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朝典故卷之六十二 前聞記(明)祝允明 撰

  (前聞記,一卷,明祝允明撰。祝允明事迹見本書卷三一第四九二頁注釋。本卷後附明梁億所著尊聞錄。)

  高皇帝敬天

  正經傳

  平吳仁言

  制度

  公宴節錢

  給有司官錢

  驛兒屬對

  龍須

  歐陽都尉

  勤政

  示儉

  持志

  天王堂土地

  誅李司徒

  床下義氣

  宋祭酒

  先曾祖受天恩

  危素

  嘉定縣吏人

  道不拾遺

  修書

  仁廟右文

  霍侍郎

  睿皇徵吳處士

  英宗皇帝聖德

  英宗免禮官罪

  沈孝子

  妻代夫死

  平淮碑

  碧落碑

  王敦殺妓

  楊尚書

  陳節婦

  片言折獄

  唐宋金石

  啖執炙者

  武功伯賦何文淵

  訊盗

  身丁錢

  晉元帝

  晁錯張逵

  曾狀元

  修史人李至剛

  詠王少卿

  蔑面事際

  盛寅先生

  李壇

  奸獄

  南京姦僧

  關千戶開弓

  義虎傳

  戲語得婦

  下西洋

  題本

  人數

  里程

  船號

  船名

  天象

  程南雲

  逸詩

  尤六十王昌四

  弄

  娼冤

  近時人別號

  ○高皇帝敬天

  高皇帝以天縱之聖,功德廣大,金匱之策,不可勝紀。草莽臣何敢僭竊以入私編,然剽聞一二,不敢隱嘿。其敬天事神,至於禮樂末節,罔不究心。以樂生不娶顓潔,特創神樂觀居之,俾從黃冠之列。贍給優厚,所轄錢糧,例不刷卷,曰:「要他事神明,底人不要與他計較。」常膳之外,復益予肉,人若干,曰:「無使饑寒亂性。」諸武舞執干盾之屬,後易楮甲,以繪兵其上,防微之意,又因以見焉。

  ○正經傳

  上萬幾之暇,留意方策。嘗以尚書「咨以羲和」,「惟天陰隲下民」二節蔡沉註誤,命禮部試右侍郎張智同翰林院學士劉三吾等改正。因通加研校,書成,名曰書傳會選。又以孟子當戰國之世,故詞氣或抑揚太過,今天下一統,學者尚不得其本意而概以見之言行,則學非所學而用非所用。又命三吾刪其過者為孟子節文,不以命題取士。

  當時禮部劄付言書傳曰:「凡前元科舉,尚書專以蔡傳為主,考其天文一節,已自差謬。謂日月隨天而左旋,今仰觀乾象,甚為不然。夫日月五星之麗天也,除太陽人目不能見其行於列宿之間, 【 「除太陽人目不能見其行於列宿之間」,「行」原作「得」,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其太陰於五星昭然右旋。何以見之?當天清氣爽之時,指一宿為主,使太陰居列宿之西一丈許,盡一夜,則太陰過而東矣。蓋列宿附天舍次而不動者,太陰過東,則其右旋明矣。夫左旋者,隨天體也;右旋者,附天體也。必如五星右旋為順行,左旋為逆行,其順行之日常多,逆行之日常少。如若蔡氏之說,則逆行多而順行少,豈理也哉?若不革正,有誤方來。今後學尚書者,天文一節,當依朱氏詩傳十月之交註文為是。

  又如洪範內『惟天陰隲下民,相協厥居』一節,蔡氏俱以天言,不知『陰隲下民』乃天之事,『相協厥居』乃人君之事。天之『陰隲下民』者何?風雨霜雪,均調四時,五穀結實,立烝民之命,此天之陰隲也。君之『相協厥居』者何?敷五教以教民,明五刑以弼教,保護和洽,使強不得凌弱,眾不得暴寡,而各安其居也。若如蔡氏之說,則『相協厥居』事付之於天,而君但安安自若,而奉天勤民之政畧不相與,又豈天佑下民,作之君師之意哉?今後當依此說。」

  ○平吳仁言

  皇帝聖旨,吳王令旨,總兵官准中書省咨,敬奉令旨,予聞伐罪救民,王者之師,考之往古,世代昭然。軒轅氏誅蚩尤,殷湯征葛伯,文王伐崇侯,三聖人之起兵也,非富天下,本為救民。近覩有元之末,主居深宮,臣操威福,官以賄成,罪以情免,臺憲舉親而劾讐,有司差貧而優富。廟堂不以為慮,方添冗官,又改鈔法,役數十萬民湮塞黃河,死者枕藉於道,哀苦聲聞於天。不幸小民,誤中妖術,不解其言之妄誕,酷信彌勒之真有,冀其治世以甦困苦,聚為燒香之黨,根據汝、穎,蔓延河、洛。妖言既行,兇謀遂逞,焚蕩城郭,殺戮士夫,荼毒生靈,無端萬狀。元以天下兵馬錢糧大勢而討之,畧無功效,愈見猖獗。然事終不能濟世安民,是以有志之士旁觀熟慮,乘勢而起,或假元氏為名,或托鄉軍為號,或以孤兵自立,皆欲自為,由是天下土崩瓦解。

  予本濠梁之民,初列行伍,漸至提兵,灼見妖言不能成事,又度胡運難與立功,遂引兵渡江。賴天地祖宗之靈及將相之力,一鼓而有江左,再戰而定浙東。陳氏稱號,據我上游,爰興問罪之師。彭蠡交兵,元惡授首,父子兄弟面縛輿襯,既待以不死,又封以列爵,將相皆置於朝班,民庶各安於田里,荊襄湖廣盡入版圖,雖德化未及,而政令頗修。

  惟茲姑蘇張士誠,為民則私販鹽貨,行劫於江湖,兵興則首聚兇徒,負固於海島,其罪一也;又恐海隅一區難抗天下全勢,詐降於元,坑其參政趙璉,囚其待制孫撝,其罪二也;厥後掩襲浙西,兵不滿萬數,地不足千里,僭號改元,其罪三也;初寇我邊,一戰生擒其親弟,再犯浙省,揚矛直搗其近郊,首尾畏縮,又乃詐降於元,其罪四也;陽受元朝之名,陰行假王之令,挾制達丞相,謀害楊左丞,其罪五也;占據江浙,錢糧十年不貢,其罪六也;知元綱已墜,公然害其丞相達失帖木兒、南臺大夫普化帖木兒,其罪七也;恃其地險食足,誘我叛將,掠我邊民,其罪八也。凡此八罪,又甚於蚩尤、葛伯、崇侯,雖黃帝、湯、文與之同世,亦所不容,理宜征討,以靖天下,以濟斯民。爰命中書左相國徐達總率馬步舟師, (「爰命中書左相國徐達總率馬步舟師」,「舟」原作「周」,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分道並進,攻取浙西諸處城池。已行戒飭軍將,征討所至, (「征討所至」,「至」原作「謂」,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殲厥渠魁,脅從罔治,備有條章。凡有逋逃臣民,被陷軍士,悔悟來歸,咸宥其罪。其爾張氏臣寮,果能明識天時,或全城附順,或棄刃投降,名爵賞賜,予所不吝。凡爾百姓,果能安業不動,即我良民,舊有田產房舍,仍前為主,依額納糧,以供軍儲,餘無科取,使汝等永保鄉里,以全室家,此興師之故也。敢有千百相聚,旅拒王師者,即當移兵剿滅,遷徙宗族於五溪、兩廣,永離鄉土,以禦邊戎。凡予之言,信如皎日,咨爾臣庶,毋或自疑。敬此。除敬遵外,咨請施行,准此,合行備出文榜曉諭,敬依令旨事意施行。所有文榜,須議出給者。 (龍鳳十二年五月二十二日,本州判官許士傑賫到。)

  ○制度

  今士庶所戴方頂大巾,相傳太祖皇帝召會稽楊維禎,維禎戴此以見,上問:「所戴何巾?」維禎對曰:「四方平定巾。」上悅,遂令士庶依其製戴。或謂有司初進樣,方直其頂,上以手按偃落後,儼如民字形,遂為定制。按:洪武二十四年三月二十六日,禮部右侍郎張智同各官奉聖旨:「恁禮部將士民戴的頭巾樣製再申明整理。」智乃奏行:「先為軟巾制度,已嘗欽定, (「已嘗欽定」,「欽」原作「擬」,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而小民往往成造破爛不堪,紗羅用紙粘裏,竹絲漆布混同造賣,有乖禮制,合行申禁。仍前違制者,賣人買人同罪。」如此則當時巾制乃太祖自定,恐非緣維禎與手按也。

