十一岁寿。连日胃口稍复,至益锠便餐。看《五代史?梁家人传》。读《庄子?逍遥游》。
初十日(十二号)。己卯晴,有风。祝蒋惺甫太夫人寿。至公度处为其夫人诊疾。思缄以病乞休,特往视之。不欲违心以恋禄,是亦一道也。体甚不适,疾驰而归。到家举半日饮食倾筐倒箧而出之,神气大伤,卧不能兴。
十一日(十三号)。庚辰晴。又不出门。看《五代史?唐家人传》。读《庄子》齐物论、养生主二篇,真处患难、养病躯之第一神方也。陶宝如招饮,辞。五代除梁别为统系,其唐、晋、汉、周名为四代,实是一朝,典章、文物、官僚,皆继续有效。其时臣民视换朝代,与一朝之换君无异,故史家只能作通史,最为合宜。余廿年前持论,欲以唐庄宗接唐统,而以南唐接后唐。王渔洋亦有此议。陈简庄作《续唐书》,即是如此。今日思之,朱温篡唐,而庄宗灭梁,唐统中间已隔断。南唐在江南篡吴建国,又是别起炉灶,上不接唐朝,下不接宋代。因其国号皆为唐,勉强为形式上之联合,况李氏初年国号曰齐,尤足知其与事实全不相贯,竟类断蛇,反不如以梁、唐、晋、汉、周、宋纪年,较为直捷也(正统之说本极无谓,又当别论)。由此推之,东魏与高齐,西魏与宇文周,只能视为一朝,断不可划清界限。谢蕴山作《西魏书》,欲成断代之史,与周朝苦心划分,遂使魏、周俱成断烂不全,于时势反生障碍(如苏绰之定制度,名虽有功于魏,实有功于周。以绰属魏,犹之以苟或属汉。然周、魏二史却短此人不得)。故李延寿为史家特识。南北二史,看似骈枝,自是不刊之作也。病久不愈,延峨峰来商定一方服之。
十二日(十四号)。辛巳晴。丙女自天津早车归宁,吾不见逾半年矣。思缄弟及二姊来视吾疾,留手戏,至夜深始去。冯公度、苏汉乔均延诊甚切,力疾一往。看《通鉴?唐高宗纪》。高宗以溺于阿武,杀其妻,杀其子,杀其母舅顾命大臣,而心不为之动,天良澌灭尽矣,宜乎一传而遂移唐祚也。
十三日(十五号)。壬午晴。晨起向东北行三跪九叩礼。刘性庵同年来谈。
十四日(十六号)。癸未晴。在益锠午餐。傍晚儿女、儿妇为夫人暖寿。
十五日(十七号)。甲申晴。夫人四十三岁生日,花好月圆人寿,来客与年年相似。
晨起祭神,上灯时祀先。典婿夫妇晚车回津。
十六日(十八号)。乙酉晴。饭后至实录馆校第二十卷《实录》。六钟思缄借地请客,与管述庭买屋立契成交,宝铭作代笔人,余作中人。
十七日(十九号)。丙戌晴。孔和庵来久谈。为汀、振、闰别延同邑陈隐隆先生(栋)授读,下关书请柬,择二十日开学,命铭、襄预备塾中书帖笔砚。晚,至益锠夜餐,遇朗轩,作主人。朗因来夜谈。铭代买珂罗印唐拓《化度寺》,乃内府藏本,高庙逐行逐字评注。不图垂老睹兹瑰宝。曩见敦煌石室唐本《化度》二十七字,叹为观止,况此完整三百字乎?究玩不忍释手。又《皇府君碑》、颜书《大麻姑坛记》,均可观。吾故谓今日寒士书画之福胜古人多矣。
十八日(二十号)。丁亥阴。涤新以所作序文来求删改。椒舅枉过。饭后至公度处复诊。在澜翁处久谈。接惠禀。夜,雪。
十九日(二十一号)。戊子至午雪止,润气甚适。偕夫人同车至汪家胡同祝衡子忠生日,夜饭后仍同归。车中看《通鉴?唐高宗纪》一卷。学者于古人皆有师法。余平生崇拜者,为顾亭林、黄梨洲两先生。两先生著书皆甚富,博大精深,道德、经济、文学一以贯之,而《日知录》、《明儒学案》,尤为余服膺笃信之书。
二十日(二十二号)。己丑竟日雪,入夜未已。至西拴马庄顾子行(言)处诊疾,武进同乡也。出城祝何二表嫂生日。四钟延陈先生开学,在至圣先师前行礼。送宝厘、宝晟、宝润入塾。夜设筵请先生,约刘嗣伯、杨吉山、白仲三、刘孟禄、史小坪、刘千里、衡维公、澜翁作陪。笏斋自津来京,坐簃中畅谈。
二十一日(二十三号)。庚寅阴,春寒料峭,雪意甚浓。王野亭来报告兴殖水利公司近状。五钟至谢家胡同赴田韫山之约,同坐龙世卿(裕光)、丁衡三(槐)、张雨亭(作霖),皆熊罴之士也。韫山习书甚勤,日临《西狭颂》、《瘗鹤铭》、《圣教序》,积纸可隐身,悬肘作二寸许字,圆稳平实,用功之效如此。读《五代史?晋家人传》。欧公叙秦王从荣传、冯后传,刻划传神,真得史迁神髓。此种断非薛居正辈所及矣。看式通鉴?唐高宗纪》。
二十二日(二十四号)。辛卯晴。午刻至金晴曦处诊疾,殊危险也。偕丹云丈在三义轩大茶馆午餐,议买顺治门大街恒丰染坊屋,业主河南申姓。至恒裕稍坐。又至文友堂为诸女买《诗经》七部。自买亭林十种,余旧有之而毁于火,补购此函,合以旧藏《音学五书》、《天下郡国利病书》、《日知录》及遗书十二种,顾先生一家之学备矣。肆主魏姓出示孙夏峰先生手书年谱一小册(〔眉〕后细审始知为征君第三子望雅手笔)。自七十三岁至七十口岁,仅八叶,以银五元买之,即携赴清秘阁装潢成册,多留副页,备征乡人题跋。
另有文诗稿一册,不尽出先生手,索价百五十元,无力得之。
二十三日(二十五号)。壬辰晴。闻门人吴佩伯侄病殁天津,凄然泪下。佩伯丁酉、戊戌间从余学文,兼授以毛诗之学。其人性情肫笃,而高亢目空一世,独敬服余。今年仅三十三耳。因作书寄其伯父子明四兄,致哀悼之意。午初至中央公园来今雨轩,赴兴殖水利公司股东会。散后在益锠午餐,复北赴农会特别会,准部章于会中附设京兆省总农会,公举余为会长,而举金四丈副之。归寓颇惫,方倦卧,而晴曦遣人速余,勉力一行。津液枯涸,胃气不支,舌光而绛,殊可虑。
二十四日(二十六号)。癸巳晴,稍和,颇有春意矣。二钟入新华宫,赴政治讨论会会议守土官吏失守城池、通匪迎降惩罚案。前清立法至严,咸同间,行法不为亲贵挠,纲纪肃然,蔚然成中兴之业。大坏于宣统辛亥,载泽曲芘瑞澄,各省相率降逃,而清社遂墟。入民国后,名分既泯,旧法全隳。若听其凌夷,无严刑以随其后,则寇之所至,如入无人之境,国将谁与守耶?从前教、发、捻、回诸匪蹂躏四方,其贤者殉节效忠,此外则有逃官逃将,而无降官降将,而大清刑律,亦不立惩降之法,盖大义凛然,莫之敢犯,不
必大为之防也。官吏迎降,亦始于辛亥。盖臣节至此不可问矣。搭阮会长汽车回石老娘胡同,为孝感夫人诊治,留夜饭始归。
二十五日(二十七号)。甲午晴。饭后至旧帘子胡同张宅(伯纳同年之弟),贾家胡同金宅,松筠庵学贞和尚,大吉巷王宅,东茶食胡同黄宅诊疾。黄桐笙传染喉证甚剧,六脉沉濇,可危已极,因以治江子厚全家之方治之。接惠禀,又由禁卫军送来二百二十八元。
二十六日(二十八号)。乙未晴。定兴吴宾甫大令(梅)持性庵同年介绍书来见。饭后至顾子行及张处复诊。又至黄处,桐笙服药,六脉俱起,乃现出肺胃大热之象,逆境变为顺境矣。为开清热方,仍兼宣泄。酉仲亦传染卧病,亦脉脉也。铨叙局索取详叙履历,开送阮斗瞻会长。亭林《九经误字序》云,下邑穷儒,不能皆得监本,止习书肆流传之本,则又往往异于监本,无怪乎经术之不通,人才之日下也已。至今日学者,则几不知九经为何物,使先生见之,不知若何感喟矣。政府为励行宪政,欲从速召集立法院,拟即以国民会议议员充立法院议员,借以省手续、节经费。咨询参政院,廿四日参政院开议,全体通过。今日奉告令宣布,并提前于五月一日召集。
二十七日(二十九号)。丙申晴。天甫明,张庾楼处即拍电来请,巳刻前往,则病孩已动风,势不可为,与洛如勉定一方而归。伯葭来谈。午餐后再出至延宾馆辛纪云、永靖会馆饶麓樵处诊疾。又至松筠庵及王宅复诊,学贞和尚去圆寂不远矣。在益锠夜餐。彝圃来夜谈,为朗存请假事。接张先生信,因病迟来。
二十八日(三月一号)。丁酉晴。万枋钦、胡荃孙、金筱珊丈来谈。辛纪云、金晴曦、黄桐笙处复诊。至肃政厅谒都堂张珍午前辈,为朗存事。
二十九日(二号)。戊戌晴。至实录馆校书一卷,回寓稍憩。又出至饶、辛二处复诊,审脉定方,斟酌甚苦。时已九钟,尚未晚餐,乃至益锠进食。复至嗣伯处为其子诊疾。
荃孙请泰丰楼,辞之。看《进步杂志》古欢室笔记,论陈龙川、吴梅村,意思极好。古欢不知何人,学问识见俱高,拟函讯姓名,知南方有此佳士。吾所定《东方》、《进步》两杂志,一岁所费不过五元,而月得各一册阅之,大可知所未知,以解劳闷。儿辈如肯似我用心,所得过于日课多矣。
三十日(三号)。己亥晴,大风。节近惊蛰,而严寒不减隆冬,不能不令人望江南也。王治平来报告蚕会事。饭后至顾、黄、饶三处复诊。黄桐笙垂死得生,阖门庆幸已极,余亦惬心。灯下看亭林先生《金石文字纪》一卷。
二月初一日(四号)。庚子晴,有风。至饶处复诊。彻底不能眠。
初二日(五号)。辛丑晴。饭后至蚕校议事。饶处复诊,气喘、腹胀、肾肿,病势綦重。余闻“俯则气舒,仰卧则气迫”二语,忽悟为肺胀之证,乃以小青龙合真武治之。
晚,赴李直绳、庄思缄之约。夜仍不能眠,心气耗散极矣。
初三日(六号)。壬寅晴。惊蛰节。天明幸得入梦,至午正始觉,精神稍回复矣。二钟至新华宫议事厅。前案定稿复奏。散后至黄处复诊。临睡服黄连上清丸钱许,居然酣眠。
初四日(七号)。癸卯晴。赴松筠庵公议陆文烈公文节父子入先哲祠祀忠义,因有所牵连而罢。至饶、金二处复诊。饶麓樵服药大效。余前以防己黄芪汤立起辛纪云湿痺,长沙方之足贵如此。又至车子营耕读堂张处诊疾,已为庸医误药,不易挽回。途中饥甚,在益锠夜餐。顨圃来夜谈。
初五日(八号)。甲辰晴。阮世兄来就诊。为吴斌甫作禹九弟信。未刻作《清真教杂志》题辞。因至东礼拜寺赴回教同人公局。又至金处复诊,只改昨方,未收诊金。过恒裕略憩。又至福兴居赴何颂耆之约。灯下偶读《金匮?吐衄证》,诸家注释多未确当,并有显然谬误者(程应旄最劣),益知此道难言。余自从事医学后,读《内》、《难》、《伤寒》、《金匮》,觉经中义蕴,触目了然,所见辄与旧注不同,且一经研索,颇入深微,而旧注往往病其肤浅。此事果有宿根欤?抑狂妄之性为祟欤?使余能尽屏诸务,凝神壹志。
用十年专门苦功,所得当有超过昔贤者,惜乎有志未逮也。得失寸心知,此非夸论也。遣宝铭赴香河祝大女生日。
初六日(九号)。乙巳晴。午刻至存懋卿处诊疾。至农会开养蚕临时会,回寓换骡车至饶处复诊。赴六太爷益锠之约。又至王铁珊处诊小孩疾。
初七日(十号)。丙午晴。访思缄,留午饭。至黄处复诊。又至实录馆校正本一卷。
阮世兄复来就诊。灯下写大匾八字。
初八日(十一号)。丁未晨醒望屋瓦皆白,知夜雪甚大,北风颇寒。饭后至背阴胡同为刘益斋前辈诊疾,形羸音哑,几不能识,廿年同榜至交,一病至此,泪承睫欲下,强忍之。势无可为,勉立一方,以慰病人。又至顾、饶、张三处复诊。李啸溪同年辞肃政使职,意欲南归。与小松丈、思缄弟、澜老纠合曲局,在三松精舍畅叙,余唱《议剑》。
初九日(十二号)。戊申晴。午刻至实录馆校正本一卷。归寓遂不复出。写联数付。
接惠、襄禀。内务府大臣景公沣薨,幼主予谥诚慎。清室遗臣又弱一个矣。
初十日(十三号)。己酉晴。衡氏昆仲之甥郑兰孙(师培)来见,瑛兰坡中丞孙也。
饭后至彭云伯、辛纪云及棉花七条周姓诊疾。又至黄处复诊。亡友饶湘渌尝言,太史公诸赞,初读之,常觉句法横断,文义若不相属,细味之,乃是意义周匝赅括,其间更不着一冗长字,韵味包含不尽。作文须是字句少意思多。所言真文家要妙三昧也。偶尔忆及,辄记于此。
十一日(十四号)。庚戌晴。奉策令授为少卿,班秩视正二品旧资也。夏剑丞来访,亦新授上大夫,共商谢恩事。亲友登门及具函辱贺者甚多。三钟出崇文门为张骥逸两儿诊疾。张小松丈之八岁男、七岁女同于昨晨殇去,特往慰之。合家惧传染,苍黄移居西城大同公寓。夜至益锠,餐后诣公寓视之,尚未归,遇刘葆良及澜翁,因偕返报子街,畅谈而归。
十二日(十五号)。辛亥晴。伯葭来,邀至益锠午餐。赴蚕校常会。六钟在精舍设席,请张珍午前辈,王铁珊(定州)、蔡师愚、杨玉书、夏剑丞、谢靖远(五君皆讨论会同寮),郭小麓(铨叙局长),靖远未到。桐琴甫遣汽车延为其岳增寿臣诊疾。客散,即登车驶行,十钟归。接姚诗岑信,因彤伯表侄授室,嘱任婚费,余固谊不容辞也。
十三日(十六号)。壬子晴。聂献廷释母服,在长椿寺唪经,往行礼。访斗瞻商面谢日期。又吊刘益斋前辈之丧,老友凋零,悲感痛哭。又至大同公寓,问小松丈疾,喜已渐松。归寓稍憩,复至石驸马大街红楼,赴袁二公子之约,看所藏宋板书,富而且精。归已子正。午前谢靖远来畅谈。彻夜不成眠。
十四日(十七号)。癸丑晴,有风。未刻着燕尾服入内,与夏秋章三君(同叙上大夫)在讨论会会齐,四钟由阮会长带领见元首于居仁堂里间,行三鞠躬礼。元首立而答礼,并云一切均仗诸位偏劳。今日公事忙,不暇坐谈。遂退。闻南宁独立。广西将军陆荣廷率师尚未出境也。余以为陆将军若无贰心,应回征滇之军规复省城,以顾根本。若陆亦不足信,则桂林为旧时省会,应别简腹心文武大员为将军巡按使,镇桂林,作广西省城,以系全省之心,出师以复南宁,急饬川粤二军疾攻昆明,覆其巢穴,则桂亦不足虑矣。张师到京,明日开学。
十五日(十八号)。甲寅晴。章佳活佛托余介绍见阮斗瞻,订于午后二钟晤面,余特往陪。活佛年三十馀,不能作汉语,有巴秀峰、存霭如、存懋卿为通事。活佛次第,以前藏达赖为最尊,后藏班禅次之,库伦哲布尊丹巴又次之,章佳居西宁为第四。谒谢杨杏城左相久谈。又出正阳门至黄桐笙处复诊。在益锠夜餐,为张师洗尘。伯葭来谈。朗存归自常州,与拜圃同来。其肃政厅书记官,以逾限一日半,已为张都堂开去,另位置他人矣。
宦途之险如此!
