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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蹇劣无所知,而求教之念恒实悬切,徒为吏冗所夺,未得源源趋谒,以请教益,歉甚!昨承惠居樵答问,开沃甚多,然其间亦有未尽释然者,或失则蔽也。谨录呈之以求通焉。

舜禹大圣人只是好问好察,闻言则拜,盖非忘私忘己者不能。今执事好问不倦,於作圣之功思过半矣,钦服!钦服!孟子夫苟好善,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况如水者乎!第恐犹借听於聋耳,如何!如何!

 问:少汾云:「学问在於存心。」固也。至谓「当事亲敬长时,心存於事亲敬长;当读书作文时,心存於读书作文」一段,却似移心於事,非尽性之学也。夫存心功夫正在人情事变用之,凡事亲敬长、读书作文、处常应变,皆吾存心之地,而非於事上著力也。孔子曰:「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於是,颠沛必於是。」盖言随时随事工夫只在此处作用。若曰「当某事时则存心某事」,恐不善观者将流於逐物,而渐失一贯之真矣。尊教答云:「存心便有知,知了又存之。」说得无近於二乎?

天道常运,人心常生,乃其本体也。故曰:「君子法之以自强不息。」如彼明镜之悬,物之妍媸,来则照之,不来则不照,照与不照,而本体自若,非随物而往也。少汾当事亲敬长心存於事亲敬长云,亦造次颠沛必於是之意,而语滞耳,恐未为移心於事也。心事合一,岂可移耶?尊谕存心功夫在人情事变用之,甚善,然此心与人情事变亦非二也,恐著一用字不得。盖心事非二也,心无内外也,吾於心性图颇具此意。至於心存则知自在,自在又存,通身是常知不息耳。何如?

 问:尊教云:「无适只是无事。」简切简切。又曰:「主天理则便二矣。」此说如何?岂以天理,本心也,又一心以主之,即为二乎?若然,则孔子主忠信之说,一耶?二耶?纯一只是诚,尧舜言一,文王言纯,原非有二义。尊教云:「且说一,一到熟处乃纯。」则二字当以浅深观乎?

天理只是心之生理。如彼谷种,仁则其生之性,仁即是天理也。心与天理何尝有二?程子云「主一之谓(教)[敬],是矣,恐人认作主一物则滞,故又云「无适之谓一」,所以解上主一之说也。心存则天理在,即天理矣,今又云「主一个天理」,则是适也。适则连主一非一矣。主忠信之主与主一之主略不同,言立重之功全在於忠信为之主也。一字与纯字固宜有浅深生熟,文王只说纯亦不已。未知是否?

 问:尊教云:「一念存时正时,便是道心;一念亡时邪时,便是人心。」鄙意只以存亡言之足矣,不必更著邪正字也。夫至正而无邪者,心体也,心存即无不正矣,不正即亡矣。又要存,又要正,便不归一。尊谕良是。但存则自正,亡则自邪矣。

 问:学属知,时习属行,此言须深悟乃得。夫学也者,觉也,觉者,生生之知也,心之体也。学者不能遽复其体,须是时时操习,必求此心无动静,无内外,常明常觉,如天地日月无所昏曀,乃是时习实落功夫,非行而何?此知行却是原来底知行,非若寻常对待言者,未知是否?

今之学者多为旧说所蔽,故不信学觉之说,而执事深悟至此,其明睿过人远矣。敬服!敬服!时习只是常常如此诚哉,常明常知,天地日月无所昏曀之喻也。至於知行却是原来底知行,非寻常对待言者,何等痛快!非深於体认之功,何以及此!

 问:先知后行之说固不待辨,少汾行路之喻虽是明切,然此特自夫行时而知在其中者言耳。至如古人默坐澄心,思量义理之时,不知亦有行在其中否乎?

水尝怪后之学者专以行为施布之义,故言读尽天下之书,穷尽天下之理,然后行,分知行为两段事,此支离之学也。而不知默坐察见即是知,如此存存不息即是行。不意复见同志之人,一悟至此!公可谓度越江右海内诸儒矣,岂天欲斯道之大明,故阴诱其衷耶?珍重!珍重!

 问:修心修意修事之说,少汾疑之亦是。尊教云:「心体无为,修之在勿忘勿助,不著丝毫人力,自然合道而意事自举。」此则全在正心上用功,诚是!诚是!但似涉於高妙,初学难以措手。惟有诚意一段工夫,即心无不正,事无不举矣。故曰:「欲正其心先诚其意。」曾子十传诚意,首之正以为学问之切要也。如批教所云「只修心尽之矣」,却又有修意修事两项,如何?若以为营为之意,不无意必之累,则即私意矣,即合销除,何修之云?所云「事事物物整齐」者,修事之谓也,但不知齐整当在何处作用?而道与政与物抑亦何所分别耶?

以心意事三者论,诚有如少汾执事之疑,若不能分疏矣。水之说则就修学言之,故心可以该意事,而徒用於意事者不可以该心。盖物有本末,务本则愈光,逐末则愈下。有一种擅巧思治事之人,而材料或不真正,工夫或不牢固,或数十年即坏。若正心有道之人,材料未有不真正,工夫未有不牢固,是谓心正而意事举,虽数百年不坏者。杨慈湖亦贵心而贱意,吾亦尝疑之,今思亦得其一二。而先师石翁亦有「莫巧於心,莫拙於意」之说,此意乃意必之意,非诚意之意也。

 问:上下察一句,窃谓旧说亦不为差。盈天地间何物非道?何道非我?鸢鱼飞跃,即此理之明著於上下者也。孔子川上之叹,茂叔庭草之爱,意皆如此。若以其字指诗人言,而於得见鸢鱼之时,必待察识天理,乃见活泼,则是人心一理也,鸢鱼又一理也,悟此而后可以通彼,非二而何哉?下文察乎天地,察字又当如何看?

旧说童稚所习闻,所以於心未合者,以一章之内两察字而义不同,而以察为昭著,从古经训所未有。孟子察於人伦,习矣不察,皆察识之义。鸢鱼川上庭草,自鸢鱼川上庭草,不察则乾我何事?盖人心与此物一体也,恐非二也。察乎天地,正同章首察识之义,谓诗人此言盖察识此理矣。造端察天地,乃为学始终之贯也。未知当否?幸详之。

 问:人性最难言,分作两项说固不是,若以为一,则人品有许多不齐处,乌得而一之?孔子曰:「生知、学知、困知,及其知之一也。」知之一,则人性之同可见,而生与学与困,明是差等相悬。天地气质之说,其无乃自此始与?此皆实疑,统惟指示。

分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恐终未安。程明道曰:「性即理也,理无不善。」最为明尽。且性字之义从心从生,谓心之生理也。若为气质之偏,即非本心生理之本体矣,何以谓之性?性只是一性,理只是一理,若其非一,则何生知、学知、困知,安行、利行、勉行,知之而成功一也?初尊谕所谓人性之同,可见得之矣。

  冼少汾问目五条

 桂奇问:昨观闽中沈希周之问,谓良知者心本体也,师翁答之云:「知之中正乃为本体,而天理见矣,乃所谓良知,即下文爱敬真心云云。」愚谓爱亲敬兄,人孰不知,而孩提之童未有他知识,然亦知之,故谓之良耳。试观鸡雏莫不恋恋於其母,易以他母即不肯恋而皇皇焉,此亦非良知乎?及其长也,则不知其为母,至有相残者矣,为其偏而蔽故也。孩提知爱,长不知敬,亦未得为良也。知爱且敬矣,然有爱其亲而杀人之亲,敬其兄而杀人之兄,如师翁赠陈豹谷所云者,非达也。要之天理二字浑全无弊,良知良能滚作一片,无少欠缺,无少渗漏,遇亲而孝,见长而弟,爱其亲以及人之亲,敬其兄以及人之兄。天明地察,神明以章。此皆自然感应,不待安排,故谓之天理也。自途人至於尧舜,此理也。学问思辩笃行,所以体认此也。勿忘勿助,所以调停此也。愿与精舍诸友以此自勉,著实用功,毋事口说,庶不负我师翁诲人不倦之意。何如?此段更有警策。

 奇问:世有爱人道好,怕人道恶者,每事强制得,若皆善无恶一般。又有见得自家道理是如此者,率情而行,不拘小节,即天下诮之而不顾。此二人者立心公私如何?此二人立心公私便有水火冰炭相反,不可同日语。先师诗云:「多病为人未足羞,遍身无病是吾忧。」正谓此也。

 奇问:尽心知性章,朱子以知性为物格,恐非。夫知性是圣人的事,以是责初学,难矣,而阳明先生以尽心知性为生知安行,存心养性为学知利行,修身俟死为困知勉行,亦恐未然。愚谓此章言知天事天之学,曰心曰性曰天,一理也,故尽心则知性知天矣。心有未尽在,存之而已。养性云者,知所有养所有之谓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言事天之功,死而后已也。至是则命自我立而天可知矣。是否?

心性一也,性者,心之生理也,紧要都在尽心存心上。[心]尽即存,只是一段工夫。心之本体本自广大,本自高明,惟有所蔽亏而不尽,如鉴之明,尘埃蔽之,日月光明,云雾蔽之,是以不尽其广大高明之体。尽则这■生理自见,而天不外是矣。常常如此,便是存心,自[一]念之微以至事为之著无不如此,则生理日长,而[事]天之功在是矣。尽心一段是知,存心一段是行,知[行并]进即是修身之功,久而熟焉,非但知天事天,天即在我,而命在我立矣。若谓前节为圣人之事,次节为贤人之事,第三节为困知勉行之事,则圣人有知无行,贤人有行无知,而困知勉行者果能立命乎?