  ○公宴節錢

  洪武二十三年九月二十四日,上謂禮部左侍郎張衡、左都御史詹徽等,以有司公宴擾民,今後支與官鈔,布政司一千貫,以下衙門令衡等詳定。十月初八日,衡等遂奏准行移各官司遵守。凡遇正旦、冬至、聖節,筵宴節錢,就於彼處官錢內支給,其無府、州、縣都司、衛所行移附近有司關用。其錢則例:每一節,布政司一千貫 (其在城都司、衛所并附郭大小衙門官吏、師生、賜帛耆老俱赴本司筵宴。) 府, (其在城都司、衛所并附郭大小衙門官吏、師生、賜帛耆老俱赴本府筵宴。有都司七百貫,無都司有衛六百貫,無衛有所四百貫,無所三百貫。) 州, (其在城衛所并附郭大小衙門官吏、師生、賜帛耆民俱赴本州筵宴。有衛五百貫,無衛有所三百貫。無所二百貫。) 縣, (其在城衛所並附郭大小衙門官吏、師生、賜帛耆民俱赴本縣筵宴。有衛四百貫,無衛有所二百貫,無所一百五十貫。) 無有司衙門衛所。 (衛四百貫,所一百五十貫。)

  ○給有司官錢

  二十九年,又賜有司官朝覲每一員給與盤纏鈔一百貫,在任歲支柴炭鈔五十貫,并後定給引錢,為堂食費。於乎!養廉之意至矣。

  ○驛兒屬對

  太祖皇帝一日閱遠方驛夫,見一小兒在其中,問之,兒對曰:「臣父當此役,近日死,臣代役耳。」上曰:「你幾歲?」兒對曰:「七歲。」上曰:「能作對麼?」兒對曰:「能。」上曰:「七歲孩兒當馬驛。」即應聲云:「萬年天子坐龍庭。」上大喜,蠲其役。

  ○龍須

  太祖皇帝嘗進膳,於膳中得髮一莖。召光祿官問之,對曰:「告陛下,此不是髮。」上曰:「是何物耶?」對曰:「龍須也。」上眾自捋聖須,隨手得一二莖,遂叱去,不復問。

  ○歐陽都尉

  洪武中,駙馬都尉歐陽某偶挾四妓飲酒,事發,官逮妓急。妓分必死, (「妓分必死」,「分」原作「聞」,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欲毀其貌,以覬萬一之免。一老胥聞之往謂曰:「若予我千金,吾能免爾死。」妓立予五百金。胥曰:「上位神聖,豈不知我輩平日之侈肆乎?慎不可欺。當如常貌哀鳴,或蒙天宥耳。」妓曰:「何如?」胥曰:「若須沐浴極潔,仍以脂粉香澤治面與身,令香遠徹而肌理妍艷之極。首飾衣妝,須以金寶錦繡,雖私服褻裙, (「雖私服褻裙」,「褻」原作「衣」,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不可以寸素間之,務盡天下之麗,能奪目蕩志則可,只如此就捕,更無他術。」妓問其詞,曰:「一味哀呼而已。」妓從之。比見上,上叱令自陳,妓無一言。上顧左右曰:「榜起殺了。」羣妓解衣就縛,自外及內,備極華爛繪采,珍貝堆積滿地,照耀左右。至躶體,粧束不減,而膚肉如玉,香聞近遠。上曰:「這小妮子,使我見也當惑了,那厮可知哩。」遂叱放之。

  ○勤政

  上勤民之心,振古罕儷。凡得內外封疏,即命左右疏其事,粘之壁間,甲乙治之,裁決如流,壁帖有一日數易者。

  ○示儉

  上每與宮人語,不離稼穡組紃,後宮屏障垣壁,多繪耕織像也。

  ○持志

  上持志兢業,無愧堯舜三王。每夕膳後,自於禁中露坐,玩察天象,有達旦不安寐者。蓋上兼善推測,於天心無不洞然也。

  ○天王堂土地

  姑蘇闔閭子城之濠, (「姑蘇闔閭子城之濠」,「闔閭」原作「閶闔」,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設有東西二天王堂。其西堂東廡有土地祠神,貌甚類太祖皇帝。相傳張氏僭據日,有道者潛塑此像,意謂此土地當屬太祖云耳。道者失其名,蓋異人也。或曰偶肖聖容,初無道者事。

  ○誅李司徒

  張九四之敗,實由其偽司徒李伯昇倒戈也。我太祖皇帝始命勞之以酒,花綵迎賞於京城三日,然後取對九四斬之,以示大義。此固類漢祖斬丁公事,施之尤切當也。

  ○床下義氣

  洪武中,京師一校尉與鄰婦通。一日侵晨,校瞰其夫出,即入門登床。夫忽復歸,校倉惶伏床下。夫入房,婦問曰:「何故纔去又回?」夫曰:「我既行,見天寒,忽思爾熟寢,足露於衾外,恐爾冷,來為加被耳。」乃加覆而去。校忽念曰:「彼愛其妻至此,此婦乃忍負之而與我私耶!」即取刀徑殺其婦而去。少頃,有賣菜翁常供蔬婦家,至是入門,見無人即出,鄰人執以聞官。翁不能明,竟誣伏,獄成。將棄市,校出登場大呼曰:「某人妻是我殺了,奈何要別人償命!」遂白監決者:「我要面奏。」監者引見,校曰:「告上位,此婦人是臣殺了,不干賣菜老子事。」上曰:「如何?」校曰:「婦頗有姿色,臣實與之通姦。其日臣聞其夫說話,臣因念此婦忍負其夫如此,臣在床下,一時義氣發作按不下,就殺了他,臣不敢欺,願賜臣死。」上嘆曰:「殺一不義,生一無辜,可佳也。」即釋之。

  ○宋祭酒

  國子祭酒宋公訥,剛正威嚴,不忝其職。而高皇所以待之者,亦極隆厚,君臣之契,殊鮮倫比。上燕閑之際,常思見之,不欲數召以勞之,乃令畫工陰寫其神以來。畫工受命,潛處簾幙間,訥方公服,危坐不語,畫工亟圖以進。上覽之,收訖。明日,訥朝罷,上謂之曰:「昨日某時,卿嘗公服坐堂上乎?」訥對曰:「然。」上曰:「卿何故有怒色?」訥惶恐對曰:「適一生獻茶,踣而碎茶甌,臣不覺怒。且念臣不才,不能教率所致,有負陛下委任,故含怒自訟,未責此生耳。」因問:「陛下何以知之?」上出像語其故,且笑而慰之,更賜茶若干斤。

  ○先曾祖受天恩

  洪武中,朝旨開燕脂河,大起工役,先曾祖臣煥文與焉。時役者多死,先曾祖獨生全。工滿將辭歸,偶失去路引,分該死,莫為謀。其督工百戶者 (失名) 謂之曰:「主上神聖,吾當引汝面奏,脫有生理。」先曾祖從之。既見上,百戶奏其故,上曰:「既失去,罷。」先曾祖方欲叩辭,上忽又顧曰:「看你模樣也似箇本分的,可賞鈔二十貫。」臣煥文受賜謝恩而歸,鄉里莫不驚羨。

  ○危素

  危學士素以勝國名卿事我太祖,年既高矣,上重其文學,禮待之。一日,上燕坐屏後,素不知也,步履屏外,甚為舒徐。上隔屏問為誰?素對曰:「老臣危素。」語復雍緩,上低聲笑曰:「我只道是伯夷、叔齊來。」或云文天祥。

  ○嘉定縣吏人

  洪武三十四年,蘇郡人有為嘉定縣吏者。郡中一鄉人以事詿誤,至縣潛白吏求直之,吏曰:「今上自郡府,下及縣首領官,皆廉公奉法,吾曹亦革心戒謹,豈敢私出入文牘耶?然汝事既直,第公理之,決無枉理。」鄉人如教,果獲伸雪。感吏情,以米二石餽之,吏驚愧欲去,辭讓久之,吏曰:「我以鄉曲之故,為君受一斛。」鄉人別去。既半載,吏假歸,遂以原粟奉鄉人之母,曰:「此若兒寄我處之物耳,今以還母。」

