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说虔婆六哥进院 相嫖客老鸨登楼

  话说那六哥下的楼来,李小泉道:"六哥,你在楼上合长官说的是什么?"六哥笑道:"有一句话不好说,我认了长官做了干爷了。"众人拱手说:"大喜了!"六哥说:"少笑俺。干爷着我给他上宣武院搬婊子去。他吃用的嗄都算我的,休要慢待了他。"小泉说:"你说的是那里话!你的干爷就是我的朋友,你放心罢。"

  六哥儿满面欢,你休要不耐烦,莫要将我胡瞒怨。千万只是托着你,茶水酒饭要周全,休把千爷来轻慢。在店中住上几日,吃了饭算我的二钱。

  六哥道:"我上宣武院去,店"里的买卖耽误了工夫,叫伙计们说嗄?把那旧营生做起来罢。"遂把那瓜子、娇梨拾了一盘,抗将起来,出了店门,一声吆喝,可就卖起来了。

  六哥出店把口夸,东西地高南北洼,几亩洼地种蜀秫,几亩高地种棉花;剩下几亩没嗄种,种了许多大西瓜。王孙子弟来找我,买些瓜子闲嗑牙。早来提名姓,晚来剩自家。吾乃不是别人,卖瓜子的小六哥又来了耶。

  瓜子盘端起来,宣武院说裙衩,吆喝一声把瓜子卖。院中许多娇娥女,见了骂声小乖乖,点点人儿真作怪。沿门子磨牙斗嘴,谁知他别有安排。

  按下六哥进院。且说那老鸨子见连日没客,闷闷不足,叫了声丫头说道:"玉火巷您尹六叔,往常时三朝两日的就送客来,如何这一向绝不来走走?你去找着他说,俺娘请你,你怎么不去玩玩。你若是闲着,把那瓜子、梨儿拿些来院中走走。"丫头听说,出的门来,看见六哥,即回后房道:"妈娘,俺六叔来了。"妈儿听说,走出门来,接着六哥,拜了又拜:"您六叔贼天杀的!谁恼着你来,许久不来玩玩?"

  老虔婆话儿甜,假捏虚长笑颜。许久不进宣武院,只说那个得罪你,今日来时我放心宽。失迎就是好几遍,哆嗦着拜了又拜,假奉承说了些虚言。

  六哥说:"你老人家好么?"鸨儿道:"什么好!跳起来只是生气。"六哥道:"谁气着'你来?"鸨儿道:"只小二妮子那奴才就气杀我了!我又不值钱,没人要了;他又不接客,着那瞎子哄着他,每日接皇帝。若依着我,等什么皇帝,趁着年小,接客挣钱我使才好。"六哥道:"正是,还是你见的明。若等不着时,可不耽误了他么?"鸨儿道:"你给我说着使大钱的客,接了他罢。"六哥道:"我店里就下了个使大钱的,叫二姐去陪了他罢。"鸨儿道:"是那处人?"六哥道:

  那个人好怪哉,从北京问了来,一心要会你令爱。浑身不上眼不上眼,谁知手里有钱财。那人行事好大待,搬娘子吃酒玩耍,为这个今日才来。

  鸨儿说:"你怎么知道他大待?"六哥说:"支使了我一遭,就给了我十个钱。"鸨儿说:"十个钱就看在眼里,似俺这烟花巷里,十数两银子也曾见过。"六哥说:"你空长这么大年纪,吃紧的就没见这钱也是有的。"鸨儿问道:"什么钱?拿来我看看。"六哥取出金钱,递与虔婆。鸨儿一见就慌了心说:"您六叔,他这东西有多少?"六哥道:"谁知道他的哩。"