 奇问:理义一也,自吾心之浑然言之谓之理,自吾心之处事得宜者言之谓之义。朱子云:「在物为理,处物为义。」我师翁易物为心,云「在心为理」,得非以其涉於义外乎?然物即人也,此理,人物皆有之,言物则人可知矣。朱子之说似未害於理也,如何?

文公之说不是如此说来,更思之,还从吾之说为是。

 奇问:人只是一心而已,心只是一理而已。言心则性情在其中矣,言存心则节情复性在其中矣。然心外无理也,理不可见,只於心之存主感应各得其正处见之。故学者之学,存心焉尔。宋儒乃拆心与理言之,学者往往把理作一件物事求之,於心又从而存心,节情复性,名义既多,工夫益烦,大道愈裂,反为异端之所笑,可叹也!奇今一味存心,只於独知处用功,如何?

然必尽心知性,则存心之功有所措,知所有然后存所有有实功。

 周学心问:同人扁堂之义,未蒙明教。窃谓天之生人,其初皆同,故人之为学亦不过学同人耳。同此天则同此气、同此人,虽古今四方之人无有不同者,虽感应有万变之不齐,亦无有不同者。同也者,天之理也,天理自然而同也。其有不同者,只缘气习之偏,心蔽於邪念,学蔽於意见,循其偏而不觉,遂凿其同耳。此等病痛从上古皆然,故伏羲立同人之之卦,今日诸生来学,亦学复乎同人而已。学到同人处,便自同心同见,更无疑惑矣。文王曰:「同人於野。」野者,旷远之地,言地则四方古今举之矣,通四方古今之人之心而同之,同之大也。然同人之心又无处可见,惟於勿忘勿助之间见之也。其间绝无丝毫人力,而察见本体天理之自然,便与天地同其高厚,日月同其光明,四时同其不息,生生不穷,物我一体,痛痒相关。感於亲便自然生的孝出来,感於君便自然生的忠出来,感於师便自然生的尊敬出来。当恻隐处便恻隐,当羞恶处便羞恶。凡有所感,无非天理自然之发见,此伏羲文王所谓同人也。生辈只依如此涵养,直到大同处,则同伏羲文王而伏羲文王,同四方古今之人而四方古今,同喜怒哀乐亲义序别信而喜怒哀乐亲义序别信,何有窒碍?何有●●●●●●●●●蔽而不觉而不同人者矣。心愿与同门诸友●●忘於躯壳之外,打作一片,混混沦沦於大同之中,以不负居此堂也。未知是否?望示教。

看得最是。识得与天地万物同体,则便大同,其亲义序别信,万善皆从同体胸中流出。贤与诸贤,以此自养。

 谢锡命问:生数夜与福建沈希周、萧师孔同在静坐,颇觉有益。沈希周所学皆主阳明先生之致良知,以致字为要,其人资禀不凡,能信老先生自然之说。师孔云:「城中学者多有疑老先生勿忘勿助之说,以为离却集义。」窃意程子所谓勿忘勿助之间者果何物耶?便不识天理矣。未知然否?

振卿说每夜与朋友静坐,病中闻之一喜。沈希周一向未知其意,今闻如此,不易得也。昔者阳明公云:「吾只与学者凿粗柸,待甘泉与出细。」今沉子先元阳明之学,则有可入细之机矣。可问何谓良知?如何致之?紧要识此自然二字,勿忘勿助之间,乃有事规矩,即集义也。不识此便没些工夫了。

 锡命问:沈希周帖云:承问如何致良知,窃意[所谓]良知者,心之本体也,即夫子所谓天理也,自然[也],非知觉之知也,自然而然,不待有所作为意必於其间。如加此意思作为於其间,即助也;少些意思於其间,即忘也。所谓致者,至也,知至至之之意,求至天理,无纤毫欠缺,即夫子所谓体认也。何如?

知之中正乃为本体,而天理见矣。所谓良即下文爱敬真心,非知觉之知句好。忘助二字不可两开看,差之毫厘,缪以千里,此言最精。尧舜大圣亦只是舍己从人,然非圣人不能也。若有私毫旧见在心,犹是不能舍己也。有些吝留意思,即是不能舍己也。舍己事最难,虽打叠得两漏三漏子,令他空空地,乃能受善。若将旧见留在这里,将新闻来比,安能受善?如此者是不爱其身者,如人有病,传得旧方来用,虽不效,犹自乐其所以亡。虽有卢医扁鹊过之,语之不入,宁没其身而已矣,可谓爱其身者乎?非知觉之知似好,但人心只是一个知,何常更有别知?第须识所知者何事。

 锡命问:昨蒙批示勿忘勿助之间,乃有事规矩,即集义也,反复思之,盖勿忘勿助之间,停停当当,中中正正,其心之本体矣乎!此真千●●●之要,●著些意思不得,即师翁所谓自然,朱紫阳所谓全放下,程伯子所谓不容丝毫人力,孔孟之教人毋意必固我。若稍著些意思,则必滞於一处,而非助即忘矣,如何集义?又阅批沈希周帖云:「忘助二字不可两开看。程子勿忘勿助之间乃一时看。」是此之至精至妙处惟在之间二字,会此则天理见矣,良知亦有著落矣。师翁所谓天理莫非良知矣,少汾(汀)所谓天理二字浑成无弊,良知良能滚作一片者是矣,学者亦惟了此而已矣。未知然否?

正如是观。吾振卿知此,便有下手处矣。良知良能滚作一片看,则良知方有落著。下文知爱亲敬长之知乃良知也,今只举良知,非孟子本意,下文两知字即上文良知之知。昨批答振卿帖可送入,欲寄少汾看也。渠极好善,待送还,还即复。自今幸与诸君静坐切磋,勿虔过也。适观沉生帖子,颇见根基,可与入细矣。尚有障隔,待数时他有疑处,乃可下手也。柯生前日亦往樵来斋戒数日,亦不轻易也,独惜其训诂意见又闭障也。沉生肯住三年,以赡谷供之,成大事业也。

 锡命问:命尝验白沙先生静中养出个端倪方有商量之语,此端倪人人有之,但人为习心物欲蔽之,故失了元初本体。白沙先生说出●●●●●个端倪来,正欲人在端本澄源上用功,●●●●而敬以养之,使此虚明之体隐然澄露,渐而充之,以至於广大高明之地。我师翁发明此指,则曰:「此端倪非他端倪,乃孟子所谓四端也。」夫孟子四端乃感物时见之,而此端倪恐只是洁洁净净,绝无物欲夹杂於其间,便自有此。未知何如?

此端倪即良心发见,但其发见汨没之后为最微,孟子子夜气章所谓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是也。久之则全汨没似无矣,所谓若彼濯濯也。须於静中涵养久之,其善端发见,其参前倚衡者此也,其见孺子入井而有怵惕恻隐之心者此也。此个善根与生俱生,何尝泯灭?如草木至冬枯落,至春其生意萌动如旧,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也。

 锡命问:气之中正者即性也,而谓气形而理赋焉,二之也。如是而论性气,圣人复起,不能易之矣。故答少汾之问曰:「天地之性落在气质之中。」以彼落此,则似犹有二。后又答少汾之问曰:「形气性命不是两件,有形气而后性命有所寓。」夫谓有形气而后性命有所寓,则似分理与气而为二,而与少汾天地之性落在气质之中,朱子气以成形而理亦赋之语,不知亦有分别否乎?愿决其疑。

气之中正即性,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形气即道,道在形气中,如易在乾坤,乾坤毁则无以见易,易亦乾坤,乾坤亦道,阴阳即道,道亦阴阳,形气即性,性亦形气,只须如此说,非二也。

 锡命问:新论中云:「以书蔽志者,穷年不能明其理。以鉴掩面者,终日不能见其形。此非善读书者也。故主敬而后我立,我立而后不蔽於物,必如是而后为善用功也。」而又曰:「物物穷格而天下之理得。」夫物者,理也;穷格者,至其理之谓也。「分殊有止而理一无穷」,先生有是言也,今而曰「物物穷格」,岂非理理穷至乎?锡命求之理一无穷之旨,有未契合,窃愿闻之。

非求於物物也。於应接事事物物之时体认之,则天下之理见矣。观书不可滞於词。

 锡命问:尝观论语弟子入则孝出则弟章,乃是圣人教人大人的学,以此弟子专就童蒙,恐非也。孟子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即此则入孝出弟也。中庸曰:「庸德之行,庸言之谨。」即此之谨而信也。程子曰:「与天地万物为一体。」即此之泛爱众也。夫子曰:「就有道而正焉。」即此之亲仁也。易曰:「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即此之学文也。夫从事於孝弟、谨言、慎行、广爱、亲仁、古训,圣人之学备矣。人之终日,其身只此而已矣。以是而专就童蒙发乎?凡人有父兄,虽年至於六十七十,亦弟子也。未知然否?