十六日(十九号)。乙卯晴,始和。饭后访阑翁托代辞曲会诸君之约。至大同问小
松丈疾。出城至嘉应馆吊萧隐公太夫人之丧。又至梁家园赴医学研究会,有李君文涛(模范团军医),愿任集款,发起斯会。今日到者八人,共商办法,余建议设医校,编医报,庶几可延中医一线之传。散已黄昏,尚须至王铁珊同年处为其儿妇诊疾,饥甚,买两炊饼在车中啖之。又向北城至斗瞻处为思圃诊疾,留夜餐而归。灯下写匾额对联四件。半日间心力交瘁矣。接惠禀。四媳患喉痛,疹伏,以余所立杏桔参麻元参汤治之(〔眉〕此方宜名升麻元参加杏桔浮萍汤),应手奏效。昨夜疹已出齐,而大汗不止,心散脉软,余恐其津液不济而内陷,急以人参膏托之,黎明再出白痧遍颈,伏邪始发泄无馀,险矣哉!因此悟医无定法也。
十七日(二十号)。丙辰晴。枋钦来谈。饭后至什锦花园溥宅诊疾,始知毓子坤已于昨日以时疫卒。其夫人悲劳传染,势亦甚危(毓少岑谈及景诚慎亦死于疫)。近日喉疹盛行,死亡接踵,而医生独不传染,或谓此中有天道,洵然。又出崇文门至黄处复诊。东西南北恰行一周。在病家不敢进茗,渴极,途次买水果润喉。夜,大风。
十八日(廿一号)。丁巳晴。叶华生来谈。饭后至实录馆校《圣训》一卷,领到五次校对酬金二十元零八角。今日交春分节,静坐随意看书消遣。寄宝惠信。又复《进步杂志》社信。
十九日(廿二号)。戊午晴。饭后至顺治门大街李子栽处诊疾。入城北行至宛平县署,为李老父台之兄凤三诊疾,老病殊棘手也。顺至阮宅贺孝感得子之喜。奉令撤销帝制及洪宪年号,仍称中华民国五年。再起徐世昌为国务卿,名为惩于南方兵乱,实因日本将乘我乱事干涉内政也。元首不惜屈己从人以救中国,自是可敬。夜,大风。
二十日(廿三号)。己未晴,大风。自元旦至今,几于无日不风狂尘坌,固觉非好气象矣。饭后为王孝慈夫人复诊。视小松丈疾,在榻前久谈。秀冬来夜谈。上月买得《孙征君年谱》草稿十四叶,装潢成册,细读之,乃征君第三子望雅手笔也。灯下检《夏峰集》考订作跋。朱子诗云:“昨夜江头春水生,艨艟巨舰一毛轻。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读此可得知命之学。《亚细亚报》载,湖南某君言:观人书法,可料其人之穷通寿夭。凡作书草率,飘忽软弱者,必穷而夭。其说甚确。余亦尝以此观人,凡举笔便错者,其人必不能成事。先大后小、先整后散及作字末笔草率枯燥者,其人必无晚福。午后一钟馀,天有红光一道由西北而南。
二十一日(廿四号)。庚申晴。蒿目时艰,郁郁不乐,生灵涂炭,不知何日始见太平。饭后答拜潜夫族叔(畏三。伯初叔祖第四子),未晤。归寓为津浦铁路公司起公函稿,致直隶朱巡按使。在益锠夜餐,澜翁作主人。自明永乐至清宣统,五百馀年,非进士不能跻宰辅,而词林尤为专门。故登瀛州者谓之储相。明代宰辅二百零一人,由他途起家者仪十九人(崇祯朝最多)。清代汉宰臣,其格尤严(满臣则不拘,有由笔帖式文童出身者),非翰林出身不得谥文。其由举人致身大学士者,湘阴左文襄一人而已。接惠禀。
二十二日(廿五号)。辛酉晴。看《菰中随笔》一册。饭后至蚕校一行。薄暮伯葭来,偕至益锠夜餐。归路步访抱存,略坐而出。
二十三日(廿六号)。壬戌晴。未刻偕夫人同车至汪家胡同祝衡子惠生日。五钟三十分至德国营房,应柯理尔之约观德童演剧,随意纳入场价,以助十字会经费。柯君告余,梭尔格君在青岛助战,为日本俘去,现禁东京。余与贡桑郡王连座。场中热甚,观三出即出。晚饭后,陈静斋因患喉痛,以马车延诊。章嘉活佛赠真藏红花(一小纸裹)、藏香、氆氇。时证盛行,或问余预防之法及应饵何药,余曰:调和寒暖,勿令太过。饮食勿过肥浓,少食煎炒。而重要根本,尤在绝欲葆精,勿耗津液。欲,不仅女色,凡彻夜狂赌,恣情痛饮,皆是。果能淡泊宁静,自无传染之忧。不必无病服药,反伤无辜。发惠信。
二十四日(廿七号)。癸亥晴。以第四女宝柟许字故友嘉兴沈幼彦之第二子,年十七岁。女媒原系钱新甫同年,现不在京,其世兄伯愚代行。复请刘龙伯为男媒。午刻行盘,
换八字帖。未刻设席待媒,杨绳武、刘凤叔、庄思缄、李洛如、张润泽、六太爷作陪。申初押盘回男府。至静斋复诊。天津二女携外孙女来京归宁。
二十五日(廿八号)。甲子晴,大风。小松丈延为其世兄诊疾。归坐簃中,作管君绳恒家传,应其子葆元之请,将刊入家乘也。脱稿后复用格纸书之。晚饭后小松丈复招夜谈,澜翁在座,更深始返。
二十六日(廿九号)。乙丑晴。至实录馆校《德宗圣训》一卷。出城为俞小云丈诊疾,已垂危,不可救矣。又至张处复诊。夜至明湖春赴公度之约。
二十七日(三十号)。丙寅。晴。午刻至益锠赴思缄之约,偕至大同公寓,张世兄病已大愈。又为阮斗瞻诊疾,谈及时事殊不佳,几有瓦解之势。蹙蹙靡骋,将不知税驾之所。伯葭、澜翁来簃夜谈甚畅。年来高位大老沉溺于赌,词人墨客沉溺于女伶,志趣卑污,廉耻道丧,世界安得不坏。
二十八日(三十一号)。丁卯晴。外间消息甚恶,一般富贵大老纷纷议迁居天津以避乱,此若辈故智也。其罪可诛。饭后至李子栽、小松丈处复诊。归后在簃中熟眠一时许。
盛绍先(格)来见,求为其祖联文直公作记事。小松丈又来延诊,大风颇寒。余自庚寅挈眷住京,经甲午、庚子、辛亥、壬子,大乱已四次,深信万事自有定数,此心不动。扰扰攘攘,于事无益,徒自乱耳。
二十九日(四月一号)。戊辰晴。饭后至张宅复诊。农会例会,启用京兆尹颁发京兆省农会图章(文曰“京兆省农会之章”)。余复起草致朱巡按使公函,推广直隶各县蚕桑。
答拜邓诗安、盛幼安,均未值。归寓已上灯,甫易衣,复接李洛如电话延诊,改乘骡车往。
灯下作致王大京兆函,为道试中额事。阅报载,住京三年者,便可报名与试,调查合格者,两邑几二万人。若然,则吾二十县俊士,将尽为廿一省侨寓之人所占,本省读书士子,永无登进之阶,未免喧宾夺主。从前科举制度,顺天乡试,虽准天下人与试,然顺直生员中额,专定一百馀名,而旗籍北南中三皿,则别定中额,各不相妨,于天下为公之中,仍寓体恤保存之意。意美法良,今可仿行也。即以此意作书。接惠禀。
三十日(二号)。己巳晴。夜半睡醒,闻檐溜琮琤,久燥得雨,胸次一清,辰初刻忽成大雪,搓棉舞絮,顷刻积寸许。晨曦一照,屋瓦俱融,亦时令之异象也。盛幼盦来谈,索去宝惠信一封,嘱其照应羊皮巷眷口。斗瞻延诊,审脉大骇,元气将有脱竭之虞,立时向公府求上等人参救急,复开一方专葆真元,始信《内经》壮火食气之说。又至小松丈处复诊,陶氏四昆仲、李洛如咸在,因留夜餐。昨夜澜翁淡及,思致力于经世之学,以补中岁磋跎。余谓垂老看书,目力、神思、记性均逊,唯有“专”字诀、“约”字诀尚易收效,劝其看夏调甫先生《明通鉴》(此书胜陈氏《明纪》远甚)。澜翁欣然借第一函而去(共六函,末一函全仿涑水《通鉴目录》)。
三月初一日(三号)。庚午晴。姚诗岑、王季樵前辈、丁揆野来谈。王、丁二公皆山东新选议员。发宝惠信。诗岑见余《伤寒类方详笺本》,大善之,劝吾早日成书付刊问世,并愿任参校之役。
初二日(四号)。辛未晴,甚寒。广勉斋来见。未刻至斗瞻处复诊,稍有起色。伯葭来,偕至益锠夜餐。宝襄自宁因事回京。伯葭力劝吾专意行医,资以赡家,自食其力,何贫之足忧?前两日谣言四起,二三阔大老以每日一百元租六国饭店房间为避乱之兔窟,其贪懦无耻,且过于清室之亲贵矣。
初三日(五号)。壬申晴。清明、上巳两佳节,乃北风厉寒,仍然隆冬裘服,闻江南亦如此。地气与从前大不侔矣。余尝谓火车、电线皆足以度地气,盖地气分南北,高山大河实为间隔之大原因。自有此二物,山河之气遂通,天时人事,洵有非人所能测定者。
丙女早车回津,宝铭护行。晚,赴丁揆野之约。
初四日(六号)。癸酉晴。一日不出门,与夫人、女、媳作湖北叶子戏,不弹此调
三十年矣。叶华生来谈。接门人黄叔权四川荣县信。
初五日(七号)。甲戌。晴。小坪送来省农会关防,行文二十县知事,详京兆尹报告,启用关防。饭后至杨荫北、冯润田两处诊疾。归寓小息,复至小松丈处,为其如夫人诊疾。偕夫人在益锠夜餐。餐毕又折回大同公寓,刘葆良、陶兰泉、芝泉、朴如、仲谋、何志霄均在座,相与剧谈,至子正始返。
初六日(八号)。乙亥晴。先大父忌辰拜供。饭后至实录馆校《圣训》一卷。至大同公寓诊疾,兼为陶仲谋求婚小松丈之甥女。归寓招澜翁夜话。十一钟小松丈再电请诊。
大女自香河归宁。夜,大风怒号,屋显显摇动。
初七日(九号)。丙子晴。竟日大风,黄沙满天地,人昏昏坐积霾中,气象殊恶。饭后兰泉来谈,偕至张处恭送求亲大柬,并诊疾。出城吊钮叔闻夫人之丧。又至徐花农前辈处贺嫁女喜。连日郁郁不乐,唯以《小说月报》自怡。
初八日(十号)。丁丑仍大风。至润田处祝四嫂寿兼复诊。晚,以鄂叶消遣。夜月惨黄,傍晚风止,步西圃,红白桃花均盛开,幸未为封姨所虐。杏萼才吐艳。最奇者,前岁移盆栽梅根于地,今又着花极多,清明节后,见此寒英与桃杏争艳,自是小静园一段故事也。
初九日(十一号)。戊寅晴。午刻至实录馆校《圣训》。归作新装孙季子先生(望雅)自编年谱稿本册后跋。季子为夏峰先生第三子,早弃青衿,继父志讲学,年七十七卒,其墨迹殊罕见。晚,饭于益锠。写屏联数幅。接四川蒲江邹雪澄信。余于古医经最服膺《难经》,确信其出秦越人之手。其陈义精深,多非后人所解。余所见注释凡十馀家,鲜惬心者(徐灵胎《经释》以攻《难经》者注《难经》,孔颖达所谓木虫自蠹其木也)。即如第四十六难,谓老人血气衰,肌肉不滑,营卫之道溜,诸家皆不注意。余尝闻西医言,人至五十以外,肌肤干濇,失其运用之力,故老翁无传染痧疹者,以其肌肤不灵也。而《难经》此数语,固已先发其理。准是以观,《难经》中古谊新理,沉晦于后人眼光所不及者,不知凡几矣。
初十日(十二号)。己卯。晴。风日始和。两钟至松筠庵助赈局,议宝坻县民埝事。
余因提及香河县筑堤为民害。康侯议京兆河患,主张裁湾取直,引鲍邱、箭杆诸河,直入蓟运,多为沟洫,开水田,不特水有宣泄,且可化碱地为膏腴。余因太息于徐友梅之督办近畿河务,未尝统筹全局,决排疏导,使水有所归,唯枝枝节节,随处筑堤降水,为雍塞隔断之谋,政府用人若此,吾民安望有乐利之一日哉?思之郁郁不快者半日。又至丁揆也处议国民会议议员上书徐相国,有六省廿馀人在座,皆前朝资深望重一流,使立法院不取消,异日或有为国为民之计划,既不至如从前国民党之捣乱,亦不至如今日参政院之腐杂也。公函为周士贞方伯(渤)起草,笔意极佳。四钟赴广和楼观《梅玉配》第三本,哲臣、宝铭相陪。戏散入城,在西单牌楼北汇美居小餐。
十一日(十三号)。庚辰晴。枋钦来谈。饭后徘徊西圃,细赏梅花,此心悠然,几忘世乱。至沈步洲处诊疾。酉刻赴梦陶丈之约,与钱绍云同年话旧,不胜惆怅。山东议员张岱青(玉庚)来访。送公函于徐相宅。
十二日(十四号)。辛巳晴。筱松丈之外甥女王氏,许字陶仲谋,余与授经执柯,往来两氏,在陶朴如处夜宴。陈公孟以马车延诊。闻广东独立后,龙济光、陈炯明两军互斗,城门以外无干净土。上海乱党大焚掠。镇江亦然。蔡、梁两君发难于前,而乱党继之,流氓、土匪又继之,中国遂成强盗世界。呜呼!乱端一肇,不可收拾。若再相持,日本将收渔人、卞庄子之利矣。接惠禀,知南京无事。
十三日(十五号)。壬午晴。裕治臣、李新吾来赏梅花,仅两小株而香风满院,北方所未有也。余疑地气自南而北,较数十年前不同矣。客去,至蚕校议事。又为公孟复诊。
又访揆也,交去送信收条。归与夫人、大女赴益锠夜餐。接丙女禀,知典婿患时证颇重。
拍电询之。又接嗣翁信,随手作复。
十四日(十六号)。癸未晴,有风。两次为公孟复诊。又至贾家胡同李宅诊疾。季樵前辈、珩甫、小坪均来赏花。去岁海棠歇年,今乃繁盛异常,红蕊万点,娇艳悦目,与哲臣流连花下甚久。思缄来夜谈,留晚餐,炸酱拌面。写屏联五件。卧思历史,凡一朝之末,首发难者必无好结果,以其造劫数,戕生灵,天亦恶之也。有不嗜杀人、豁达大度之真主出,则起而收之,维时乱事,多者数十年,少亦十馀年,强暴既尽,人心厌乱,然后可以长治而久安。此已往之成局,历古今而不易者。准是以观,中国之祸正未艾耳。
十五日(十七号)。甲申晴。午初刻为俞筱园年伯点主。礼毕午餐。至荫北处为小孩诊疾。归后流连花下,遂消半日光阴。近来胸襟为最愉适矣。嗣伯、隐公、澜翁作夜谈,子正始去。夜雨,初闻雷声。簃中孤灯听雨,润爽无尘。复江西赵子登信。
十六日(十八号)。乙酉晴。午后至便宜坊敬节会,置买申姓顺治门大街路东房一所(现开恒丰染坊),价银叁千壹百元,写契成交。余签押讫即至广和楼观剧。戏散,在天福堂晚餐。均巴秀峰作主人(巴彦济尔噶勒,系喇嘛章佳活佛之通事也)。归路顺为陈公孟复诊。向晨,风声怒起,为是担忧,几不成寐。
十七日(十九号)。丙戌黎明微雨,旋晴。一日颇凉润。饭后至实录馆校《圣训》一卷。晚,至红楼,赴授经、印臣之约,见宋镌《水经注》残本,为人间稀有。又见明初刻《三国演义》,前有陈寿《三国志》目录,书中每回标目仅一句,与今本不同,字句亦多异处。每回首一句,皆直起,与上回末句相接。又见汲古阁影钞钱牧斋宋本前后《汉书》。时阅两年,仅钞本纪诸志,未及列传。字画精整朗秀,真影钞圣本也。闻杭州自独立后,乱党因争都督,大战西湖滨,湖山劫运,可为痛哭。又闻城中焚掠,火三昼夜未息。独立之效如是,如是。
十八日(二十号)。丁亥谷雨节。晴。傅沅叔、吴印臣同来赏梅,久谈始去。余偕至沅叔后闸寓斋看花,即豫锡之都护之勺园也。园中鸾枝最盛。曩岁梅叟曾觞客于此。沅叔藏有惠半农手批《三国志》,拟借归照录。至阮孝威处贺小儿弥月喜。闻外间消息极恶,不乐而归。伯葭来谈。复邹蓉倩信(寄山西高等检察厅)。接惠禀。世界虽乱,吾心自定。
行医,笺注《伤寒类方》,看书,赏花,吃益锠。以此为委心任运、安身立命之惟一妙法。
十九日(二十一号)。戊子阴。东邻徐森玉(鸿宝)来赏梅花、海棠。至隐公处为其外孙诊疾。其婿之弟张少简亦求诊(嘉应州人呼夫弟曰小郎,犹古称也)。伯葭、澜翁夜谈甚畅。彻夜不成眠。
二十日(二十二号)。己丑黎明雨,竟日未止。海棠鲜润妍丽,对之神移。唐人诗云“见欲对花安枕席”,真能传爱花神理也。饭后冒雨访斗瞻于法国医院,狼狈不堪,略谈数语而出。接惠信,知吴江、江阴俱陷,苏州被围,常州戒严,东南大局不可问矣。叶华生电告,南京冯帅已宣布中立。伯葭力证其诬。偕夫人、两女在益锠夜餐。
二十一日(二十三号)。庚寅晴。族叔潜夫枉过。作霖、枋钦先后来谈。贺朗轩嫁侄女之喜。归寓发小寒热,拥被早眠。前日为舒宾如长女治喉症极剧,以吾所制升桔浮萍元参汤投之,连进两剂,其病若失。今晨又接惠禀,苏围已解;以全力护常州,可保无恙;并无“中立”之说。
二十二日(二十四号)。辛卯阴。闽人丁行维(汝景)来拜,系奉内务部之命招待议员者。饭后偕澜翁访伯葭,三人同挤一马车赴崇效寺。前三日接妙慈和尚柬云,牡丹已盛开,约余往观。至则花朵尚含苞未露色,去“开”尚远,何论“盛”乎?乃坐廊下看丁香、鸾枝,微雨洒然,烦襟顿涤。久居尘市,坐此片刻,亦颇怡然。就近同至广和居晚餐,伯葭作主人。三人又同回话兰簃夜谈,冒雨而去。接丙女信,知余已被举为殖业银行董事(共得三百五十馀票,盐务中有一人与我力争,仅得二百八十票),岁杪可分花红五六百元。
因致李嗣翁信,问应于何日到行。
二十三日(二十五号)。壬辰阴。饭后至朱旭辰处,为其世兄诊疾。至后闸赴傅沅叔之约,赏花,看宋、元板书,极风雅之乐趣。珩甫来夜谈。接李嗣芗、刘性庵二公信,报知已得董事。夜雨。
二十四日(二十六号)。癸巳晴。海棠开齐,一片花光,厅院几成锦幛。沅叔特来玩赏,宾主对花坐,不忍去。爱花成癖,梅叟云亡,今复见沅叔矣。客去,作纪联文直事一篇,应公孙盛格之求,将与陈弢庵所作墓志,陈澹然所作行状,合上清史馆也。脱稿付宝铭誊真。即至夏蔚如青厂寓中,赴议员会议处。各省议员到京者已达百人,拟租保安寺,立民宪学会及通讯处。归寓稍息,复访小松丈夜谈,留夜餐。子正始归。
二十五日、二十六日均失记。
二十七日(二十九号)。丙申晴。五媳于二十五日亥刻举一男,今日洗三,命名棠保,是为第九孙。乱世添丁,不足为喜,益增家累而已。巳刻赴乡祠演礼。午餐后归。连夜不眠,在簃小卧,遂入梦乡,四小时始觉。邀小松丈、葆良、朴如、伯葭益锠夜餐。
二十八日(三十号)。丁酉阴。辰刻诣乡祠,巳初刻上祭,徐相国主祭,余仍任通赞。午餐后农会借君子馆预开明日例会,同会诸君皆在焉。散会后偕小珊诣保安寺民宪学会(以后简称宪会),人尚未到,略坐而归。体甚不快,呕水半盂。小松丈招谈,未往。
二十九日(五月一号)。戊戌晴。饭后偕夫人率儿妇三人至乡祠看海棠,清芬扑鼻。
昔人谓其无香,诬甚。(海棠有数种,此有香者别是一种。余家四株则香甚微。)归写字多件。又偕夫人益锠夜餐。近日“复辟”二字,忽喧传于中外。康南海唱之,冯华帅和之。
闻梁星老颇奔走于其间。民国以来,横征暴敛,纲纪不修,于是人心日思旧朝,加以项城失威信于北,民军争权利于南,土匪横行,生民蹙蹙靡骋,急谋救济之策,不得不出此一途矣。
四月初一日(二号)。己亥晴。大风扬沙,入春至今,清朗之日甚少,九十日韶光真虚度矣。六媳二十岁生日,召瞽弦歌,命其用弦子、胡琴、月琴合调一曲,极可听,不知世界有乱事也。作霖、思缄来谈。至旧刑部街福惠苍处诊疾。又有城隍庙街富姓延诊,遍寻不得。接萧亲家信。旧辅荣庆薨于天津。皇室予谥文恪(上月内务府大臣景沣薨,予谥诚慎)。
初二日(三号)。庚子晴。袁述之(世传。子久年伯之子。总统堂弟)、袁寄耘偕来访。未刻赴民宪会。至恒裕嘱润田用商会名义通电各省,保护北方治安。近来南北意见极深,南人之视北人,几成胡越,痛痒似不相关也。至东城任景枫处为其外孙女诊疾,偕出城在大观楼夜餐。归路过益锠,与夫人同车而返,澜老作主人也。
初三日(四号)。辛丑阴。午刻至实录馆,因目红未校书,稍坐即至乡祠赴畿辅中校纪念宴。在东池边摄影。至熟肉胡同为马少蘅诊疾。归寓致段芝泉国务卿书,力争发行不换纸币一万元之不可行。此议发于新次长张弧,聚敛小人之尤也。傍晚大风怒吼,总布胡同朱宅连电催诊,冒风而往。接惠禀。
初四日(五号)。壬寅晴。饭后至任、朱两处复诊。小松丈电招夜谈,子正始返。簃外藤花四放,瓔珞低垂,香风浓郁。置小椅于架下,愉适不可名言。何处更觅桃源?世界虽不太平,吾心固太平耳。
初五日(六号)。癸卯立夏节。循俗称人,余重九十五斤。终日狂风振撼,黄霾蔽空,身心俱不适。未刻拟赴宪会,畏风而辍。傍晚至明湖春,赴陶仲谋之约。闻政府已将不换纸币之议打销,登公报力辨并无此意,想亦怵于舆论耳。(〔眉〕至十一日乃由国务卿颁院令,商民行用中、交两行纸币,不得兑取现洋,市面为之大扰。是即不换纸币之变相也。)接赵子登信。
初六日(七号)。甲辰晴初七日(八号)。乙巳晴。午后为少蘅复诊。归后偕夫人、恩女至大观楼西餐,并
看电影,十一钟同返。任景枫之令嫒谢医也。
初八日(九号)。丙午晴。嵩岑叔祖自津来,下榻话兰簃。
初九日(十号)。丁未晴。萧亲家自津来,过访未晤。午刻胡荃孙以汽车迓至法源寺素餐,有欧洲二女士,皆德国军官之妻,其夫一在北京,一为日本俘虏,在东京。均挈子女。同车至崇效寺看牡丹,房房皆有人。徘徊院中良久,又用车送余与宝铭诣乡祠,赴回教诸君之约,研墨备纸以待,乃为作联七付。散后又至西河沿答访萧亲家,未值。
初十日(十一号)。戊申晴。燥热不可耐,恨不举冰水饮之。目疾又不能观书解烦闷。傍晚,勉至洛儒新宅赴陶仲谋之约,饮啖均克减。闻澜翁患喉痛,特往视之,知已渐愈矣。归寓亦觉喉痛。至福惠苍处为小儿诊疾,已误于庸医,危在旦夕。
十一日(十二号)。己酉晴。晨起发寒热,神昏呓语,唯口不甚渴,且嗜热饮,知非时证。小松丈来访,延入内室久谈。
十二日(十三号)。庚戌阴,微雨,洒地便止。量婿自香河来。病势不减,手足尤热如烙,审为脾病。延王峨峰诊之,果为脾经热滞。此证若为庸医认为时证,误服苦寒,殆矣。澜翁连两夜来视疾。(〔眉〕段氏下院令,停止银元兑现,人心大惶恐。是犹惮病人之尚有生机,更进毒药以促其命也。吾曹何不幸而处于恶毒政府之下耶?悲愤不可名状。
一般富贵盗贼提取大宗存赃转存外国银行兑现以去。乃施此辣手以绝小民之生机。苍天,苍天!)
