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传第一百二十七

  王德王彦魏胜张宪杨再兴牛皋胡闳休  王德,字子华,通远军熟羊砦人。以武勇应募,隶熙帅姚古。会金人入侵,古军怀、泽间,遣德谍之,斩一酋而还。补进武校尉。古曰:“能复往乎?”德从十六骑径入隆德府治,执伪守姚太师,左右惊扰,德手杀数十百人,众愕眙莫取前。古械姚献于朝,钦宗问状,姚曰:“臣就缚时,止见一夜叉耳。”时遂呼德为“王夜叉”。

  建炎元年,以勤王师倍道趋阙,改隶刘光世,平济南寇李昱、池阳寇张遇。光世将先锋讨李成,德以百骑觇贼,至蔡州上蔡驿口桥,贼疑为诱骑,拥众欲西。德麾骑大呼曰:“王师大至矣!”贼骇遁,追杀甚众。成奔新息,收散卒复战。贼见光世张盖行陈,不介冑,知为主帅,并兵围之。德突围拥光世还军,遂袭败李成。授武略大夫。

  三年春,迁前军统领,屯天长。金人攻扬州,西军多溃,德趋宣化。会叛将张昱、张彦围和州,太守张绩求援于德,德兵傅城下,贼不意其至,大溃。迟明接战,斩昱,俘其兵骑万数,济自采石。  光世方谋讨苗、刘之逆,迎至建康,谓德曰:“江都之扰,诸军不窜则盗。公可仗义夜涉大江,徇国急变。”遂以军属光世。会苗、刘走闽中,诏德追击,隶韩世忠。德欲自致功名,而世忠必欲德为之使,遣亲将陈彦章邀德于信州。彦章拔佩刀击德,德杀彦章,尸诸市。德至浦城,斩苗瑀,擒马柔吉送行在。世忠讼其擅杀,下台狱,侍御史赵鼎按德当死,帝命特原之,编管郴州。

  时光世屯九江,得杨惟忠所失空头黄敕,即以便宜复德前军统制,遣平信州妖贼王念经。行次饶州,会贼刘文舜围城,德引兵赴之,文舜请降。德纳而诛之,自余不戮一人。谓诸校曰:“念经闻吾宿留,必不为备。”倍道而趋,一鼓擒之,献俘于朝。诏还旧秩,加武显大夫、荣州刺史。

  四年,光世镇京口,以德为都统制。金兵复南,光世将退保丹阳,德请以死捍江,诸将恃以自强。分军扼险,渡江袭金人,收真、扬数郡。既而又遇敌于扬州北,有被重铠突阵者,德驰叱之;重铠者直前刺德,德挥刀迎之,即堕马。众褫骇,因麾骑乘之,所杀万计。  绍兴元年,平秀州水贼邵青。初,德与战于崇明沙,亲执旗麾兵拔栅以入,青军大溃。他日,余党复索战,谍言将用火牛,德笑曰:“是古法也,可一不可再,今不知变,此成擒耳。”先命合军持满,陈始交,万矢齐发,牛皆返奔,贼众歼焉。青自缚请命,德献俘行在。帝召见便殿问劳,褒赏特异。迁中亮大夫、同州观察使。

  三年,光世宣抚江、淮,当移屯建康,命韩世忠代之。德从数十骑自京口逆世忠,度将及麾下,徒步立道左,抗言曰:“擅杀陈彦章,王德迎马头请死。”世忠下马握其手曰:“知公好汉,乡来纤介不足置怀。”乃设酒尽欢而别。是冬,知巩州、熙河兰廓路兵马钤辖。

  明年春,知兰州,徙屯池阳及当涂,为行营左护军前军统制。金兵掠江北,破滁州。德越江袭夺之,追至桑根,擒女真万户卢孛一人,千户十余人。五年,改环庆副总管。

  六年冬,刘豫遣麟、猊驱乡兵三十万,分东西道入寇,中外甚恐,议欲为保江计。殿帅杨沂中、统制张宗颜、田师中及德等分兵御之,大败猊兵于藕塘,猊挺身走;麟在顺昌闻之,亦拔砦遁。德追至寿春,弗及,获其粮舟四百艘。第功,除武康军承宣使,真拜相州观察使。