此章先儒都不曾认得。入孝、出弟、谨信、爱众、亲仁,即小学进退应对、事亲敬长、隆师亲友之事,其学文即大学格物之事。若如旧说,先行后知,则似倒做了。

 锡命前与曾廓斋论武王伐纣,夷齐叩马而谏事。廓斋曰:「所处之地位不同。在武王不得不伐,在夷齐不得不谏。」窃意夷齐既知其当伐,则不当有是谏矣。恐夷齐不能如武王之大,还在躯壳上起念头,恐蒙此不忠之名染著,所谓言必信,行必果。在武王则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故夫子称之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苏东坡曰:「武王非圣人也。」盖不识武王矣。未知是否?

街,非也。使不倒戈,亦只如汤放桀於南巢耳。苏子谓武王非圣人,非也。吾谓此武王之所以圣也,非圣人做不得此事。?以所见大小偏全看者是。如坐井观天曰:「天。」亦天也,在井上见天之全体乃其天也。周公太公诸圣臣所见亦大,故辅武王以伐纣。伐纣只是躯之使不害民耳,而前徒倒戈自杀之,非武王杀之也。悬头於

 锡命问:先儒教人尝一敬字,我老先生亦尝以此而教人。窃意所谓敬者,圣学功夫之要也,内外一致,未尝有所偏废。敬则胸中无物,虽种种应酬而自不劳,其放逸流滥者固不在言矣。若以擎拳曲跪,矜持拘迫为敬,则似劳攘,硬而不活。中庸之戒慎恐惧,孟子之勿忘勿助,何等自然。未知是否?

敬则胸中无物一句最好。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无物故一,有一物则非一矣。勿忘勿助即是敬,戒慎恐惧即是敬,文公加一畏字,则似大严,却成助长了也。而吾振卿看出自然来,可喜。於戒慎恐惧勿忘勿助中见得自然,乃真敬也。

 锡命问:向闻古林说孟子说大人则藐之章,彼此较量,便觉微有动心处,窃以为然。周濂溪云:「铢视轩冕,尘视金玉。」白沙先生谓此盖略言之以讽始学者耳。人争一个觉,纔觉便我大而物小,物尽而我无尽。夫无尽者,微尘六合,瞬息千古,生不知爱,死不知恶,尚奚暇铢轩冕而尘金玉耶?观此则白沙先生真能不动,而与舜禹之有天下而不与之心同一揆也。何如?

孟子濂溪皆是为众人说,未可以此断其动心也。孟子只为说大人者说,濂溪只为始学者说耳,不可以看低了二贤也。

 锡命问:道本不远,在於人伦之间。故我老先生云:「大道求於人伦之间,真心见乎感应之始。」命欲养此真心而未能,举以问於道林。道林曰:「只在无欲。无欲则能与天地万物一体,无往而非痛痒相关之情,真心即此而形见,大道即此而在矣。」命从事於此而若有验焉,不知此果得乎求真心之指否也?愿示端的。

勿忘勿助之间,真心自见,而无欲一体在是矣。只要无欲及与天地万物一体,何可得乎?只是想象耳。道林亦说得是,但似倒说了。得真心则自无欲,非待无欲上乃求真心也。盖人人合下便有真心,若无欲则圣人地位矣。故孟子只说寡欲,寡之又寡,以至於无。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於君则热中,至是真心亡尽矣。 锡命问:命近觉得曾子三省之省字却甚警拔。盖此心纔省,则警觉而生,而天理之几见;不省则昏寂而死,而虚明之体塞。其心之生也死也,乃系乎人之省与不省耳,能勿忧乎?白沙先生所谓此心通塞往来之机,生生化化之妙,其紧要在乎此省也。我老先生所谓随处体认天理者,不息乎此省也,於此可见千古圣贤(此)同此一段工夫也。随处体认天理六字,不益信而益笃乎?或以为外者,盖亦不知天理之在吾心,而体认之者,省我之心也。何如?

此段看得甚亲切,以省不省说生死,甚好,随处体认天理,功夫全在省与不省耳。白沙先生与周、程、孔、孟、文、武、周公、禹、汤、尧、舜,等而上之,千古圣贤,同条共贯,皆此心学也,而谓体认天理为求之於外,不知天理外乎?体认外乎?非义外之说乎?盖以体认天理为外,则三省吾身亦在外矣乎?此皆缘未识内外合一之道,反有外物之心也。不知省处从何处起,可哀可哀。

 萧时中问:今之学者多未察老先生随处体认之说,以为逐外,盖俗学溺之也。周子之作太极,张子之作西铭,以杨龟山、陆子静之明哲,尚不能无疑,朱紫阳乃各为论说,载在简册,而二先生之道遂昭然大明於天下后世。中不自揣,欲作随处体认天理论以明之,何如?

孟子七篇昭如日星,至宋大儒犹多疑之。今我朝乃定,何怪乎人之疑也!恐不足与辨也。

 吴齐龙问: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盖祭非其鬼,则鬼亦不享,虽欲谄之,奚可得哉?夫大夫祭五祀,礼也。然户、?、中溜、门、行,皆庶人之所有事,不知何故而不得祭?齐龙窃谓虽祭之亦不为过。朱子以庶人祭旁亲远族为非其鬼,然旁亲远族,其始也皆原於一本,或以无后,或以功,或以贤,祭之何故不可?窃谓虽祭之亦不为过。又先贤如祖师白沙先生、王阳明先生,门人有司固尝立庙以祭之矣,齐龙钦慕,固图其像貌,每朔望必悬之於壁,焚香恭拜,彷若临之在上,而一毫非僻之心自不敢生。兹欲每岁薄具尊俎,祭之於书堂清净之所,以申一念之诚。且朋友终岁不宴会,亦无以洽情将敬,遂因之而延同志,又安知无所触发乎?但不知於理当否也?

凡主祭者,必其分之相等,乃可相通。天子为天之子,故得祭乎天地,而凡天下之人,戴天履地,皆有报天地之恩,皆举之矣,然必天子乃可祭报,即天下之人之报也。诸侯大夫之祭山川五祀,即所封境内之人之祀也。譬如子孙皆受祖考之恩,然必宗子嫡派,然后与祖考之气相通,乃得祭宗子之祭,即通族之人之祭,支子不得祭。支子为大夫,则以上牲祭於宗子之家,此礼有明典分也,大理之品节也,犯分则得罪於天,希孔以为不为过,误矣。至於旁亲无后,或以功以贤,亦必有当主祭之人,如殇祔於祖而不祔於考,惟祭祖之人得祭之。先师成我之恩,立庙祭之,宜也,然必有主祭之人,其余则从长者行礼,至於朔望焚香瞻拜,以致诚意,以兴景仰之心可也。

 齐龙问:小学大学乃圣人因人施教妙法,而小学之教,首曰:「元亨利贞,天道之常。仁义礼智,人性之纲。」齐龙窃谓此奥义恐非初学者可与骤语,不知果何以也?

诚似躐等,不知文公何意?此予古小学之所由作也。

 齐龙问:许鲁斋治生之说,后世多非之。然今之学者贫乏不能自存有矣,如之何治生可废?夫位天地,育万物,学者之实用也,且不能自存学乎?

治生止於竭力耕田而已,外此加毫末,便不可入尧舜之道,更学何事?

 齐龙问:「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欤!」齐龙终日钦钦,尝恐对此四字不过,不知何以致力而得免夫此也?

只是主敬则内外合一,何患不免?敬则诚,诚与伪相反。色厉内荏,伪也。

 齐龙问:程子尝云:「贤且学他是处,未须论他不是处。」齐龙每见今之学者多有於人之善不肯虚心效法,又从而诋毁之,惟恐人之有善也。及见人说为不善,更不察其爱憎,不原其心迹,一唱百和,惟恐人之无恶也。齐龙尝以此自警,於人之善则学之扬之,於人之不善则省之隐之。然学人之善而不能及人之善,隐人之恶而反致人忌,何也?

忠厚之心积久则人自化矣,其有忌者,只是反己。

 齐龙问:「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此易艮卦之辞。齐龙穷之既久而未悉其义者也。又闻吾夫子有言曰:「不获其身,必有获也;不见其人,必有见也。」斯义   也,齐龙亦穷之而未悉者也。

艮卦之辞只是忘己。但佛者多冒其说以自文,以为儒佛同道,虽儒者亦甘与之同。吾忧之,故著此二句,令人不求之虚空耳。

 齐龙问:孔子射於矍相之圃,使子路执弓矢出延射曰:「贲军之将,(忘)[亡]国之大夫,与为人后[者不]入。」夫为将而贲军,为大夫而(忘)[亡]国,宜不可与之进矣。然伯叔无子,有侄而不继之,於理顺乎?於情安乎?又使公罔裘扬觯而语曰:「幼壮孝弟,耆耄好礼,不从流俗,修身以俟死者,在此位也。」夫必皆孝弟好礼修身俟死之人,然后得在其位,则天下之为弃人多矣,岂圣人无一人不欲其入於善之心哉?

此非圣人之言也,乃汉儒伪入者。且败军之将、亡国之大夫,亦有不幸,非己致之者。至於与为人后,在孔子时井田未坏,无所利而为,何与为人后之有?况圣(入)[人]不弃人,尧舜於庶顽(纔)[谗]说尚欲候以明之,欲并生哉,见圣人待物之洪,虽至恶亦所不弃。以此观之,可见此段皆伪也。以我观书,随处得益。

 齐龙问:朱文公家礼,四(伐)[代]位次自西以次而列。齐龙揆诸心,殊见未安。有以为神道尚右,窃谓神人一理,夫奚所尚不同?且尚右者既次列於西,则人道尚左者当次列於东,此不免相为背戾,不知当如何列然后为协也?