十三日(十四号)。辛亥晴。病略退。竟日看书消遣。叶华生来访,延入内室畅谈。
发惠信。李啸溪邀饮,辞之。
十四日(十五号)。壬子阴。刘性庵以津浦公司事面商,延人内室久谈。服峨峰药二剂,病渐清健,目红亦净。看《五代史注?梁臣传》讫。因思治史学者当分七大组(组字是日本名词,然用之此处颇合):《史记》,前后《汉书》为一组;《三国志》,《晋书》,宋、齐、梁、陈四书合《南史》为一组;魏、齐、周、隋四书合《北史》为一组;《唐书》,新旧长五代史》为一组;《宋史》为一组;辽、金、元三史为一组;《明史》为一组。各量其力及性所喜专治一组,所得必较不同。
十五日(十六号)。癸丑晴。病已痊,仍养静看书不出门。嵩岑叔祖早车回津。
十六日(十七号)。甲寅晴。傍晚赴王大京兆之约,余为农会筹款,京兆允岁助一千二百元。近日易、涿、密诸县,因清丈聚众抵抗,易县至拘县知事为质,要求免丈免新捐(测量委员特用短弓,以民地八亩为十亩,大约经丈之地无不涨出亩数者,无怪乡民之激而生变也)。各邑跃跃思动。余力请京尹即日撤回委员。入民国后横征暴敛,民不聊生,今更以清丈扰之,不换纸币困之,民心大去,项城将何以自存。夜半大雷雨,一阵即止。
自三月以后,动辄终夜不眠,至晨犹不能成梦。呜呼!忧患馀生,心神日瘁,唯有专用澄心却虑工夫,将方寸打叠洁净,一归沉寂,或可补救。此病非药石所能奏功也。读《论语》(近来偶举一章,将白文玩索,辄觉所见与汉、宋注全然不同),看阳明、念庵二先生书,诵陶、陆诗,习苏字,进德养生,即此已足。寄五、七弟妇信。
十七日(十八号)。乙卯晴,颇凉爽。傍晚至福惠苍处为其祖母诊疾,病不可为,直言复之。在益锠夜餐。绪雨孙自南京来,惠有密禀诸事,密谈甚久。
十八日(十九号)。丙辰至二十日(廿一号)。戊午。无甚可纪。连日静读念庵先生《冬游记》,凡读五过矣。每加一次,所见辄进一层。以此知浅尝辄辍者,终身无心得处。
访隐公兼晤质我,知粤乱正未已也。宝铭蒙思缄派充审计院书记官,月薪三十元。在蚕校开特别会,决议开办甲种农业学校,由大京兆岁助一千二百元。余仍请高菜坡同年任校长。
二十一日(廿二号)。己未晴。江西洪述之(鉴)由门人陈桐甫(昌荣)介绍来执贽,江苏知事,年三十五岁。小门生刘晓沧(汉清)自山右来见。饭后访澜翁,偕至公园看芍药,红粉两种正盛开,光艳欲绝,共廿馀畦,于其间各划蹊径,以便近赏,其法甚佳。
徘徊良久,复偕至吉祥园观梅郎唱《思凡》。归寓即雨,入夜未止。久旱之后,闻檐溜琮琤,耳根一清。
二十二日(廿三号)。庚申阴。饭后访寄耘,酌定畿辅学校每节加送校长范棣丞八十元,学监李仲卣三十元,酬其兼功课之劳。因至校宣布。入城访筱珊,未值。遇诸途,立谈数语。又答拜缪小山丈,亦未值。沉阴雷电,驰归而雨至,两时许始止。与张师西圃久立,见花树皆鲜润可爱。思缄招晚饭,与小松丈、搢丞昆仲剧谈。十二钟归。
二十三日(廿四号)。辛酉晴。雨后颇爽健。至万萸生处诊喉痛。赴民宪学会,知政府以二千元资遣外来议员。又吊金晴曦之丧。又至嘉应馆为张永昌复诊,病殊棘手。与隐公、幼达、质我剧淡。
二十四日(廿五号)。壬戌晴。苑贵龄在海淀挂甲屯嫁女,再三请余,勉为一行。郊外气颇空爽,足涤烦襟。六钟归。思缄在此,久谈乃去。
二十五日(廿六号)。癸亥阴,大风。棠孙弥月,午刻祭告祖先。接季申四兄上海信并家谱表格,兼分致六太叔祖、三兄、叔茗三侄三处。宝惠禀商下一辈学名是否依大兄诸孙加“年”字为排行,余以长孙樱在先朝曾奉旨赏给四品萌生,毓鼎具折谢恩,恽樱二字上达天听,今日不忍重改也。
二十六日(廿七号)。甲子阴,有风。张小松丈之外甥孤女王氏出嫁陶仲谋,余与授经作媒。午刻先至老来街吴处诊疾,然后赴张处。风晦欲雨,傍晚始押妆而行。在陶处夜宴毕即归。外间谣言极多,人心凶惧。夜,狂风震撼,势将发屋。
二十七日(廿八号)。乙丑阴。午初即至陶处,未初押轿赴女府(轿式双马花车,甚丽)。申正新人进门,余即行。至沈步洲处为其小女诊疾。赴中和园观剧,东兴居夜餐,皆朗轩主人。归途风雨骤至,俄顷即止。杨朴庵招饮来今雨轩,辞之。十点钟,西方金星光芒四射,明如初八九之月,人及树木映墙有影,房屋庭砖皆能辨色。金星主兵,世界杀运大开,此其示兆耶?二十八日(廿九号)。丙寅晴。献廷、朗存、述之来谈。为朗致骏侄信,划洋七十元。为述谕宝惠,转托齐巡按。献邀益锠夜餐。填写本房谱系,特定孙辈学名(樱、枚、崶、馥、慰、清、建、齐、棠。澍因承嗣大房,随排行加“年”字)。复谢陈桐甫信,托述之带去。彻夜仍不眠。
二十九日(三十号)。丁卯晴。午亥至至实录馆与诸君闲谈,堂餐毕,出城祝珩甫生日,天热甚,少坐即归。
三十日(三十一号)。戊辰晴。昨临卧服半夏、秫米汤,稍得美睡。申刻至小土地庙陆润生宅,赴应云卿、张耕农两同年曲约。宅中小有亭台,辟两小池,引自来水作趵突泉、珍珠泉,涌高几一丈,水星四溅,洒然生凉,立小桥良久,烦襟尽涤。与澜翁同车而归。
五月初一日(六月一号)。己巳晴。自政府下“不兑现”之恶令,纸币价骤跌,百物腾踊,米粮有告罄之忧。街市疾首蹙頞,无复生机。大乱之时,更作此亡国殃民之举,梁士诒主谋,段祺瑞傀儡,虽脔梁贼之肉,头器脐灯,不足以偿其罪也。此贼不受阳法,必受冥诛,苍天有知,无幸免之理。未刻至蚕校常会。接大兄信并甲乙两年收租账目。
初二日(二号)。庚午晴。连日畏热,昼不出门,随意看书消遣。申刻至西斜街赴张珍午前辈之约。彻夜仍不能眠。
初三日(三号)。辛未晴。燥热。天明服安眠药水,勉强入梦至十一钟。申刻至什锦花园赴沈冕士之约,仍与澜翁同车而归。宝襄自南京返京。〔补〕前日在蚕校宣布甲种农业学校管理员,请高菉坡任校长兼修身、国文上课教授,史筱坪任学监,调回王治平任舍监兼庶务,请魏召棠任蚕校常驻员兼庶务。
初四日(四号)。壬申阴,闷燥不堪,知天将雨矣,午后雷雨果作,入夜始止。冒
雨诣澜翁,在聚贤堂叫菜四色,炒面两盘,价洋一元,余作东。伯葭、孟禄俱追踪而至。
连日看《传习录》,大有触发处。
初五日(五号)。癸酉晴。天中节。因昨夜不眠,至辰刻始入梦,命宝铭代祭神。午刻祀先,荐角黍、鲥鱼。
初六日(六号)。甲戌晴,骤凉。袁大总统上午十时逝世,年五十八岁。固一世之雄也,一误于辛亥之推倒清朝,再误于乙卯之欲登帝位,结果如斯:众叛亲离,赍恨长往。
若使辛亥之冬力主君主立宪,奉宣统皇帝于上,而己以王爵筦内阁,揽大权,削平东南巨乱,何惭千古第一流人物。即不然,始终以总统制治世,为民国第一任开先,亦不失为英杰。初衷忽变,为德不卒,忠信两失,实左右群小误之也。近日以禁止兑现,米粮将竭,人心本已惶惶,今日尤形忷惧,赖军警各长官注重维持,大象尚为安谧。
初七日(七号)。乙亥晴。饭后至王蔚岑处(壬辰同年)为其子诊疾。病势已危,恐难挽救。丙女遣仆来京,问家中近况。
(以下失记。)

丁巳年正月初一日(一月廿三日)。乙丑晴。澄斋年五十五岁。晨起,东北向乾清宫行三跪九叩礼,至圣先师前行三跪九叩礼,关圣帝君、观音菩萨像前均行礼,祖先像前行礼。回至上房中间,受儿女、儿妇、孙男女贺,与夫人对揖,祝全年吉祥。与夫人同车至报子街六太叔祖、南横街三兄处拜神影、叩年。返寓祀先、午餐。挈宝懿至小苏州胡同、化石桥两处拜年。澜老、三兄、菽民侄、卿和侄婿均来、馀客不胜记。街市间亦大有年景。
足见阳历之不能通行也。夜早眠。
初二日(廿四号)。丙寅晴。承庆侄自津附早车来京贺岁,下榻筠心馆。思缄来,偕至益锠午餐。陶叔绳延诊。顺访吴印臣长谈。印臣赠所刻孝献皇后董鄂氏行状(世祖御撰)及金之俊奉敕撰列传合为一册,以正时人妄传董妃即董小宛之谬。又万年少《墨表》一册。接宝骏信。
初三日(廿五号)。丁卯晴。东风渐和。一日未出门,会客甚多。晚,落神影。澜翁来夜谈,今年第一次也。
初四日(廿六日)。戊辰晴。闻斗瞻有丧明之戚,特往吊慰。思圃侍吾极恭,且甚昵余,今观其一棺在殡,少妇披麻,不禁感而大恸。至丰盛胡同为陶叔绳复诊。又至噶礼胡同郑处诊疾。在益铝夜餐。
自壬子以后,元旦及试灯日,东北向乾清宫行礼。
今岁晨起望拜后,感赋一律并柬延子澄学士,即次其三十三天诗韵玉宇琼楼別有天,春风不越禁墙边。邃初误辟重华例,老去空希建武年。旧俗屠苏仍夏正,遗民文字岂前缘(“仍”原作“存”;“岂”原作“证”)。(〔眉〕虚字圆活,较胜于“存”
字、“证”字。雅俗之分在此。)(余自庚子后酷好晚唐、南宋末诗词,含思凄惋,读之若有馀味,亦不自知其所以然也。)最怜野史亭中客,一卷中州集逸篇(学士近辑《遗逸清音集》,皆八旗近人之诗)。
初五日(廿七日)。己巳晴。晨起祭神。饭后至恒裕定初八之局。至袁大嫂处拜锡兄神影。又到珩甫处拜神影,珩出未归,与其夫人略谈。金筱珊丈来谈。
初六日(廿八日)。庚午晴。丑夜全女病体忽觉心散烦躁不宁,吾夫妇均披衣而起。
此乃服表药后,欲汗不得作汗之象,急调人参膏小半匙使服,遂获安眠,天明即得透汗而病解。余昔年治效五嫂病,悟得此法,屡试皆效。治外感用人参,他人不敢,亦不知也(夏日大雨将作,先燥闷郁蒸异常,即此理也。余从此得悟)。然扰攘一时许,余遂彻夜不能入梦。清晨亦未熟睡,竟日疲困。饭后至梅延卿、王河屏两家诊疾。四钟祝刘风叔夫人四十寿,曲会同人公局也。余唱《刀会》。
初七日(廿九号)。辛未晴。夜睡甚酣,然精神尚未回复,衰象可叹。饭后至衡处贺岁,晤子中、小山、子惠。诣京兆尹,与王大公祖详筹蚕桑、森林,为二十邑谋乐利。
余抱此愿垂三十年,今可假手于农、蚕两会,稍见实行,至为畅慰。谈两时始出,至东夹道希文叔岳处拜年。绕至西城斗瞻处诊疾,妇孺共开五方。时已上灯,驰赴凤叔之约。复量婿信。大女携外孙男女自香河来京。殖业银行送来董事车马费一百二十元。
初八日(三十日)。壬申晴。木挂弥望皆白,此名木介,乃兵象也,亦为达官丧败
之征。前日东南诸省地震,白气环日,俱非吉兆。招筱坪来,嘱改会期,出知会,请京兆尹莅会。申刻至陈叔和(文安人)、严练如两家诊疾。借恒裕请客,共两席。外客何颂耆、冯公度、聂献廷、程诵忱、张润泽,馀自润田、沂初以下伙友咸入座,饮酒二十斤,尽兴而散。年年例局也。连日看《续资治通鉴?宋高宗纪》一百一至一百六。余于南宋事不甚熟,特补此一段工夫。
初九日(三十一日)。癸酉晨微雪,午后晴。至阮、顾二家诊疾。祝史康侯太夫人九十二岁寿,齿健目明,灯下尚能作针黹,洵人瑞也。蒋性甫太夫人年八十二,冯公度太夫人年七十二,为同乡三寿母,皆康健。观剧至八钟,庭中颇寒,乃归。前日读《魏志?崔季珪传》,末附孔融。裴注载《续汉书》、《九州春秋》融传两篇,褒贬各异,而史笔均有光采。《续书》激昂,《九州》奇恣,因再三诵之,知古史班、范而外,大有佳制。昨有令催办自治,此事当熟议而慎行之,否则求自治适以自乱。记得《日知录》有论乡官法,大有合于今议自治之制。拟作《复乡官议》,意在慎重其选,厚其俸给,优其出身之路,使贤揞绅皆肯为之。为甲长者三年无过,升乡长。乡长三年无过,由县令详请大吏,言于朝,擢为县令(但须回避本邑)。朝廷之视乡官也重,则为乡官者,必皆公正自爱,奋迅以图功,而异日为县令者,皆曾为官之人,必能知民疾苦,通晓下情,卓然为一县之循吏,此所谓一举而两得也。唯乡官万不可用选举投票法。近日金钱买票之风恣行无忌,节操荡然,将使佥壬得志,正人却步。进身之初,又当别有善法以处之耳。奕劻于初六日病死,年正八十,虽未报丧,吾膝不能为老贼曲也。以宗室元辅而双手献祖宗天下于人,求之历史,竟无其匹。戏挽以一联:减王寿十岁以益先皇,岂非大清卜世灵长之福;历民国六年而登仙界,惜少洪宪开基拥戴之勋。
初十日(二月一日)。甲戌晴。午初刘仲鲁电邀至大茶叶胡同东口外李生甫处为其婶母诊疾,仲鲁在彼候谈。赴农会常会,王大京兆莅会商办一切。余谓京兆民鲜盖藏,固由于农收歉薄,人力不修,实由辅农之业不举,如丝、茶、蔬、果、工器(若宜兴之陶器,山东之草帽边,福建之雕漆器),无一为地产之特长,吸收外来之金钱,而专恃高粱、大麦,又无水道蓄泄之利,一遇水旱,束手待毙。虽逢丰岁,犹不足以赡其生,民安得而不穷困。今唯设法提倡辅农之业,使无旷土,无弃物,无游民,三吴富庶,虽不可几,其必胜于今之瘠苦,可断言者。京兆及同人佥以为然。余拟抱此主义而尽力进行,冀以人事补天时地力之阙。五钟始散,又至西城根祝蒋年伯母寿。前接上海叶鞠裳、王胜之两同年书,为潘文勤师通县专祠事,余纠合京兆诸同乡具呈通县李凤九邑尊,请为保存,勿为官产处收归国有(名为国有,实攘夺也),因函复两同年。唐昭卿在会中谈及大顺广三府素称充足。余答曰,此语诚然。观于三府之人,做官谋差者,素来极少,即可征其生计之不恶。
盖人不土著,竞出而为高等流氓,决非乡土之福。诸君皆击节叹为名言。
十一日(二日)。乙亥晴。至潘家河沿王河屏,汇丰洋行吴幼龄,东四牌楼八条宝湘石,大茶叶胡同李姓,丰盛胡同卓芝南,西拴马庄顾子言六家诊疾。十二钟出,八钟始归,周流几五十里。在益锠夜餐。幼龄虽患气痛甚剧,然非凶险证也。义国医生儒拉施以六针,立时殒命,迨余至已不救矣。儒拉近日杀人甚多,而信之者犹不悟也。
十二日(三日)。丙子晴,晨微雪。饭后至顾处复诊。又至杨荫北处诊疾,见南田公山水巨幅,十馀年前曾敬观,叹为绝作,坐对一时许不忍离者,今又得静对细观,真半生目中稀见之物(二十年前价银八百两,亦稀有之价也)。又渔山、石谷、圆照三幅,均精品。六钟至恒裕赴颂耆之约。
十三日(四日)。丁丑晴。立春节。宣统皇上万寿,辰初偕宝惠蟒袍补褂入神武门,
在旧军机处茶憩。巳正升乾清官受贺,王公文武约百馀人,熟人甚多。自入神武门后,俨然旧时气象,升殿时净鞭鸣赞,曲伞双麾,乐奏钧天,炉焚柏子,铿锵拜跪,不复知门外别为一国矣。归途到澜翁处,以衣冠炫耀之。饭后至李处复诊。量能自香河来京。接隐公信并蠔肉、海参一包。
十四日(五日)。戊寅晴。庄世兄来见(云圃年丈之孙)。饭后至东交民巷吴宅,为邓君翔诊疾。又至严练如处,为其世兄诊疾。儿、女、儿媳设筵为夫人暖寿。
十五日(六日)。己卯晴,北风,甚寒。采涧夫人四十四岁生日,花好月圆人寿。余昨宵失眠,清晨又为茶房惊觉,惫极,觅静室休息。来客均由宝惠接待。儿女七人醵钱演夜戏以娱其母,余未便禁之。子后四钟始散。典婿、丙女晚车来京。小松丈延诊未往。酉初祀先。请侗将军演《空城计》。
十六日(七日)。庚辰晴。华胥一觉,已逾午正矣。饭后至民强报馆诊疾。入城视小松丈,已愈,座客纵博甚豪。余独坐为陶钵民作武则天大周国宝玉玺跋,未待夜餐即归。
接大兄信。
十七日(八日)。辛巳晴。饭后至恒裕。至汇丰为吴世兄诊疾(号恒荪)。归与夫人、儿媳、二、三女作叶子戏。晚饭后,又至李稚莲、杨荫北两处诊疾。闻上海劫杀盛行,白昼在四马路竟敢聚众开枪。沪上奸淫荡诈,万恶所萃,万非士大夫所宜居。况宣统之季,构乱之奸徒,煽乱之报馆,议和逊位之奸谋,皆聚于此。清室之亡,实亡于上海,尤非遗老所忍居。而吾兄弟俱视为乐土,将终老焉,余所不解,又况大祸将发于眉睫邪?曾函劝大兄归毘陵,未必听也。惠、襄两儿早车赴宁。接北岸管二叔岳母信。
十八日(九日)。壬午晴。稍和。发嘉应萧隐公信。傍晚至稚莲处复诊。至大观楼赴觐枫之约。餐毕看电影。
十九日(十日)。壬午(原文如此,与昨日重复,以下均误。一一整理者注。)阴。
至李生甫处复诊,叙及生甫之尊人名祉,乙卯年伯,以通参致仕,与梁伯乞年丈同以癸酉磨勘著名也。至北城祝衡子忠生日。六钟赴旧刑部街曲会,谢会中同人十五之局也。雪花乱飞,顷刻铺地寸许,坐人力车冒雪而归。
二十日(十一日)。癸未晴,大风。伯葭自杭州来。未刻至江苏馆为李啸溪同年开追悼会,余与小松丈,刘葆良、朱任庵两同年,思缄弟同发起也。依古礼,发起之朋友原可受吊,适啸老从子仲权来自徐州,遂作丧主。吊客不甚多,四钟散。因至轿子胡同祝何表嫂寿。又至荫北处诊疾。伯葭待于益锠,同餐后又回簃畅谈,夜分始去。
挽李啸溪同年抱沉沦不返之志,曳杖归田,正相思栗里停云,杜陵落月;禀清刚绝俗之姿,填词度曲,犹想见郑公妩媚,广平梅花。
是日,挽联甚多,颇有佳制。葆良、思缄两祭文,均可诵。
二十一日(十二)。甲申晴。量婿、大女同回香河。至方壶斋复诊。因东驰十馀里至隆安寺为吴恒荪复诊,已近广渠门城脚矣。归寓夜餐,复换骡车至吴印臣处为其令嫒诊疾,印臣出所得新出土隋唐石志,辨其真赝。自汴洛敷设铁路,掘出北朝碑碣甚多,有精审可考史书者,亦有粗劣下工、文理不通、笔画俗谬者,因而作伪纷纷以欺世而射利。其实鉴别匪难,不特佳美者难以入古,即劣谬者亦未易近似也。夜深始归。庆亲王奕劻,皇室予谥曰“密”。按谥法,能悔前过曰“密”。是“密”虽恶谥,然“悔过”二字,恐老庆尚不足当之。本朝谥“密”者已有三王:理亲王(即圣祖之废太子)、显亲王、諴亲王(系瑶华道人之父)。陈先生开馆。
二十二日(十三日)。乙酉晴。至杨、李、吴三处复诊。晚饭后,又换骡车至东城为吴绎之诊疾,自医自误,病已不可为。树先生开馆。
二十三日(十四日)。丙戌晴。至实录馆校书。代宝惠恭领所分万寿回赏银十二元。
至沟沿李处复诊,诸恙俱平,而津液过亏,元气不足自持,颇觉危险。今日叙及,始知病者之夫名桂森,系丁卯年伯,以举人官山东知府,早卒。伯葭来夜谈。张先生自蓟县来,明日开馆。车中看《宋鉴》百○八卷毕。顺承郡王讷勒赫薨,皇室予谥曰“质”。
二十四日(十五日)。丁亥晴,东风稍和。饭后至李处复诊,元气下陷,甚危。赴蚕校常会。丙辰年度经费五千元,已由张敬轩在津领回。出城至杨、王两处复诊。邀伯葭、澜老在小茶馆夜餐,偕回簃畅谈。
二十五日(十六日)。戊子阴。至汇丰为吴引之诊疾。出城至同兴堂吊张耕农同年太夫人之丧。至实录馆补校前日未完书。归寓略进饮食,复雇马车赴东城中德协会秘密会议。因德国将以潜水艇在海面恣击中立国商船,断英国接济,以坐困之。美国首先反对,与德决裂,并劝中国亦加入协约国(英、法、日、俄、意、比诸国为协约国;德、奥、土、勃为同盟国,乃此次世界区别之名词也)。政府唯与国务员二三政客率尔定议,通牒德国,抗议潜艇恣击之非,请其收回此令,否则与美一致,加入协约一方面,与德断绝邦交。中国积弱,加以数年之内哄,岂可卷入战云之中?故协会特开秘密研究会,主张出而调停,拟以意见书上之政府,共推余起草,会员四十馀人咸拍掌无异词,德国官、商皆与余郑重握手,致感佩之意(中国若与德决裂,则在京德人男女,皆为俘虏,失其自由,而德使辛慈须下旗回国,出中国境一步,他国即得而拘囚之。四面皆协约国,竟无路可以归柏林)。散会已九钟,复绕地安门至西城北沟沿为李年伯母复诊,脾陷肝伤,大便下瘀衃无数,势已束手。姑本长沙黄土汤法应之。归已十钟馀,始进夜膳,真苦极矣。大风陡起,屋瓦皆震。礼亲王諴薨,皇室予谥曰“敦”。半月中连陨三王,亦奇事也。
二十六日(十七日)。已丑晴。饭后至杨、吴复诊。晚在家设筵请两先生,约同乡刘仲鲁、史康侯、郭琴石、聂献廷、张展云、韩秀冬、张润泽作陪,散后久谈始去。半夜又大风。
二十七日(十八号)。庚寅晴。晨起即至东城王、祝两家诊疾。过益锠午餐,时已三钟,换骡车至李稚莲、李生甫两家诊疾。到家进夜餐。王处以马车来迓,为之再往,疾决不可为,辞之而出(王即女伶金刚钻也。本系感寒小恙,为庸医误治,石膏、白术、荆芥穗、大黄并用,莫明其妙,连服五剂,以致热邪内陷,直犯心包。此等无刃杀人,直当论抵)。又顺至郑处诊疾,十钟始归。冒风犯寒,疲困不堪言状。吾处之道,唯以不动心为主。排定家数,授与舆人,吾则坐车中,或手一卷默诵,或闭目静坐,不烦不躁,任其所之,故形虽劳而神不病。至于游观之娱,朋友过从之乐,割弃殆尽,未免太苦。然以医济时,岁活百人,于世不无小补,较之终日征逐于争权攘利,酒食嫖赌,神魂颠倒,醉生梦死,则吾之所得者多矣。
二十八日(十九日)。辛卯晴。为李稚莲复诊。至实录馆校书半卷。傍晚赴中德协会。出城至悦宾楼赴延澄老之约,客已将散矣。张景韩、陈桐甫来见。桐甫携致洪述之炭敬五十元。
二十九日(二十日)。壬辰晴。杜门谢客,作中德协会上政府书,设为不必加入战团者三端,不可加入者四端,筹补救之法三端,凡一千四百馀言。三钟握管,六钟脱稿。
伯葭来谈。夜饭后至庄处为仲复诊疾。