  七年,改熙河兰廓路副总管、行营左护军都统制,驻师合肥。会光世罢宣抚,诏德尽护其众,以郦琼副之。琼与德故等夷,耻屈其下,率众叛从刘豫。八年,命隶张俊,名其军曰“锐胜”。

  十年,解颖昌围,俊檄德就取宿州。德倍道自寿春驰至蕲县,与敌游骑遇,遂入城,偃旗卧鼓,骑引去。因潜师宿州,夜半,薄贼营。敌将高统军诘朝压汴而陈,伪守马秦、同知耶律温以三千人阴水邀战。德策马先济,步骑从之。遥谓贼曰:“吾与金人大小百战,虽名王贵酋,莫不糜碎,尔何为者。”贼遂投兵降。马秦、耶律温驰入,闭门城守。德至,呼秦谕以逆顺,乃自缒而下。德叱其子顺先登,秦率温降,遣诣行在。德乘胜趋亳州,俊会于城父。时叛将郦琼屯亳,闻德至,谓三路都统制曰:“夜叉未易当也。”遂遁。德入亳州,白俊曰:“今兵威已振,请乘破竹之势,进取东都。”俊难之,乃班师。策功第一,拜兴宁军承宣使、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再迁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候,封陇西郡侯。

  十一年,金人自合肥入侵,游骑及江。俊议分军守南岸,德曰:“淮者,江之蔽也,弃淮不守,是谓唇亡齿寒也。敌数千里远来,饷道决不继,及其未济急击之,可以夺气;若迟之,使稍安,则淮非吾有矣”俊犹豫未许。德请益坚,曰:“愿父子先越江,俟和州下,然后宣抚北渡。”俊乃许德即渡采石,俊督军继之。宿江中,德曰:“明旦,当会食历阳。”已而夜拔和州,晨迎俊入。敌退保昭关,又击走之,追至柘皋,与金人夹河而军。

  诸将帅皆集,惟张俊后至,统制田师中欲待之,德怒曰:“事当机会,复何待!”径上马。兀朮以铁骑十余万夹道而阵,德曰:“贼右阵坚,我当先击之。”麾军渡桥,首犯其锋。一酋被甲跃马始出,德引弓一发而毙;乘胜大呼,令万兵持长斧,如墙而进。敌大败,退屯紫金山,德复尾击之。刘锜谓德曰:“昔闻公威略如神,今果见之,请以兄礼事。”召拜清远军节度使、建康府驻札御前诸军都统制,历浙东福建总管、荆南副都统制。二十五年,卒,赠检校少保,再赠少傅。二子琪、顺,亦以骁勇闻。

  王彦,字子才,上党人。性豪纵,喜读韬略。父奇之,使诣京师,隶弓马子弟所。徽宗临轩阅试,补下班祗应,为清河尉。从泾原路经略使种师道两入夏国,有战功。

  金人攻汴京,彦慨然弃家赴阙,求自试讨贼。时张所为河北招抚使,异其才,擢为都统制。使率裨将张翼、白安民、岳飞等十一将,部七千人渡河,与金人战。败之,复卫州新乡县,传檄诸郡。

  金人以为大军至,率数万众薄彦垒,围之数匝。彦以众寡不敌,溃围出。诸将散归,彦独保共城西山,遣腹心结两河豪杰,图再举。金人购求彦急,彦虑变,夜寝屡迁。其部曲觉之,相率刺面,作“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字,以示无他意。彦益感励,抚爱士卒,与同甘苦。未几,两河响应,忠义民兵首领傅选、孟德、刘泽、焦文通等皆附之,众十余万,绵亘数百里,皆受彦约束。金人患之,召其首领,俾以大兵破彦垒。首领跪而泣曰:“王都统砦坚如铁石,未易图也。”金人乃间遣劲骑挠彦粮道,彦勒兵待之,斩获甚众。益治兵,刻日大举,告期于东京留守宗泽。

  泽召彦会议,乃将兵万余渡河,金人以重兵袭其后而不敢击。既至汴京,泽大喜,令彦宿兵近甸,以卫根本。彦即以所部兵马付留守司,量带亲兵趋行在。时已遣宇文虚中为祈请使议和。彦见黄潜善、汪伯彦,力陈两河忠义延颈以望王师,愿因人心,大举北伐。言辞愤激,大忤时相意,遂降旨免对,以彦为武翼郎、阁门宣赞舍人,差充御营平寇统领。时范琼为平寇前将军,彦知琼有逆节,称疾不就,乞致仕,许之。