此文公之误也。人道尚左则神道亦皆尚左,人神一理也。尚右之说无所据,后世俗儒之偏见耳。宋以右相为尊,亦踵此误也。盖古人祭祀,既行於堂,谓之阳厌,又行於室,谓之阴厌。阴厌於室西南隅为奥,始祖居之,东向,则群庙之主以祖为尊,故自西而东。文公误以为定位,非也。文公复生,亦当服从。

 齐龙问:翁临妇丧,伯叔临侄妇丧,夫临妻丧,兄临弟妇丧,弟临兄嫂丧,文公家礼未尝条著,俗人行之甚苟。此乃常用之礼,亦非小小者,请著为定式焉。

叔伯父尊,则哭於别所。临侄弟妇丧,当然也。若弟妇丧,则叔与嫂无服,以其义推不去也。妻之丧则有之,惟焚香哭揖而不拜跪可也。

 齐龙问:长殇中殇下殇,而服祭因之降杀。夫均为父母之所生,则其恩同、其爱同,而服不同、祭不同,不知圣贤制礼微意何也?

上中下殇,死者成人与未成人。圣人制礼,品节不可混同也,此圣人之精义也。

 张?问:知行如阴阳,何如?知中之有行,犹阳中之有阴也。行中之有知,犹阴中之有阳也。二者不可得而离之也。如虚明有觉,此是知也,而存存不息,知中之行也。身体力行,此是行也,而能明其所行之理,行中之知也。如学问思辨属知矣,而能运用其所以学问思辨者,盖非知中之行乎?如笃行属行矣,非有知寓乎其中,必至冥行矣,盖非行中之知乎?知中自有行,行中自有知,二者不得而相离也,亦不得而相混也,是知行合一否也?敢请指示。

阴阳无二气,知行无二心,所以●●得离也。廷文谓存存不息即知中之行,足破后儒说行(子)[字]之缪。若由此用功到熟处,即知行合一矣。知行合一,圣人地位也,初学亦不可不先知此理。后儒不得入尧舜之道,只是不认得此理耳。

 邓儒震问:大学知止而后有定,则知止者,固知之也;定静安虑得者,固行之也。知所●●之地乃不惑於他岐,则志有定向,然后可实用●●●●未知之先,曷从用功,乃得到知止之地而实用其力也?

只体认天理,天理即是止,存久则自知。吾於大学测中言之已详,可取玩味。

 儒震问:人子事亲,道在乎孝。夫孔门问孝●●●,夫子告之各不同,曰「无违」,曰「父母惟其疾之忧」,曰「不敬何以别乎」,曰「色难」,则夫子之语数子,皆孝道所尽者,而今人之事亲,敢问何者最要乎?

圣人之言如医治病,百药性味具在,随病者取药,在乎人耳。

 儒震问: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朱●●云:「学问之事固非一端,然其道则在於求其放心而已矣。」程子云:「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欲人将已放之心约之使反复入身来,自能寻向上去。」则为学之切要诚在於求放心矣。师翁二业合一之教诚学者大中至正之路,

 若心有一放,亦无以进於此矣。今●●心常存,无一毫之或放,不识在何道以能之?若今●读书者须先理会文义。学问二字即博学审问字义,若以求放心为学问,非惟字义落空,又使人终日事心,而博学审问等事皆落空了。

 康时聘问:夫子语仲弓以敬恕为仁,中庸言忠恕近道。夫仁为本心之德,道非身外之物,为仁近道要非二事,何以有敬恕忠恕之别?不知忠恕亦可。●●仁而敬●●可●●●欤?又闻●●●●●●之要恕为●●可行之要何?夫子语子路以君子则止言敬●●及恕,语子贡以为仁之方,则●言恕而不及敬,岂敬与恕二者亦可以偏废欤?●闻明教。

[圣]人之言如良医治病,因病而施,其实理无不●●●●忠敬为体。忠者敬之别名,忠敬实行乎●●●●●心为忠,心中时即敬也,即主一也,即无适●●●勿忘勿助,体认天理,则忠敬恕皆在其中矣。●●理会名理无益。吾用行从事久矣,幸努力,岁月●●●也。

 时聘问:孔子中行不得而思狂狷,是孔门弟子[自]颜子而下皆狂狷之流也。曾子性鲁而唯一贯,[先]儒谓曾氏之[传]独得其宗,不知曾子所造亦可[与]颜子班欤?又谓颜子发圣人之蕴,不知曾子[亦曾]有所发欤?又[谓颜]子才丰寿啬,大而未化,天假之年,则不日而化,不知曾子亦已化否乎?敢请[问]。

[不得]中行而与之,圣人思中[至则一。曾子]观其[临死易箦],岂不[到颜子地位?大学一书]亦足以发圣人所未发,二子皆几乎化矣。据康熙二十年本补字

 汤霭敢问:乡党莫如爵,孟子之论明矣。第人[生有]先后,时世有不同,官爵有崇卑,乡贤祠其序[神位],果论生时之先后耶?抑论爵位之崇卑耶?愿先生●●定论,明以示教,俾后有所矜式。先生曰:「此当[以时论],如宋朝,以宋一代论齿,元以元论,我国朝以国朝论。」泰泉先生亦同此论。乡贤之序齿,固闻教矣,名宦之序何如,愿降明教,庶有定论。

所谓各以一代论齿,非吾之意,公误听矣。但不分齿而以入祠先后为序可也,盖入祠时已分定故也,礼[有]其举之,莫敢废也。据康熙二十年本补字

 薛宗釜曰:釜后学小子,箕裘有愧於家庭,学术取羞於朋侪。自先考弃世,严惮之心渐弛,众欲之攻愈甚。今蒙不弃,陶镕之下,顿然省悟。思昔父兄之训,师友之言,始信吾天师祖今日之所诲者合为●矣。盖天下一道,古今一理,阳明师祖良知之学即吾师祖天理之教也。然知得良知,其功在致;[知得]天理,其功在体认。使非致知,则物物亦具●●●。窃谓良知此天理,随处体认亦体认此天理,知与体固非截然两事。潮惠之士亦尝私论两翁之学,意必大同如此。翁能敬明翁於同席深交之时,必能得明翁之心,发明翁之蕴於合道同归之后,况明翁之道明,则吾翁之道因是而益明,使天下之后学仰二翁之道,如日中天,不能以彼此瑕疵置议其间者,必自斯文始矣。先考不有光乎!万乞早赐发挥,以慰潮惠大同一体之望,亦天下之士之咸望也。不然,过宗山者多矣,原其心其学,似非阳明祖同道同时而同得其奥,故不敢有请,而特远请吾翁,翁必有以处明翁以及先考矣。昔者曾子之赞颜子曰:「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较。昔者吾友,尝从事於斯矣。」孔门之敦友义以共明斯道也如此。后世不以颜曾殊科而颂其美者,咸谓同乎圣人之大宗。吾翁明翁同学孔子,犹颜曾也,其相赞翼於圣道者,非吾翁之望而谁望乎?宗釜晚出学疏,所尝闻於过庭与朋友之舆论者如此,故敢重请,惟翁垂鉴焉,则斯道万幸!后学万幸!

观吾契此帖,几识我之心矣。或者之说未能深亮。夫可以入尧舜之道者之心,著一毫私意不得,意必固我有一焉,即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矣。吾往往明辨者,乃爱阳明之至,恐门下之士或未得阳明之真,而徒以灵灵明明常知觉说良知,大失阳明之意,又失孟子之意也。吾视阳明、中离犹一体,痛痒相关,不能已也。吾子荐其深亮之,以告於同类,庶斯道之大同也,大同即道也。道固如是,所谓物物亦具有知,不系乎致与不致,而系乎中正不中正也,所谓中正即天理矣。告子生之谓性,未达此也。

 秦孺问:天地万物一本之道甚明,而异端之说不足惑之,枯寂之学不足以同之,固矣。然而既知一本,不可不察乎此心生生之机,此心出入之际,甚难握也。且如纔虚心便能记事,便有所悟,便有好念虑。纔滞事便忘事,便不有所悟,便曾舛错,亦便不脱洒。此心虚实乃死生之机倏忽而不可测者,其若是欤?体用一源之妙,其相生而不可离者,其若是欤?似觉诚知诚养之功为甚切,往时都是鹘突轻易过了,便自不知不觉入於空空荡荡,所以易於舛错。今欲专力於此,而於勿忘勿助之间以诚吾知也。愿赐开悟。

只勿忘勿助之间便该括了许多。天地万物一本。生生之机一入手,握之何难?何有出入?何所滞碍?何等[脱]洒!何等颖悟!诚知诚养●●●贤地位矣。幼●此●杂在池纸草中,己酉十月二十三日检得之,为之●然援笔答。

 谢锡命问:晦翁云:「人之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已。心虽主乎一身,而实管乎天下之理;理虽散在万事,而实不外乎一人之心。」阳明先生谓「其一分一合之问,而未免已启学者心理为二之弊」,是诚然矣。夫理具於人心,在何认取?但心得其中正时便是。学者之穷理,正欲察见[乎]心中正之本体而俾之不失耳,而曰心与理,则心为一物,而理又为一物,是二物矣,其可乎?而以理散在万事等言皆觉未茔,不若直就吾心之本体中,见得万物皆备,无所不包,无所不贯何在。如此转折,此我师翁心性图之作,心事合一,真孔门一贯之指也。何如?