三十日(廿一日)。癸巳晴。雷韵山、周凤介来谈,携稿去,推吾领衔。饭后至沟沿李处复诊,大有起色。又为苏汉乔夫人诊。又至实录馆校完前卷。
二月初一日(廿二日)。甲午晴。饭后至弓弦胡同为赵李卿夫人诊。巽圃、景韩、嗣伯均来谈。
初二日(廿三日)。乙未晴。至郑、李、苏复诊。诣报子街偕澜老至同兴堂赴伯葭及徐养吾之约,与林畏庐同年剧谈。易实甫邀看鲜灵芝《自由宝鉴》(新排戏),未往。
初三日(廿四日)。丙申晴。何海鸣来拜,癸丑南京抗袁首领也,守城三月而败于张少帅,亡命海外,去岁来京办《寸心杂志》,恂恂儒雅,颇不似革党中人,年才二十八岁。自言从前客气用事,悔之无及,此后当亲近名贤硕德,求安身立命之方。夙闻先生道德文章,特来求教。余亟奖许之,果践斯言,成就未可量也。作霖亦来谈。德华赠余四川黑石插屏,雕刻山水,甚精雅。至北城赵处复诊。顺至吉甫处为其夫人改方。归寓写屏三幅。又赴曲会,与澜翁、子敬偕回报子街,久谈始返。江、浙、皖、鄂地震,陨大星有声如雷。
初四日(廿五日)。丁酉阴。宝惠自南归,言江水清已七八日,自东西梁山至龙潭长约一千数百里。许苓西来谈,话及时局,相对悲愤。傍晚至严处复诊。约伯葭饭于益锠,回寓畅谈。宝惠又言常州刘仙师庙,现由先师陆文端公主坛,由乩开方治病。仙师名云山,明时人,生为名医,殁后常示梦为人医病,屡著神效。乡人就其故宅筑祠祀之,香火甚盛。
先大云公曾作传记其事。据乩判,仙师擢任天医上相,无暇司一郡事,特委陆文端代行。
正直神明,固理所有也。顾子言云,宗室隆姓有东坡集《归去来辞》诗墨迹。余藏鲍氏安素轩帖,曾刻有六首,乃携帖与子言偕至太仆寺街隆宅观之。诗乃十首,又非安素祖本(字大小同,结体落款皆不同),且墨色斑剥如烟煤印字状(颇近从前刷印红纸名刺),而又杂以淡墨。或云,纸受潮后往往如此。余莫能明也。字却甚佳,非能伪作。闻隆姓居为奇货,只可置之。
初五日(廿六日)。戊戌阴。饭后至交通部拜许俊人总长,系托人来约者,所商为北京贫民生计事,旗汉贫民垂毙,余日夕思有以拯之,果能由当道筹建大工厂,教养兼施,而移八旗月饷于此为久远之计,岂不大佳。余虽屏除一切,从事其间,亦所愿也。至下斜街俞处诊疾。又至苏处复诊。李幼安赠《三国志》一部,乃从同文缩印殿本锓木者,大小字皆疏朗,胜汲古阁,兼便携带,得之殊快。又取来预约券《古文辞类纂》,乃萧县徐树铮集评本,所集以方望溪、刘海峰、姚惜抱、吴至父、张廉卿五家为主,兼及真西山、茅鹿门诸家。方、刘、姚、吴、张皆桐城大宗,徐氏此本又为《古文辞类纂》一书集大成矣。
初六日(廿七日)。已亥晴。北风厉寒,较隆冬过之。以和煦之时,行肃杀之令,中国其有兵祸乎?至实录馆校书。出城至俞处复诊。病系湿热阻塞经络,原非险症,而病家求效太急,殊不相宜。又至公度处为冯伯母诊。八十三岁老人畏热,仅御大夹袄,浮阳外溢,须防汗脱,告公度之子,使慎护之。发季申四兄信。
初七日(廿八日)。庚子阴。何海鸣赠所著《求幸福斋随笔》一巨册,竭两日之力看一遍,庄谐间作,俯拾皆是,其理想超拔,可谓绝顶聪明,不意大革命家有此文笔。
初八日(三月一日)。辛丑阴。农会例会,公事极多。许苓西来,偕至益锠夜餐,苓作主人。仍回簃,伯葭、澜老已在此,剧谈至夜分。
丁巳元日,率宝惠人神武门,恭贺正旦,感赋一律,并简唐昭卿大理同年(此本十三日事,牵就元旦,以成吾诗)
冠裳安雅共朝天,伞影鞭声尚穆然。欲语南狐存正朔(清史馆作今上本纪,断自辛亥宣统三年。壬子以后不知将何以处之),相逢北雁恍前缘。眼中物色兼欣戚,门外烟云任变迁。苦忆同心唐义士,冬青哀怨自年年。(“南狐”对“北雁”颇伤纤巧,然意不忍舍也。)
附:昭卿和作。

簪笔曾经侍九天,龙墀虎卫故依然。岂知北阙鹓鸾侣,更结西台竹石缘。元会犹瞻周礼乐,史家应续汉谈迁。平生萧瑟江南赋,肠断兰成射策年。
(〔眉〕以后凡诊病之家,只列上方以识之。唯须有医案者始为详记,以省冗复。)
初九日(二日)。壬寅晴。广勉斋来见,议以化学制中国药剂仿肷洲药品为之。余素持此意,极赞其说,允为作说明书。至顺承郡王府行吊送库,顺访陶叔绳。又至石老娘胡同为阮孝威令郎看病,不过伤风咳嗽耳。未满周岁之小孩,脏腑未坚,不宜多服药也。
中德协会开会未往,电告雷韵山与之同意。澜翁来谈,不觉夜已加丑。
初十日(三日)。癸卯晴。一日无事。三钟赴吉祥园观剧。梅兰芳演《佳期》、《拷红》,艳绝。谭鑫培、陈德霖演《南天门》(《走雪山》),真绝唱也。
十一日(四日)。甲辰晴,大风。十二钟即出诊。晚,赴润田福兴居之约。内阁总理段祺瑞力主加入协约战团,与黄陂龃龉,拂袖而出,即刻赴津。内阁遁去,此为民国第二次矣。阁员全体辞职。人心鉴于壬子正月之变,惶恐若有祸至。正谈宴间,忽传北城会源被抢,主宾失色,匆遽而散。归后电询警区,始知会源系三四土匪所为,与大局无关。
惊弓之鸟,遂成鹤唳风声。
十二日(五日)。乙巳晴。花朝气候不异隆冬,花事杳无消息。午后出诊。仲鲁约泰丰楼,辞。灯下写字。
十三日(六日)。丙午晴。惊蛰节。伯葭来午谈。赴城东北隅柏林寺,昆文达师十周年忌日公祭,己丑门生列者唯余一人。略进素餐,至北兵马司吊吴镜潭夫人之丧。镜潭系杖期夫,手持白杖,盖皖俗也,犹存古礼,他处则不然矣。在小松丈处闲谈,适遇巢季仙、陶希泉。出城至明湖春赴朗存之约。闻冯副总统自至天津,邀老段回京。
十四日(七日)。丁未晴。老段回京,申明约束。从此黄陂成傀儡矣。大凡手握大权之臣,多一次龃龉,即加一层钳制,自古然也。此番吾中国万无加入战团,与德断绝邦交之理,而梁、汤、汪诸人力劝老段为之,不惜举中国为孤注之掷。外间盛传英、日以千万元收买,虽属无凭,然观诸人如饮狂药之举措,亦予人以可疑之点也。河间初意颇正,近亦惑于鼓煽矣。傍晚至钟秋岩处送三。偕子敬、风叔、澜老至小茶馆夜餐,惠作主人。
又同至簃中畅话而去。
十五日(八日)。戊申阴。小松丈电招密谈,余作书致德公使辛慈,介绍会晤,即得回信,约明晚相见。至邓处复诊。又为吉甫夫妇诊疾。
十六日(九日)。已酉晴。饭后访小松丈,谈至六钟三刻,偕诣德使馆拜辛公使,汉文参赞夏礼辅为译人,足知其慎密矣。夏礼辅君在中国二十五年,操华语极熟。辛公使极言中国坠入东洋计中为非策,甚不以老段逃而复返为然。谈良久,乃致殷勤而别。仍返贤良寺夜餐,又至中德协会少坐始归。
十七日(十日)。庚戌阴,天昏日惨,大有庚子五月间气象,恐卖国诸公亦将蹈祸首覆辙耳。众议院表决加入战团已通过,间有数十明于理势之人,无如寡不敌众也。未刻同乡八人在乡祠公请冯副总统,终席始去。余与仲鲁以加入事质疑副座,所答理由余百思不得其解。晚,赴凤叔处曲会,以秋宕居丧也。
十八日(十一日)。辛亥天仍昏惨。参议院亦通过,大约一二日内即宣布决裂矣。四媳率清孙附副总统专车之便赴江宁,黎明起身。儿辈能自立养妻子,亦甚佳。宝惠亦从副座南下。饭后至实录馆校书半卷。伯葭、苓西来夜谈。孔生祥选来谒,肄业德国医学已毕业。自视欿然,不敢遽出行医,尚思精求进步,少年殊难得也。思缄电告,刘葆良同年猝中风甚危,驰往诊视,乃中气证,与中风不同,为定补气敛阳之方,以炙黄芪为君,制南星、沉香为臣,龙齿、牡蛎、茯神为佐,磁石为使,冀可挽回。辛公使来答谢。

昨见《金匮》医金疮方,有蒴藿叶,不详何草,举质菉坡给谏同年。给谏为征验异同辨种,图形详尽数纸。诗以谢之长沙药品笼(上声)中储,蒴藿乌头性迥殊。考得神农灵草木,说诗应胜陆玑疏(菉坡谓此“疏’字应作去声)。
儒家重理轻名物,野老分形昧性功。何似拾遗朝下潠,倚锄披卷对春风。
十九日(十二日)。壬子天仍昏惨,黄霾塞空。饭后诣葆良复诊,知其别延东医服药水,余只能袖手矣。闻澜老吐血久不愈,特往诊,知出肝血,恐是去腊跌伤所致。为开一方,并赠以广西真三七。复到思缄处夜饭。与燮尹久谈。半夜微雪。
二十日(十三日)。癸丑阴。约燮尹、思缄益锠午餐。
二十一日(十四日)。甲寅晴。午后广和楼观剧,福兴居夜餐,皆门人刘心斋作主人。心斋居宛平西山斋堂,理乱不知,黜陟不闻,诚有清心之乐。据言枯闷滋味,寒陋风俗,亦复不耐。
二十二日(十五日)。乙卯晴。宣布与德断绝邦交,吾国从此陷入险境矣。午后赴蚕校例会。晚至丰润胡同赴陶月如之约,饮啖过饱,夜眠殊不适。
二十三日(十六日)。丙辰晴。午后至实录馆。出城诊疾。复诣澜老问疾。陶宝如、星如约贤良寺良晚宴,辞之。去年十二月故相大同李殿林薨,皇室予谥文僖;今年二月故将军清锐薨,谥文敏。大女为量婿事突自香河来京。闻俄罗斯民党革命,俄皇已逊位被幽,世界将变局矣,吾恐日本亦将效尤而起也。
二十四日(十七日)。丁巳晴。午刻谒王大京兆,商办蚕桑森林。余谓十年以后,吾京兆二十邑,桑麻被野,静女携筐,别是一种景象,庶足偿吾二人经营生计之苦心乎?相与抚掌大笑。又为量婿求交卸。至小松丈处谋午餐,张寅生亦至,快谈至夕。接嘉应电云:隐公被无赖冤辱,求为设法保护。不知何事。隐公频年所遇之穷,可为浩叹。
二十五日(十八日)。戊午晴。看《寸心三志?读孟卮言》,深喜其眼光卓远,与寻常学说不同。高菉坡同年有贺诗三章,谓吾诗“疏”音误读,用雌霓连蜷故实,极精切。
其人直谅多闻,可敬也。夜,写字甚多。
二十六日(十九日)。己未晴。何一雁、汪聘臣来谈。未刻访小松丈并电约伯葭同谈,夜深始归。见康更生反对加入协约电,痛快淋漓,读竟欲浮大白。接赞儿禀,眷口住四象桥,邀贵井与祁县赵葳叔同居。
二十七日(二十日)。庚申晴。访伯葭,电约小松丈,偕访德友柯理尔。柯见余等喜甚,即电告辛公使,约明午相见。至第一舞台看夜戏。
二十八日(二十一日)。辛酉阴。大女返香河。十钟二刻至六国饭店,与张、程二君会齐,偕访辛公使,仍用夏参赞译语。辛慈情意殷挚,密谈一时许始郑重握手而别,并送至使馆大门外,目送余车行乃入内。昨通夕不眠,疲倦已极,勉为郑处诊疾一行。九钟即寝。今日春分节。宝惠蒙赏“福”字,为写上下款付装。
二十九日(二十二日)。壬戌晨,大雪,到地即化,天颇寒,一日云容黄暗,仍有酿雪意,时令不正极矣。伯葭来谈。未刻赴实录馆校书一卷。闻葆良疾稍可,往视之。见其世兄渊士灯下为诸女讲唐诗《长恨歌》。
闰二月初一日(二十三日)。癸亥晴。宝惠回京。刘梅舫寄真沙田柚六枚,闻每枚值银一元,剖而食之,甘芳肥嫩,较市品不可并论,因作书谢之。灯下写应酬字。
初二日(二十四日)。甲子晴。刘心斋求书七里坟先茔墓表,饭后写百馀字。许苓西邀舞台观夜戏,兰芳演《木兰从军》后本,不甚满意。与夫人同车而归。
初三日(二十五日)。乙丑阴。礼拜寺阿衡王振益得三等嘉禾章,又因为人义举,赠
匾三方,张筵开贺,具简特邀。十钟往贺,与提署江、鹤、袁三堂同席。至同和堂吊徐愈斋丧偶。
初四日(二十六日)。丙寅阴,寒甚,结冰。未刻赴农会临时会,因王大京兆欲买我土城洋槐二万四千株,移种汤山马路两旁,公议树价每株银八分。余即草公函复尹署。
又园艺主任郭琴石与盐山刘仲扬定租试验场地契约。事毕出城,至大观楼赴景枫之约,兼看电影。
初五日(二十七日)。丁卯阴。昨竟夕不眠,倦甚,勉至郑处一行。归小睡片时,上灯又至郑处,因郑三世兄疹后停药,馀邪内攻,势甚危险,用全力救之。
初六日(二十八日)。戊辰晴。昨夜复不成眠,辰刻始入梦,寒甚,重被不温。至郑处复诊,居然大有转机。饭后写墓表百字,思缄来,遂搁笔。余节高、张景韩来谈。接大女信,随手作复。与王大京兆议定每株价银六分,共一千四百四十元,嘱史小坪出城与委员交割。余意即以此款补种洋槐于土城迤西,因函致李嗣翁,托其购买槐秧。土城在安定门外,即元朝南面城基也,可见今之京城皆郊外地矣。托思缄转托陆督军荣廷电致粤省长护持萧隐公。陆督军昨日到京也。乃电复隐公。
先父日记自清光绪壬午始,迄民国丁巳春止,中间有间断。其光绪庚子、辛丑、壬寅三本,不幸于惠离京后遗失,遍觅不可得。兹所有凡三十六册。惠在江苏原籍知有人借阅,后其人巳殁,三册因而遗失。函责儿辈令全数寄常州。惠由常北来,又移存上海胞弟宝懿处。懔乎私人之不易保守也,遂再寄京,经由北京大学历史系邵循正教授暨《北京大学学报》编辑部杨济安同志介绍,以现存之三十六册归之北大图书馆。从此,先人遗墨永得保存,愚兄弟深为慰幸。特附识数语。一九六○年六月恽宝惠(印)。
附录一。
崇陵传信录。
自忌讳排比之法行,而国史为官书,朝野所传闻,其轶时时见诸野史,虽或爱憎发于恩私,是非生于党议,而朝局真相亦颇存焉。毓鼎事先帝十九年,侍螭头,领兰台,所居皆史职,起居注名记言动。第录排日谕旨,而以懋勤殿内记注附益之。史馆作本纪,根据实录稍变其体裁。大臣列传则缀拾邸抄公牍,不得有所采访申己意。盖太史南董之风坠地尽矣。缅维先帝御宇不为不久,幼而提携,长而禁制,终阏损其天年,无母子之亲,无夫妇昆季之爱,无臣下侍从宴游暇豫之乐,平世齐民之福,且有胜于一人之尊者。毓鼎侍左右近且久,天颜戚戚,常若不愉,未尝一日展容舒气也。弃臣民之后半月,冲主御法驾升正殿,行即位礼,毓鼎侍班御座前,默思先帝生平遭际困厄,心酸鼻辛,欲制泪不禁,涔涔被面矣。后之人稽光绪一朝事,所见者懿旨耳,上谕耳,奏疏耳,先帝一多病柔懦之主而已。庸讵知天挺英明,豁达大度,奋发欲有所为,处万难之会,遵养时晦,以求自全,有大不得已之苦衷哉。监国醇亲王,以河间东乎之亲,居明堂负扆之重,窃谓继志述事,为先帝吐气,此其时矣。荏苒二年,东海逋臣,交章荐之而不召;西市沉冤,遗孤言之而不雪。毓鼎知其无意于先帝矣,乃始反袂吮毫,举十九年所见所闻,纂为此录,无恩私,无党议,可以告先帝而质鬼神,扃之箧笥,传诸子孙,他日陵谷变迁,函开心史,三十四年之朝局,庶有大明之一日乎?至若赤凤之谣,杨华之歌,怨口流传,几成事实,宫廷隐秘,姑从阙如。
宣统三年辛亥四月湖滨旧史恽毓鼎。
资政大夫日讲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读学士国史馆提调臣恽毓鼎恭纪。
德宗景皇帝为宣宗之孙,醇贤亲王之长子,母日叶赫那拉氏,以同治十年六月二十八日诞于宣武门内西太平街醇王府之槐荫斋。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穆宗上宾,前星未曜,慈安太后、慈禧太后宫中定策,以初六日夜半具法驾迎上入承大统,时年四岁。初七日始发丧。两宫垂帘听政。以每岁七月朔日孟秋时享太庙致斋三日,二十八日为斋戒期,乃移上二日,以六月二十六日为圣诞节。
光绪十五年正月大婚。皇后叶赫那拉氏,满洲桂祥长女,孝钦显皇后之内侄女也。纳侍郎长叙二女,册为珍嫔、瑾嫔,上始亲裁大政。
上读书之所为毓庆宫。常熟翁同龢,寿州孙家鼐,仁和夏同善、孙诒经,先后充师傅,以松溎充满文教习。故事授清文者不名师傅,其礼亦杀。夏公出为学政,薨于外。仁和孙公以失旨出书房。翁相国以罪去。独孙相国恩礼始终无间云。
惠陵上仙,实系患痘,外传花柳毒者,非也。甲戌十二月初四日,痘已结痂,宫中循旧例,谢痘神娘娘,幡盖香花鼓乐,送诸大清门外。是日太医院判李德立入请脉,已报大安,两宫且许以厚赏矣。夜半,忽急诏促入诊。踉跄至乾清宫,则见帝颜色大变,痘疮溃陷,其气甚恶,德立大惊,知事已不可为,而莫解其故。未久,即传帝崩矣。嗣后始有泄其事者。孝哲毅皇后,为侍郎崇绮之女,明慧得帝心,而不见悦于姑,慈禧太后待之苛虐。
初四日,不知何事复受谴责。后省帝疾于乾清宫,泣愬冤苦。帝宿宫之东暖阁,屋深邃,苦寒,中以幕隔之。慈禧侦后诣帝所,窃尾之,宫监将入启,摇手令勿声。去履袜行,伏幕外听之。适闻后语,帝慰之曰:“卿暂忍耐,终有出头日也。”慈禧大怒,揭幕入,牵后发以出,且行且痛扶之,传内廷备大杖。帝惊恐且悲,坠于地,昏晕移时始苏,痘遂变。
慈禧闻帝疾剧,始释后,而诬以房帏不谨,致圣躬骤危云。德宗嗣祚,上徽号曰嘉顺皇后,后悲郁不欲生,遂于次年二月二十日吞金以殉。崇侍郎亦因此忤旨,闲废者二十馀年。
光绪辛巳三月十一日,孝贞皇后崩。时慈禧病甚剧,慈安固健康无恙,凶信出,百官皆以为西圣也,既而知为东后(时两太后分居东西,即以东太后、西太后别之,宫中则呼曰东佛爷、西佛爷),乃大惊诧。相传两太后一日听政之暇,偶话咸丰末旧事,慈安忽语慈禧曰:“我有一事,久思为妹言之。今请妹观一物。”在箧中取卷纸出,乃显庙手敕也。
略谓:叶赫氏祖制不得备椒房,今既生皇子,异日母以子贵,自不能不尊为太后,惟朕实不能深信其人,此后如能安分守法则已,否则汝可出朕此诏,命廷臣传遗命除之。慈安持示慈禧,且笑曰:“吾姊妹相处久,无间言,何必留此诏乎。”立取火焚之。慈禧面发赤,虽申谢,意怏怏不自得,旋辞去。十一日,慈安闲立庭中,倚缸玩金鱼。西宫太监捧盒至,跪陈曰,外舍顷进克食(满洲语,牛奶饼之类),西佛爷食之甚美,不肯独用,特分呈东佛爷。慈安甚喜,启盒拈一饼,对使者尝之,以示感意。旋即传太医,谓东圣骤痰厥。医未入宫,而风驭上升矣。慈安沉默寡言笑,守家法,知大体。同治初年,戡定海内大计,慈安主持于上,恭忠亲王、文相国翊赞于下,以成中兴之功。慈禧素严惮之。辛巳后,土木游宴之风始盛。或传咸丰时,大学士肃顺曾密疏请文宗行钩弋故事,故孝钦听政,首除肃顺,而摭拾跋扈罪状,以成其狱。
德宗既理万几,有意右文之治。元和陆相国时值南斋,上语之曰,天禄琳琅初集之书,向储圆明园,庚申毁于兵火。二集各书闻在宫中,汝可诣宫中藏书处试检之。陆相往检,书虽多,俱与二集目录不合。复命,上沉吟良久,曰:“昭德殿尚有书数屋,恐是矣。”昭德殿,宫中最后殿也。常熟翁师傅在侧,请于上,愿与陆润庠同往。殿扃鐍久,凝尘数寸,无从措手足。二公共出银十两,给守殿太监为扫除费。次日复往,则宋、元、明镌本颇多,且有精钞本。然以二集目录证之,亦非也。有旧阉知其事者,谓闻诸前辈,此盖嘉庆初欲编天禄琳琅三集而未行者。翁、陆乃择最精数种呈上,置玉案备一览焉。(有乾隆朝翰苑
分书袖珍《昭明文选》一部,皆词臣工书者。第一册首叶有纯皇御容。闻德宗以此书置案头,时展览。颐和驻跸,亦携以自随。)
癸巳、甲午间,上习闻翁师傅之说,颇究碑版目录之学,翁亦时以新出板本进上。犹忆甲午五月初,毓鼎因考试翰詹,由编修擢赞善,召见,上首问翰林院藏书,及《永乐大典》所存册数。又问近有新出土金石否。谕毓鼎在家宜多看书,不可专习诗赋。此足以觇圣学矣。(明修《永乐大典》凡二部,一置乾清官,一赐翰林院。明亡后,宫中一部不知存否。其储院者,一万二千馀册。国初开四库,馆臣就《大典》所录,搜辑佚书甚夥,其后渐有亡失。毓鼎初入词馆,犹见有八千馀册。光绪庚子,兵攻使馆,翰林院后墙正界英馆,亦毁于火。《大典》散入英馆,焚毁遗失者过半。院中所存仅八百馀册,最后由院移送学部,则仅数十册,金题玉躞散在好古者之家,煌煌巨编,无复能窥全豹。此亦书林一大掌故也。壬寅年,闻厂肆有《大典》十馀册出售,每册价三十两、二十两不等,毓鼎急往求之,则已为捷足者所得。至今思之犹耿耿。)
上幼畏雷声,虽在书房,必投身翁师傅怀中。大婚后,迄无皇嗣。或谓有隐疾,宫掖事秘,莫知其详也。体气健实,三十四年无疾病,未尝一日辍朝。郊庙大祀必亲临,大风雪,无几微怠容,步稳而速,扈从诸臣常疾趋追随。性宽厚,侍臣或偶失仪,不究也。
故事廷试贡士,阅卷大臣拟前十本进呈,候钦定,然后拆弥封姓名宣布,往往如所拟名次,不更动也。乙未殿试,上念国步多艰,思得气节之士而用之。四川骆成骧名在第十,上见其卷中有“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二语,大赏之,拔置第一。
上既亲政,以颐和园为颐养母后之所,间日往请安。每日章疏,上阅后皆封送园中。
丁酉年,毓鼎附片劾太监牛姓在外招权纳贿,请严惩以符祖制。牛姓者,颐和园亲近小奄也。上谓翁师傅曰,此疏若为太后见,言官祸且不测,朕当保全之。乃撤去附片,仅以正折呈园。翁傅后语毓鼎,感激圣慈,至于流涕。