  知枢密院事张浚宣抚川、陕,奏彦为前军统制。浚与金酋娄宿相持于富平,欲大举,初至汉中,会诸将议,彦独以为不可,曰:“陕西兵将上下之情,皆未相通,若少不利,则五路俱失。不若且屯利、阆、兴、洋,以固根本,敌入境,则檄五路兵来援,万一不捷,未大失也。”浚幕府不然其言。彦即请为利路钤辖,俄改金均房州安抚使、知金州。

  时中原盗贼蜂起,加以饥馑,无所资食;惟蜀富饶,巨盗往往窥觊。桑仲既陷淮安、襄阳,乘势西向,均、房失守,直捣金州白土关,众号三十万。仲,彦旧部曲也,以申椟请于彦曰:“仲于公无敢犯,愿假道入蜀就食耳。”彦乃遣统领官门立为先锋击之。贼锐甚,立战死。将士失色,或请避之。彦叱曰:“枢相张公方有事关陕,若仲越金而至梁、洋,则腹背受敌,大事去矣。敢言避者斩!”即勒兵趋长沙平,阻水据山,设伏以待。贼见官军少,蚁附搏战。彦执帜一麾,士殊死斗,贼败走。彦休士进击,追奔至白碛,复房州。  绍兴元年九月,权京西南路副总管李忠反,扰京西,遂攻金州诸关。贼众皆河朔人,骁果善战,彦与战不利,关陷。彦退屯秦郊,令将士尽伏山谷间,焚秦郊积聚,伪若遁者。秦郊距郡城二十里,路坦夷,彦募敢死士易麾帜,设奇以待。阅再宿,贼至秦郊,官军逆战,大败之,追袭至秦岭,遂复乾佑县以归。忠走降刘豫。

  初,桑仲既败还襄阳,乃鸠集散亡陷邓州,凶焰复炽。南攻德安,西据均阳,分众三道:一攻住口关,一出马郎岭,一捣洵阳,前军去金州不三十里。彦曰:“仲以我寡彼众,故分三道以离吾势,法当先破其坚,则脆者自走。”遣副将焦文通御住口,自以亲兵营马郎。相持一月,大战六日,贼大败,仲为其下所杀。又有王辟、董贵、祁守中阻兵窥蜀,势虽不及桑仲,然小者犹不减数万,彦悉讨平之。

  是冬,伪齐秦凤经略使郭振以数千骑掠白石镇,彦与关师古并兵御之,贼大败,获振,复秦州。张浚承制以彦节制商、虢、陕、华州军马。

  三年正月,兀朮入侵,浚召彦与吴玠、刘子羽会于兴元。撒离曷自上津疾驰,不一日至洵阳。统制官郭进死之,彦退保石泉县。金人入金、均,彦趋西乡。二月,金人攻饶风关,彦与吴玠御之,不能却,关破,彦收余兵奔达州。五月,彦遣兵至汉阴县,与刘豫将周贵战,大败之,复金州。浚承制进彦保康军承宣使兼宣抚司参议,彦不受。  五年四月,差知荆南府,充归、峡、荆门公安军安抚使。彦因荆南旷土措置屯田,自蜀买牛千七百头,授官兵耕,营田八百五十顷,分给将士有差。六年二月,知襄阳府、京西南路安抚使,彦以岳飞嫌辞。浚奏彦为行营前护副军都统制、督府参谋军事。  六月,以八字军万人赴行在。至镇江,闻母丧,上疏乞解官,不许。诏免丧服,趣入对,遂以为浙西、淮东沿海制置副使,以所部屯通州之料角。七年正月,彦因遣将捕亡者于解潜军中,军士交斗于市,言者论其军政不肃,贬秩二等。彦不自安,乞终余服。二月,复洪州观察使、知邵州。彦入辞,帝抚劳甚厚,曰:“以卿能牧民,故付卿便郡,行即召矣。”九年,卒于官,年五十。