只是一个心,心得其中正便是理,中正之理亦只是心,可以与吾心性之图者,其知心学乎!

 谢锡命问:阳明先生云:「欲此心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非防於未萌之先而克於方萌之际不能也。如是而用功甚●●。」然求之一字,我师翁犹且不欲其涉人力●●●,今而曰「防於未萌之先而克於方萌之际」,但恐此心把著太严而●●室。惟有勿忘勿助之间之语,调停此心,不忽不怠,此不防之防,不克之克,方可以由渐而底於纯也。何如?

加一防字便是助。勿助勿忘之间,著一防字不得,●是体认。

 谢锡命问:阳明先生云:「君子之学无间於动静,其静也尝觉,而未尝无也,故尝应;其动也尝定,而未尝有也,故常寂。常应常寂。动静皆有事焉,是之谓集义。」定性书云:「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故当夫物之未来也,此心但廓然大公,惟虚惟明而已,易所谓寂然不动者也,必感而后应形焉。今而曰:「其静也常觉,而未尝无也,故常应。」不知於寂然不动之中而可以言应否乎?抑体而藏用乎?应已涵乎?浑动静而为言乎?吾师翁所谓虽无见闻而有知觉者乎?然此理之根於心,又非空寂者,而云未尝有,又何也?此正圣学之端的,阳明先生必有深意也。愿我师翁明言之。

阳明先生「学无间於动静」,及「其静也常觉而未尝无,故常应」,说得是。若谓「动也常定而未尝有,故常寂」之句有疑。动而常定,天理自在,故曰:「动亦定,静亦定。」定者何物?而何云未尝有?此又恐传者之讹也。

 命生也晚,犹幸得受业於先生之门十余年矣,只是见得随处体认天理之指,无些欠缺,无些渗漏。自食息起居语默,以至於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处常处变,富贵贫贱夷狄患难,所处之地虽殊,而体认天理则一也。白沙先生所谓著此一鞭,何患不到古人佳处,实非欺我。但恐体认不在勿忘勿助之间,则无以察见天理。若会此,则我师翁所谓一路,则剧到圣贤地位,而偏内偏外,空虚寂灭,支离细碎者,皆不足言矣。何如?

振卿这回认得的当。夫子谓「虽之夷狄,不可弃也」,非我不弃他,他不离我,自不可弃也,虽欲弃之而不可得也。

 命常阅先生答阳明先生书云:「虽天地弊坏,人物消尽,而此气此理未尝亡,则亦未尝空也。」是可以见斯道之无穷,而学有不容休歇处也。是即张子所谓「知死而不亡者,可以语性矣」。又有云:「天下无气外之理,请於气之外更寻个理出来。」是理气不相离,又即孟子形色天性之说也。信如是,则前所谓天地既已弊坏,人物既已消尽,从何处而见气?何处而见理乎?家训中反云:「人之死则无情。」何以生则有情,而死则无情?既可尽诚敬以感格之,则似犹有情矣。命思之而不得其说,愿惟指示。

天地人物消尽而理气自在,即死而不亡之说,故曰:「道生天地,故理气自见。」人死体魄如土木,复有何情?人子祭祀致敬即情。圣人以神道设教,要有便有。

甘泉先生续编大全卷之二十六

答问

 张輶问:天人感应之妙,盖天地阴阳淑慝之气充塞流行乎宇宙之间,在乎人感而机自相应耳。盖人之为善,则与淑气而相感焉;人之为恶,则与慝气而相感焉。故作善降祥,作不善降殃,降祥降殃,盖非天有意於其人也,在人之感应如何耳,故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学者於此,当慎其善恶之几也。敢请明示。

天本无心,岂物物而与之?某为善,降之祥;某为不善,降之殃;如此则天亦小了。天地之气有清和者,有恶浊者。善人清和之气与天地清和之气相感,便得百祥;恶人气之恶浊与天地恶浊之气相感,便得百殃。气机以类相感,若天地之然也。天本无心也,无为也,吾廷文看得是。且看人得炉香之气,便养得人脏腑好;得粪秽之气,便令人脏腑生病,可知矣。

 谢锡命问:凡子孙不论嫡支,皆是祖考之遗体,皆同一气也。然必宗子嫡派乃得祭祖考者,盖专主於嫡,支子但从嫡子行礼而不敢乱,礼也。老先生答吴希孔之问云:「子孙皆受祖考之恩,然必宗子嫡派然后与祖考之气相通。」则凡为支子者,祖考不相通乎?又何独在嫡子乎?其精义处,命有未明,敢问。

吾谓嫡子宗子与祖考之气相通,振卿便疑谓支子之气不通祖考,是以词害意,非以意逆者也。吾谓嫡宗得祖考气之先,如木之乾得木气之先,非谓枝与叶、花与实就不得木之气也。故吾家祭祖祝文曰:「裔孙某某等,谨因宗子昭告於某祖某考。」礼:「支子不得祭,支子为大夫,则以上牲祭於宗子之家」是也。

 易大庆初看居樵答问,似乎多言,切疑少汾无下手处。读至中篇,有关明教甚切,怡然喜。终见事师无隐,几乎有犯,始知少汾实同门之巨望拏龙手段也。曷谓也?以其问人所不能问,明师心人所不能明。师翁大中至正之道显行,心地天日水鉴之如明白,非有少汾,孰能启发而得见之也?吾道幸甚。一日,少汾堂上顾曰:「吉夫不宜默,可以所得者问,批教而志之。」大庆瞿然,还斋静思,学者学之,觉此心者也,心即天理也,天理,中正之道而已,中正者,心之本体。心体本自广大,本自高明,苟能定志力学,存存不息,则心之体得矣。惟不格其物,则知无所止,定静安虑之效失也。吾师翁所以示人随处体认天理,勿忘勿助,此诚是为人之道,圣贤之学,学问之的也。大庆立门有日矣,立志惟实下工夫体认吾心之天理,会其全体大用,如鸡抱卵,如猫捕鼠,务得把柄入手,不使少有丝发间断,纤毫夹杂。居樵侍函丈,步亦步,趋亦趋,观感而善。如问仁问孝问礼之类,则孔孟答之也详。师翁尝为六经之脚注矣,又有格物通矣。如问学问知行问人己,约言诸书,其心具见,全体大用,明且尽与!当默坐澄心,熟玩理会,近思精虑,自能有得。若以问之辩之为学,苟徒立问,弗去慎思,纷辩弗去笃行,是皆粗心浮气,非有定见定力,非有把柄在手也。未知是否?

非问之难,非知之难,而行之难也。学,觉也,觉者,觉此天理也。而云觉此心,则觉之者谁耶?是以心觉心也,其可乎?心之生理即性也,故性字从心从生,此乃天理也。而云心即天理,则佛氏即心见性者果是耶?心之本体中正为天理,却说得是。随处体认,勿忘勿助乃其体认之法,默坐应酬皆然。心体无分动静,只是一心。至於譬喻,如猫捕鼠,犹是二物。如鸡抱卵,卵有生意,抱之不息,则虚空无鸡中,生形生骸,生骨生毛,成了小鸡,活跳跳地,此见学之可圣矣,可玩可玩!

 姚大有问:吴草庐云:「学者工夫当先於用处著力,凡所应接皆当主於一。」似与孔子告仲弓问仁之意同。至谓「若先於动处不能养其性,则於静时岂能存其心?」有谓动静当交相培养,然人一日之间,静时常多,动时居少,养静之心常存,斯动不妄矣,此俨若思时也。孟子夜气为斧斤牛羊之於木者,亦鸡鸣而起,不能养静,至於接物,遂为牿亡而已。未知何如?请裁教。

吾亦尝谓动时著力。人心常生,天道常运,纔用功时即是动也,戒慎恐惧,非一念之动乎?心无动静,有感无感耳。无感则寂然不动,有感则遂通天下之故。如彼明镜之体即一也,物来则照而非动也,不来则不照而非静也。程明道所谓「动亦定静亦定」也,非如二物相对交相养也。

○己酉十月四日,诸生预进寿酒。先生扬言曰:「嗟!尔二十有五人,共听吾言。昔者夫子忧学之不讲,而曰:『以文会友,以友辅仁。』仁由乎己,辅之在师友。诸君今日非饮食之客,盍各言尔志,质尔疑。」 吴纯问曰:张南轩分别义利,以无所为有所为为言,可谓至精密矣。纯以为无所为者,自然而然者也,岂下学可能骤至?夫为名誉而为善,为位禄而效忠,斯诚利矣。然忠或出於感激,善或出於勉强,亦可以为利否乎?曾阅明训,以作字欲好为小人。夫作字欲好,亦何悖於理也?而以为小人,何耶?

有所为而为与无所为而为,南轩此言分别义利,判断生死路头,盖前贤所未发也。初学入头第一关,欲无所为而为者,学者之事也;自然无所为而为者,圣人之事也。得此路脉,将来必至自然。为名为禄,与作字欲好之心,皆利心也。至於感激勉强为忠为善,其心已公,岂比而同之乎?藤川此可切问矣,勉之!