是时权操于上,亦颇有通内营进者。玉昆者,木厂商人也,以入资助园工,得道员,忽授四川盐茶道。召见日,上见其举动粗鄙,心恶之。因询其曾否读书,玉对曾读《百家姓》及《大学》。上授以笔,命书履历,良久,仅能成玉昆二字。上怒斥出,即日罢之。一日,苏松太道缺员,枢臣列单请简,上海道兼莞海关,膏腴甲天下。上命授鲁伯阳,且申之曰,是李鸿章所保。枢臣闻命,相顾错愕。遍稽旧籍,始得其人,尝以微劳列保案,李所奏也。先是,鲁以道员需次金陵,制府及司道皆轻之。鲁颇不平,乃辇巨金输幸门,期必得斯缺。既有成说,扬扬意得甚,预夸示同僚,咸嗤其妄。命下果然。制府刘坤一大惊诧,奏改常镇通海道,旋劾降为通判。方请谒之言得人也,未尝不以人才可用欺上,迨觉其不称,立斥之而不稍一护前。此如日月之食,何足为圣明之累耶?甲午辽东丧师,上愤外难日迫,国势阽危,锐欲革新庶政致富强。环顾枢辅大臣,皆选耎玩愒,无动为大,无足与谋天下大计者。南海康有为,甲午公车,一再上书,上固心识之。戊戌四月,常熟罢去,朝局渐变,张阁学百熙、徐学士致靖先后疏荐有为。召见,以日本改制维新之说进,上大悦。是时二品以上大员黜陟,皆须诣颐和园取进止,上不得自专,故康仅以工部主事在总理事务衙门行走。其门人举人梁启超,仅领译书局,而枢辅阁部大臣,固无力去之也。其时广开言路,庶民皆得实封言事。礼部主事王照疏陈四事,请上游历东西洋各国。尚书怀塔布、许应睽等抑不为代奏,堂司交哄,事闻于朝。上正思借事黜一二守旧大臣,以厉威而风众,闻之震怒,特诏革礼部六堂职,破格拔少詹事王锡蕃、翰林院侍读学士徐致靖署左右侍郎。举朝知上意所在,望风而靡。怀之妻素侍颐和宴游,哭诉于太后,谓且尽除满人。太后固不善上所为矣。会上特擢谭嗣同、杨锐、刘光第、林旭参赞军机事,专理新政,时谓之四贵,枢辅咸侧目。谭、杨愤上之受制,颇有不平语,上手诏答之,大略谓顽固守旧大臣,朕固无如之何,然卿曹宜善调处其间,使国可富强,大臣不掣肘,而朕又上不失慈母之意。否则朕位且不保,何有于国?(此诏宣统元年杨锐
之子缴呈,监国命付实录馆。)于是蜚语寖闻西朝。御史杨崇伊、庞鸿书揣知太后意,潜谋之庆亲王奕劻,密疏告变,请太后再临朝,袖疏付奕劻转达颐和园。八月初四日黎明,上诣宫门请安,太后已由间道入西直门,车驾仓皇而返。太后直抵上寝宫,尽括章疏携之去。召上,怒诘曰:“我抚养汝廿馀年,乃听小人之言谋我乎?”上战栗不发一语,良久嗫嚅曰:“我无此意。”太后唾之曰:“痴儿,今日无我,明日安有汝乎?”遂传懿旨,以上病不能理万几为辞,临朝训政,凡上所兴革,悉反之。(政变各节,凡已见官书及外间记载者,概略之。以此录非政纪也)。
谭、杨、刘、林及康广仁之死,御史黄桂鋆实促之,疏谓该员罪状已明,可无事审讯。
说者谓桂鋆恐对簿时牵及圣躬也。于是士大夫畏新政如虎,谈之色变。八月前内外所保人才,不能不入都,至者犹召见,见后皆报罢云。
两宫之垂帘也,帝中坐,后蔽以纱幕,孝贞、孝钦左右对面坐。孝贞既崩,孝钦独坐于后,至戊戌训政,则太后与上并坐,若二君焉。臣工奏对,上嘿不发言,有时太后肘上使言,不过一二语止矣。迁上于南海瀛台,三面皆水,隆冬冰坚结,传闻上常携小奄踏冰出,为门者所阻,于是有传匠凿冰之举。上尝至一太监屋,几有书,取视之,《三国演义》也。阅数行,掷去,长叹曰:“朕并不如汉献帝也。”
己亥十月,毓鼎自江南回京,销假日,召见于仪鸾殿。太后偶语及豫省疏报雹灾事,而忘其县名,顾上曰:“皇帝记为何处?”上即应曰:“巩县也。”时马家埠抵永定门新设电车,太后问及焉,复顾上曰“此何国所为?”上应曰:“德使海靖也。”因叹虽一循例报灾之折,数年前所兴之工,上犹留心不忘如此。
常熟罢相为四月二十七日,常熟诞辰也。黎明尚入朝,寂无消息。上冲龄典学,昵就翁师傅,或捋其髯,或以手入怀抚其乳。故常熟在书房廿五年,最为上所亲。尝乞假回虞山省墓,上雅不愿其去,不得已,始允一月假。陛辞日,坚与约曰:“下月今日,朕与师傅相见于此矣。”先是,钱塘汪侍郎(鸣銮)奏对当圣意,屡召见,有所陈,太后闻而恶之。忽传懿旨,以迹近离间褫汪职。因此尤忌翁,猝用朱笔逐之。盖不欲其在上左右也。
八月政变,复坐以举康有为之罪,下诏编管。是年四月二十四日,新进士传胪,状元为贵州夏同龢,恰与常熟同名,未三日而常熟罢,亦异事也。
懋勤殿在乾清宫西廊,屋五楹,列圣燕居念典处。咸丰中叶,湖南主事何秋涛以进《朔方备乘》(原名《北徼汇编》,文宗赐今名),诏在懋勤殿行走。同治后,殿久虚,惟南书房诸臣时就其中应制作书,以其与南斋毗连也。戊戌六月,上有意复古宾师之礼,将开懋勤殿,择康有为、梁启超、黄绍箕等八人待制,燕见赐坐,讨论政事,闻者谓为二千年未有之盛举,竟未及开而罢。
八月以后,内外籍籍,谓将有桐宫之举。每日造脉案药方,传示各衙门,人心悃惧。
于是候选知府经元善在上海联合海外侨民,公电西朝,请保护圣躬。虽奉严旨名捕元善,而非常之谋竟寝。次年己亥,上春秋三十有九矣,时承恩公崇绮,久废在私第;大学士徐桐,觊政地綦切;尚书启秀在枢廷,与徐殊洽:咸思邀定策功。而大学士荣禄居次辅,虽在亲王下,最为孝钦所亲信,言无不从,大权实归之。三公者,日夕密谋,相约造荣第,说以伊霍之事。崇、徐密具疏草,要荣署名,同奏永宁宫。十一月二十八日,启朝退,先诣荣,达二公意,荣大惊,佯依违其词,速启去,戒阍者毋纳客。二公至,阍者辞焉。次日朝罢,荣相请独对,问太后曰:“传闻将有废立事,信乎?”太后曰:“无有也。事果可行乎?”荣曰:“太后行之,谁敢谓其不可者。顾上罪不明,外国公使将起而干涉,此不可不慎也。”太后曰:“事且露,奈何?”荣曰:“无妨也,上春秋已盛,无皇子,不如择宗室近支子,建为大阿哥,为上嗣,兼祧穆宗,育之宫中,徐纂大统,则此举为有名矣。”太后沉吟久之,曰:“汝言是也。”遂于二十四日召集近支王贝勒、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南上两书房翰林部院尚书于仪鸾殿,上下惊传将废立,内廷苏拉且昌言曰:“今日换皇上
矣。”迨诏下,乃立溥亻隽为大阿哥也。
康熙末年,诸皇子阴谋夺嫡,理密亲王再立再废,诸子各树党羽,互相倾轧,圣祖因此忧愤而殂。泰陵既以智数登大宝,有鉴于前,遂垂永不建储之谕,臣下有请者立斩。晚年金盒缄嗣皇帝名,藏“正大光明”匾上,凭几末命,乃启鐍,传遗诏立之。继此传为家法。穆宗之崩,不嗣子而立弟,光绪戊寅,惠陵奉安,吏部主事吴可读在陵次疏言,异日今上生有皇子,当后穆宗。草疏后,即仰药死。懿旨下廷臣,即当日所称大礼议也,且予可读恤赠。德宗储贰久虚,至是乃立大阿哥,兼祧穆宗,以符前议。溥亻隽者,宣庙之曾孙,惇慎亲王之孙,父为端郡王载漪。其时恭亲王溥伟,贝子溥伦,依伦次皆可当璧,而载漪平日得太后欢心,故立其子,年十五矣,入居阿哥所(在景运门外,即青宫也)。辟弘德殿使读书,西苑则在万善殿。命崇绮充师傅,召陕西陕安道高赓恩入京,与翰林院侍读宝丰、崇寿俱授读,命徐桐照料弘德殿。大阿哥素不说学,有所喜二犬,次日即宣索入宫,识者早有以虑其不终。徐相是日适考校八旗官号,遽以“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命题,盖隐寓推戴之意云。
义和拳之为邪教,即八卦白莲之支与流裔,劳玉初京卿考证最详。顾朝廷所以信之者,意固别有所在。邵陵、高贵之举,两年中未尝稍释,特忌东西邻责言,未敢仓卒行。载漪又急欲其子得天位,计非借兵力慑使臣,固难得志也。义和拳适起,诡言能避火器,以仇教为名,载漪等遂利用之以发大难,故廷臣据理力争,谓邪术不足信,兵端未可开,皆隔靴搔痒之谈也。甲午之丧师,戊戌之变政,己亥之建储,庚子之义和团,名虽四事,实一贯相生,必知此而后可论十年之朝局。
京师演拳,始于三月间,不一月,其势渐盛。涞水至戕弹压武官杨福同。朝廷虽屡严谕拿办,复命枢臣赵舒翘往涿州,名为宣旨解散,实隐察其情势也。舒翘见其皆市井无赖、乞丐穷民,殊不足用,回京,揣太后意向之,不以实对。五月十五日,戕日本使馆书记员杉山彬于马家埠。日日毁教堂,杀教民,株连无辜。二十日,复纵焚正阳门西,火及城楼,二百年精华,一朝而尽。其时使馆街西兵擐甲实枪,严守东西街口,如临大敌。午刻,忽传旨召王大臣、六部九卿入见于仪鸾殿东室,约百馀人,室中跪满,后至者乃跪于槛外。
殿南向,上及太后背窗向北坐,枢臣礼亲王、世铎、荣禄、王文韶、赵舒翘跪御案旁,自南而北,若雁行。诸臣皆面南。枢臣刚毅则出京察看拳民未归。既跪,行一叩礼。上首诘责诸臣不能弹压乱民,色甚厉。翰林院侍读学士刘永亨跪在后,与毓鼎相接,默语毓鼎:“适在提督董福祥处,许董自任,可驱拳匪出城外。”毓鼎促其上闻。永亨膝行而前,奏云:“臣顷见董福祥,欲请上旨令其驱逐乱民。”语甫半,端王载漪伸大指厉声呼曰:“好!此即失人心第一法。”永亨慑,不能毕其词。太后默然。太常卿袁昶在槛外,高呼“臣袁昶有话上奏”。上谕之入,乃详言拳实乱民,万不可恃,就令有邪术,自古及今,断无仗此成事者。太后折之,曰:“法术不足恃,岂人心亦不可恃乎?今日中国积弱已极,所仗者人心耳,若并人心而失之,何以立国?”太后又曰:“今京城扰乱,洋人有调兵之说,将何以处之?尔等有何见识,各摅所见,从速奏来。”群臣纷纷奏对,或言宜战,或言宜抚,或言宜速止洋兵,或言宜调兵保护。随面派侍朗那桐、许景澄出京劝阻洋兵,一面安抚乱民,设法解散。遂麾群臣出。毓鼎与光禄卿曾广汉、大理少卿张亨嘉、侍读学士朱祖谋,见太后意仍右拳匪,今日之议未得要领,乱且未已也,乃行稍后,留身复跪曰:“臣等尚有所言。”亨嘉力言拳匪之当剿,但诛数人,大事即定。张闽人,语多土音,又气急,不尽可辨。祖谋言皇太后信乱民敌西洋,不知欲倚何人办此大事。太后曰:“我恃董福祥。”祖谋率然对曰:“董福祥第一即不可恃。”太后大怒色变,厉声曰:“汝何姓名?”对曰:“臣为翰林院侍读学士朱祖谋。”太后怒曰:“汝言福祥不足恃,汝保人来!”祖谋猝不能对。毓鼎应声曰:“山东巡抚袁世凯忠勇有胆识,可调入京镇压乱民。”曾广汉曰:“两江总督刘坤一亦可。”军机大臣荣禄在旁应曰:“刘坤一太远。袁世凯将往调矣。”毓鼎复言:“风闻
銮舆有西幸之说,根本重地,一举足,天下摇动矣。”太后力辨并无此说。四臣遂起。太后于祖谋之出,犹怒目送之。
二十一日,未刻,复传急诏入见。申刻,召对仪銮殿,上先诘问总理事务衙门大臣尚书徐用仪,用仪奏辨,语细不可闻,惟闻上厉声拍案曰:“汝如此搪塞,便可了事耶?”太后随宣谕:“顷得洋人照会四条:一指明一地,令中国皇帝居住;一代收各省钱粮;一代掌天下兵权。今日衅开自彼,国亡在目前。若竟拱手让之,我死无面目见列圣。等亡也,一战而亡,不犹愈乎?’’群臣咸顿首曰:“臣等愿效死力。”有泣下者。唯既云照会有四条,而所述只得其三。退班后,询之荣相,其一为勒令皇太后归政,太后讳言之也。其时载漪及侍郎溥良力主战,语尤激昂。太后复高声谕曰:“今日之事,诸大臣均闻之矣。我为江山社稷,不得已而宣战,顾事未可知,有如战之后,江山社稷仍不保,诸公今日皆在此,当知我苦心,勿归咎予一人,谓皇太后送祖宗三百年天下。”群臣复叩首言:“臣等同心报国。”玉音一则曰“诸大臣”,再则曰“诸公”,群臣咸震动。于是命徐用仪,立山、联元往使馆,谕以利害,若必欲开衅者,可即下旗归国。立山以非总理衙门辞。上曰:“去岁各国使臣瞻仰颐和园,非汝为之接待乎?今日事亟,乃畏难乎?”太后怒曰:“汝敢往,固当往;不敢往,亦当往。”三臣先出。即谕荣禄以武卫军备战守。复谕曰:“徐用仪等身入险地,可派兵遥护之。”群臣既退,集瀛秀门外,以各国照会事质之译署诸公,皆相顾不知所自来。或疑北洋督臣裕禄实传之,亦无之。嗣乃知,二十夜三鼓,江苏粮道罗某遣其子扣荣相门,云有机密事告急。既见,以四条进。荣相绕屋行,旁皇终夜,黎明遽进御。
太后悲且愤,遂开战端。其实某官轻信何人之言,各国无是说也。故廿五日宣战诏,不及此事。
二十二日申刻,复传入见,筹议和战,少顷即退。二十三日未刻,再召见于仪鸾殿。
太后决定宣战,命许景澄等往告各国使臣,限二十四点钟内出京,派兵护行。上雅不愿轻开衅,搴景澄手,曰:“更妥商量。”太后斥曰:“皇帝放手,毋误事!”侍郎联元谏曰:“法兰西为传教国,衅亦启自法,即战,只能雠法,断无结怨十一国之理。果若是,国危矣。”言且泣,额汗如珠。闻有与辨论者。即派载润等加意扞卫宫墙,备不虞。赏内膳房饭食,不必下班。诸臣皆退。旋传谕二十四日辰刻更入见。次晨,俱集瀛秀门外。使臣来照会,要庆、端二王往议。召二王及枢臣先入见。刚毅适还朝,亦召入。二王旋出,命译署复使臣:有言,但以书来,二王不能往也。须臾,枢臣下,传旨撤全起(内呼召见曰“叫起”),盖战议成,无事咨谋矣。是为庚子御前四次大会议。方事之兴,庙漠盖已预定,特借盈廷集议,一以为左证,一以备分谤。始也,端王主之,西朝听之。厥后势寖炽,虽西朝亦无可如何。亲昵如立山,视其骈诛,莫能阻也。当宣战之日,固逆计异时之必归于和,使馆朝夷,皇位夕易矣。大事既成,盲风怪雨不转瞬而月星明穊,虽割地以赎前愆,亦所不恤。无如一胜之不可幸邀也,天也。
廿五日,下诏罪状各国,宣布战事。军机章京连文冲之文也。
六月,诏庄亲王载勋、大学士刚毅提督义和团,褒团为义民,月赐太仓粟,在虎坊桥湖广馆发米。拳民益发舒,红帕首腰刀,游行街市,莫敢谁何。一纸书可启内城门,王公府第皆设坛,势张甚。擒翰林院侍读学士黄思永,囚庄王府三日,送刑部狱。杀编修刘可毅。京朝官纷纷南遁,曹部阒无人。武卫军大掠东城,入东单牌楼头条胡同寿州相国宅,剽劫一空。相国衣一短衣舁出,居安徽会馆。侍郎陈学棻朝回,马惊而驰,甘军一枪击之,弹穿车中过,舆夫立毙。荣相遣材官持令箭弹压,兵以枪拟之,跳而免。
使馆皆在东交民巷,南迫城墙,北临长安街,武卫军、甘军环攻之,竟不能克。或云荣相实左右之,隆隆者皆空炮,且阴致粟米瓜果,为他日议和地也。法国天主教堂在西安门内西什库,刚相尝督兵攻之,亦不能破。拳实不敢前,哗噪而已。拳匪既不得志,无以塞后意,乃噪而出永定门。乡民适趋市集,七十馀人悉絷以来,伪饰优伶冠服、儿童戏物,
指为白莲教,下刑部一夕,未讯供,骈斩西市。有妇人宁家,亦陷其中杂诛之,儿犹在抱也。是日风霾晦冥,见者冤痛。毓鼎上疏力争之,谓谋乱当有据,羸翁弱妇,非谋乱之人,优装玩具,非谋乱之物,而不分首从,不分男女,尤非我皇上好生如天之德。应饬刑部详谳,分别以闻。疏入,狱已具。时赵舒翘长秋官,未虑囚,遽结,正附成其狱。法司为失职矣。
二十日,下户部尚书立山于狱。先是立山眷西城口袋底一妓,庄亲王载勋争之,不能得。立山久长内务府,家豪于财,载勋贷巨资,亦不能得,积忿,遂诬奏立山家有地道通西什库,潜为接应,故教堂久不下。矫诏率拳匪至酒醋局第中大索,无所获,乃囚之。诏文荒诞鄙俚,官文书所不载,特录存之,以为此诏非出宫廷之证。其文曰:“钦命义和团王大臣奉懿旨,闻户部尚书立山藏匿洋人,行踪诡秘,着该大臣查明办理。该大臣至该尚书宅搜查,并无洋人。当将该尚书拿至坛中,焚香拜表,神即下坛,斥以勾通洋人,行踪诡秘。该尚书神色仓皇。着即革职,交刑部牢圈监禁,倘有疏虞,定唯该王大臣是问。”孝钦顾立山厚,虽下狱,犹谕赵舒翘曰:“立山素吸洋烟,汝其善视之。”故立山不自意遽死也。七月初三日,逮吏部左侍郎许景澄、太常寺卿袁昶。初四日,诏数其办理洋务,各存私心,莠言乱政,语多离间,大不敬,斩西市。袁太常诋拳匪最力,致书庆亲王奕劻,请其劝载漪勿为祸首。中有云:“端郡王所居势位,与醇贤亲王相同,尤当善处嫌疑之地。”
书为载漪所得,遽上闻。谕旨所谓离间,指此也。外传太常有谏止信拳开衅三疏,或云疏虽草,为侪辈所阻,实未上。许侍郎则帝党也。十七日辰刻,逮兵部尚书徐用仪、内阁学士联元,申刻,并立山皆斩于市。徐以办理洋务贻患甚深,立、联皆以离间罪之。自十五日至是日,沉阴惨雾,微雨时作。正阳、崇文、宣武三门俱昼闭,气象萧条,士民愀然知大祸之将至矣。徐、许、袁皆浙人。立山,内务府旗人,本姓杨。联阁学既廷阻战事,退与朝臣言,激昂不平,往往流涕,又为帝所信,故及于祸。先是,载漪力主外攘,累攻战不得逞,欲袭桓温枋头故智,多诛戮大臣,以示威而逼上,将以次及大学士王文韶、尚书廖寿恒、侍郎那桐等。诸大臣咸岌岌自危。未三日而联军陷京师,乃免。复矫诏杀已革侍郎张荫桓于新疆。荫桓,广东人,因小吏致位九卿,才捷有机变。有清沿明制,吏、礼二部汉堂上官,非科甲不得预,荫桓独以监生贰宗伯。戊戌新政,康有为时主其家,密疏借以上达。孝钦深恨之,谪戍伊犁。初,荫桓尝以西药进御,事颇闻于外,至是载漪讼言上奉天主教,宫阉多入教者,率大师兄(拳匪呼团长曰大师兄)入宫大索,几及圣躬,卒无左证。追坐荫桓罪,赐死。(按庚子御前会议及杀五大臣事,公私记载皆不得其详,余故悉著其实,备后世秉史笔者取材焉。)
拳匪攻使馆,久无功,法亦不效,日妄言乾字团将至,或谓山东老团且至,以诳上而欺众,太后寖厌之。六月十七日,天津失守,寇氛日迫,朝廷始有讲和意。廿二日,诏保护教堂教士。除战事外,所杀洋人及焚毁房屋什物,均俟查明办理。以全权大臣畀李鸿章。
诏已具,会有言李秉衡自清江入援,待其至,徐议和战者,后意稍移。七月初一日,李督师到京,朱学士祖谋、马编修吉樟先要诸途,述京师乱象,宗社之危如累卵,公入见,当力为太后言拳匪恣谩状,苟议和,大祸纾矣。督师深以为然。迨入朝,徐相首迎之,大声曰:“鉴翁,万世瞻仰,在此一举。”鉴翁者,督师字鉴堂也。复见刚相,知太后旨所在,意遂变,奏言:“外国多,不可灭,异日必趋于和,然必能战而后能和,臣请赴前敌决一战。”太后大喜,命统率武卫全军及陈泽霖各营。武卫军实不成军。十五日始出都,至通州,闻敌将至,师溃,督师吞金自尽,随员王编修廷相投河死之,皆稿葬通州东关外。
二十六日,上三旬万寿,犹御乾清官受贺。东华门不启,群臣皆入神武门,冠裳寥落,仅成朝仪。红巾满都市,服饰诡异,持刃忷忷杀人。诸臣入贺者,咸有戒心。
七月二十日,英军陷京师。翌日,联军继之。两宫黎明仓皇乘民车出德胜门。甫出门,白旗遍城上矣。太后御夏衣,挽便髻。上御青绸衫。皇后及大阿哥随行。妃嫔罕从者。濒
行,太后命崔阉自三所出珍妃(三所在景运门外),推堕井中。初,珍妃聪慧得上心,幼时读书家中,江西文廷式为之师,颇通文史。廷式以庚寅第三人及第,妃屡为上道之。甲午大考翰詹,上手廷式卷授阅卷大臣,拔置第一,擢侍读学士,充日讲官。廷式感奋,骤言事。辽东败问亟,廷式合朝臣联衔上疏,请起恭亲王主军国事。太后素不善恭王所为,上力请而用之。丙申,或构蜚语谮妃干预外廷事,太后怒,杖之,囚三所,仅通饮食。妃兄礼部侍郎志锐谪乌里雅苏台。上由是悒悒寡欢。联军入,日本军官护禁城,内庭晏然,乃出妃尸于井,浅葬京西田村。朱学士祖谋、王给谏鹏运赋《落叶词》纪其事。余亦赋诗云:“金井一叶堕,凄凉瑶殿旁。残枝未零落,映日有辉光。沟水空流恨,霓裳与断肠。何如泽畔草,犹得宿鸳鸯。”
徐相宅在使馆街,与法馆对宇,兵事起,毁焉,迁居故相国宝文靖园中。联军入城日,徐相谓其子承熊曰:“我为首辅,遭国难,当死。汝三兄位卿贰,当知所以自处。我死,汝可归隐易州丙舍,课子孙耕读,勿仕也。”三兄,指刑部侍郎承煜也。老仆于屋梁绳两结,一左一右。徐相就其左,既承颈,犹以目视右结,意固在承煜。承煜竟不死,且不敢行服,草草殓其父。承煜刻深矫情,五大臣之死,承煜实主之。徐尚书等刑西市,承煜监斩有得色。或请用诛大臣礼,怒斥曰:“此汉奸,杀之犹轻,何恤为!”数姓孤儿衔之甚,或告日本军官发其奸,与尚书启秀同被囚。启秀愤自经,承煜呼人救之。次年议和条约惩祸首,诏俱斩西市。就刑日,西人用快镜摄影去。
京师既陷,承恩公崇绮走保定,其子葆初在宅作大坑,自瘞死,并老母、幼子皆生葬土中。崇公闻变,自缢于莲池书院,竟绝嗣。兵部主事安徽王铁珊跌宕有奇气,愤时事危乱,七月十八日赋绝命诗,自缢于所居六安会馆,遗书曰:“吾不忍见白旗也。”御史江苏宋承庠,廿一日睹北城火发,疑为宫禁,旁皇终夕,亦缢死。前侍郎景善朝服将投井,徘徊井阑旁,子恩某自后推之堕,或谓将以邀恤荫也。事为日本军官所闻,枪毙之。祭酒山东王懿荣投井死。祭酒熙元,大阿哥师傅宝丰、崇寿皆自经死。熙祭酒直隶总督裕禄子,父子俱死国难。崇公谥文节,王谥文敏,熙谥文贞,宝谥文洁,崇谥文勤,。城内旗官恐受戮辱,阖门自焚者颇多。