  ○道不拾遺

  聞之故老言,其時道不拾遺。親有見遺鈔於塗者,第拾起一觀,恐污踐,更置階所高潔之處耳,竟不取也。

  ○修書

  太宗皇帝大崇文教,以四書、五經經宋儒發明之後,又諸說不一,命儒臣胡廣、楊榮、金幼孜等會萃去取,并纂先儒論議有裨斯道者為四書五經性理大全書,通二百二十九卷,當時供賜甚渥。惟禮記先修,書成,最號精當。餘帙聞日久催纂之故,或未協輿議云。或云禮經最後成,未審。其後又開局修永樂大典,凡古今言行巨細網羅無遺,意如宋太平御覽之類而浩博過之。以太穰濫,竟未完凈而罷,聞其目錄且幾百卷云。

  ○仁廟右文 (「仁廟右文」,「右」原作「古」,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仁廟好學右文,詞翰並精。尤喜科舉之業,在青宮已然踐祚,猶不廢。每得試錄,必指摘瑕病,手標疏之以示宮臣。嘗戲語人曰:「使我應舉,亦豈不堪作狀元天子耶?」

  ○霍侍郎

  英宗皇帝在北狩時,至塞徼,俯瞰邊臣,或命取財貨諸物,諸臣不敢多獻,或畏縮不前,多不稱上旨。惟大同府同知霍瑄, (「惟大同府同知霍瑄」,原無「同知」之「同」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奉旨必極力呈進,唯恐不及。及上回鑾, (「及上回鑾」,「及」原作「又」,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即召見瑄,嘉勞久之。至朝,遂陞為工部侍郎。

  ○睿皇徵吳處士

  睿皇既復明辟,政治大新,慨然欲得賢才而用之。聞江西有吳與弼者,乃舉徵賢之禮起之,下詔曰:「皇帝敕諭江西撫州府崇仁縣處士吳與弼,朕承祖宗丕緒,求賢圖治,亦有年矣。永惟勞於求賢,然後成無為之治; (「然後成無為之治」,「無為」原作「為無」,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樂於忘勢,乃能致難進之賢。聞爾與弼,潛心經史,博洽古今,蘊經國之遠猷,抱致君之宏畧,顧乃嘉遯丘園,不求聞達。朕懷高誼,思訪嘉言,渴望來儀,以資啟沃。夫古之君子,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而獨善自安,豈其本心?諒爾於行藏之宜,處之審矣。今特遣行人曹隆往詣所居,徵爾赴闕,仍以禮幣,以表至懷。爾其惠然就道,以副朕翹待之意,故諭。天順三年十月十三日。」與弼既至,上表曰:「江西撫州府崇仁縣民人臣吳與弼謹奏:「為薦賢事,天順元年十二月初四日,欽蒙差行人曹隆齎捧敕書禮幣降臨衡茅,以臣為才而徵聘赴闕,聞命驚惶,恍然自失,罔知攸措。竊緣臣雖幼承父師之訓,粗涉書史,而弱齡染疾,加以立志不堅,是以虛名雖出,學實全無。迨夫暮年,疾病愈深,夙志彌怠,自愧虛度此生,付之長嘆。螻蟻微軀,何意復蒙聖明齒錄。夫卑辭厚弊,惟賢可以當之,而臣何人,敢膺曠古所希之盛典哉? (「敢膺曠古所希之盛典哉」,原無「哉」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恭惟皇帝陛下,睿知聰明,聖神文武,四方風動,萬國歸仁。而崇儒重道之盛心,圖治濟時之美意,實與天地同大,日月齊明,有血氣者莫不忻悅,況在於臣敢不踴躍恭命?謹於當日望闕謝恩祗受訖,日陪鄉鄰老稚謳歌舞蹈,伏惟聖德憂民之盛,何幸逢於今日!而負且乘之譏,實難免於輿論,於是肅將前件敕幣,謹用緘封,俟春氣和暖,扶疾隨使賫赴闕庭,以圖辭免。臣於二月十六日上道,五月十五日至京,十六日引見,蒙聖恩授臣左春坊左諭德。臣以菲才,既未經辭免禮幣之榮,又安敢冒昧以受寵擢之重?謹將原賜禮幣進上, (「謹將原賜禮幣進上」,「原」原作「厚」,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伏望聖慈,宥臣愚戇, (「宥臣愚戇」「宥」原作「憐」,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憐臣見患兩足風痺, (「憐臣見患兩足風痺」,原無「憐臣」二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大施曠蕩之恩,特回所命,放臣歸田,少全微分,日將歌頌雍熙於水邊林下,以畢餘齡,不勝萬幸,謹具奏聞,伏乞聖裁。」本年五月十七日於奉天門奏,奉聖旨:「朝廷久聞高義,特用徵聘,今忽然遠來,朕深喜悅。然幣以將誠,官以命德,非過也,不允所辭。」既而,與弼於文華殿見,曰:「臣多病失學,不敢當聘。」奉聖旨:「莫謙,賜表裏。」與弼對曰:「常禮不敢辭,聘禮故辭。」奉聖旨:「莫迂闊,不准。」久之,與弼復辭歸,上乃從之,賜敕曰:「皇帝敕諭江西撫州府崇仁縣處士吳與弼,聞爾與弼懷抱道德,嘉遁林泉,特遣行人造廬徵聘,爾其惠然肯來,深慰朕懷。欲煩輔導東宮,授以宮職,爾以衰老固辭。留之數月,果然病勢弗已,乃知本心非不欲仕,第以不能供職故爾。且以嘉猷勖朕,足以見忠厚之誠,特賜銀幣,用表至懷。仍遣行人送歸故里,復命有司月給廩米二石,以資供贍。爾其優游桑梓,安身樂道,以度遐齡。倘精力未衰,尚期勿忘纂述,以繼先賢輔教垂世之意,故諭。」

  ○英宗皇帝聖德

  英宗皇帝登遐之後,羣臣兆民,若喪考妣,哀痛之情至甚,以為神德聖政,不可殫言。然卓絕者四事尤為神聖之極:蓋終世未嘗以非罪殺一人,未嘗差遣內官出外幹事,復中宮位號,不用宮人殉葬。此皆自古人君所甚難者,而出於帝之剛明獨斷,其他固未能管窺蠡計也。

  按:我朝自太祖以來,皆以妃嬪殉葬,至景泰之薨猶然。迨英宗遺詔始革,自是累朝皆從之。嗚呼,英廟之仁至矣!抑伏觀英廟以一人之身而天順中行事與正統中大徑庭,何耶?蓋英廟初以幼冲嗣位,生長深宮,未諳世故,故王振得以擅權誤國,天下幾危。及北狩踰年而歸,於是艱難險阻備嘗之矣,人之情偽悉知之矣。暨登大寶,心存慈愛,屏遠權奸,精明之治,光於祖考,其故如此。

  ○英宗免禮官罪

  正統中三殿新成,上御正殿受賀,大陳禮樂,百辟濟濟,一時偉麗之觀甚盛。而容臺鳴唱者贊拜之際,偶眩於金碧煌煥,遂誤呼五拜,覺之,無及矣。廷中皆惕息,謂大失瞻望,譴戾必重。禮畢,糾儀官隨舉劾之,天顏忽笑曰:「今日是好日子,只恐少了拜,既是誤多了,也罷。」其人謝恩就位。頃之,錫宴極豐渥也。

  ○沈孝子

  吾邑之相城有一乞兒姓沈,年在中歲,每詣沈隱君孟淵所請丐,凡所得多不食,而分貯之筒篚中。隱君初不為意,久而問焉,则曰:「將以遺老娘耳。」隱君始異之,潛令人偵其所為。丐至一岸旁,坐地出簞中飲食整理之,擎至船邊,船雖陋而甚潔,老媼坐其中。丐登舟陳食母前,傾酒跪而奉之,伺母接杯,乃起跳舞而唱山歌,作嬉笑以樂母,母意殊安之也。必母食盡乃更他求自得,若無得則自受餒,終不先食之也。日日如之,凡數年,母死丐始不見。隱君嘆詫,亦時少周之。此非有為而為,可謂真孝矣。