  彦称名将,当建炎初,屡破大敌,威声振河朔。时方挠于和议,遽召之还,又夺其兵柄而使之治郡,士议惜之。彦事亲孝,居官廉,子弟有战功,不与推赏。将死,召其弟侄,以家财均给之。

  魏胜,字彦威,淮阳军宿迁县人。多智勇,善骑射,应募为弓箭手,徙居山阳。绍兴三十一年,金人将南侵,聚刍粮,造器械,籍诸路民为兵。胜跃曰:“此其时也。”聚义士三百,北渡淮,取涟水军,宣布朝廷德意,不杀一人,涟水民翕然以听。

  遂取海州。郡守渤海高文富闻胜起,遣兵来捕胜。距海州南八十里大伊,与金兵遇,胜迎击走之,追至城下。众惊传水陆悉有兵,城中大恐,文富闭门守,驱民上城御之。胜令城外多张旗帜,举烟火为疑兵;又遣人向诸城门,谕以金人弃信背盟,无名兴师,本朝宽大爱民之意。城上民闻之,即开门,胜遣勇锐者登城楼,余自门入,莫有御者。独文富与其子安仁率牙兵拒守,胜整军与安仁父子战谯门内,杀安仁及州兵千余,擒文富,民皆按堵。

  胜权知州事,遣人谕朐山、怀仁、沐阳、东海诸县,皆定。乃蠲租锐,释罪囚,发仓库,犒战士;分忠义士为五军,纪律明肃,部分如宿将。胜自兼都统制,益募忠义以图收复,远近闻之响应,旬日,得兵数千。即具其事报境上帅守,冀给军装器甲。时帅守虽知金人将渝盟,未有发其端者,莫敢以闻。

  左军统制董成谋出西北取沂州,胜先遣间还,知金兵数万至沂,以我军器甲未备,戒成勿动。成不从胜,率所部千余人直入沂州巷战,杀其守及军士三千余,众悉降,得器甲数万。金人生兵复集,竞登屋掷瓦击之,成军几败。胜欲斩成,以其骁勇,释之。

  金人遣同知海州事蒙恬镇国以兵万余取海州,抵州北二十里新桥。胜帅兵出迎之,设伏于隘,阵以待。众殊死战,伏发,贼大败,杀镇国,馘千人,降三百人,军声益振。山东之民咸欲来附,胜传檄招谕,结集以待王师之至。

  沂民壁苍山者数十万,金人围之,久不下,砦首滕{曰狄}告急于胜。胜提兵往救之,阵于山下。金人多伏兵,胜兵遇伏,皆赴砦。金人袭之,胜单骑而殿,以大刀奋击。金人望见胜,知其为将也,以五百骑围之数重。胜驰突四击,金阵开复阖。战移时,身被数十枪,冒刃出围。金兵追之,马中矢踣,步而入砦,无敢当者。金人又急攻,绝其水,砦中食干□,杀牛马饮血,胜默祷而雨骤作。

  金人攻盆急,周山为营,胜度其必复攻海州,因间出砦越城中。金人果解苍山围,自新桥抵城下,胜出战皆捷。金分兵四面攻之,胜募士登城以御,矢石如雨者七日,金兵死伤多,遁去。胜尝出战,矢中鼻贯齿,不能食,犹亲御战。

  胜起义久,朝廷尚未知。沿海制置使李宝遣其子公佐由海道觇敌,至州,始遣忠义将朱震、褚道诣行在,白胜姓名于执政,始知胜之功焉。

  金主亮举兵渡淮,虑胜睨其后,分军数万来攻。会李宝帅舟师往胶西,破金人舟舰,胜遣人邀之,同击金人于新桥,大败之。金兵未退,宝知金舟将遁,复以兵登舟备海道。金主初命造海舰,欲分军入苏、杭,悉以中原民操舟楫。民家送衣裘者相告语,俟王师至即背之。及宝舟入岛中,适北风劲,舟不进。有顷反风,金人舣舟于岸,操舟者望见宝舟,谬云此金国兵也,俾皆入舟中。舟忽至,金人不知,宝纵火焚其舟。舟以赤油绢为帆,风顺火炽,操舟者皆登岸走。金兵在舟中者,坐以待缚,载之槛车,悉获其舟。