戊戌新政,各国盛称上英明刚断。拳匪之乱,皆知非出帝意,使联军入时,上独留,出而与西帅相见,治首祸诸臣罪,事当易了。孝钦虑帝留之不为己利也,挟之俱西。既达西安,惴惴然恐天下不直其所为,颇有意复辟。已而鄂督张之洞,在籍侍郎盛宣怀,贡使首至,所以媚兹者甚备,太后乃大悦,知天下未予叛也,意潜辍。然上视在京曰稍发舒矣。
议和缔约,用平原函首故事。刚毅已病死中途。遣尚书葛宝华诛庄亲王载勋于蒲州。载勋读诏讫,从容再拜谢罪负,阖户自经。命布政使何福堃杀毓贤于长安市。命巡抚岑春煊赐赵舒翘自尽。舒翘固健实,吞金不死,服洋药不死,春煊迫待复旨,有老刑卒献策,以桑皮纸浸烧酒,闭口鼻,气始绝。安置端郡王载漪于宁夏,镇国公载澜于安西。载漪既谪,大阿哥法不当立,遂宣诏废之,襆被出宫门,居八旗会馆,士民无怜之者。时辛丑四月也。
盖至是而戊己之局始结。
辛丑和议成,中外交章请回銮,太后踌躇未敢归。召尚书敬信赴行在,询知宫廷无恙。
十月始启銮,驻跸开封者十馀日。十一月二十一日,入永定门。正阳门经拳匪纵火后,楼堞残缺,垣栋倾颓,无复承平旧观。太仆少卿陈璧筦将作,皆粉塈而新之。识者谓虽足安圣母之心,而河北芜蒌之意则唏矣。次日,上告谢太庙,三品以上进名起居。先是车驾在保定,诏询礼部谒庙服色,曹郎议当素服,而尚书徐郙主朝服,上阅奏怒,掷诸地,乃改常服行事。乐设而不作,并祀太庙后殿。上还宫,即召见乾清官。太后曰:“我不意犹能见尔等。”失声哭。诸臣伏地痛哭。太后历数出都日途中艰苦状,泪与声俱。又曰:“予闻尔等在危城中,多有损失,不知尔等近状如何,家口均平安否。”诸臣对曰:“皇太后、皇上垂询及此,真天地父母之恩。臣等托赖宏福,得保馀生,感激无可言报。”上复温谕数
语而退。随传谕给事中御史暨各衙门实缺司官排日入见。见之日,诸臣辄先哭数声,若举哀焉,慈颜则稍霁矣。
(〔眉〕此条几二千言,洋洋洒洒,作一笔书,头绪虽繁,炉锤在手,归熙甫评《史记》所谓大塘打纤,千船万船不相碍也。)光绪初年,承穆庙中兴之后,西北以次戡定。海宇无事,想望太平,两宫励精图治,弥重视言路。会俄人渝盟,盈廷论和战,惠陵大礼议起,一时棱棱具风骨者,咸有以自见。吴县潘祖荫、宗室宝廷、南皮张之洞、丰润张佩纶、瑞安黄体芳、闽县陈宝琛、吴桥刘恩溥、镇平邓承修尤激昂喜言事,号曰“清流”,而高阳李文正公当国,实为之魁。疏入,多报可,弹击不避权贵。白简朝入,鞶带夕褫,举朝为之震竦。松筠庵谏草堂,明杨椒山先生故宅也,言官欲有所论列,辄集于此。赤棒盈门,见者惊相传,次日必有文字。南皮畏见客,惟同志四五得入门。丰润喜着竹布衫,士大夫争效之。侍郎长叙、布政使葆亨以国忌日嫁娶,镇平素服往贺,座客疑且诧。俄而弹章上,两亲家罢官矣。尚书贺寿慈演皇杠、过琉璃厂宝名堂茗话,诸公合数人之力倾之,至摭拾暧昧为罪案,卒罢去。二张蒙眷注特厚,南皮以阁学抚晋,丰润以庶子摄都堂,知癸未科贡举,骎骎大用矣。当是时,法兰西窥安南,中朝怀柔藩服,锐用兵。丰润以钦差大臣视师福建,闽县会办南洋,镇平使桂定边界。丰润过上海,中外人士仰望丰采。既而海疆不竞,丰润主持重,为敌所乘,闻炮声先遁,狼狈走乡村。赖海军学生炮击法帅孤拔,歼之,敌始退。丰润犹疏辨,朝廷震怒,削职戍新疆。闽县、镇平相继谢病去。宝侍郎典闽试,归途纳江山船女为妾,上疏自劾,罢官。言路名望锐减。孝钦知诸臣好大言,实不足用,自此遂轻视言官矣。(〔眉〕以上元年至十年之朝局。)甲申以后,群臣务为慎重,以奉公守职为贤,论事更张者多报罢。自圣祖提倡理学,持宋明诸儒学说范围天下,名臣多出其中,士重廉耻知自爱,女子葆名节,风俗盖蒸蒸焉。常熟辅政,绍明汉学,号复古。吴县潘文勤、钱塘汪侍郎治之尤勤。场屋士不明小学不能中程式,鄙夷程朱之学,斥为迂陋,屏不谈,道德之防渐弛。岁甲午,日本攘我朝鲜,当是时,国家练海军垂二十年矣,岁糜金钱无算。孝钦修复圆明故事,营颐和园,水衡钱不供,醇贤亲王乃移海军费奉之,戎实大虚。辽事起,常熟用游客言,力主战。合肥李文忠久镇北洋,知海军军容虽盛,实窳弱不可恃,力主和,顾无如枢辅何,不得已而战。群帅渡鸭绿江,莫相统一,又不戢士卒,韩人离心。日本窥朝鲜久,地理、军谋皆夙备,大军屡挫,总兵左宝贵死之。湘抚吴大澂早官词林,有才名,负大志,心慕李合肥,欲以边功邀封拜,上疏请缨,常熟力荐之,命领一军出关助战。吴携书画古玩自随,日与掾属雅歌投壶示整暇。提督宋庆兵败田庄台,吴军望风溃,军资辎重尽弃之,枪械有未启封者。吴遁入关,诏仍回湘任。军法不举盖如此。恭王起当国,授两江总督刘坤一督师,尽护诸军。刘耄而怯,久之始出关。时海舰皆熸,沿海城岛戒严,道员龚照玙守旅顺。旅夙称天险,水雷炮台甚严备。照玙悉毁之而遁,日人不自意得之。旅顺为北洋门户,京师大震。时十月初十日,正孝钦后六旬万寿也。辽沈尽失,王师不能军,烽火迫三辅,乃弃朝鲜,割台湾,以银三百兆两议和,度支大困。
中国无海军,处列强间,贫弱几不国,于是有心者视为奇辱,知闭关自封不足以自立也,稍稍讲救亡之策。而公卿大臣犹姝姝守敝法,视日影朝暮,假息图存。上乃毅然伸乾断,更新庶政矣。上雅不善八旗所为,颇思黜满人倚汉人。又欲革旧习,冠汉姓,融洽无间,为子孙久远计。满人多怨之,萎菲之言日闻。改制才数月,遽遘仲秋之变,上几蹈不测祸,新政悉废阁,钩稽党人,朝野讳言西学,时局为之一变。当丁戊之际,士大夫讲改革者,类学具根柢,有士君子之行,一二激烈者流,愤沦胥之日深,亦皆志在救亡而已。诛锄之后,或逋伏海外,或戢影荒江,俊彦宿儒摧折殆无生气。厥后步趋东瀛,以新政之名揭橥天下,而党锢诸贤终帝世不复召,论者不能不为人才悲也。(〔眉〕以上十一年至廿四年之朝局。)孝钦后当同治时,倚汉大臣削平大难,故特重汉臣,敬礼有加,而满臣则儿子畜之,相亲也。恭忠亲王重汉人,醇贤亲王则反之。章皇初入关,朝廷大政事皆范文肃、
洪文襄所定。惩奇渥温氏以蒙古色目人压汉人之害,制为满汉双行之法,阁部卿寺分缺若鸿沟,不相侵越,惟将军都统专属焉,而王公不亲吏事,阳尊之,阴为汉人保登进之路。
辛丑回銮,孝钦内惭,始特诏天下议改革,定新官制。少年新进不深维祖宗朝立法本意,第觉满洲人士以八旗区区一部分,与我廿一行省汉人对掌邦政,其事太不平,欲力破此局以均势。满汉之界既融,于是天潢贵冑,丰沛故家,联翩而长部务,汉人之势大绌,乃不得一席地以自暖。先是诸皇子读书之所,曰上书房,选翰林官教之。其制较弘德、毓庆稍杀。光绪中叶,师傅阙不补,书房遂无人。近支王公年十五六,即令备拱卫扈从之役,轻裘翠羽,日趋跄于乾清、景运间,暇则臂鹰驰马以为乐,一旦加诸百僚上,与谋天下事,祖制尽亡,中外侧目,于是革命排满之说兴矣。二十年前,嘉定徐侍郎致祥尝语毓鼎曰:“王室其遂微矣。”毓鼎请其故,侍郎曰:“吾立朝近四十年,识近属亲贵殆遍,异日御区宇握大权者,皆出其中,察其器识,无一足当军国之重者。吾是以知皇灵之不永也。”其言至是而信。综计光绪三十四年,朝局凡四变,而甲午、庚子,尤为变局所从出。夫垂裳万里,束手于三岛,楼橹十重,不能以一战,临朝发愤,乌能已乎?南宫坐锢,骨肉之情益乖,相激相乘,遂构滔天之祸,蒙尘之耻中于上,岁币之繁穷于下。大势所趋,立宪之名以立。孝钦自顾倦勤,畏后世之议己,姑以涂饰耳目,幸免及身,岂真为子孙苞桑计哉!
语曰:“殷忧启圣,多难兴邦。”德宗之世,固殷忧多难矣,圣非不启,若或尼之,邦不足兴,适以敝之,且虚名实祸,孝钦大渐时亦悔之矣。神器至重,遂遗大投艰于我冲主。
孝钦后为叶赫那拉氏。天命朝,大兵定叶赫,颇行威戮,男丁罕免者。部长布扬古临殁愤言曰:“吾子孙虽存一女子,亦必覆满洲。”以此祖制宫闱不选叶赫氏。孝钦父任湖南副将,卒官,姊妹归丧,贫甚,几不能办装。舟过清江浦,时吴勤惠公棠宰清江,适有故人官副将者,丧舟亦舣河畔,勤惠致赙三百两(或传二千两,非也),将命者误送孝钦舟,复命,勤惠怒,欲返璧,一幕客曰:“闻舟中为满洲闺秀,入京选秀女,安知非贵人?姑结好焉,于公或有利。”勤惠从之,且登舟行吊。孝钦感之甚,以名刺置奁具中,语妹曰:“吾姊妹他日倘得志,无忘此令也。”既而孝钦得入宫,被宠幸,诞穆宗;妹亦为醇贤亲王福晋,诞德宗。孝钦垂帘日,勤惠已任知府,累擢至方面,不数年督四川。勤惠实无他材能,言官屡劾之,皆不听,薨于位,易名曰惠,犹志前事也。或传副将尝系狱,孝钦以眷属入视,故沈少司寇家本召见,太后询狱中情状甚悉云。
孝钦年七十馀,望之如四十许人,发无一茎白者。闻同治年间,李阉连英曾得大何首乌,献于孝钦,蒸制不如法,融化类粥糜,并汁啜之。相传千年何首乌九蒸九晒,服之能延年。
历史载伪太子事,若汉若明多有之。至出亡之建文帝,则故主也,从未有伪托万乘者。
若庚子武昌之事,真人妖矣。己亥年,湖北有巡检某赴内阁验看,出东华门,误触中贵车,争持久不解。倏一骑自门出,仪观甚伟,中贵执礼维谨。其人指挥数语,立散去。巡检心异之。逾岁,黄州忽来一男子,自诣府廨,骄倨不可一世。问姓名,不答。知府惊异莫测,传致武昌。其时上困瀛台,或传有遁荒说。总督张文襄自光绪初出镇山右,历拥旄节,未入朝,初不识天颜,迟疑不敢决,姑羁禁江夏狱,阴嘱守令善视之,遍征各官辨识。巡检一见则大惊,即东华门策骑人也。驰告文襄,于是各官皆入狱瞻仰。男子微示意为光绪皇帝,避太后凶威而出。巡检、典史深信之,日朝服往起居。男子书一纸:“巡检可守武昌,典史可守汉阳。”此二人则诣督署传恩命。文襄已疑之。无何男子复书一纸,谕张之洞:“吾在狱困甚,速致银三千两。”文襄决知其伪,会两司严鞫,乃供为御前侍卫,北京汉人也。贫甚,谋假托攫金遁耳。文襄不敢上闻,阴毙之狱中,别摭他事革巡检、典史职。
上天表静穆,广额丰下,于法当寿,颖悟好学。有以圣学叩翁师傅者,则以鲁钝对,盖知太后忌之,不敢质言也。上素俭,衣皆经浣濯缝纫。声色狗马之好,泊如也。孝钦嗜梨园曲,上不能不预。或传上善挝鼓,事亦无征。畏太后甚。上本口吃,遇责问,益战栗不能发语。归自西安,尤养晦不问事,寄位而已。左右侍奄,俱易以长信心腹。上枯坐无聊,日盘辟一室中。戊申秋,突传圣躬不豫,征京外名医杂治之。请脉时,上以双手仰置御案,默不出一言,别纸书病状,陈案间。或有所问,辄大怒。或指为虚损,则尤怒。入诊者佥云六脉平和无病也。七月二十一日。日初夕,有大星从西北来,掠屋檐过,其声如雷,尾长数十丈,光烁烁照庭宇,至东南而陨,都市喧传紫微星堕,群讶其不祥。十月初十日,上率百僚晨贺太后万寿,起居注官应侍班,先集于来薰风门外。上步行自南海来,入德昌门。门罅未阖,侍班官窥见上正扶奄肩,以两足起落作势,舒筋骨,为拜跪计。须臾忽奉懿旨:“皇帝卧病在床,免率百官行礼,辍侍班。”上闻之大恸。时太后病泄泻数日矣,有谮上者谓帝闻太后病,有喜色。太后怒曰:“我不能先尔死!”十六日,尚书溥良自东陵复命,直隶提学使傅增湘陛辞,太后就上于瀛台,犹召二臣入见,数语而退。太后神殊惫,上天颜黯澹。十八日,庆亲王奕劻奉太后命往普陀峪视寿宫,廿一日始返命。或曰有意出之。十九日,禁门增兵卫,讥出入,伺察非常。诸奄出东华门净发,昌言驾崩矣。
次日寂无闻。午后传宫中教养醇王监国之谕。二十一日,皇后始省上于寝宫,不知何时气绝矣。哭而出,奔告太后,长叹而已。以吉祥轿舁帝尸,出西苑门,入西华门。吉祥轿者,似御辇而长,专备载大行,若古之辒辌车也。皇后被发,群奄执香,哭随之。甫至乾清官,有侍奄驰告太后病危,皇后率诸奄踉跄回西苑。李连英睹帝尸委殿中,意良不忍,语小奄曰:“盍先殓乎?”乃草草举而纳诸梓宫。时礼臣持殓祭仪注入东华门,门者拒不纳,迨回部具文书来,乃入乾清门,则殓事久毕矣。故事,皇帝即位数年,即营寿兆,上御宇三十四年,竟无敢议及者。鼎湖既升,始命溥伦卜地。西陵附近旧有绝龙峪,孝钦曾指以赐醇贤亲王为园寝,嗣乃置之。至是仓卒择吉壤不得,欲用之。改名九龙。有谓自世祖至德宗,恰九世,疑于数终,似不祥,遂定名金龙。上尊号曰崇陵。逾年三月十二日奉移梓宫,于去陵六里之梁格庄暂安殿,以时致祭焉。帝崩之明日,西太后乃崩。
右《崇陵传信录》一卷,大兴恽学士毓鼎作子宣统纪元,以世家乔木之思,寓故君杜宇之戚,秘之箧笥,初未肯以示人也。今共和大定矣,即刘汉朱明延祚至今,能保其卜世卜年乎?孟轲氏君轻民重之说,深入人心矣。昔贾谊过秦,千宝论晋,文辞斐舋,意旨湛深,以今方古,何遽不相及耶?然黍油麦秀,箕子以之唏殷;栗里桃源,陶令于兹避宋。
史官载笔,各有会心,士尚志之谓,何而夺之也。况崇陵百日维新之功,廿载拘幽之苦,极士庶不能堪之境,而万乘亲尝之。使天假之年,将手提禹甸,公诸百姓,绍祁姚,媲华盛,又何疑焉。学士簪毫承明,掩泣罘罳,耳之所闻,目之所见,勒为成书,自非稗官野史支离揣测者所可同日语也。今日者,玉音在耳,莲炬馀光,回睇觚稜,徒增忉怛耳。宅邻潜邸,旁接太平湖。春秋佳日,相与徜徉,湖上朱门潭潭,守户延入,指挥槐荫轩曰:此崇陵诞生处也。梧桐一株,忽化为谷,有土阜岿然,石碣篆“玉照”二字。枯梅撑枑,盖崇陵所摩抚也。夫今昔盛衰之感,触于目,动于心。山阳之笛,汉上之琴,友朋尚尔,况号为君臣者耶?骑省江南之录,吴江烈皇之碑,得是编而崇陵瞑目矣。唯编末记帝后升遐,以余闻诸张翼则异是。光绪戊申冬十月十日,帝力疾祝嘏,拜不能起立。孝钦谕左右扶掖,泣曰:“数日不见汝,何困惫至此?”帝退倚殿西厢御床隐囊,气喘不止。十九日。
后谕立今帝,监国入谒,叩头床下曰:“皇上有子矣。”帝曰:“信然乎?”曰:“奉懿旨。”
帝疑未宣布,视时计曰:“日加巳矣,可购阅报章。”见之喜曰:“我不自意我有子矣,罔极厚恩无以报。”言已泣数行下。张翼者,世所称为色张。芑东昆季幼时,皆其所抱携,盖醇邸长史也。(〔恽眉〕此说甚不确。十月初十日之事,毓鼎亲见之。张翼,醇邸细人也,其言乌可信?)夫幽囚野死,搢绅难言;烛影斧声,起居谁记?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又异辞,信传信,疑传疑,学士以余为知言乎?癸丑八月二十四日,长沙饶智元跋。
附录二。
恽毓鼎奏议选。
经济特科敬陈管见折。
(〔光绪〕戊戌年正月二十七日)
奏为经济特科宜议登进之途,以展人才而收实用,敬陈管见,恭折仰祈圣鉴事。臣伏读本月初七日谕旨,举行经济特科,试以所长,听候擢用,所以破庸陋拘孪之习,求专门异等之才,以救时艰而开风气,甚盛举也。夫天下未尝无才,唯上之人无以求之,斯湮没而不见耳。今朝廷广开荐举,不限一途,求之不为不备,然或特举之而泛用之,与用之或违其才,则仍与不求者等。至于凭文字一日之短长,以定人才之优劣,臣恐其未足弥恃也。
夫所习非所用,所用非所习,在昔科举之弊则然矣,今欲一矫其弊,使真才各得所借手以展其长,似宜仿从前部、院观政之例,于军机处、总理衙门、六部特设专门之官,假如才长内政者,隶之军机处;长外交及格物者,隶之总理衙门;其理财,则隶户部。经武,则隶兵部及军务处;考工,则隶工部。不必遽定品级。已仕者,以本官带充;未仕者,则分曹学习,优其体制,丰其俸禄,遇有以上各事,皆使与议,以察其识,或使试办,以观其能,限以一年,真知其可用,再由各堂官切实保荐,然后量材器使擢以不次之阶,如此则空谈无术者不能稍售其欺,而人才以历练而益精,国家始得收其实用。于鼓舞之中仍寓核实之意,其视泛用而违其才者固不侔矣。夫保荐而试以策论,所谓敷奏以言也;使之观政于各曹,所谓明试以功也;言行相符而后大用,所谓车服以庸也。此固尧舜三代之成法。
而今日所宜仿行者也。可否请旨饬下总理衙门礼部参酌施行,似于激扬之方不无少补。抑臣更有请者。立贤固贵无方,而流品亦不宜太杂。昔孔子论出使之才,必先以行已有耻,而箕子之论有猷有为也,亦以有守要其终。自来建大功、临大节者,必皆律身廉洁,心术光明,而才学始归于纯正。今值登进人才之始,应请特谕保荐大员,务当仰体皇上求贤至意,不得以有才无行之人滥登荐牍,斯人品正而才皆有用之才矣。臣愚昧之见是否有当,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本日奉上谕:侍讲恽毓鼎奏经济特科宜议登进之途一折,国家登进人才,必须言行相符,而后可收实效。况经济一科,系属特设,内外臣工尤当仰体朝廷破格旁求之意,不得以有才无行之人滥登荐牍。至该侍讲所请仿照从前观政之例,以试其能等语,着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参酌情形奏明办理。钦此。
山东运道宜修铁路折。
(〔光绪戊戌年〕正月二十七日)
奏为山东运道宜择要兴修铁路,以利漕运而备不虞,恭折仰祈圣鉴事。窃见国家定都燕京,天庾正供专恃南漕,从前运河节节阻滞,屡费筹谋,自海道畅行,国计大利,而河运犹因仍不废,其为谋虑至深且远。然每年挑浚催趱,上下交疲,费巨力殚,仅而能达。
今旅顺、威海、胶粵半为外人所据,万一海道偶艰,南漕不继,根本重地可为寒心。河运一途,似宜妥筹长策。自咸丰六年黄河北徙,窜截运渠,遂致中道淤梗。然寿张属之十里铺以南、临清以北,犹然舟楫通行。唯阳谷县属陶城埠起至临清州,其间二百里之河道,借济于黄,即受淤于黄,旋浚旋淤,道途嗟困,劳民阻运,为患尤大。今欲大议疏浚,既费不赀之帑,并无永逸之谋,而任其浅淤,又劳费滋甚。臣意宜于此二百里间量度地势,创修铁路,地段不多,费亦有限,综其便利,厥有五端:舍舟就陆,化险为夷,挽粟飞刍,顿形便捷,其利一也。自运河艰滞,估舶寥寥,铁路既通,商贾利于迁转,货物腐来,商务必大有起色,其利二也。南北商货流通,可于适中要路添设分卡,照章榷税,每岁可增巨款,其利三也。水旱偏灾,盛朝不免,燕、齐、吴、豫疆理相错,此丰彼歉,粮价往往不平,铁路既成,居汶、卫、淮、济之中,四通八达,移粟移民,接济便速,其利四也。
每岁借流济运,必开拦黄坝,倘遇黄流湍悍,稍不谨慎,上下近河之区立成巨浸,又船触石闸,或两舟相碰沉碎之事,无岁无之,船户身家俱付泽国,今若别由铁路,则田庐性命俱可保全,其利五也。又况河运常通,南漕可恃,一旦海上有事,亦可有备无虞,其为国家根本之计,利为尤巨耶?今日所费者不过造路需款,养路需款,沿路增建仓廒,以备转搬,亦需款,不知利之所在,当权其久暂重轻,与其屡浚淤河,苟且于目前,仍不免上糜国帑,何如筹一时之款,建百年久远之规乎?现在盛宣怀督办芦汉一路,容闳又拟办津镇一路,此两路若成,于国计诚大有裨益,唯工长费巨,非假以时日,未易告成。臣意临清铁路即可筹款兴筑,工费既轻,收效较速,将来干路工竣,此途即作支路,可以不废前功,而目前之益已非浅鲜。查从前铁路济运曾经议行,其时内地风气未开,疆臣惮于创始,遂以地址卑薄,不能托载复奏。其实此处居天津上游,不得谓之地卑;沙田素称腴厚,不得谓之土薄。一时推诿之词,未可遽为定论也。臣为维持漕运起见,谨陈大概情形,伏乞皇上圣鉴,训示施行。谨奏。
本日奉旨:着该衙门酌核办理。钦此。
请下廷臣会议折。
(〔光绪戊戌年〕三月二十三日)
奏为时局日艰,亟宜下廷臣会议,集思广益,以图挽救,恭折仰祈圣鉴事。窃唯狂夫之言圣人择焉,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故刍荛有询,葑菲不遗,所以集众人之心,思尽事中之利害也。况夫事机日棘,大局将危,应之稍有不详,追悔即将无及,尤宜开张圣听,周谘博访,妥筹备御之方。然则通上下之情,固救时之首务也。方今德据胶湾,俄据旅顺,英、日诸国相继效尤,门户尽失,危兆已形。我皇上宵旰焦劳,临朝太息,二三大臣,公忠体国,非不竭尽心力,独任其劳,然事变无穷,而精神有限,难保无有百密一疏,为智虑所未及,尚待群臣之拾遗补阙者乎?臣愚以为凡遇中外大政,皆当破除从前隐密之弊,明白宣示,令六部九卿翰詹科道期集内阁,各畅所欲言,或具公疏,或立异议,皇上与二三大臣择其长者立见施行,或更召对便殿,反复以尽其意。诸臣效忠于下,圣主折衷于上,如此则敌之狡诈以欺我者,无难立破奸谋,事之委曲而棘手者,无难妥筹善策。即兴利除害之举,经数十人经营计画,亦可曲尽情势,而诏令不致有反汗之时。其视疲神焦虑,以身为怨府者,劳逸得失,固相去万万也,亦何惮而不为哉?夫从前秘密之谋,无非畏敌人