  ○妻代夫死

  山西平陽府蒲州河東驛驛丞王佇妻李氏謹奏為陳倩乞恩代夫死刑事:「妾聞為人臣則當死君之難,為人子则當死父之難,為人婦則當死夫之難。為臣而不死君之難是為不忠,為子而不死父之難是為不孝,為婦而不死夫之難是為不義,此古今之常經,乃天下之大道也。洪惟我國家聖聖相承既久,教之以詩書禮樂,培之以仁義道德,勵之以忠孝節義,所以百年於茲。家詩書,戶禮樂,閭閻三尺之童亦知所以忠、所以孝、所以義。臣雖妾婦,幸生太平之世,叨蒙化育之恩, (「叨蒙化育之恩」,「育」原作「盲」,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豈不知忠孝節義之為當務乎!切思臣夫王佇,幼蒙父訓,長沐聖恩,除授前職,為佇者正當夙夜戰兢,鞠躬盡瘁,上以報朝廷榮顯之恩,下以副父母劬勞之德。奚乃不知自保,出位而言,將本州知州徐孚、千戶徐綸連結事情親賫具奏,越禮犯分,罪不容逃。致蒙法司問擬,比造妖言斬罪,發都察院收監,此正朝廷至公之法,臣復何言。臣獨念死者不可更生,斷者不可還續,臣夫之死固自其宜,但夫之父母俱年七十之上,衰病老朽,弊憊極甚, (「弊憊極甚」,「憊」原作「慝」,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將不久於人世,而況所生止於臣夫,別無以次人丁。自夫在獄,闕人侍奉,痛哭悲號,日夜不止,煢然孤苦,死無所依。臣欲守侍公姑,則夫在監衣食斷絕,不無失所,是臣孝於公姑而不義於其夫,而夫婦之道乖矣。臣欲舍公姑而供給夫之衣食,則公姑貧病饑寒,將何所恃?是臣厚於夫婦而不孝於公姑,而子婦之義闕矣。此臣於孝義不能兩全,得此失彼,所以與其苟全性命以偷生於一時,不若代夫之死以全孝義也。何則?臣夫既死,夫之父母豈不痛切肝腸,憂傷致死,夫之父母既死,臣為未亡人,亦當與之偕死,是夫一人之命而三人之存亡係之也。使臣而死,則止一人之死耳,而使夫得回故里侍養父母,子以全孝於其親,親以得養於其子,父子怡愉享有天年之壽,是臣一人之命有以全三人之生也,此臣之死所以不足惜也。臣聞至誠可以感天地,可以動鬼神,臣螻蟻雖微,而一念之誠,惟天可表。臣幸遇聖明,遭逢堯舜,心即天地之心也,德即好生之德也,諒雷霆無非意之怒,知天地無終棄之才。如蒙聖慈,伏望哀憐惻怛臣公姑老病饑寒之苦,饒夫一死,俾得歸侍以全其父母之恩,卻將臣身斬首抵罪,用彰國家大義,則夫不失其孝,臣得全其義,亦陛下教天下以孝以義之心也,豈特臣之幸甚,臣之夫之幸甚,臣之夫之父母幸甚哉!臣激切至情,冒干天聽,臣不勝恐懼戰栗待死之至,緣係陳情乞恩代夫身死事理,具本親賫,謹具奏聞,伏候敕旨。」成化十二年三月十六日奉聖旨:「是,都饒死罷,欽此。」

  ○平淮碑

  姚內史文粹載平淮碑,黜韓錄段,人多議之。予觀其後載石烈士之說, (「予觀其後載石烈士之說」「士」原作「火」,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則不足於韓明甚,去取之際,言有意在,非誤也。

  ○碧落碑

  碧落碑,凡數書載之,咸以為不得事實。吾衍學古編曰:「按碑云:『有唐五十三祀,龍集敦牂。』自高祖武德元年戊寅至高宗咸亨三年庚午,為五十三年,敦牂,午也。自庚午至懿宗咸通十一年庚午,計二百一年。舊云韓王元嘉之子訓為母房氏立此碑,元嘉乃高祖子,然則碑刻於咸亨三年庚午,而釋文刻於二百年後乎? (「而釋文刻於二百年後乎」,「文」原作「之」,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世傳李陽冰臥看三日,陽冰與李、杜同時人,若是則此碑已久矣。又云『道士書畢,化鶴飛去』,比之寓言可也。但不知鄭承規奉何人之命而書釋文耳,豈李訓時不果立而後子孫始克立之與?鄭承規『奉命書之』一言為可疑,豈即其人之篆歟?蓋此篆多奇,恐人不解,故併釋之耳。」

  允明按:宋吳桐所著五總志載其事云:「唐韓王元嘉守絳、澤二州,其子黃公為妣妃薦嚴作文立石,以表孝誠,文雖不同而俱名曰『碧落』。在絳州者立于天尊之背,在澤州者立于佛龕之西。絳之道館,有開元中所立石誌,謂荊人陳惟玉書。」然則碧落豈亦惟玉之筆歟?石誌今不見,不知文與書如何也。雖澤碑亦不知為何人書,然可以見與絳碑同時並建,定非咸通所補立也。先公仕晉時,榻得此碑甚多,石在絳州,而澤無有矣。近胡憲副謐修志載其目,乃註云「李譔書」,當或有所據,抑誤以為李訓書,而又誤「訓」為「譔」耶?

  ○王敦殺妓

  敦殺行酒美人事見王愷傳,謂為愷妓。而世說以為石季倫。樂史作緑珠傳亦然,未知孰是。

  ○楊尚書

  吾鄉尚書晞顏先生楊公翥,其先墓前有一石碑傾欹不穩。一日,田兒數輩聚戲其下,共推碑,碑遂仆, (「碑遂仆」,「遂」原作「遠」,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羣兒一時驚散。守墓者奔告先生,蓋恐先生怒,豫為羣兒家地,先生遽云:「傷兒乎?」曰:「否。」先生曰:「幸矣。可語兒家善護兒,勿驚兒也。」

  ○陳節婦

  鄉先生檢討陳公繼,幼而孤,母節婦,守義甚堅,教公尤篤。郡邑上其事于朝,朝命巡按御史廉覈之。御史既勘結得實,復微行至其鄰家樓上潛窺之,見節婦方率子灌園,節婦前行,檢討抱盎從之,步趨整肅如朝廷然。已而同灌地,未畢,節婦入內久之,手持茶二甌來,檢討遠望見,遽擲盎趨迎至前跪地,兩手捧茶而起飲之。御史不覺動容稱嘆,即以上聞,得准旌表門閭。

  ○片言折獄

  聞之前輩,說國初某縣令之能。縣有民將出商,既裝載,民在舟待一僕久不至。舟人忽念商輜貨如此而孑然一身,僕猶不至,地又僻寂,圖之易耳,遂急擠之水中,携其貨歸。乃更詣商家,擊門問:「官人何以不下船?」商妻使人視之,無有也。問諸僕,僕言適至船,則主人不見,不知所之也。乃始以報地里,地里聞之縣,逮舟人及鄰比,訊之反覆,卒無狀,凡歷幾政莫決。至此令,遂屏人獨問商妻:「舟人初來問時情狀語言何如也?」商妻曰:「夫去良久,船家來扣門,門未開,遂呼曰:「娘子,如何官人久不下船來?』言止此耳。」令屏婦,復召舟人問之,舟人語同。令笑曰:「是矣,殺人者汝,汝已自服,不須他證矣。」舟人譁曰:「何服耶?」令曰:「明知官人不在家,所以扣門稱娘子,豈有見人不來而即知其不在,乃不呼之者乎?」舟人駭服,遂正其法,此亦神明之政也。

  ○唐宋金石

  成化丁未八月,常熟李墓人治地,得古墓塼一塊,極方正光瑩。吾友邢麗文參宛轉獲觀之,將致于家,不諧而毀,乃唐顧良輝墓銘。

  越月,都玄敬穆又得一石于虎丘殿中之佛後。石可二尺餘,四周皆斵平如面,則唐汝南周貞之誌也。玄敬即輦歸之。數日,玄敬復聞花園村有舊石露在塵土,亟與史引之經、吳子明爟趣步往觀,則宋德壽宮使祝公端友之葬文也。諸君遂取之,以同姓故歸于允明。兩月之內,連得唐宋金石凡三,亦奇事也。今錄三文于此:

  顧詞曰:唐故顧府君墓誌銘并序  太和三年十一月八月葬府君於黃卯舊塋,禮也。曾祖思緒,祖迪,父冀。府君諱良輝,字德光。府君郎冑子也,性好幽居,丘園順德,抑強伸弱,非公不□,死時年五十有六,茲年九月十五日遘疾,終于私第。有子四人,長顧秀,次顧□,次顧康,次顧芳,並哀號泣血,氣竭而息。恐里巷移改,勒塼為銘。詞曰:赳赳武夫,雄雄氣色。倐忽遷化,幽魂莫測。身没名在,嘆之何在。

  周詞曰:唐故周府君墓誌銘并序  君諱貞,字處廉,汝南郡人也。祖度,父玩。為代素尚,介然清高,心無宦情,丘園養性,君即父之第二子也。君韞生知而挺質,稟夙植以崇因,廣談八解之門,高蹈四禪之域,至哉妙覺, (「至哉妙覺」「妙」原作「好」,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無得而稱焉。何期積善無徵,殲我賢哲,以開元二十八年正月二十日寢疾,終于私第,享年五十有七。嗚呼!晷運不留,泉扉閟景。其年二月九日窆於郊西北九里武丘東山新塋,禮也。有息懷欽、懷德等, (「有息懷欽」,「欽」原作「釵」,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竝陟岵纏哀,趨庭絕訓,昊天殞烈, (「昊天殞烈」, 「烈」原作「裂」,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扣地崩摧。恐陵谷遷移,勒石以為銘記。詞曰:惟君敬法,道俗規模,五欲斯拔,三軫齊丘。 (其一) 泰山其頹,而子安仰,撫襯增悲,惟神昭爽。 (其二) 佳城見日,石槨銘詞,一扄此室,萬古何之。 (其三) 天道微昧,誕育人倫,死生有命,坱軋無垠,刊真礎兮紀德, (「刊真礎兮紀德」,「紀」原作「絕」,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庶陵谷兮不湮。 (其四) 二文皆不著撰人名氏,顧書予未見,周書岑厲,若刀劍聚列,稍稍類李北海。宮使之文,則其子宗尹泣血志也,詞繁不錄。

  ○啖執炙者

  顧驃騎榮以炙啖執炙者,卒賴以保身,人皆知之。然南史陰鏗傳載鏗一事,甚相類:「鏗與賓友飲,見行觴者,回酒炙授之,眾皆笑。鏗曰:『吾儕終日酣酒,而執爵者不知其味,非人情也。』及侯景之亂,鏗嘗為賊擒,或救之獲免。鏗問,乃前所行觴者也。」鏗在元公後,豈用其故智耶?抑延壽之誤耶? (「抑延壽之誤耶」,「抑」原作「柳」,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武功伯賦何文淵

  徐武功公在史館修何尚書文淵事,賦詩曰:「溫州太守重來歸,昔何廉退今何違。郤金館在已如掃,掩月堂寒空掩扉。人間固有假仁義,天下豈無公是非?老夫忝秉春秋筆,不作諛詞取世譏。」

  ○訊盗

  成化中,南郊事竣,徹器,失去一金缾,一庖人執事缾所,咸謂其竊之無疑,告捕繫獄,拷掠不能堪,竟誣伏。索其贜,無以為對,追之,漫云:「在壇前某地。」如其言覔之,不獲,猶繫之,將斃焉。俄真盗以缾繫金絲鬻於市,市人疑之,聞於官,逮至,則衛士也。云既竊之,遽無以藏,遂瘞於壇前,只捩取繫索耳。官與俱去發地,果得之。乃密比庖人漫言之墟相去纔數寸耳,使前發稍廣咫尺,則庖人虀粉矣。訊盗之難如此。

  ○身丁錢

  沈君玉逸民漫抄有身丁錢辯云:國初蘇州人戶編免丁錢一萬六千二百五十二貫九百四十六文,今無之。世言蘇、秀身丁錢,繇丁謂為三司使日有請而除之。按:真宗實錄祥符四年七月詔除兩浙、福建等身丁錢凡四十五萬四百貫文,則非特二州而已。當時謂實為三司使,而實錄不書其請,吳人至今德謂,像而祝之甚謹。謂本倖進,天下不聞其德,而能此舉,史氏不應没人之美如此。是年八月,謂言:「東封汾陰,賜與億萬,加以給復諸路常租,除免東南口筭,皇澤寬大,然有司慮經費不給。」上曰:「國家所貴,澤及於民,但敦本抑末,節用愛人,自富足矣。」則知身丁之免,決非謂所請無疑也。范文正亦居吳,父子皆近世社稷臣,所當百世祠祀,歲時奉嘗之,反不如謂,閭閻之見,固不足道,而通官顯人,亦從而神之,誠可嘆也。然謂狡險多智,必嘗叨天子之恩而歸於己,既欺當世,又欺後人,惜不遇狄梁公輩一掃而清之。遂為三絕,以曉郡人云云。

  嘉熙間,金壇王實齋遂,端人也,以法從典吳門,因誅妖民徐與賢等,遂親詣岳祠拘捕, (「遂親詣岳祠拘捕」,「拘捕」原作「據補」,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不係祀典之神,皆碎其像而沉于河。覩謂亦在從祀之列,不勝其忿,問典謁吏李祈云:「奸謂何得廟食於此?」祈以昔曾奏免丁錢為對,實齋一時信之,乃不加罰於謂,使幸免。至寶祐間,丁大全當國,於謂同姓,騷動天下,吳門泛糴三百萬乘,皆以官誥折直,馬約齋、楊祖奉行甚嚴,莫不切齒。有士人李姓者入岳廟,出語痛責,大書一絕,焚於前曰:「實齋昔欲便加刑,幸得全完土木身。底事畧無悛改意,又教孫子害生民。」詩傳四方,人皆發笑。今兩浙諸郡皆不納身丁錢者,乃因韓平原秉政,日奏請而求除之,民受其賜多矣,而無一祀者。

  允明按:僧文瑩湘山野錄云:「吳越舊式民間盡算丁壯錢, (「吳越舊式民間畫算丁壯錢」,「算」原作「等」,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以增賦典,貧匱之家父母不能保守,或棄於襁褓,或賣為僮妾,至有提携寄於釋老者。真宗一切蠲免,吳俗始蘇。」文瑩當時人,其言想得其實。沈又反韓之不祀,則侂冑豈賢於謂哉?蓋小人亦未必無一長可取也。

  ○晉元帝

  晉元之生,據本紀只云夏侯妃通小吏牛氏,蓋其時牛金已為宣王鴆死久矣,後人皆云金生,誤也。

  ○晁錯張逵

  晁錯上奏更令,諸侯皆疾錯。錯父謂錯曰:「劉氏安而晁氏危矣。」宋苗傅既逼高宗禪位,聞外兵將起,乃憂恐,朝帝。其黨張逵曰:「趙氏安而苗氏危矣。」小人不知君臣之義,惟以安危相校,視其君與己若鄰人之角勝負者,今古一律,甚可嘆也。然猶能識其危而不能不為,則亦何為而不改乎!所謂小人枉卻做小人者,要之至愚而已矣。

  ○曾狀元

  永樂中,曾狀元棨以俊才入翰林,朝野聳望。一日外邦貢使至,絕能飲,上命左右覔善飲者館伴左右,或舉下僚武弁。上曰:「堂堂朝廷,豈無一大臣能飲者乎?」狀元聞之,即自請於上,上問:「卿量幾何?」狀元曰:「只消待得此使過足矣,不必盡臣量也。」上悅,令伴之。連日痛飲,使輒大醉,狀元殊無酣容,使人媿赧。事畢,上大喜,謂狀元曰:「不論卿文學,只酒量豈不當作我大明狀元耶?」賜酒甚厚。

  ○修史人李至剛

  李至剛與修史,偶有事,上命罷去冠服,只服士人衣巾。每旦暮出入禁門,門者詰究,至剛既不敢稱其職銜,欲但稱史官,又冠服不相當,乃自稱為修史人李至剛。而至剛操鄉音,史音如死。時館中諸公聞之大笑,見之遂呼為:「羞死人李至剛。」

  ○詠王少卿

  正統間,有鴻臚王少卿者,善宣玉音,洪亮抑揚,殊聳觀聽,而其讀奏之際,必多吃誤。其貌美髯而禿項,朝士遂為詩以嘲之曰:「傳制聲無敵,宣章字有訛。後邊頭髮少,前面口鬚多。」有使回問京師新事,或誦此詩,問為誰,其人遽曰:「此王少卿也。」