  宝既捷,胜亦还州为捍御计。金兵至,营于城北砂巷,列阵将攻关门,先遣人说胜使降。胜开门出谕之曰:“汝主叛盟失信,无故兴兵,我朝以仁义之师,来复旧疆,汝主渡淮必败。尔等宜早来归,必获爵赏。”时金兵已逼关,胜登关门张乐饮酒,犒军士,令固守勿出战。金兵攻之逾时,乃少遣士出,凭险隘击之。金人知不可攻,率军转而渡河,袭关后。胜敛兵入城,金兵追将及,胜独乘马逐之,叱曰:“魏胜在此!”闻之皆辟易,士卒后入者不复敢追。

  胜军已入城,金兵径趋城东,欲过砂堰环城为营。胜先已据堰备之,金军不得过,拒战竟日,终不能近。有新募士守河者,不知兵,金兵遽过河,胜恐绝河路,亟收军入城。金兵追至东门外黄土板,胜单骑逐之,大叱之,金兵五百皆望风退。胜又追十数里,士得入城;有不得入者,由城南入西门。金兵复自西南来袭,胜从后叱之,金兵骇散,手杀数人。奏功授阁门祗候,差知海州兼山东路忠义军都统。遣其子昌同峒峿山首领张荣,持旗榜往结山东忠义。

  金兵自新桥、关子门、砂堰之败,杀伤者众。一日黎明,乘昏雾,四面薄城急攻。胜激厉士卒,竭力捍御,矢石交下。城上镕金液,投火牛。金兵不能前,多死伤,乃拔砦走。距海州为长垣,包州城于中,使不能出。及亮死,乃解去。

  胜善用大刀,能左右射,旗揭曰“山东魏胜”,金人望见即退走。胜为旗十数,书其姓名,密付诸将,遇鏖战即揭之,金兵悉避走。初,胜起义时,无州郡粮饷之给,无府库仓廪之储。胜经画市易,课酒榷盐,劝粜豪右。环海州度视敌兵攻取处,筑城浚隍,塞关隘,在军,未尝一日懈弛,恒如寇至。方纠集远迩,犒劳士卒,期约有日,会金主亮被弒,金兵北归,王师亦南还矣。

  初,亮闻胜在海州,知不可取,曰:“少须,他时取之易耳。”亮既殒,胜益得自治军旅,人皆精锐。获金谍者,犒以酒食,厚赂遣还。有自北方来归者,与之同卧起,共饮食,示以不疑;周其窭贫,使之感激。自是山东、河北归附者众,得金人虚实,悉以上闻。又第其忠义士功能,假授官资,因李宝转达于朝,悉如所请。

  金人遣山东路都统、总管以兵十万攻海州。时宝帅海舟水陆并进,抵城北砂巷,胜率众合宝军大破之,斩首不可计,堰水为之不流,余悉奔溃。胜独率兵追北二十里,至新桥,又破之,尽获其鞍马器甲。宝亦驻海州,为进取计。

  金人复遣五斤太师发诸路兵二十余万来攻海州,先遣一军自州西南断胜军饷道。胜驿勇悍士三千余骑,拒于石闼堰,金军不能进。逮夜始还,留千人备险隘。金兵十万来夺,胜率众鏖战,杀数千人,余皆遁去,下令守险勿追。报宝,宝以防海道,登舟,不复发兵。金兵盛集,胜力拒之,自旦至暮,金兵不能夺。胜令步卒整队前行,自为殿。

  时百姓以宝既登舟,惧金兵大至,皆欲入城,统制郭蔚闭城门不纳。人民牛马蔽野,呼号动地,城中亦惧。胜入城,谕以贼势退怯之状,固守可保无虞,乃开门尽纳之。居无何,金兵环城围数重,胜与郭蔚分兵备御,偃旗仆鼓,寂若无人。金军惊疑,数日不敢攻,已乃植云梯,置炮石,四面合围,负土填壕。胜俟其近城,鸣鼓张旗,矢石俱发,继以火牛、金液,凡三昼夜,金兵竟不能近。于是罢攻,修营垒,绝河道,谋为固守。胜俟其不备掩击,或独出扰之,使不得休息。又间夜发兵劫其营,或焚其攻具。