悉我底蕴,及无识者之梗阻耳。岂知中国一举一动,外人何事不知,甚至刊诸报章,传播海外,所瞒者特我廷臣耳。唯其廷臣懵然,无从匡救,故往往堕人术中,安可反虑其梗阻,而受上下壅蔽之患乎?譬之人身血脉不通,百病因而丛心,医者不此之治,徒纷纷于医头医足之为,非唯无益,而治病适以增病故。微臣区区之怀,所欲陈者甚多,而今日救亡之策,必自通上下之情始。上下之情既通,而后利无不兴,弊无不革,皆得从容筹措于其间,而无复壅蔽之患。臣所谓集思广益,以图挽救者,此也。谨披沥上陈,是否有当,伏乞皇上圣鉴,训示施行。谨奏。
纠参顺属贪吏片。
(〔光绪戊戌年〕三月廿三日)
再,时势多艰,尤以固人心为第一义,乃不肖官吏复从而侵渔之,是为丛驱雀也。吏治之坏,至今已极。姑以近畿言之。现任西路厅同知谢裕楷,前在大兴县任内,政以贿成,几无一案不恣婪索,甚至反将原告及干证羁押,勒取重资。赃案累累,通国共悉。东路厅同知刘仲瑊,前在房山查赈,阖县罢市。今年办理昭信股票,该厅乘知州许元震州考之际,拘集商民,勒令认捐巨款,事为通永道所闻,始行释放。劣幕朱左泉,曾在谢裕楷大兴县署充理刑名,嗣改名朱凤藻,捐主簿,分发直隶,仍在顺天作幕。光绪廿一年在三河县陈泽醴任内,卖放逆伦重案,后陈泽醴因此案革职,而该幕依然无恙。又在东路厅与刘仲瑊狼狈为奸。伏思该二员均管辖一路,督率属员,乃贪黩著闻,安能禁各州县之纷纷尤效乎?臣见闻既确,不得不据实上陈,为民请命,相应请旨,将谢裕楷、刘仲瑊严行惩办,并将劣幕朱凤藻即朱左泉革职,驱逐回籍,以儆官邪。抑畿辅见闻至近,该二员犹敢明日张胆,肆行贪婪,则外省吏治之污因之可想。虎狼当道,民何以堪,伏乞皇上明降谕旨,饬各督抚严察属员,如劣迹彰闻,立即参革惩治,庶贪官污吏闻风惊惧,吏治清而民心安,民心安而元气固,于时局似不无少补。谨附片上陈,伏乞圣鉴。
闰三月十二日奉上谕:前据侍讲恽毓鼎奏参顺天西路厅同知谢裕楷等赃劣各款,当谕令胡燏棻确查。兹据查明复奏,原参各节,或事出有因,或早经奏结。唯谢裕楷前在大兴县任内,颇滋物议,着开缺另补。朱凤藻即朱左泉,前在三河县幕,声名甚劣,旋以河工候补人员仍充幕友,殊属有违例章,着即行革职,驱逐回籍,不准逗留。东路厅同知刘仲瑊误用朱凤藻为幕友,亦有不合,着交部照例议处,该部知道。钦此。
(〔眉〕寻部议刘仲瑊革职。)
请严饬近侍片。
(〔光绪戊戌年〕三月廿三日)
再,我朝惩前明之弊,痛抑宦官,宫禁之严,为从古所未有。乃近年颇有在外指差买缺,招摇撞骗,戏场酒馆,恃强行凶情事。近又闻太监牛锡五,于去年十月问在鸡鸭市及东安门外九和兴饭馆,与西札鲁特巴林西翁牛特三旗蒙员珠尔刚阿等,两次过付重资,意图吞骗。人言籍籍,恐非无因。语云:“木必先蠹而后虫生之。”又云:“涓涓不塞,将成江河。”可否请皇上严密查办并饬近侍人等,此后各宜束身安分,勤慎当差,不得在外招摇生事,致滋物议。是亦防患未形之一道也。臣备员侍从,理宜知无不言,谨附片具陈,伏乞圣鉴。
请速筹济江南米荒折。
(〔光绪戊戌年〕五月三十日)
奏为江南米缺粮贵,抢劫公行,请旨饬下地方官设法运粜,以苏民困而消隐患,恭折仰祈圣鉴事。窃维大江南北产米素丰,江北之米取资于襄下河各州县,江南之米取资于土产,上供天庾,旁济邻封,自非凶年皆足自给。本年淮徐大水,而他府尚未歉收,平日米价每石率不过三千馀文,有时偶至五千,民心已大为惶惑。乃自入春以来,市米顿缺,米价一律骤涨,每石制钱八千馀文,较之从前不啻三倍,而民间尚无从得米,常州府城仅存半月之粮,他处亦复仿此,人心惶惶,如不终日,本月江宁府城遂有抢米之事。十三日城中鸣锣聚众,几及千人,从北门桥起直至南门新桥六七十家大小米行俱罹其害。十四、十五两日复抢及城外。经大吏督兵弹压锁拿,始暂解散,然讹言揭帖尚汹汹未已。地方官非不先期出示定价平粜,无如市米缺乏,平无可平。伏思浙江宁绍各府,因闹米聚众,几酿事端。今江宁复有此乱,各郡效尤,恐激巨变。江南本多伏莽,难保不乘衅而起,弭患之谋,势难再缓,伏乞皇上谕饬地方官速筹补救:一面剀谕本省存米富室尽数出粜,并令各米行尽出囤积,减价出售;一面弛邻省米禁以通有无,再委妥员会同商人赴存米地方采买来江,于各府立局平粜。从前曾由江西采办委员误买水渗之米,全成废弃。故必由商兼为经营,以期妥实。更乞明降谕旨宣示江省,先安人心,庶几比户周知,有所冀幸,不致骤生他变,于绥靖之方实非浅鲜。臣原籍江苏,既有所闻,不敢壅于上达。谨缮折具陈,伏乞皇上圣鉴,训示施行。谨奏。
本日奉电旨:江南米缺粮贵,亟宜速筹补救,着刘坤一、奎俊饬属设法平粜,一面飞咨邻省即弛米禁,毋使灾民滋生事端。钦此。
敬陈管见折。
(〔光绪戊戌年〕六月十七日)
奏为敬陈管见,仰祈圣鉴事。臣伏见皇上整齐庶务,百度维新,其于转弱为强,一破向来委靡拘孪之习,智勇天锡,朝野同钦。臣忝侍讲帷,以论思为职,幸遇圣明之世,奋然欲有所为,敢殚竭愚忱,就时事谨拟当推行者二条,当变通者一条,当裁革者一条,缕悉上陈,以备土壤涓流之助。唯圣主裁择焉。
一,宜广译泰西政治家言,以资考镜也。近来译学盛行,外洋之书浸入中国,我皇上复特设书局以为之倡。盖欲知其情形,必先通其文字而征诸记载,较之耳闻口说,为尤真诚要图也。唯是各处所译多其君臣纪传之迹,算学格致之书,固可广见闻而开智慧,然此特考古习艺之末耳。若列邦之所以立国,国政之所以治民,与夫兴衰治乱所关,可资法戒者,官藏私记必有专书,苟于此得其纲维,尤足以觇其利弊,语其切要,当十倍于艺学诸书,而自来译书概置不求,臣所未解也。窃见明诏改定科举,于二场特设五洲政治,圣明洞鉴,卓越寻常,应请饬下翻译各局广购外洋政治要书,如食货、学校、职官、法律、军政、商务之类,以次译成,流传各省,于觇国之方当有裨益。
一,八旗驻防内外蒙古,急宜策划,以资捍卫也。臣恭读上谕,神机营及满、蒙、汉各营一并改用新法挑选演练,以成有用之兵。仰见皇上整军经武,不拘故常,转弱为强,端在此举。窃谓京营固当精练,而中外守御尤贵及时讲求。当国初定鼎,八旗满、蒙、汉除拱卫京畿外,复分防各省,马步甲各有定额,岁给银米,恩泽不为不厚,迄今二百数十年,生齿益繁,而甲不加增,定例不准远出谋食,有一家八九口而只含甲一二分者,衣食不周,情形困苦。纯良者安心忍受,桀骜者不免流于匪僻。臣之愚见,与其岁靡巨帑,弃之于无用之地,而仍不免饥寒,何如就而练之,化无用为有用乎?拟请饬下各将军督抚核
议,将原定额甲,以一半之额挑取少壮,加足口粮,统练洋操;以一半之额仍食旧饷,作为留后。其馀苏拉馀丁,准其远出贸易,其有愿入行伍效力者,一律与汉人报兵入册挑选。
我朝以武功行天下,从龙后裔必有杰出之才,足备干城之选。口外蒙古,向称强盛,圣朝中外一家,彼此不复设备。骑射日渐生疏,亦请旨饬下理藩院行文内外各蒙古王旗,将壮丁挑选成军,练习枪炮。本旗王公台吉能捐资购备枪炮者,加衔奖赏;如力有不及,奏请由神机营酌量拨给。并饬各王旗挑选俊秀子弟,送入内省武备学堂学习战阵之事。成军之后,仿照各省三年大阅之例,钦派王大臣分旗校阅。以边疆现有之兵,一加整顿,便成劲旅,有备无患,尤筹边之要务也。
一,各衙门则例当删改画一,以轻胥吏之权也。文法之密,至今已极。一应公事,既有一定之例,复有无定之例。有同中之异,有节外之枝,头绪繁多,情事歧互,所差毫厘,相去千里。堂官既无从遍悉,司官亦难以勾稽,胥吏乃得上下其间,为玩法营私之计:吏所欲准,则检可合之例以呈堂;吏所欲驳,则检不合之例以借口。堂司固以为公事如是,依然循法奉公也,不知吏已售其奸矣。何也?官暂吏久,官生吏熟,官暗而吏明也。此胥吏之权所以重也。欲祛其弊,唯有简明一法,使上下皆得周知,既无歧出之端,即不能从而畸轻畸重,可否请旨饬各部院堂官,于司宫中选择资望较深、公事明白数员,令将则例详细校核。凡情形相近,彼此可混之案,概与裁并,以归划一,取最后议行之例,著为定章,务使纲举目张,一览可悉,则内外皆易遵守,胥吏自难鬻其权。或谓如是则法太疏。
臣意法所不尽之处,由堂司随时斟酌,以底于行。是操纵之权常在上也,不犹愈于官无权而使胥吏得窃以为资乎?此固事之无可疑耳。
一,速停捐纳,以劝学校真才也。臣窃见皇上改科举,建学堂,侧席求贤,唯恐不及。
天下之士当无不争自磨励,以上应国家之求。然捐纳之途不停,人才终无由而奋。夫学堂之制,有普通之学,有专门之学,三年业成,始作生员,又三年始作举人,又三年始作进士,然后引见而授之以官。养之如此其详,用之如此其慎也。今捐纳者,不必识一字,成一功,朝上重金,夕即授职。既无用工之苦,复无累岁之迟,乳臭之夫皆得挟富贵以骄士类,则凡家有馀资,性耽安逸者,其孰肯身入学堂为迂途之获乎?夫朝廷既特设学堂,以待英贤,而又别留方便之门,任其可以弋获,欲望人才之奋,盖亦难矣。又况捐纳既滥,各省常患官多,大吏固其太多也,不得不广设局差,以为安顿闲员之地,故明诏屡议裁并,而疆臣辄以无可裁并为言,计每岁各局薪水委员中饱之款,何止十万!统计户部捐输所得,不过二百馀万金,而民间脂膏入贪吏之橐,以偿其本者,则无限矣。其为害不甚深乎?又,天下差缺只有此数,捐纳人员占其大半,将来学堂所用将何以处之?破格求才,而仍使厄于捐班,不免积压之叹,岂鼓励人才之道哉!今如将捐例停止,士之颖异者,不得以他途进,不能不尽出于学校,以试其才,而得官既难,将来万一有水旱兵革之警,偶一开捐,则来者必踊跃争先,而巨资易集,其为利也大矣。如谓当此款项支绌,何堪再减二百万金,臣意此不足虑也。各省厘金,经委员中饱者,一年少有十馀万,多且三十馀万,若地方官秉公综核,皆使和盘托出,应可抵捐款而有馀。近来浙省所办已有成效,伏乞皇上宸衷独断,特旨停罢,使天下晓然,知圣天子慎名器、励学校之盛心,人才自益加奋勉矣。
以上四条,臣为裨助时政起见,谨缕悉上陈,是否有当,伏乞皇上圣鉴,训示施行。
谨奏。
请密筹战备折。
(〔光绪〕己亥四月二十五日)
奏为外侮日逼,请密筹战备,以防隐患,而折敌谋,恭折仰祈圣鉴事。中国自日本议和以来,割地赔款,内外交困,情见势绌,益启戎心。德无端而据胶州,俄无端而据旅大,
近且胶州不已,浸及山东,旅大不已,浸及辽沈。区区意大利亦攘臂于其间,而英俄连盟,势且欲为保护中国之举。以列祖列宗二百馀年之深仁厚泽,我皇太后、皇上数十年之宵旰忧勤,而社稷之危竟有不忍言者,臣中夜拊膺,泪下如雨。夫以中国地大物博,人心犹固,国势犹尊,彼即狡焉思逞,何至肆无忌惮?静思其故,我亦有以致之。昔年台湾之割,二万万之畀,虽云过巨,然在开衅战败之后犹可言也;若胶州、旅大则索之无因,许之太易,而当时主谋之臣又以中国此后必不开战一语,昌言于外国公使之前。夫不费一兵,不糜一饷,但以空言恫喝,即可坐获膏腴,彼审知中国之决不开兵端也,则亦何惮而不为哉!从前每图息事,故不惜格外迁就,以求旦夕之安。今则迁就愈深,相逼愈甚,战亦危,不战亦危,然战事虽危,尚有挽回之望,若犹坚忍不战,则有束手待尽而已。又况及今图之,尚可筹饷蒐军,以求自立,再迟数年之后,藩篱尽撤,敌入益深。利权巳亡,人心渐散,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伏乞皇太后、皇上乾断,特伸与二三大臣早筹战备。海上决胜虽未易言,若整顿陆军,激励团练,沿海一带如何严密设防,似当斟酌情形妥为布置。各国相轻已久,见我规模粗立,或可隐戢狡谋。倘竟凌逼无理,万难迁就,亦可有备无患。
臣久受圣恩,蒿目时艰,心存报国,无任迫切待命之至。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谨奏。
疏上,特蒙召见。慈圣深以为然。训示数百言,温语奖励甚至。
由籍回京言事折。
(〔光绪己亥年〕十月廿九日)
奏为微臣由籍回京,谨就见闻所及,粗陈数端,恭折仰祈圣鉴事。窃臣蒙恩赏假,回江苏原籍,顺道至浙江省亲。两省秋收,颇属丰稔,而米价反致大贵,民心不免惶惶,地方官吏大半因循,只知自便私图,无有肯为国家实心办事者,臣实愤之。昨日回京,谨就见闻最真数端,连夜缮成章疏,特尘圣听,冀上副皇太后、皇上轸恤民隐之盛心,下尽微臣昕夕难安之愚悃,唯俯赐采择焉。
一,苏、松、常三府加收米捐,急宜停止,以苏民困也。本月初,两江督臣因松沪厘捐八十万两抵拨洋款,月短银四万两,乃建议将米谷杂粮一并抽取卡厘落地各捐,以资抵解。伏查此项米捐,当中日起衅时饷项奇绌,不得已暂为此举,迨事平之后,即于廿四年闰三月特谕停止。商民感戴皇仁,无不欢欣鼓舞。乃甫隔一载,无故复令加捐。忽停忽征,成何治体!由无锡至上海,应过厘卡有十三道之多,米一石每卡抽五十文,统计便须六百馀文。豆麦杂粮所收类是。如此巨数,实骇听闻。又况司事巡丁弊端百出,留难船只,讹索银钱,给票不遂所求,任意以多填少,种种患害,不可胜言。臣闻苏松一带,游手之人,已有筹措巨资谋充扦手者,其所贪何事,不言可知。故此令一行,米商相率诣局禀陈,吁求减免;中途商贩闻风裹足,即有来者,或被局卡扣留,或绕越无捐省分出售。上海米舶不敢开仓,各行店收斛罢市,闭门待变。居民无所得米,异常惊惶。上下交持,已逾旬日,若不立予停缓,诚恐事急变生。又查上海米行,有洋人经纪,万一出而干预,势必仍议停征,则是怨归朝廷,德归外国。莠民心本浮动,岂可再为渊驱鱼,关系非轻,尤当逆虑;或再铤而走险,求外国保护,悬外国船旗,不识捐局将何以处之?伏乞明降谕旨,即日加恩停征。臣知此诏一下,江苏商民无不闻而感泣。民困既苏,民心益固。万一将来偶有急难,必将踊跃以报国家矣。至若近年厘捐忽尔短收,其中岂无弊窦?督臣不索逋于分肥之官吏,反取偿于无告之商民,信捐局小人蛊惑之邪言,而忘国家东南根本之大计。大臣谋国,夫岂其然!应请饬下督抚臣严饬所属核实稽查,力杜中饱,裁汰冗费,涓滴归公,厘捐自当日有起色,必不致如此短绌,何必病商病民而专利贪官蠹吏乎哉?一,各省陋规牵混欺饰,不肯和盘托出也。臣恭读本年六月谕旨饬各直省将军督抚裁
去陋规中饱,酌提外销归公,凡在大小官员自当激发天良,忠清报国,然以臣所闻,则诸臣之辜负圣恩为已甚矣。夫陋规中饱者,私款也;外销者,虽不报部,实公款也。私者宜悉数充公;公者宜酌量提解。朝廷分别较然甚明,乃诸臣巧为弥缝,唯于外销各项中东移西并,集为成数,以备提解之需,看似顿增巨资,其实以彼杯之水注之此杯,在朝廷所得原系朝廷自有之财,而于辇巨金以归私室者,仍丝毫未损也。又况外销各项本备各省缓急之需,正有不可悉索罄尽者乎?即如九月中广东复奏一折,于厘务善后局盐务、税收诸项胪列无遗,而陋规则一字不提,中饱则轻轻揭过,试思繁富如广东而谓任事各员一无陋规中饱,其谁信之?库款待用孔殷,复奏依然欺饰。任事者果皆若此,国计何赖焉?应请严旨再与申明,务将实任差使,所有陋规中饱,每年应挤出若干外销各款,每项可酌减酌解若干,详细分析,不准含糊牵混合为一途,庶于度支不无补益。
一,浙江抚臬不和,亟宜谕令和衷,以求共济也。查海防新添十馀营,海口太多,无扼总之处,督办李光久驻扎前敌,先后共募六营,尚在训练,营哨官皆其父叔旧部,久历戎行,浙营推此为冠。李光久初到时因罢撤石浦统领李福兴,与抚臣颇有龃龉。刘树堂亦因该臬司遇事独断独行,恶其专擅,积不相能。此时但设防营,尚可敷衍,设使海疆有事。
彼此意见不化,恐难成功。东南大局关系非浅,可否谕令李光久,凡事与抚臣和衷商办;刘树堂亦应将军事责成李光久,不得因争权之故,稍存芥蒂,庶几师先在和,可期有济矣。
以上三项,皆臣所目击,用敢覙缕上陈,稍抒微悃。是否有当,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施行。谨奏。
是日特蒙召见。慈圣询示数百言。
请分别办理教匪折。
(〔光绪〕庚子七月初十日)
奏为惩办白莲教匪,宜饬刑部分别首从,按律办理,以慎国法而重民生,恭折仰祈圣鉴事。窃见近日白莲教匪蔓延畿甸,搜拿正法,自丁壮以及男妇老幼已数十人。此辈造为邪说,煽惑愚民,予以骈诛,诚属情真罪当。唯乡民无识,难免胁从,而人数既多,更恐有株连之处,若不论首从,一概骈首市曹,在今日惩警乱民,固当略用重典,然我皇太后、皇上好生之德,或亦有可矜全。臣愚欲请此后拿到此项教匪,特谕刑部逐加研鞫,分别首要胁从,酌量按律办理,庶于严伸国法之中,仍寓慎重民命之意。愚昧之见,是否有当,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施行。谨奏。
复陈新政折。
(〔光绪辛丑年〕正月二十五日送内阁,二月初十日达行在。)
奏为敬抒愚见,恭折仰祈圣鉴事。去年七月二十一日之变,城内外消息不通,讹言四起,臣于二十七日始知皇太后、皇上仓猝西巡,其时臣全家十馀口俱陷危城,敌骑纵横,乱兵充斥,西望行在,徒切涕零。迨庆亲王回京,因地方官权未复,委臣办理南城绥辑事宜。当兵火劫掠之后,间里萧条,臣与刑部主事乔树楠、董康,国子监学正学录贾景仁,直隶候补知府王权随事商同五城御史,维持补救,戢奸禁暴,招抚流亡,半载有馀,渐次复业。今洋兵虽未全撤,而京师元气稍复,足以上慰宸廑。恭读上年十二月初十日上谕,着中外臣工各就现在情形,参酌中西政要,各举所知,各抒所见,通限两个月详细条议以闻等因,钦此。仰见皇太后、皇上惕厉忧勤,集思广益之至意。臣受国厚恩,当此主忧臣辱之时,具有天良,何忍自甘缄默?虽愚见未衷乎至当,而狂言可择于圣人。谨略举所知,
以应明诏。
夫中国今日时势益贫益弱,几致难以图存,臣窃筹目下之要图,其根本在用人,其维持在理财,而总归于事求实际。必有人有财而后百废可以俱举。必事有实际而后自强,非托空言,臣请缕晰陈之。
盖用人之道约有四端:一、请简近支王公分年出洋游历,以周知外事。而今六部九卿公举僚属以为之辅,使其随同外出,周咨考核,相与有成。一,军机大臣、总理衙门大臣,宜改为专官,令其专意辅政,勿以他事分其精神。现在朝廷广开言路,其投匦献新法者,必辐辏而来,军机为出政之本,尤恃一二大臣权衡众说,毗佐圣明,持之以坚定,不为异议所摇;行之有次第,而无操切之患,庶几折衷至当,久道化成。一,六部堂官宜久任递升,以专责成,勿数有迁调,致有官生吏熟之弊。部院例案丛杂,吏胥窟穴其中。此次兵火之馀,公私文字扫地赤立,宜因此时令堂官精选练达习员,考核旧章,参以新法,别纂简明则例,使之觏若画一,堂司皆可周览而知,勿再假手吏胥,以收廓清之效。一,请于京师省会府州县皆立学堂,令督抚举经明、行修、通达事务者为教习,定为实职,正其名曰“教习官”,优其俸禄。教有成效者破格擢用之,尸位者黜之。各项教职宜斟酌裁汰,移其任于学堂,为监院官。县学堂先选少年聪俊之士,录为学生,课以经史时务实学。学有进,则县教习举而升诸府,府学堂复课之,学更有进,则府教习举而升诸省,谓之秀才。
省学堂集而试之,拔其尤者谓之举人,汇其名贡于京师,然后皇上仿拔贡优贡之制,特加朝考,第其优劣,优者则别授京外官,即为进士出身;其下第者回省学堂再课,以待下科录送,其拔贡优贡则尽废之。如此师有专职,则尽心于课程;学生有出身则专心于学业。
本三代学校之制,参泰西学堂之规,三年之后必有俊秀有用之才可为国家用矣。至科举为取士之途,一时未可遽停,八股与策论亦不相上下,应俟学堂成效昭然,用人有方,然后议裁议改可也。此臣所谓用人之道也。