 吴纯问:先儒谓邵子遇事能先知,如指此屋,便知起於何时,坏於何时。纯谓无此事,亦无此理。至诚前知,夫岂如此?夫物之成败在人,信如此,则人之吉凶祸福,得失存亡,皆一定而不可移,而修为之功可无用矣。然乎?

邵子先知不如无知。诗曰:「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所以二程不贵其术。君子惟修人为,以听天命耳。如邵子之说,即使人不修为了。藤川之疑良是。

 张世美问曰:汉杨彪忠於前而变於后,必其所养之未充也。魏王祥孝於亲而负於君,必其问学之未究也。是乎?非乎?

此二人皆气质用事,何知圣学?惟不学则老而衰,故做两截了。不从事圣学者,可以惧矣。

 李世京问:蒙训得以自然为宗,谕之以勿忘勿助之间求之,即文武火之谓。是以随处体认天理,随事随物精察,无事时心存於敬,遇事物时随事物上体认,即先儒格物之说。示之以动中求静,放而不放,流而不流,宠辱不惊,应酬万变,本体澄然,心中无一事。愚见以为内外合一之指,未知是否?前数事乞印证焉,恕得归於中正,幸甚!幸甚!

诸说同归於内外合一,即程子所谓「动亦定,静亦定,无内外,无将迎」,多少洒落,一了百了。味泉可著紧寡默涵养,无徒数他财也。

 世京敢问:周易云:「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则死生之道尽矣。而易又云:「游魂为变,故知鬼神之情状。」不知变者即死生以为变,何以又言鬼神之情状?张子曰:「知死而不亡者,可以语性也。」鄙见气聚而生,气散而死,则存亡之道尽矣,何以有死而不亡之说?异教云:「知死而不亡者寿。」其理同否?乞示教以开愚蒙,尤幸!尤幸!

生死只是一个理,无乃一气之聚散,一气之变化,死何尝亡?生而伸者为神,死而屈者为鬼,要知屈伸者何物始得。儒与佛者同一知死而不亡,儒者以理,佛者以气。气即理也,佛者必以理为障,认气为性,所以毫厘之差,千里之谬也。故曰:「句句合,然而不同。若看得破,许尔具一只眼。」

 张輶问:阳明先生曰:「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輶未领其旨。輶谓气之纯粹中正谓性,气之知觉者谓之心,气之主宰者谓之志,气之萌动者谓之意,气之发用而中正者谓之道。分虽殊而理则一,未知何如?敢请明示。

廷文看得好。所论名理皆是阳明公之说,恐人传差了。

 郭肇乾问:在天关馆问冯望格物之说,望曰:「在视听言动上格,正其视听言动也。」乾曰:「未视时如何正?」望曰:「只主敬便是。」乾曰:「如何是主敬?」望曰:「此心存存,不放不滞。」乾曰:「莫若随处体认天理功夫得力。」乞赐订正。

以格作正,吾与阳明先生初年辨之已详尽明白。云以格为正,则於下文正心之正为重复。冯元湛只是传而不习,要别立门户,自开户牖,将如之何?程门亦有倍其师之说而淫於佛老者矣,况六经四书,章章各自有头脑,元湛以论语视听言动解大学格物,而弃下文意心身家国天下之文,又况夫子视听言动如何不以告仲弓,而独以告颜子,何也?非颜子上知,至明至健,不足当之。盖仲弓是平地功夫,若颜子四勿,如迅雷不及掩耳,谁做得?元湛太草草了也。

 康时聘见示吴藤川诗云:「花不肯发愁予心。」兹见吾翁惓惓教诲责望之盛心。聘深夜惶惧,自思平日诵服尊教,须臾不忘,但气质昏弱,用力不前,无以仰副期望。愿自今以始,益加奋励,以图长进,以副师翁无已之心,断不愒日玩月而甘於暴弃也。因次韵成作,录呈请教。诗曰:月到风来院宇深,不闻不睹只潜心。成章后达从前路,师保常承父母临。

若云须臾不忘,则无不可前之理。若云自今以始,则可宽老人之心。予日望之。

 冯望问:白沙先生学以自然为宗之说,窃谓学者,用功体道也;自然者,勿忘勿助,无容力也。是学也,如行云流水焉,云也水也如道也;行也流也如学也,无一点凝滞间息,如云之行,如水之流,乃所谓学也。否则正以忘矣,助长矣,非学矣。故曰:「学以自然为宗。」宗,生也。其说何如?乞示教。

勿忘勿助无容力,说得是。至以云水分配,反滞了也。云行水流是成德事,宋儒周濂溪程明道乃称得,以为初学事,则恐未然。

 邓禨问:前示勿忘勿助,功夫要约,禨怕体认有得力处,但觉忘病常多,至流方觉,又复整顿。不知觉是良心不昧否?此知几之学,非上资不能。流而方觉,觉而方复,又似义袭。禨本下资,乞指迷径。再读约言中曰:「勿忘勿助,天理自见。」似又说心本体直上直下,停停当当,而天理流行。禨自验:功到乃得见此光景,抑亦其自然者也?愿闻教焉。

上智常觉,人只争一觉耳。一觉则复,复非义袭,义袭伪也。勿忘勿助不分在事在心,心事一也。

 尊教一贯之旨,合内外静动心事而一之也,诚指俗学之迷矣。但虚名实事,未悉教旨。程子说违道不远,犹降一等言之,则曾子未发此事,何如?尊示谓陈元诚林勿欺谄庄渠魏公,毁白沙先生,此诚有之。盖陈林二子学问全在闲邪功夫,故不知知几之学,故误。去耳目支离之用,存虚玄不测之神之说,魏公祭文有黜聪毁明之句,时禨等辨之於下,潮士言之於上,以为风化所关。后魏公乃悟,久之自明,令收入天关目录,则林勿欺固不足道,魏公因陈子学问之误耳,何足以病先师之学哉!

忠恕立,即无等。此辈所谓义袭耳,安得闲邪?勿错认了。石翁去耳目支离之用,而庄渠即以为黜聪明是去耳目之用,安得会读书?以为西方之学,出牌位於西郊,赖潮士与吾子诸贤谏之,卫道之功不小矣。

 邓祄敢问:子夏谓:「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夫仕学即学也,若仕而后学,学而后仕,似若分为二矣。请示。

此仕学合一,优者余力所及,则彼此贯通,只是一理。

 姚大有问:程子曰:「心,生道也,有是心,斯具是形以生。」似分先后,何如?且两生字不同矣。

吾子倒说了。先有形而即有心,岂有有心乃生形之理?心生道也一句好。

 易大庆问: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大庆以位字即吾心之中正也,若思出中则有太过不及之患,悉邪思也。中正其思,天理昭然,与思无邪相对看,何如?伏赐详喻。

思不出位,则吾所谓中思,中思则心中正矣。以为位是心之中正,则中正有所矣。中正无所,随处而在。

 吴齐龙问:昨闻成孝子之事,齐龙窃以为出於误妄耳。此断无是事,设或有之,亦非可以为训也。夫割腹以剖肝,决无复生之理;杀人以疗人,决无此方书也。盖剖其肝,是置其身於必死者矣,其母之活否,尚未可得而知也,且疗病又岂无别方耶?杀身而活母,固非所以为孝子,亦非所慰慈母也,吾恐母且随子而死矣。况身杀而母未必活,适所以重不孝耳。昔申生无所逃而待烹,君子犹以为非孝,割心其可以为孝乎?使孔孟当时不幸有此,其亦为之否乎?齐龙以为此等误妄事,辟之可也,表而扬之,恐非宜也。

吾在杨亲见此事,尽杨之人无疑之者。况成进乃一农矣,非作伪者也。吾子不信有此事,则吾子无此心矣。谓人人有此心而不能,可也,遂以己疑其伪,不可也,岂有以死作伪者乎?其不死者,无亦以神明感其诚心而护之,故刀自转旋,神告茅灰治之,皆神之所为也。不特成子也,南监前杨门子有一弟,年十四,亦割肝医母而死,吾为表其墓矣。

 齐龙问:先儒谓张良有儒者气象,以其始终为韩也。然高祖欲立六国,夫既立六国,则韩在其中矣,顾乃借前箸以挠之,不知其为韩之心安在?敢问。

观其铁锤误中副车,则良欲复雠灭秦始皇,不但复国也。及借箸时,又忠於为高祖谋矣,岂相蒙邪?儒者气象则未可知,顾道者气象耳。

 邓?问:敬,圣学之始终,涵养须用敬。然学者未能常一之功,则静存而动违者有之矣。先儒以静坐为善学,不知静坐乃为养动之要端否也?愿闻教。

且在静坐,久之则能贯於动矣。主一不分动静。

 邓维翰问:先贤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身有所忿懥恐惧好乐忧患,心一有之而不能察,而其用之[所]行或不能不失其正,将何用力而无是四者之病乎?伏乞赐教。

此四者皆私,非心之本体,与意必固我之私同。即有此四私,实时心便不正,岂有用之所行反不能不失其正之理?