  ○蔑面事際

  今吳人呼素昧平生者,曰陌面不相識。陌恐是蔑字,即左傳所謂「昔吾見蔑之面」之語耳。 (「即左傳所謂昔吾見蔑之面之語耳」,「昔」原作「著」,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又稱事務為事際。按:南史王晏專權,明帝雖以事際須晏,而心惡之, (注,事際謂舉事之際。) 二字恐出此。

  ○盛寅先生

  鄉先生盛啟東寅,嘗夜夢有人寄椒於家,久矣,急欲椒,遂私發而用之。既覺,深自咎曰:「豈吾平日義心不明,以致此耶?」迄不能寐,坐以待旦。

  ○李壇

  予嘗得一故牒,中有題李郡王山東事迹,因節述於此:景定壬戌二月三日,離漣水,帶漣水、西海、東海及僉軍五萬餘人入裏。二十七日,抵濟南府。三月五日,小捷。三月,離濟南五十里老倉口。十八日, (「十八日」,原無「日」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大捷於清河。四月三日受圍,離城三十里開河築城,凡三河三城,而圍起十七路人馬。高麗國兵亦來。

  自圍後,城中常有白蜃氣,觀者以為白蛇精。史天澤總把承相差人於東平取開山人來。開山人者,即吾國捕蛇之人。一見其氣,謂是白蛇精未食血,若食血了難收。今則用百日捕得此蛇,城即陷,可活得李行省。乃於白氣之方, (「乃於白氣之方」,「乃」原作「及」,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掘一土穴,收禁蛇於其內,早夜繞城吹牛角呪之:「大蛇不出小蛇出,小蛇不出大蛇出。」 (「小蛇不出大蛇出」,原無「大蛇出」之「出」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至六日半間,其白氣騰空而去。自是李郡王似失精采,日復昏沉,雖軍伍不齊,將士作亂,以至絕糧,俱不能曉。其至截屋簷草,拌鹽而飼馬。已而亦無,相將食人。

  七月十三日,結陣而出,人已無力,復被殺人。 (「復被殺入」,「入」原作「人」,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由是諸軍間有出投拜者,云昨夜天文見,當主兵敗,郡王曰:「俺每也無理會。」自是日逐兵出投拜。十八日,子出投拜。十九日,夜壹鼓,有大星墜于府治,李拈香而拜曰:「李壇死於此。」於是坐於庭中,以鑷摘去長髭。二十日早,分付眾出,各討路去。王下小舟入海口,投于水,止及其腰。有一老子姓黃曰:「相公為天下不平,做出這事,何故自損?」引而登岸,至孟權府。

  千戶治所密報,張相公差人縛出,嚴相公首問曰:「此是何等做作?」王答曰:「爾每與我相約,卻又不來。」嚴就肋下刺一刀。史丞相問之曰:「何不投拜?」王不答。又問曰:「忽必烈有甚虧爾處?」王曰:「爾有文書約俺起兵,何故背盟?」史喚黃眼回回砟去兩臂,次除兩足,開食其心肝,割其肉,方斬首。令其子提其首以下山東諸郡。王有子六人,長曰崇山,次齊山、南山, (「南山」,原無「山」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乃王夫人生嫡子,封平州總管。鳳山,乃搭察兒妹生。牛山、景山俱在。崇山為忽必烈取去,鳳山為搭察國王取去。李王之死,身無滴血,惟是黃膿漿,尸無蠅蚋,亦可怪也。其受圍之日,作水龍吟一詞曰:腰刀帕首從軍,戍樓獨倚閑凝眺,中原氣象,狐居兔穴,暮煙殘照。投筆書懷,枕戈待旦,隴西年少。嘆光陰掣電,易生髀肉,不如易腔改調。世變滄海成田,奈羣生幾番驚擾,干戈爛熳,無時休息,憑誰驅掃?眼底山河,胸中事業,一聲長嘯。太平時,相將近也,穩穩首平燕趙。

  ○奸獄

  蘇之嘉定有民家將嫁女,呼待詔 (吳俗呼櫛工為待詔。) 徐達為女開面。達見女貌美,因謀為男家喜筵茶酒。 (供事之人之稱。) 至嘉會日,達相事未終,輒不辭而去,約同黨惡少,期共竊女。昏時,二惡少於後墉外,達復入供事。至入更,乘女獨在室, (「乘女獨在室」,「在」下原衍「兵」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刪。) 遂突入,急負女於背,奔至後垣開門,以女授惡少,復閉門入家內,公出前門而去。乃往會惡少,同挾女去如飛,女羞懼不能聲喚也。俄而男家失新婦,方共駭訝莫究,有點茶廩家長,茶酒素亡賴。且日間見其睥睨新人,殊似有姦態,況兩度不辭而去,正可疑也。女父母亦言達開面事,咸以為是其所為,即同入後巷追之。巷甚永而一途,無他岐,惡少見追急,棄女而逸,達獨持之行,然無計以脫之。適道旁有井,遂擠女其中。既而追及,達就執。問之不答,待旦送於縣,達始吐實。乃押達往覔屍,果得之,然而男子也。達亦駭怪。又逮惡少來,惡少供吐如達詞。舅姑或謂事由父母,又逮妁人及兩家鄰,皆無可言。於是縣官與女父母、翁姑、婿、達、惡少、媒、鄰咸迷惑無所決,榜示屍親,久之竟無認者。乃姑釋諸連坐羈於外,獨繫達與惡少,數加拷掠,終無伏。 (「終無伏」,「伏」,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作「狀」。) 居年餘,一日縣官方到,治達,忽開封之某縣 (失記) 解至二囚,一男一女也。達見之大駭,號叫:「久昧女所在,此真是也,鬼耶?」官速前問之,乃始得其實。蓋方女入井,井■〈夗上月下〉不死,女大呼求救,而諸人得達於半路,只自擁之而回,喧哄間不聞井中聲也。將曉,始有二男子過井旁,乃開封人,同商於松而歸者。聞女聲,趣視之, (「趣視之」,原作「視之趣」,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因議使一人下井取女, (「因議使一人下井取女」,「取」原作「見」,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一人以布接而出。既出,接者視之美女也,因遽起惡念,彼商獨與偕,又其貲甚厚,今因而戕之,誰則知者?顧獨得美婦兼其貨,非計耶?遂以甎石亂投之,商斃焉,即官所出疑屍也。商得女,問知其故,謂曰:「汝第隨我去,我家開封富室,汝當事我為妾。吾家叩汝,第言蘇人之嫁為妾者,不然開口即死,不死亦不能還故鄉也。」女懼而從之。既至家,彼商來問,商第言分手於蘇州,女如商戒,相處頗善。而商故妻悍甚,毒女百端,女絕不能當。一日商出,女計諸鄰嫗,鄰嫗曰:「若固無罪,特從誘脅而來。今爾何苦自忍?」因道之奔訴於官。於是逮商同女解來審驗耳。嘉定令聞之大嘆息,速回文,正商誅於其縣,而減達死并正惡少之辜,歸婦於其夫云。

  ○南京姦僧

  諸民惟緇徒不可盡察,大姦賊多槖其間,予聞之多矣。頃聞南京一賊,尤可惡,京城外僻地有婦人探親獨行,一僧遙尾以去,至逈寂處,乃迫婦人調之,始以好語,不從,繼以財賄,又不從,又繼以威脅,出刀撼之,婦懼而從焉。既復謂婦曰:「我欲觀爾雙乳。」 (「我欲觀爾雙乳」,「觀」原在「乳」字下,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即推什篁笷中,據坐其體,取囊間利刀割取乳頭藏裹而去。婦痛絕而蘇,適兵馬巡邏過之,見婦仰臥道旁,口不能言,第舉手指胸乳間,又指賊所去路,官知其故,亟追之,不遠獲焉,乃以伏法。問其割乳之故,乃是將以為煉指之用。蓋割乳頭之皮包於指上,復加藥件和牢,然後燒之,則內肉了不痛也。予謂凡撚指、煉頂、刺血之類,必皆有術,而此事亦可備訊鞠之一知也。