  既而金人并力急攻,胜告急于李宝。宝以闻,还报城中,已命张子盖率兵来解围。金人亦知子盖军且至,已有退意。顷之,子盖先帅骑兵至,胜出与子盖议战事,且促其步卒。胜出军城北砂巷,与金军大战,斩首不可计,追数十里,余兵皆遁。胜与子盖议进讨,子盖曰:“受诏解围,不知其它。”遂率军还。城中疑惧,欲随王师出,胜亲邀于道而谕之,至涟水军,与偕还。

  时都督张浚在建康,招胜,询以军务。转阁门宣赞舍人,差充山东路忠义军都统制兼镇江府驻札御前前军统制,仍知海州。胜还。

  隆兴元年,诏以镇江御前同统制魏全来守海州,督府亦遣贾和仲充山东、河北路招抚使,节制本路军马,海州驻札。和仲忌胜,阴诱忠义军使不安。胜与辨是非,和仲又谗胜于都督,惑之。呼胜至镇江计事,罢其职,改京东路马步军副总管、都督府统制,建康府驻札。既而督府知和仲所诬,罢之,复胜旧职,仍遣镇江御前后军屯海州,代前军还镇江。  胜既还海州,镇抚一方,民安其政。改忠州刺史。海州城西南枕孤山,敌至,登山瞰城中,虚实立见,故西南受敌最剧。胜筑重城,围山在内,寇至则先据之,不能害。  胜尝自创如意战车数百两,炮车数十两,车上为兽面木牌,大枪数十,垂毡幕软牌,每车用二人推毂,可蔽五十人。行则载辎重器甲,止则为营,挂搭如城垒,人马不能近;遇敌又可以御箭簇。列阵则如意车在外,以旗蔽障,弩车当阵门,其上置床子弩,矢大如凿,一矢能射数人,发三矢可数百步。炮车在阵中,施火石炮,亦二百步。两阵相近,则阵间发弓弩箭炮,近阵门则刀斧枪手突出,交阵则出骑兵,两响掩击,得捷拔阵追袭,少却则入阵间稍憩。士卒不疲,进退俱利。伺便出击,虑有拒遏,预为解脱计,夜习不使人见。以其制上于朝,诏诸军遵其式造焉。  二年,以议和撤海州戍,命胜知楚州,以本州官吏及部兵赴新治。诏胜同淮东路安抚使刘宝、知高邮军刘敏措置盱眙军、楚州一带,胜专一措置清河口。时和议尚未决,金兵乘其懈,以舟载器甲糗粮自清河出,欲侵边。胜觇知之,身帅忠义士拒于清河口。金兵诈称欲运粮往泗州,由清河口入淮。胜知其谋,欲御之,都统制刘宝以方议和,不许。金骑轶境,胜率诸军拒于淮阳,自卯至申,胜负未决。金军增生兵来,胜与之力战,又遣人告急于宝。宝在楚州,相距四十里,坚谓方讲和,决无战事,迄不发一兵。胜矢尽,救不至,犹依士阜为阵,谓士卒曰:“我当死此,得脱者归报天子。”乃令步卒居前,骑为殿,至淮阴东十八里,中矢,坠马死,年四十五。  事闻,赠保宁军节度使,谥忠壮。时淮南未平,诏于镇江府江口镇立庙,赐号褒忠,仍俟事定更祠于战没处。且令有司刻木以敛,葬于镇江。官其二子,郊武功大夫、忠州刺史,昌承信郎。赐银千两,绢千匹,宅一区,田百顷。其后使者过淮东,始得其详,还言于朝。以刘宝不出救兵,削两镇节钺,没入家赀,贬琼州死。胜所纠集忠义,有为贾和仲诱隶别屯及撤戍隔绝者,尚五千余人,入京口屯驻前军。

  郊,添差扬州兵马钤辖。淳熙十五年,孝宗语枢臣曰:“魏胜之子,当与优异。”又曰:“人材须用而后见,使魏胜不因边衅,何以见其才?”诏郊添差两浙西路马步军副总管。

  张宪,飞爱将也。飞破曹成,宪与徐庆、王贵招降其党二万。有郝政率众走沅州,首被白布,为成报仇,号“白巾贼”,宪一鼓擒之。

  飞遣宪复随州,敌将王嵩不战而遁。进兵邓州,距城三十里,遇贼兵数万迎战。与王万、董先各出骑突击,贼众大溃,遂复邓州。

  十年,金人渝盟入侵,宪战颖昌、战陈州皆大捷,复其城。兀朮顿兵十二万于临颖县,杨再兴与战,死之。宪继至,破其溃兵八千,兀朮夜遁。宪将徐庆、李山复捷于临颖东北,破其众六千,获马百匹,追奔十五里,中原大震。