 维翰问: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齐家之要在乎孝弟慈三者,推而之国之天下,然此三者亦能尽之否乎?万乞示教。

三者人之良知良能,良心真切者也。天下国家万变万化皆由此出,观孟子仁之实一章可见。

 张云翀问:尝读中庸不(?)[睹]不闻,先儒说是静。既是静,心则不动,而戒谨恐惧则心又动矣,如何是静?且传中多以畏字释敬字,思畏则心有捆缚,不见本体虚明,如何是敬?伏乞明示。

本体虚明四字可取。戒慎恐惧,字义非动而何?纔要用功即属动矣。人心常生,天道常运。

 邓振南问:闻孔子谓伯夷、叔齐求仁而得仁,固知其心之无怨矣。及观其采薇之歌,似若深有隐忧於其中者,不识其微意何如?

孔夫子於由求原宪等,未尝轻以仁许之,而许夷齐,则二子之心已纯乎天理,著一怨字不得。采薇之歌非夷齐词气,又以武王为暴,与纣一般,岂得称圣之清?见识如此胡涂。此歌恐是后人托拟为之,而太史公收入伯夷传,亦其择之不精耶?无亦疑之耶?

 谢锡命问:近是觉得变化气质之难,必一毫躯壳之念不起,时情物态,形骸尔汝,俱尽消除,但见此心此理必至於浑然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之地,方是变化气质。命终日只是做此煎销习心之功,殊未脱手,亦惟从容以俟之耳。不知何如?

凡起躯壳之念,情态形骸,皆人欲也;与天地万物一体,天理也。天理人欲相为消长,天理长一分,则人欲消一分,消尽者浑是天理,如此方可言变化。脱手未易言也,存存不息,月异而岁不同,如水虫螟蛉,如鸡抱(卯)[卵],到这日方成,无毛骨羽翼者生毛骨羽翼,方是了手变化,修身以俟之耳。

大[则]佛亦有之,岂得为圣贤功夫?所谓「句句是,然而不同」煞当理会。

 刘廷绎问:桃应问瞽瞍杀人之事,孟子固语之详矣。设使大舜未及窃负瞽?之先,为皋陶法官所获,不知大舜将何以处之?惟望明教详示,以观圣贤用心之极。谨问。

若瞽瞍杀人先被获,舜之心知有父,而不知有身与天下。既窃负而逃,乐忘天下,则舜当诏天下以身代之,与负逃一般心。况法官奉朝廷有八议之法乎!

 童生伦天成问: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所谓不失者,必在充养良知良能矣,不知充养功夫果何入手乎?

许大大人只是与赤子之心一般,实在充养耳。充养则赤子即为大人,失养则大人亦为途人,甚则流为恶人矣。尔年去赤子尚未远,急急回头,默坐体认,察见良知良能之体,达之天下,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矣。今尔童子能问及此,必自前觉日之非心,而反求本心矣,勇猛立志。

先生喟然叹曰:鸣呼尔二十有二人,各尊尔闻,各行尔知,毋传不习,毋反自欺,以欺尔师。戒之哉!遂递歌三诗,酒遍而出。

 郭肇乾问:近日所得师席心性图说,似乎亲切而有味也。不觉叹曰:发先生所未发者也,实是简易,实是明白,实是有功於天下后世者也。使门下者及闻风有志之士,见此图说,真能实心寻求的,有觉悟实得於己,乃知此是孔门路脉也。何也?图说发个心性之理,不滞於内,不离於内,不逐於外,不离於外。内外动静心事合一,总是一条中路,总是一个天理打透,亦是勿忘勿助之间,明明白白,无分心事动静内外也。有能循此而行,何有流於禅老?何有至於俗学?与先正教人用功分开一截二截者不同。故其有入於禅老者,有堕於支离者,因其入门下手,静时是一截,动时是一截,故曰:「既尝戒惧,而於此又加谨焉。」动静分作两段,是故不是孔孟博约家法也,正毫发之差也。图说:性者,万物一体者也。浑然宇宙,其气同也。心也者,体天地万物而不遗者也。性者,心之生理也。心性非二也。别纸又曰:人者,天之生理也。心者,人之生理也。性者,心之生理也。道者,性之生理也。在源头上发来,使学者知此心此性同天地万物在一个太极生来,古今上下,万物万事,皆吾性分固有的物,总是一个天理。若能涵养扩充,复吾元初之性,此心此理滚作一片,不以动静而有间,随时随处皆见天理,优游悦豫,鸢鱼逝川,驴鸣窗草,皆我自家思意,天地之化生,皆我之化生。得此谓之得道,有此谓之有诸己也。与先儒说心性之异也,先正谓性者心之所具之理,学者静坐收摄此心,反观内照,认心认性,不知不觉至於制缚,正是坐驰,正是助长,或有至於戕性者,或流於禅不知反者,或徒事口耳,往往多坐此●。以此验之,所谓学术杀天下也。随处体认天理,无内外,无动静,博中有约,精中有[一],问学有尊[德性],一贯之妙也,真是开学圣贤者用功之切要正路也。乾近日以此教训犬子,未敢以为是。乞赐示教。

见贤近日所见愈见亲切,便当以此涵养,以为己有可也,非如数他财已也。

 何滚问:君子以心学为要,颜子之心齐坐忘,程子之涵养用敬,至我先生心学相传,上契二子●要,有曰有心、曰无心、曰虚心、曰见心。曰有曰[无曰]虚曰见,何所分别?造至於见,将何用功?

颜子心齐则是坐忘,则非颜子矣。圣人之学心[学也],心只是一个心,岂有四样?以其常主於内,以应万●,则谓之有;以其无意必固我,则谓之无。谓无私●●心存,岂无得?以其心本无物,故谓之虚;以其洞●●体,则谓之见。惟终日存存,则心常主宰,无物而[虚,则]见心之本体。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滚问:命本於有生之初,固当一定而不可易,何●有先贫后富,先富后贫?岂天琐碎以成人乎?●●五行消长,则长平坑卒,南阳多士,未必据●●●何欤?

天无心,气有数。程子曰:「遇著白起便是命。」命者,数也。

滚问:学本於心,心莫贵於自知。生固未能企及先生於万一。自程子缉诚敬於孔孟,至年四十,而希圣之心尚不及颜闵之无我。朱子集大成於群儒,至於晚岁,而力行之学尤叹夫义理之无穷。今日先生之学兼二子而有之,无歉於心矣,抑尚有所叹乎?

只未得熟,熟时即圣人矣,毙而后已耳。颜闵未能无我,却做无我功夫。故曾子曰:「以能问於不能,以多问於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於斯矣。」此先孔门只做无我功夫,贤辈如何不做?

 滚问:霍光、寇准之功业而蒙不学之讥,不识所学何事?孔光、张禹之经术而致不识字之诮,不知所识何字?窃有志而未能也,毋致坐四子之弊。愿明言之以教我也。古人之所谓学与后世之所谓学不同,此与功业经术不相乾,故中庸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资质明敏[刚健者皆能乾功业明]经术,至於

[古]人之学则[不同。学也者,觉而]已矣。从子则谓之学,从见则谓之觉,夫子所谓闻道是也。至於闻道,则物格、知至、意诚、心正、身修,而家齐、国治、天下平,岂有不学之讥?不识字之诮乎?在人立志何如耳。据康熙二十年本补字

 滚问:尽性致命必本於孝弟,不识孝弟何以能尽性致命乎?明以教我。

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尧舜之道,孝弟而已。孝弟之至,通於神明,光於四海,无所不通,岂有不尽性至命?孝弟性命即是一理,今人只为将孝弟看粗浅了。

 滚问:视己子与兄子有间否?视子之疾与兄子之疾有同乎?不同乎?生自谓天性自有轻重之等,以为有间,则自私也;以为无间,果天性之真乎?

兄弟之子犹子也,岂有差别?今人只为在自家躯壳上起念头。若在天地祖宗上起念头,岂有差别?至於仁者浑然与天地万物为一体,岂有自家血脉上就分形骸尔汝之别?圣人制服,姑为之期功之等耳。

 张云翀问:昨投问目,承老先生教云:「人心常生,天道常运。」乃知人心无终死之理,天理有不息之机,学不可槁灰其心,常时唤醒此心,使活泼泼地,庶其得之。又未知是否也?敢问。

如是体认,然必亲身行之,无间日月,然后此机日熟,此理日亲,前路尽无穷也。

 云翀昨拜天关馆中,得振卿谢友出示老先生批教问目云:「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始觉向时把畏字体验敬字,真是拘缚太甚。时问振卿曰:「惟收敛此心,不容一物,随他遇事发见,见是天理便循行将去,所谓随处体认天理否也?」振卿曰:「然。」翀今复质之老先生。

体认天理不分有事无事,通是一段工夫。无事时亦见,有事时亦见,泰然行之,非谓遇事有见乃行也。勿忘勿助之间,著一畏字不得。

 云翀看传习录阳明公曰:「主一者,主天理也。」不知是逐事主天理乎?抑存养此心,浑然天理在中,任●中觉,自然随事而顺应之乎?其旨与我师翁同异?愿质其说。

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一者无一物,有一物则非[一]矣。心到一时,天理自见。吾子谓存养此心,浑然天理在中,明觉自然,随事随应者,得之。若主天理谓一,则是二矣,非一矣。心之本体恐未然。

 云翀疑孟子所谓养气,又曰养性,诣天关,鲁质之振卿,[振卿]●●●老先生批教●●●●谓手[足恭重之]说,阴阳谓道之说,翀未释[然]。振卿复指●登堂看心性图说曰:「性者,天地万物一体者也。混然宇宙,其气同也。」亦未了悟。翀窃谓性落在气中,今曰养气有事,勿忘勿助,则气之运用便配道义。养性则善端发自心中,气运於外,性存於心,未见合一的确。愿指点分晓。

此说犹以理气为二。孟子形色天性也,便是理气一。或人多疑吾说,是信孟子之说不及。气即性,性即理也。手足气也,恭重理也,已自明白。

 云翀问:孟子配义与道释之●:义者,人心之裁制;道者,天理之自然。翀窃谓义即处物为义,道即在物为理,未知是否?请教。

在心为理,处事为义。吾尝有此说。

 云翀疑西伯被囚羑里,献重宝美女求释。不知圣人遇患果可如是以投君之欲乎?抑亦变而通之之一道也?何如?