  ○關千戶開弓

  徐舅說向在湖襄,謁錢太守于舟中,錢說此有關千戶開弓,試坐,召觀之。乃覔之來,身長七八尺,偉男子也。錢命取四弓與之,關一一取張之,視其強弱。取一強者兼一弱者,兩分之,令力均,乃以兩手各握隻弧,以帛裹四弦之中,橫着口內,啣帛弦而兩手提弓開,皆滿焉。關自云為雲長之後。

  ○義虎傳

  弘治初,予得義虎事,為作傳文曰:「荊溪有二人,髫丱交,壯而貧富不同。窶子以故晏安,無他技,獨微解書數,妻且艷。富子乃設謀,謂言:「若困甚,盍圖濟乎?」簍告以不能故。富子曰:「固知也,某山某甲豐於賄,乏主計吏,覔久矣,若才正應膺此耳。若欲,吾為若策之耶?」窶感謝富子,即具舟費并載其艷妻以去。

  抵山,又謂言:「吾固未嘗夙語彼,彼突見若夫婦,得無少忤,且不可得復進。留而內守舟,先容為計也。」窶從之,偕上山。富子宛轉引行險惡溪林中,窶胼胝破碎,血出被踝踵不已。至極寂處,乃蹴而委之地,出腰鉞斫之,窶隕絕。富子不審,謂死矣。哭下山,謂艷妻:「若夫君齒於虎,將若之何?」婦惟哭,富子又謂言:「哭無為,吾試同若往撿覓,不見乃更造計耳。」婦亦從之,偕上山。富子又宛轉引行別險惡溪林中,至極寂處,擁而求淫之,婦未答。忽真虎出叢柯間,咆哮奮前,嚙富子去,斃焉。婦驚走,心念彼習行且爾,吾夫其果在虎腹中矣,不怨客,轉身而歸。迷故途而哭,倐見一人步於旁,問故,婦陳之,人言:「爾勿哭,當告之官,得歸,爾舟在彼。」導之返,見舟而滅,蓋神云。婦登舟,莫為計。

  俄而山中又一人哭以出,遙察之,厥夫也,婦疑駭其夫鬼歟?夫亦疑婦當為賊收矣,何尚獨存哉?既相逼,果夫果妻也,相携大慟而甦,各道故。夫曰:「彼圖淫若固未淫若,圖死我固未死我,則我可置我憾也。」婦曰:「吾苦若死, (「吾苦若死」,「苦」原作「若」,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若固不死,圖報賊,賊固自得報矣,我憾亦何不可置哉?」於是更悲而慰,更哭而笑,終歸完於鄉。

  祝子曰:視賊始謀時何義哉已,乃以巧敗,受不義之誅於虎,虎亦巧矣,非虎也,天也。使婦不遇虎,得理於人,而報賊且未必遂,遂且未若此快也。故巧不足以盡虎,以義表焉可也。

  ○戲語得婦

  蔣霆,餘杭人。嘗與二客自遠歸至諸暨村間,遇晚,遙望大莊宅,即趨之,宅掩雙扉,內悄無人聲。三人者置裝小憩,俄忽雨作,眾意甚不佳。蔣顧門內欲直入,二客不可。蔣言:「何傷乎,此吾婦翁家。」二人笑止之。門忽啞然而開,一叟出,揖客曰:「適聞客言頗無狀,誰耶?」二人遜謝,蔣面發赤,不能仰視。叟覺之,乃特肅二客人曰:「請即寒居避雨,此郎既云云,乃吾婿耳,禮不可與客等,可立俟于門。」二人不能違,姑從之,叟遂閉門。至堂揖坐,二客通姓名,叟曰:「老夫陶某也。」暄凉罷,復咎蔣曰:「人孰無顛沛,途旅間不謹如此,豈修身之道耶?」二客又為遜謝。迨夜,命酒勞客,竟不邀蔣,蔣栖栖獨倚雨簷,殊不堪也。俄雨止,月稍出,蔣將自行覔旅舍, (「蔣將自行覓旅舍」,原無「將」字,「舍」原作「客」,皆據明紀錄彙編本補改。) 時將一更向盡,方起行,忽聞門內暗中低語云:「勿行,有物在此,少待,持之去也。」蔣諾,念此必二君既厚得供享,乃復竊主人物乎。良久,牆頭擲出二裹,蔣取視,皆女飾飲器,俱黃白也,速負之行。不久,又聞牆頭墜物聲,回顧則二人耳,昏黑不能辨。又念此為二客竊逸無疑,急復開襆,取金匿懷袖間。仍負裹疾走,二人尾之,然不逼近,黎明回視,乃一婦及青衣耳。蔣大驚,駐問之,婦亦驚,既而曰:「姑到君旅邸言之。」蔣即挽與去。入一舘,密扣之,婦曰:「我主人女也,初許嫁某,今且瞽矣, (「今且瞽矣」,「瞽」原作「目」,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我不願歸。嘗屬意於一姻家郎,期今夕竊負而逃,我伺之不至,忽聞父入內,喧言門客妄語云云,我計為私郎的矣,亟收并少貲貨,擲而踰垣,慮為人覺,故不近君。今業已如此,即應終事君耳,餘固不容計矣。」蔣於是不待二友,徑携之還家,紿家人以娶之途。婦入門甚賢能,為蔣生一子。

  已而思其父母不置,謂曰:「始吾將不願從瞽夫,故瀆禮至此。今則思親不能一刻忘,迨病矣,奈何?然父母愛我甚,脫使之知,當亦不多譴,君試圖之。」蔣因謀於一友,其人報當為君效委曲。乃至叟所,為商人貿易者。事竟,叟欵客,縱談客邑中事,客言:「二三年前,餘杭有一客商而歸,道里間以片言得一婦,翁仙邑人也,翁寧知之乎?」叟曰:「知其姓耶?」曰:「聞之陶氏也。」翁矍然曰:「得非吾女乎?」客復說其名歲容貌了悉,叟曰:「真吾女矣。」客曰:「欲見之歟?」曰:「固也。」叟妻王媼屏後奔出,哭告客:「吾夫婦只生此女,自失之,殆無以為生。客誠能見吾女,傾半產謝客耳。」客曰:「翁媼固欲見乃女,得無難若婿乎?」叟曰:「苟見之,慶幸不遑,尚何忤情為?」客曰:「然則請丈人偕行矣。」叟與俱去。既相見,相持大慟,載之以歸,母女哭絕,分此生無復聞形迹,誰復知有今日哉!婿扣頭謝罪,共述往語,叟曰:「天使子為此言,真前定也,何咎之有?」遂大召族里宴會成禮,厚貲遣歸之。復禮客為媒,遺貺甚夥。云事在成化間。

  ○下西洋

  永樂中,遣官軍下西洋者屢矣,當時使人有著瀛涯勝覽及星槎勝覽二書以記異聞矣。今得宣德中一事,漫記其槩。

  ○題本 (文多不錄。)

  ○人數

  官校、旗軍、火長、舵工、班碇手、通事、辨事、書筭手、醫士、鐵錨、木艌、搭材等匠、水手、民稍人等共二萬七千五百五十員名。

  ○里程

  宣德五年閏十二月六日龍灣開船,十日到徐山打圍。二十日,出附子門,二十一日到劉家港。六年二月十六日到長樂港。十一月十二日到福斗山。十二月九日,出五虎門, (行十六日。) 二十四日到占城。七年正月十一日開船, (行二十五日。) 二月六日到爪哇 (斯魯馬益。 (「斯魯馬益」,「益」原作「斯」,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 六月十六日開船, (行十一日。) 二十七日到舊港。七月一日開船, (行七日。) 八日到滿剌加。 (「滿刺加」,原作「滿加剌」,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八月八日開船, (行十日。) 十八日到蘇門答剌。十月十日開船, (行三十六日。) 十一月六日到錫蘭山。 (別羅里。) 十日開船, (行九日。) 十八日到古里。二十二日開船, (行三十五日。) 十二月二十六日到魯乙忽謨斯。八年二月十八日開船回洋, (行二十三日。) 三月十一日到古里。二十日大■〈舟宗〉船回洋, (行十七日。) 四月六日到蘇門答剌。十二日開船, (行九日。) 二十日到滿剌加。五月十日回到崑崙洋。二十三日到赤坎。二十六日到占城。六月一日開船, (行二日。) 三日到外羅山。九日,見南澳山。十日晚,望見即回山。六月十四日到踦頭洋。十五日到碗■〈石果〉■〈山曲〉。 (「碗■〈石果〉■〈山曲〉」,明紀錄彙編本作「碗碟嶼」。) 二十日過大小赤。二十一日進太倉。 (後程不錄。) 七月七日到京。十一月,關錫漿衣寶鈔。