今天下之贪极矣,即无意外之虞,度支犹忧不继,又重以数万万之赔款,国计将何自而筹?以臣愚见,计之理则之道亦有四端:一,在开矿。近年以来,户部以度支匮竭,举凡广捐输,增厘税,重征烟酒,盐斤加价,有是以益饷源者,早已无微不至,然秋毫分析,竭泽而渔,其源易穷,其款仍难有济,然则筹款要着,唯有饬各省一律招商开矿。据西人之精于勘验者言之,中国矿产最富,十八行省多至一百二十五万七千方里有奇。其说未经考验,虽不知其信否,然以漠河一隅言之,当开办时每年报效军饷仅九千两,至光绪二十二年突增至三十万两。此后增订新章,每二十成报效国家十二成,岁不下数十万两。若准此推广,经理得人,一矿有数十万,百矿即得数千万,何忧于贫!或谓泰西各国将从事其间,虑多妨碍。臣料此次定饷之后,必不能禁西人之从事其间,即使招集洋股,而我收地主自然之利,每年所获当亦不赀,不愈于封蕴无用乎?应请饬下各疆臣,妥筹办法,或分设督办矿务大臣,专司其事,数年之后必有成效可观。一,在裁厘加税。去年春间,曾命盛宣怀、聂缉槼与各使臣会商加税事宜,其议未定,而拳匪难作。今事事受制于人,似无可加之望矣。然臣闻各国公议,佥谓此次和约告成,必当重订税则,中国若以赔款过巨,欲加税值百抽十,原属自有之权,唯必裁撤厘捐,始能加征关税,是外人之于税则犹有可加之机,而其病厘捐也,则甚于加关税。夫厘捐之营私舞弊至今已极矣。层层设卡,处处抽厘,上自委员、司事,下至门役、巡丁,无不视为优差,倚为利薮,而总计实数上解者不过十之三四,最旺时仅得一千五六百万金,而饱官吏之橐者,两倍于是。今若裁撤厘金,加征关税,以向者值百抽五之税例之,每年约二千馀万,苟加至值百抽十,则关税可增至四千五百万两有奇,较之抽五之时加收二千馀万,以抵厘金所入尚觉有馀。又况铁路通行,商情踊跃,其所收将不止此。而商旅便利,百货畅行,市面丰盈,更有藏富于民之益。是一举而国与商交利也。应请饬下盛宣怀,俟和约定后重申前议,与各公使加意磋磨,倘此举可成,其有裨度支,诚非浅鲜。一,修铁路以通商。查二十四年各关税钞征收关平银二
千二百六十万两有奇,至二十五年则增至二千六百七十五万两有奇,二十六年春季报单收数又旺于上年,则铁路通行,商市日盛之故也。今京津铁路外人修补业已通行,不曰可以赎回。芦津铁路所差尚远,应请饬下盛宣怀迅速设法办理。其他粤汉、川汉各路,似亦可一律借贷洋款,逐渐接修。铁路愈多,商货愈畅,而税则愈增,富国大端无逾此者。至借款之国,以臣详询默揣,唯美国为宜。美与我最无争竞,地远而情甚亲。若借美款修路,暂时以路抵押,较无流弊。乞密谕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盛宣怀体量办理。一,设公司以保商。中国土产出口,以丝、茶为大宗,即细而如猪鬃、羊驼毛、草帽缏之类,估值亦不下数百万两,利源不为不广。去年丝利犹能畅销,茶叶则竟成弩末。其馀杂货往往因掺杂不净,以致滞销。推原其故,一由于商人只贪目前小利而不顾将来,一由于商本不充,商心不齐,每为外人勒掯,致成折耗。商务减色,则国家失其利源,故泰西皆以保商为要务。今已特设商务大臣,若令权衡百货,各立公司,剂其盈虚,辨其真伪,务使外人乐购,权自我操,则销路自畅,商利自饶,富庶之机蒸蒸日上矣。此臣所谓理财之道也。
抑臣更有进者,官吏向来奉行诸事,率皆因循粉饰,罔利营私,上下相蒙,久成积习。
议裁议变,无非纸上文章;设局设官,但领公中薪水。事无实际,成效终虚。今我皇太后、皇上一意更新,励精图治,纶音所布,薄海欢欣,然使向者之弊不除,则政令仍归无济,是在我皇太后、皇上坚持于上,严定赏罚,以策其功,中外大臣仰体于下,综核名实,以期其效。用一人,必求得一人之益;行一事,必求获一事之功。转危为安,因祸得福,自强之机,未始不基于此,唯圣主留意焉。臣愚昧之见,是否有当,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
谨奏。
奉旨交政务处核议。钦此。
敬陈苏淮分省四弊折。
(〔光绪〕乙巳二月初九日主稿)
奏为敬陈管见,公折仰祈圣鉴事。伏读光绪三十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上谕政务处奏议复裁改漕运总督一折,江北地方辽阔,宜有重镇,顺治年间改设漕运总督,原兼管巡抚事。
现在河运全停,着即改为江淮巡抚,以符名实而资治理,即以原驻地方为行省,江宁布政司所属之江、淮、扬、徐四府暨通、海两直隶州全归管理,乃着两江总督兼辖,各专责成。
馀依议。钦此。仰见朝廷于裁汰员缺之中,仍寓慎固封守之意,钦悚奠名。唯臣等鳃鳃过虑,窃以为苏淮分省之举,事关建置,审慎为宜。请为我皇太后、皇上缕晰陈之。
江苏跨江为省,论富庶则以苏松为首,规形胜则以淮徐为先,一旦画江而治,则江淮无江苏,势必易富而为贫,江苏无江淮,亦必转强而为弱。况江苏为海疆要地,长江为舆图中心,江海各军全赖号令专一,分省而后,万一督抚拘于畛域,意见纷歧,必致贻误事机,动摇全局。此其宜审慎者一也。江苏摊派之款计数百万,其由部指拨者日益加增,嗣后如视为两大省,则摊派之数加倍,视为两中省,则摊派之数加半。江淮瘠苦之区固不堪此,即以江苏而论,向来筹款之法,以淮盐为大宗,今既以盐务归于江淮,挹注之源立穷,摊派之累愈重,筹饷无计,养兵无资,竭泽而渔,揭竿可虑。此其宜审慎者二也。沿江省份,若皖,若楚,若蜀,无不跨江而治。镇江、扬州两府夹江对峙,与汉阳、武昌对峙形势相同,诚以两省交界之区往往为盗贼渊薮,事权归一,防范易周。今长江上下两游,枭匪出没无定,若苏淮画分两省,水陆诸营各分界限,互相诿卸,此拿彼窜,盗匪转得借以藏身。此其宜审慎者三也。又况多设一省,各国多生一窥伺之端,江淮属在一隅,以江苏教堂既多,各国遂不复措意,今若别为省会,则设领事、建商埠、增教堂之举,势必纷至而沓来,徐海民所悍强,少见多怪,交涉棘手,事件将因之而日生。此其宜审慎者四也。
臣等籍隶江苏,粗知形势,熟思审计,不敢视为已成之局缄默不言,谨略举四端,用备采择,倘蒙饬下前署两江督臣张之洞,署督臣周馥,就臣等管窥所及,详加筹度,据实复陈,苏淮幸甚,大局幸甚。所有臣等公折缘由,是否有当,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谨奏。
日讲起居注官二品顶戴翰林院侍读学士臣恽毓鼎日讲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读臣延清日讲起居注官四品衔翰林院侍读臣翁斌孙日讲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讲臣于齐庆日讲起居注官侍讲衔翰林院撰文臣吴荫培三品衔兵科掌印给事中臣徐士佳四品衔京畿道监察御史臣汪风池本日片交政务处,奉旨:着并陆润庠等前折交政务处,按照奏定章程会议,再由政务处具奏。钦此。
三月十七日经政务处复奏,奉上谕:政务处奏复会议苏淮分立行省一折,苏淮分省于治理既多不便,着即毋庸分设,江淮巡抚即行裁撤,所有淮扬镇总兵着改为江北提督,以资镇慑。馀依议。钦此。
请经营新疆折。
(〔光绪乙巳年〕十一月廿八日)
奏为规画西北,以重边防,恭折仰祈圣鉴事。窃维新疆一省,屏蔽甘凉,虽隔沙漠,而矿产富饶,水土肥美,实西域之上腴,是以英、俄两国觊觎已久,近者俄不得志于东方,难保不谋西略,经营措注,此实其时。臣观国家自得新疆,岁縻内地协饷数十万金,曾不得丝毫之利,由于但知镇守,未谋屯垦之方,生聚难期,膏腴坐弃。臣每遇西来官幕,详问边情,又证以图史所言,邸报所载,实觉治新之策必以开垦为先,而因垦屯兵,即寓实边之计。伊犁距乌鲁木齐二千馀里,国门以外即非我有,将军驻此不足有为,可设提督或总兵一员率兵镇守,而移军府于阿克苏,兼屯垦大臣,专理垦荒、练兵之事。阿克苏距关较近,声势足以相接,其地素称膏腴,重镇可成。巡抚仍驻乌鲁木齐,统辖各郡县。新疆远在边徼,人才消乏,吏治不兴,宜开拣发之途,妙选朴实强壮之员,特旨发往,以备任使。至于屯垦办法贵在因地制宜,宜令长庚相度形势,创建宏规。臣闻天山以南各城,民间唯沿官道略加开辟,金银等矿,南北皆是,亦未开采,地利坐废,谈者惜之。若能加意经营,数年之间,富强可致。不特可省内地协饷,建威销萌,无逾此者。拟请饬下政务处、伊犁将军、新疆巡抚详议施行。臣管窥所及,是否有当,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谨奏。
本日奉旨:着政务处议奏。钦此。
请设新陕总督折。
(〔光绪〕丙午二月初五日)
奏为西北边防万分重大,军府事权不一,成效难期,请旨斟酌旧制,特设新陕总督,节制新疆、甘肃、陕西三省,以专责成而维大局,恭折仰祈圣鉴事。窃维大局阽危,政随时变,非常巨事,非重权不能胜。俄不得志于东,必转谋我西北,中外目矢咸集新疆,我皇太后、皇上洞烛机先,简长庚为伊犁将军,特旨加予重权,新疆文武归其节制,仰见圣明因时建置,慎固封守,钦佩莫名。长庚生长西陲,情形熟习,秉性忠实,公而忘私,当今边将实罕其匹,策西事者咸为得人。然以今之职,无改今之制,倚畀虽隆,终难策效,请为圣主详陈之。
国家所设将军有二等,一曰大将军,为明经略之制,从前如兆惠、福康安,皆大将军,
冠以威名,其秩极高,其权极重。关内自督抚以下皆属僚,奉令唯谨,故于事无不集,功无不成。此外,经制将军与督抚平行,而权实逊之。将军所治曰驻防,为军府之制;督抚所治曰行省,为统部之制。行省者,元制也,国朝因明之旧而俗称之。将军之职,不过镇守地方,不调汉士官兵,不问民事,地方文武一切不禀将军,虽欲节制而无从。督抚之职,则以部臣、尚书、侍郎出总布政使司兵事,缘民事而立,二百年来勋膺迭著,军兴而后督抚削平大难,办理内政外交,尤为克尽厥职。近因总督管兵,巡抚管民,总督可兼巡抚,军民合一,为易效故,于督抚同城之地,均裁抚而留督,以维新政。良以总督近大将军,为经略之实职。九牧二伯,古侯所以专征,揆之殖民统帅,中外亦复相同,故论者谓中国八总督得人,富强可致,从无有责及将军者。新疆自乾隆以后,大将军之制改为经制将军,驻扎伊犁。其时南北两路东归伊犁将军总统,犹存大将军之意,与驻防将军本自不同。然当时军府之制不备,诸政草创,规制未宏,以无化民成俗之功,故鲜安边定疆之效。道咸之际,回乱披猖,同治中兴乃思变计。光绪初年,左宗棠以陕甘总督督师西征,平定新疆,议设行省,刘锦棠继之奏设郡县,于是新疆将军军府遂变而为督抚统部,奏定伊犁将军无庸总统全疆,满营驻防久与各省一律。唯左宗棠原奏谓乌鲁木齐宜设总督,阿克苏宜设巡抚,欲以新疆一省督抚并建屹然重镇,老成灼见,虑远忧深,而督抚同省,立议不免稍赘;刘锦棠则谓关内为关外根本,新疆之平赖甘肃为后济,当合新、甘为一省,使表里唇齿辅车相依。实以新疆孤悬绝域,势难自存,故巡抚坐名犹兼甘肃,则新疆之归陕甘总督节制,隐隐可知。而当时总督不议移驻关外,名实遂两无所见。从来总督不驻之省,公事向非所问,两湖之于湖南,两广之于广西,云桂、江皖皆然,何况新疆!此则刘锦棠之疏又不如左宗棠之密矣。是新疆不设总督,总督不驻新疆,新疆总督不兼辖陕甘,徒责伊犁将军,终无以重西北边防之任,断断然矣。长庚刊刻关防,文曰“伊犁将军节制新疆文武”,公牍久已咨行。谓为规复旧制乎,则新疆设立郡县已久,伊犁不过新疆之一镇耳,平时伊犁府受治巡抚,即不受治将军,旧制万不能复。谓为畀重权行新政乎,则伊犁将军不问陕甘之事,而陕甘总督又可谢新疆之责,新疆巡抚左顾总督,右顾将军,势必彼此牵掣,互相推诿,一事不办而后已。此则无益而有损也。且将军、都统、督、抚爵秩相等,素不相辖,牵制互忌,自昔皆然。同治中成禄以乌鲁木齐提督督办西路军务,夺粮勒捐,几酿巨变。
左宗棠复奏谓向来提督应归陕甘总督节制。成禄自以钦差总统,凡事径奏请旨。折中所言何事而臣不知,以左宗棠奇才重望,成禄犹将地方要事不使闻知,可知钦差大臣督师与督抚向不相能。十三年,景廉为钦差大臣督办,是时关外诸军皆隶景廉,帮办都统金顺即与不合。左宗棠为陕甘总督,筹兵筹饷奏由景廉、金顺自办,因是粮缺兵阻,累旨责令通筹,景廉亦奏请饬左宗棠将后路粮台妥为筹画,不得意存推诿。左宗棠一代贤臣,景廉犹议其推诿,可知督军大臣办事无地方之责,呼应必不通灵。前事非遥,可为明鉴。今西北危重,十倍往时,先不早图,后将追悔,拟请特旨兼采左宗棠、刘锦棠二议,斟酌并用,设立新陕总督驻扎新疆,节制新疆、甘肃、陕西三省,裁撤陕甘总督,另置甘肃巡抚专辖地方,关内关外连为一气,保新疆以保蒙古、西藏,保蒙古即保京师,保西藏即保川滇,而后中国大势乃可翕然自立矣。夫新甘督抚本旧制,并非别事更张,总督虽驻新疆,仍可不时巡阅甘肃。国初总督原不定驻一省,唯不准长驻关内,免致偷安,其甘肃粮台转运后路重镇,用人行政概归抚督奏明自置。明时布政使司原管行省之事,新疆既有布政使,不设巡抚掣肘,布政即可举职,总督但责其效,而亦无庸下侵其权,凡事悉照定章,亦不必更新制度。
长庚以重臣出镇,朝廷倚以筹边,若重其事权,责其专任,必能恢张伟略,使国家无西顾之忧。臣前疏略发其端,已蒙发交政务处,今筹思至再,实觉安边之策无过于斯,谨再披沥愚忱,上尘圣听。是否有当,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施行。谨奏。
本日奉旨:政务处议奏。钦此。
奏陈南昌教案办法折。
(〔光绪〕丙午二月十三日)
奏为江西教案,祸由激成,办法宜争先着,庶足抑强邻而纾隐患,恭折仰祈圣鉴事。
窃见江西南昌县教堂诱戕知县江召棠一案,该神甫恣横不法,骇人听闻,以致激成民间暴动,焚教堂,杀教士。臣闻法公使要求惩办官吏,查拿首要,其兵轮驶入鄱阳湖,意在恫喝。夫地方官固有不能弭乱之责,然首县猝被戕毙,事出情理之外,民间举由义愤,势难兵迫威凌,防范之疏,弹压之不力,俱不任咎也。平民聚众闹教,其不辨是非,波及英国,固难逃倡乱之诛,然百姓坐视父母官为教士凶杀,而漠然无动于中,安得为国民?犹之子弟目击其父兄为盗所戕,而袖手不为报仇,安得为孝子悌弟?且江召棠素得民心,该神甫胆敢诱杀县官,其平日鱼肉华民不言可见。此次暴动,实有激而成,是故办乱民以谢英人则可,更诛我民以媚行凶之法人则大不可。该神甫凶悖无理,不特为我国自有教案以来所未见,亦为各国自有交涉以来所未闻。若再办官吏、杀良民,以讨罪雪耻所当行,反为息事求和之迁就,辱国体,失民心,臣不知国将何以为国也。嗣后各国效尤,皆将施其野蛮手段,民间义愤所积,势将一决难收,教案之多,必有倍于今日者。臣愚以为,敌衅固忌轻开,国势亦不可过弱;邦交固当兼顾,民心尤不可重违。处置之方,切宜审酌。此案英国一面须认误伤之过,申饬地方官不善保护,查拿倡乱匪徒,以谢英人而分英法合从之势。
抚恤赔偿,酌量办理。法国则责其诱杀县官,令将该神甫王安之交出,按律惩办。其英国损伤事,由法国而起,抚恤赔偿之款,似应索诸法国,乃得其平。夫同一惩办、赔偿。为英人言之,则不失敦睦友邦之体;为法人言之,则启宠纳侮,不特无以示各国,亦无以平江民之心。盖未经焚杀之先,直全在我;既经焚杀之后,而又波及英国,则不能不苦心分别曲折,以剂其平。臣既愤法人之横,又恨愚民无知,逞一时之忿,上累朝廷。此亦事之可痛者。臣旁徨数日,难已于言。愚昧之见是否有当,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谨奏。
本日奉旨:外务部知道。钦此。
附录三。
诰授资政大夫赠头品顶戴。
原任日讲起居注官二品衔。
翰林院侍读学士恽府君墓志铭。
曹允源。
岁戊午七月二十七日,前日讲起居注宫、翰林院侍读学士恽府君,以疾终于京师邸舍。
遗言命长子宝惠丐余为铭幽之文。宝惠,余女夫也,谊不得辞。
府君讳毓鼎,字薇荪,一字澄斋。顺天大兴县人。先世籍江苏阳湖。曾祖讳煜,直隶河工主簿。祖讳光宸,道光戊戌进士,历官至江西巡抚。考讳彦瑄,同治丁卯举人,内阁候补侍读,有子四人,府君其长也。生而颖异,读书目数行下,举光绪壬午顺天乡试。己丑,会试成进士,改庶吉士。散馆,授编修。甲午,大考翰詹,列高等,以赞善升用。其历官为詹事府右赞善、左赞善、右中允、左中允、司经局洗马,翰林院侍讲、侍渎、侍讲学士、侍读学士。其历职为国史馆协修、纂修、总纂、提调,文渊阁校理,咸安宫总裁,起居注总办,编书处总校、总纂、总办,功臣馆总纂,讲习馆总办,宪政研究所总办,乙
未、癸卯会试同考官。官洗马时,充日讲起居注官。
故事,翰林非侍讲幄,不得具折言事。府君夙讲求经世之学,致力司马《通鉴》,历代理乱兴衰得失之故,能洞悉本末而详言其所以然。自以世受国恩,不可无所建白,既任讲官,则益感激奋发,冀得一当,以报国家。拜命之日,即疏陈大江南北,盗贼蜂起,勾结盐枭游勇,所在剽掠,莫敢谁何,请饬地方官严密查辑。未几,江南米贵乏食,会垣莠民勾数百人劫米于市。疏请速筹运粜补救,弛邻省米禁,以通有无。皆寄谕饬行。戊戌,诏开经济特科,疏言朝廷登进人才,必言行相符,而后可蕲实效。请饬内外臣工,不得以有才无行者,滥登荐牍,并援从前观政例,分曹学习,以试其能。明谕嘉纳。当是时,德宗锐意图强,一切变更成法,破向来委靡拘挛之习。于是疏言近日译学盛行,宜广译泰西政治家言,以备考镜。八旗驻防内外蒙古旗丁,宜简练洋操,以资捍御。各部则例,宜删改画一,以杜胥吏鬻权骫法。捐纳宜永远停止,以厉学校真才。所言次第采用。其明年,意大利国欲租借三门湾,益独居忧愤,以为比年以来,德据胶、澳,俄据旅、大,今意又思逞,外侮日逼,密请缮修戎备,以折敌谋。疏入,召见,温语奖励。是日,并举人才缪彝等,先后得优旨。凡京朝官非尚书、侍郎,外吏非督、抚,保荐人员,多不报。兹疏乃邀特允,举朝皆指目焉。初,侍讲学士员缺,吏部具题请旨,府君次居三,越次擢用。文学侍从之臣,以建言承优眷,近世未尝有也。
庚子,拳匪之役,八国联军长驱闯京师,车驾仓皇西狩,人心汹惧。府君独偕吏部尚书敬信公单车入使馆,与各国使臣商保卫地方之策,力争主权。创协巡公所,令司坊官莅所,判决民事,民遂安堵。会事平,特疏吁请回銮。诏行新政,条陈用人理财之道甚备。
厥后,新政耗财,疏言宜节用,以规画军事外交。吏治日窳,疏言州县宜久任,不宜数数更调。请明定公费,以杜趋避。停止刑讯,疏言重案久悬,波累无辜,宜申明承审定限。
其于农政:有谏止清丈疏,谏罢江苏加赋疏。于财政:有印花税不应由官经售疏,农工商部议设富签彩票必不可行疏。于荒政:有请免振灾运粮车费及厘税疏,整顿直省仓谷疏。
于边防:陈广西军务,有疏,经营新疆,有疏。于交涉:南昌教案办法,有疏,晋矿利权,关系过巨,请始终坚持,有疏。前后封章数十上,其非甚切要,此不著,著其尤关国计者。
呜呼,以府君之才,坐言可以起行。所论奏,两宫未尝不称善,骎骎大用矣,乃回翔二十年,而仅止于是,岂所谓命邪?非邪?抑有阴沮之者邪?生平博综群籍,为学不分汉、宋门户。治诗古文辞,皆有心得。善书,神似东坡。邃医理,为人治病辄效。所著有《励学语》一卷,《澄斋奏议》四卷,《杂钞》十卷,《金匮疟病篇正义》一卷,《诗文集》若干卷。生于同治癸亥八月初十日,春秋五十有六。配管夫人,前卒。生子一,即宝惠,镶黄旗汉军副都统,公府顾问。女一,适常熟翁之铨,京兆昌平县知事。继配董夫人,生子四:宝懿,内务部任用荐任职,宝晟、宝润、宝愉。女五:一适天津李宝训,一适吴县邹应菘,一适满州完颜世贤,馀未字。侧室王,生子三:宝襄、宝纶、宝宽。女三,一适嘉兴沈瀛,馀未字。孙十人。孙女二人。宝惠等将以已未年十月二十四日,卜葬于京师西直门外大柳树村新阡主穴,亦府君遗命也。铭曰:函夏鼎沸,莫莫纷纷。阘茸庸显,魁硕湮沦。猗与府君,纯终令闻。纳忠效信,辅主惠人。谓道不行,上嘉鲠直。谓学克显,靡补衮职。为政于家,孝友雍熙。介弟三人,怀才孕奇。中道殂丧,挥泪如丝。教养诸孤,严而兼慈。学《易》知幾,投绂归林。遂遘国变,昊天难谌。理乱不闻,莳花种竹。莽莽中原,何人逐鹿。积善馀庆,贤嗣济济。我铭不欺,昭告万祀。
 

国学大师APP下载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