  会秦桧主和,命飞班师,宪亦还。未几,桧与张俊谋杀飞,密诱飞部曲,以能告飞事者,宠以优赏,卒无人应。闻飞尝欲斩王贵,又杖之,诱贵告飞。贵不肯,曰:“为大将宁免以赏罚用人,苟以为怨,将不胜其怨。”桧、俊不能屈,俊劫贵以私事,贵惧而从。时又有王俊者,善告讦,号“雕儿”,以奸贪屡为宪所裁。桧使人谕之,俊辄从。

  桧、俊谋以宪、贵、俊皆飞将,使其徒自相攻发,因及飞父子,庶主上不疑。俊自为状付王俊,妄言宪谋还飞兵,令告王贵,使贵执宪。宪未至,俊预为狱以待之。属吏王应求白张俊,以为密院无推勘法。俊不听,亲行鞫炼,使宪自诬,谓得云书,命宪营还兵计。宪被掠无全肤,竟不伏。俊手自具狱成,告桧械宪至行在,下大理寺。  桧奏召飞父子证宪事。帝曰:“刑所以止乱,勿妄追证,动摇人心。”桧矫诏召飞父子至。万俟离诬飞使于鹏、孙革致书宪、贵,令虚申警报以动朝廷,云与宪书规还飞军。其书皆无有,乃妄称宪、贵已焚之矣,但以众证具狱。语在飞《传》。宪坐死,籍家赀。绍兴三十二年,追复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阆州观察使,赠宁远军承宣使,录其家。  杨再兴,贼曹成将也。绍兴二年,岳飞破成,入莫邪关。第五将韩顺夫解鞍脱甲,以所虏妇人佐酒。再兴率众直入其营,官军却,杀顺夫,又杀飞弟翻。成败,再兴走跃入涧,张宪欲杀之,再兴曰:“愿执我见岳公。”遂受缚。飞见再兴,奇其貌,释之,曰:“吾不汝杀,汝当以忠义报国。”再兴拜谢。  飞屯襄阳以图中原,遣再兴至西京长水县之业阳,杀孙都统及统制满在,斩五百余人,俘将吏百人,余党奔溃。明日,再战于孙洪涧,破其众二千,复长水,得粮二万石以给军民,尽复西京险要。又得伪齐所留马万匹,刍粟数十万。中原响应。复至蔡州,焚贼粮。

  飞败金人于郾城,兀朮怒,合龙虎大王、盖天大王及韩常兵逼之。飞遣子云当敌,鏖战数十合,敌不支。再兴以单骑入其军,擒兀朮不获,手杀数百人而还。兀术愤甚,并力复来,顿兵十二万于临颖。再兴以三百骑遇敌于小商桥,骤与之战,杀二千余人,及万户撒八孛堇、千户百人。再兴战死,后获其尸,焚之,得箭镞二升。

  牛皋,字伯远,汝州鲁山人。初为射士,金人入侵,皋聚众与战,屡胜,西道总管翟兴表补保义郎。杜充留守东京,皋讨剧贼杨进于鲁山,三战三捷,贼党奔溃。累迁荣州刺史、中军统领。金人再攻京西,皋十余战皆捷。加果州团练使。京城留守上官悟辟为同统制兼京西南路提点刑狱。金人攻江西者,自荆门北归,皋潜军于宝丰之宋村,击败之。转和州防御使,充五军都统制。又与孛堇战鲁山邓家桥,败之。转西道招抚使。伪齐乞师于金入寇,皋设伏要地,自屯丹霞以待。敌兵悉众来,伏发,俘其酋豪郑务儿。迁安州观察使,寻除蔡唐州信阳军镇抚使、知蔡州。遇敌战辄胜,加亲卫大夫。