  ○船號

  如清和、惠康、長寧、安濟、清遠之類,又有數序一二等號。

  ○船名

  大八櫓、二八櫓之類。

  ○天象

  下洋兵鄧老謂予言:「向歷諸國,唯地上之物有異耳,其天象大小、遠近、顯晦之類,雖極遠國,視之一切與中國無異。予因此益知舊以二十八舍分隸中國之九州者,為謬也。

  ○程南雲

  宣德中,尚寶少卿程南雲甚寵狎。嘗在禁中,上令左右引一虎蹲其所處廬旁室中,而闔其門,不令南雲知之,乃遽召南雲。南雲起出至坐前,門忽啟,虎突出,正與遇,南雲驚惕號呼,久始定。 (虎乃去牙爪,不傷人。) 上大笑,更有壓驚之賜。蓋用為戲弄如此。

  ○逸詩

  今世傳逸詩一首云:「寥落東西四十秋,而今霜雪已盈頭。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漢無情水自流。長樂宮中雲氣散,朝元閣上雨聲愁。新蒲細柳年年緑,野老吞聲哭未休。」詞旨殊悽愴也。

  ○尤六十王昌四

  予觀角力記所載勇力者甚多,中如惡新婦,以指畫山石,入指痕殆寸。又唐闕史載辛讜持鬥牛之角而劈之,牛身遂兩,嘗怪以為近誕。近聞國初有尤六十者,則前言可信。六十南人,父以六十歲生之,因名六十。絕有力,途人或不識與競,六十不怒,好生謂:「哥且來。」遂引其襟衫至廊簷,以手拔起廊柱,引裾壓其下。人懇告之,乃復舉柱出衣,其他如此甚多。當時稱勇者,無不畏服。

  又近成化中,有王昌四者,力尤大。予嘗得之,今錄曰:義烏人王昌四,有奇力,治田不以牛,身犂而耕,妻駕之,昌一奮,土去數尺,或抵塍,塍為之動。嘗餽運,昌肩舟之桅而擔焉,前後僅十鍾,達數百里。他舟人不知昌。乃或侮昌,昌曰:「若欲以眾懾我耶?雖百人胡能為?」眾恚,集鄰船得百許人,争欲擊昌,昌持檣拂左右,左右及拂者無弗溺者。昌山行,見蠅蚋紛然起叢薄間,眂之,有巨蛇長殆十尋,昌走不竟蛇,蛇將尾而寘之口,昌怒捉蛇尾振之,舉擲空中,逮地死矣。途間遇縛虎者持鎗戟來,昌弱其具,都折而置之,拔巨竹削其端使簾甚,水以和之,火以堅之,方俯僂治未就,虎突至後, (「虎突至後」,「突」原作「哭」,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昌不及運竹,便以兩手搘虎兩膊而交執於一掌,抽腰間竹刺虎喉,信手一擲,踰其背後樹杪斃焉。昌或久虛其力,輒手足撼掉不自休,速奔山中,拔林木數株運弄之,或提頑石行百匝。雨無為,於室則索綯如杵,數十丈寸寸搯斷之,力稍解云。昌有女,力肖其父。陸有修艦,眾莫致之水,造昌廬命昌,昌病命女。女往,辟人獨盪舟, (「辟人獨盪舟」,「人」原作「入」,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手及舟,舟在水矣。昌行四,人以行連其名呼曰「昌四」, (贊詞不係。) 觀此則孟賁、烏獲又風斯下矣。今朝制選將軍, (謂直殿者號大漢將軍。) 身力相應,以長八尺, (所司有木架高八尺,選者立其旁,與之齊則是。) 擔五百斤甎行殿庭二匝為合格。

  ○弄

  今人呼屋下小巷為弄。按南史蕭諶接鬱林王出至延德殿西弄弒之。丁度集韻:「弄,廈也,屏也。」又作■〈厂外弄内〉,蓋即今稱耳字,言又出衖字。 (「書又出衖字」,「衖」原作「街」,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俗又呼弄唐,唐亦洛。)

  ○娼冤

  吳邑人朱生,宣德中商於湖襄,泊舟官河下,其旁四方客雲集,娼船附焉。一日,忽傳名妓新王二者至矣,眾競出觀,至則果艷姬也。與一優偕來,其船比朱生之舟。既數日,凡生言笑動作,娼罔不察察,有眷眷意,數以言挑生, (「數以言挑生」,「挑」原作「桃」,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生亦漫應之。一日,生登岸,獨留一僕在,娼即移船,就僕密問生之年里性度及其家族生計,以及妻之妒悍,子之多寡極悉,僕一一告之,乃去。迨生還,僕陳其狀,生亦不為意。明日晚,娼視生在舟,使優邀生飲,又潛告生曰:「君但言延我入舟則可,我欲有言於君耳。」生從之。娼既入生舟,飲間戚戚無歡容,生數殷勤之,娼亦漠然不歡,使其歌亦不肯。俄先去臥榻上,生曰:「小娘子既辱臨近,何不開意為歡乎?」娼曰:「我自不耐煩,君勿纏殢也。」生有新衫在榻,娼取碎裂之,生亦無慍容,惟心念風塵驕賤,不足介意。酒罷就寢,中夜問之,娼顧旁舟無覺者,乃低語生曰:「我有冤,欲圖之人,久不獲。日者吾察君久,似見君有心人,故輒自求近,凡君身家我固悉知矣,獨不見君性度,適裂衫,乃試君度耳。我用意精如此,不知君有此力量否?若果能擔負,則我事乃濟,而君亦不為無益也。」生曰:「吾素負義俠,豈不能庇一婦人乎?」娼潛然曰:「我非娼,淮安蔡指揮女也。吾父以公錯調湖廣之襄陽衛,挈家以行。至江中,舟人王賊乘父醉擠之江,并母死焉,僮婢悉盡,以我色獨留犯乏,呼為妾。吾父貲素豐,賊厚載欲商於他。不幾日,復為盗劫,吾賊僅免死,吾家貲乃空焉。賊欲歸,以有我不可,進退維谷,遂以身畔餘貲買小舟,使我學歌舞為京娼而來此。君能復吾讐於官,我終身事君為妾侍耳。」因出父文牘示生,生慷慨許諾。翌日優來曰:「二姐未起乎?」生大詈賊:「賊不知死所,復覔二姐乎?」優知事泄,隨生語自投於水, (「隨生語自投於水」,「生」原作「住」,據明歷代小史野記改。) 生遂持娼歸家,娼卒老焉。

  ○近時人別號

  道號別稱,古人間有之,非所重也。予嘗謂為人如蘇文忠,則兒童莫不知東坡;為人如朱考亭,則蒙稚莫不識晦庵。嵬瑣之人,何必妄自摽榜。近世士大夫名實稱者固多矣,其他蓋惟農夫不然, (「其他蓋惟農夫不然」,清說郛本枝山前聞無此八字。) 自餘閭市村曲細夫未嘗無別號者,而其所稱非庸淺則狂怪。又重可笑,蘭桂泉石之類,此據彼占,所謂一座百犯。又兄山則弟必水,伯松則仲叔必竹梅,父此物則子孫引此物於不已,噫,愚矣哉!至於近者,則婦人亦有之。又傳江西一令嘗訊盗,盗忽對曰:「守愚不敢。」令不知所謂,問之左右,一胥云:「守愚者,其號耳。」則知今日賊亦有別號矣,此等風俗不知何時可變。

  【趙子富點校】

  附录:

  前聞記一卷(浙江巡撫採進本)

  明祝允明撰是書襍載前明事實散無統紀大抵於所爲野記中别撮爲一書而小更其次第如野記載洪武三年二月命制四方平定巾二十四年又諭禮部待郞張智申明巾義其下註云舊傳太祖召楊維楨問以所戴巾對曰四方平定巾而是書則取野記之小註爲正文後附以洪武三年二十四年事則辭義全複也又如野記載太祖聞危素履聲笑曰我只道是文天祥是書則曰我只道伯夷叔齊來或云文天祥葢仍是一條而小變其語耳明人欲誇著述之富每以所著一書分爲數種往往似此不足詰也(四庫全書總目·子部·小說家類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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