  六哥儿叫老妈,你休笑那军家,仗义疏财手段大。鸨儿听说财神到,心里痒痒没处去抓,科上摘下那齐整话。说我去相他一相,我看是怎么样的一个军家。

  鸨儿道:"我先合你去看看。"六哥道:"正是。眼见是实,耳听是虚,我就说的那龙吱吱的,叫你也不信。"鸨儿道:"你不知俺指着嗄来,不过指着这两个孩子过日子。小二姐性子又娇,纵然不接皇帝,也要一个班配,我不去看看,惹的他边墙决脸的怎么过?"那鸨儿跟着六哥,同到了酒店,说道:"客在那里?"六哥道:"在楼上。"鸨儿就待上楼,那六哥没搬了佛动心来,不好上楼,遂高声叫道:"楼上的客招顾着,佛动心上楼去了。"那万岁在楼上望的眼穿,听的楼下吆喝,把那檐毡帽一推,抬头观看。睁龙眼仔细瞧,进来个老妈妈。鬓边白发光光乍,脸上的皱纹无其数,口里当门少两牙,虽然风骚年纪大。万岁爷心中惊异,佛动心每哩是他?

  皇爷说:"六哥儿,我着你去搬那佛动心,你怎么叫了一个'鬼见愁'来了?"说着,那老鸨子上的楼来,看见万岁穿的平常,就淡了半截心。走到近前,哆嗦了两哆嗦,叫声姐夫,我这里拜哩。那些护驾的大小鬼,见他无礼,一个扯腿,一个按头,那虔婆哎哟了一声,扑咚跪在地下,磕头无数。

  众鬼使好促狭,打虔婆满面花,扑咚跪在床儿下。翻身磕头如捣蒜,头上硼了些大疙瘩,鬏髫梳妆具轮下。楼板儿响成一块,把六哥好不唬煞!

  那六哥听的楼板响成一块,说:"不好了!俺千爷打老鸨子哩,我去劝他。"六哥上的楼来,看见那虔婆磕头,遂说:"干爷,一称金虽是个贱人,有些体面,见了大人,也只是拜拜,今日给你磕头,是十分尊你,你只顾着他磕起头来无数。"万岁说:"老鸨子,你起来罢。大热天劳动你这一遭,没什么给你,又叫你磕头。"那老鸨子爬起来,戴上鬏髻,自思想:好蹊跷!又没见他一个钱的东西,怎么磕了这一些头?我平日见上人也不过拜他两拜。定了一定,方才问道:"长官,你是那里?"万岁说:"我是北京。"妈儿道:"你当的是那一营的军尸万岁说:"我当的是十三营里的军。"老鸨说:"只有九标十二营,那有十三营呢?"万岁说:"是新添的一营。我在京就是十三营,我出了京,依然是九标十二营了。"万岁爷笑嘻嘻,叫虔婆你听知,从头对你说详细:十三营里我为首,奉差由此到宁西。久闻令爱甚标致,你着他陪我一晚,穷军家有分薄仪。

  妈儿自思:这花子尽是寡嘴,薄厚在那里?遂下楼就走。万岁道:"他没相中我。他若去了,再请二姐就难了。自古道:钱成钱成,无钱不成。老鸨子,你回来,我给你几两银子,你去买件衣服穿罢。"

  十两银放在桌,金豆儿取一盒。鸨儿本是个爱财货,见了银子花了眼,刮打着嘴儿笑呵呵,我不收下恐见错。哆嗦着拜了又拜,叫姐夫口似蜜多。

  鸨儿说:"乍会初逢,敢蒙姐夫照顾。"万岁说:"照顾不大。这银子是给你的,这豆子是给你那闺女的见面钱。"妈儿道:"我连这孩子的都捎了去罢。"万岁说:"你放心。二姐若来,宿钱另奉。"老虔婆心里乖,不重客只重财,低袖哆嗦拜两拜。我去失陪休心闷,到家就着二姐来,千万要你多担待。小二姐年纪幼小,他自来没见黑白。

  皇爷说:"你放心。我虽帽破衣残,却是个帮衬子弟。"鸨儿接了银子,下楼去了。未知后事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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