  会岳飞制置江西、湖北,将由襄、汉规中原,命皋隶飞军。飞喜甚,即辟为唐邓襄郢州安抚使,寻改神武后军中部统领。伪齐使李成合金人入寇,破襄阳六郡。敌将王嵩在随州,飞遣皋行,裹三日粮。粮未尽,城已拔,执嵩斩之,得卒五千,遂复随州。李成在襄阳,飞遣皋以骑兵击破之,复襄阳。

  金人攻淮西,飞遣皋渡江,自提兵与皋会。时伪齐驱甲骑五千薄庐州,皋遥谓金将曰:“牛皋在此,尔辈胡为见犯?”众皆愕然,不战而溃。飞谓皋曰:“必追之,去而复来,无益也。”皋追击三十余里,金人相践及杀死者相半,斩其副都统及千户五人,百户数十人,军声大振。

  庐州平,进中侍大夫。从平杨么,破之。么技穷,举钟子仪投于水,继乃自仆。皋投水擒么,飞斩首函送都督行府。除武泰军承宣使,改行营护圣中军统制,寻充湖北、京西宣抚司左军统制,加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

  金人渝盟,飞命皋出师战汴、许间,以功最,除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成德军承宣使,枢密行府以皋兼提举一行事务。宣抚司罢,改鄂州驻札御前左军统制,升真定府路马步军副统总管,转宁国军承宣使、荆湖南路马步军副总管。  绍兴十七年上巳日,都统制田师中大会诸将,皋遇毒,亟归,语所亲曰:“皋年六十一,官至侍从,幸不啻足。所恨南北通和,不以马革裹尸,顾死牖下耳。”明日卒。或言秦桧使师中毒皋云。

  初,桧主和,未几,金渝盟入侵,帝手札赐飞从便措置。飞乃命皋及王贵、董先、杨再兴、孟邦杰、李宝等经略东西京、汝、郑、颖、陈、曹、光、蔡诸郡;又遣梁兴渡河,纠合忠义社取河东北州县。未几,李宝捷于曹州,捷于宛亭,捷于渤海庙;董先、姚政捷于颖昌;刘政捷于中牟。张宪复颖昌、淮宁府;王贵之将杨成复郑州;张应、韩清复西京。皋及傅选捷于京西,捷于黄河上。孟邦杰复永安军,其将杨遇复南城军,又与刘政捷于西京。梁兴会太行忠义及两河豪杰赵云、李进、董荣、牛显、张峪等破金人于垣曲,又捷于沁水,追至孟州之邵原,金张太保、成太保等以所部降,又破金高太尉兵于济源。乔握坚等复赵州;李兴捷于河南府,捷于永安军;梁兴在河北取怀、卫二州,大破兀朮军,断山东、河北金帛马纲之路,金人大扰。未几,岳飞还朝,下狱死,世以为恨云。

  胡闳休,字良TH,开封人。宣和初,入太学。时方讳兵,闳休着《兵书》二卷。靖康初,创知兵科,闳休应试,中优等,补承信郎。  金人围城,闳休分地而守。二帝诣金营,闳休欲结义士劫之,何□禁止之。二帝北迁,范琼散勤王师,闳休曰:“勤王师可进不可退。”檄令随军而无靖康年号,闳休得之泣下,怀檄而走,从辛道宗勤王。南渡,以忠义进两官。湖湘盗起,或曰招之便,或曰讨之便,闳休作《致寇》、《御寇》二篇,言天地之气,先春后秋,招之不伏则讨之。于是以岳飞为招讨使,飞辟闳休为主管机宜文字。以诛钟子仪功,进成忠郎。

  飞被诬死,闳休发愤杜门,佯疾十年,卒。有《勤王忠义集》藏于家。孙照,德安太守。

  论曰:王德素有威略,蚤隶刘光世,审其不可恃;晚从张俊,竟以功名显,其知所择哉。王彦弃家赴国,累破坚敌,威振河朔;晚夺兵柄,使之治郡,用违其材,惜矣。魏胜崛起,无甲兵粮饷之资,提数千乌合之众,抗金人数十万之师,卒完一州,名震当时,壮哉!然见忌于诸将,无援而战死,亦可惜矣。张宪等五人皆岳飞部将,为敌所畏,亦一时之杰也;然或以战没,或以愤卒,而宪以不证飞狱冤死,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