[此散宜]生诸人为之权以处变也,固不令西伯知之也。

 ●●见●●●者,大率以[科举。贫]窭累心,科举●行。翀窃谓洒扫应对等事固不可废,而课程其诵习亦收摄身心之具。沿俗以行,不失古人之意,或亦(利)[列]御寇之术也。但一向好著,便亦丧志,又将何如?可否转移?伏乞明示。

以我观书,则执事敬,二业便一,一举而两得也,更无别术。

 云翀问:春秋春王正月,胡安国谓圣人以夏时冠周月。至襄公二十八年书春无冰。夫以夏之春而无冰,此常事也,何足为异?近时策问有以周之建子,一阳初复,亦即春也,未审何从?况春秋灾异,胡传俱以事应实之,恐后世灾异有同春秋,而事应顿殊,未免乖起君子之疑。翀於此皆未释然於胡传者,敢问。

三阳之月皆可为岁首,皆可为春,吾於春秋正传言之矣。

 云翀问心性图说曰:「混然宇宙,其气同也。」而人物之生,禀是气者,则未免有偏全通塞之异,其故何与?

宇宙固混然一气,如一池水。但气之氤氲,有清有浊,●池水亦有清有浊。又如香与臭之气,亦是清浊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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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气,人得其清者为圣为贤,得其浊者为愚●●。然同是一气,更无外气。

 云翀拜领我老先生体认天理之教,至矣,尽矣。但恐临时体认间,有以利为义者,其端甚微,敢问何所著功,然后发得中节,而动与义俱也?乞指的确要功。

体认之功全在勿忘勿助之间。这时节天理呈露,人欲消散,又安得认错?如彼明镜,妍蚩自别,又安得认蚩为妍?

 云翀问:性与天道,所谓天道,先儒释以天理自然之本体。夫天理即性也,子贡当时何以下一与字,而对性言邪?全未识认,敢请。

在天为道,在人为性,合言之乃尽。

 周荣朱问:今日之学,首须时时刻刻识取吾心这一点生意在,然后许多涵养充拓功夫可商量也。尝得闻教命,令先致力於此。然此点生意,凡以粗浅之故,不得尝新,奈何?虽夜气之息,平旦之清明,与托栖山谷,颇觉无非在这腔子里;万一偶滞於事为,随复失之。是知全靠他静不济事,须是动静●●其功,乃为实落,久远自合有得诸己也。●●

这点生意即天地生生之德,即仁也。程子每令学者须先识仁,即此也。於心中无事时,便见活泼地。

 荣朱问:人之为学,必先大其心,澄其体,使志念意虚,自然有所激昂,然后见趣昭融,德性坚定。由是用力於不疾不徐之间,施功於流而不息之地,循循长养,直上达天德,则其所谓敛而为寂然全体,发而为感通者大用,将不即是而具在乎?未知是否。

贤似倒说了。存心於不疾不徐,即勿忘勿助之间,则自坚定、自昭融、自激昂、自澄定、自广大、自流行不息,天德在我矣。

 周昌逵问:逵自童子,家伯带及门,今十余年矣。每奉面命教诲,必佩服心胸,不敢轻问。诚以函丈备天下之达尊,而所传者皆圣学至道,若雷同轻问,必陷欺饰之罪。今请只依教规,於读书、临文、写字、言动、应酬上调停存习,以俟存久而明,恪谨亲师、取友、事亲、敬长,以俟诚意流通,庶几实功,为不负教育也。未知是否?伏乞裁教。

●读书、临文、作字、言动、应酬上调停存习此心,即孔[子执]事敬,内外合一,二业并进矣。如是用功,当日有益。

 郭大治问:闲常独坐寻思理会石翁自然之指,未得其端倪。及观至言云:「心地要宽平,识见要超卓,规模要阔远,践履要笃实。能是四者,可以言学矣。」大治气几希好恶良心存言里,或夜分而与体验此时气侯,然多勉强作为处,不知习熟后将何如?望师尊指教,庶得所凭依,无枉用心力也。

求自然之指固不外四者,但於勿忘勿助之间自然呈露,尤为直截。若从事四者,则又分为四矣。勿忘勿助之间本不分别,幸行途从容间自得之。

 卢守益问:守益自滁来,远谒师翁,真如饥者求食,渴者求饮。每遇风挂帆则喜,阻风系舟却便不怿,是忧喜者情也;制之使尽不形,恐堕卧轮之对境心不起,而(稿)[槁]木死灰矣。欲任其忧则忧,任其喜则喜,又恐恁的逐情去了。当此体认天理,必如何乃得其正?

必喜而无喜,忧而无忧,忧喜并行而不悖,乃与天地相似。

 益问:昔友云:何思何虑乃圣人地步,非吾辈始入头路。将此来做,正如释氏去了念头,恐非圣人所教者。守益谓为不然,盖系辞本旨只要除去闲思杂虑,惟顺理感应便是,此正切要工夫,圣人与学者原只一样,但有生熟耳。在圣人分上便是自然的,如尧舜之惟精惟一,孔子之一贯是已。在学者分上便是勉然的,如曾子之忠恕,横渠之无将迎是已。若分圣人为一项,学者又为一项,即是道有精粗了。孟子何以曰「人皆可以为尧舜」?又何以曰「中道而立,能者从之」?若谓圣人无工夫,则圣敬日跻,望道未见,好古敏求,果何为哉?细观昔友所云,乃是踵伊川答上蔡曰:「有此理,只是发得太早」之说,此无异霖雨既霁,却指闲云为神化也。大凡先正之未至乎圣者,语便执著。后学当虚心体认,毋据旧论以妨新得,可也。疑窃如此,望师翁批示,归滁与同志者共之。

「天下殊途而同归,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须认得同归一致之理,乃能何思何虑,虽不思不虑而思虑之理在始得。横渠云:「无在而无不在。」是也。圣人与学者功但有生熟,贤却说得是。

 益自新泉拜别师翁,无日不遵体煎销习心之诲。守益每较自己习心,惟於忆想及物而不化居多,今磨砺二十余年来,但觉本原常自不牵不扰,事未应时,都无许多安排,应后亦无些子留滞。虽临事无困顿之患,却不能悉以事处事,而令事事皆善。如何?

天理人欲相为消长,人欲消一分,天理便长一分,拚了一生死而后乃可。颜子於三月之后,曾子未易箦之前,恐犹未信。贤谓本原常自不牵不扰,未应少安排,应后无留滞,贤却说得太早了。如何?如何?

 益问:伊川先生中夜以思,不知手舞足蹈。东莱云:「不是欢喜,正是生生之本。」守益窃谓由生生之本寻孔颜之乐,还能得否?

伊川之言恐语者之讹。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孟子本说乐舞之事由中发外。身若非乐舞时,而中夜舞蹈,却似狂人了。至於生生之说甚好,盖本孟子乐则生矣之意。寻孔颜乐处,不动声色,须於勿忘勿助之间见之。有人非予勿忘勿助之说太多,吾谓人不能,是不觉其言之多,若能了,一字亦不用。

 益问师翁教人随处体认天理,诚千圣千贤直截要路。学者遵此而行,斯不为旁蹊曲径所惑。盖[天]理不难认,亦不易认。且如禅位一也,在尧舜[即]是天理,在子之便落人欲。治水一也,在大禹[即是]天理,在白圭便落人欲。只由子之白圭发念时●认贼作子,所以后来成败公私太悬绝了。若先知得后来成败公私太悬绝,不但少有知识者不为,虽其至愚亦所不屑矣。故曰:「毫厘之差,千里之缪。」易曰「研几,中庸曰「慎独」,欲体认天理者,当於念头发端处,尤不可不仔细。师翁以为然欤?否欤?

体认固在念头上,但差在中正与不中正耳。认贼作子,共差在不中不正时也。

 益问表记曰:「以德报德,则民有所劝;以怨报怨,则民有所惩。」陈氏谓以论语「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之言观之,表记恐非夫子之言。守益亦谓陈说近是,但鼠首两端,终莫能决。惟我师翁教正之。

礼记多不是圣人之言,所以吾谓二礼经传,只以礼记为传,真伪待学者自择耳。云以怨报怨,乃不识义理,昧犯而不校之指。若知与物同体之意,何校之有?

 益问:昔城南书院会讲,一友云:「为学要须先识●真种子,就以圣自任,斩钉截铁做去。令意必固我一丝不存。纔俟明日作圣,便是姑息,即不可也。」[一友]云:「工夫贵恒。人岂尽是圣人胚胎?必须时时●省本来面目,使天理渐复,人欲渐消,日[积月累],亦可到那纯亦不已地位。」守益谓必如前友云,则雷迅风行,在学者尤难。将如后友所云,又恐蹈月攘一鸡之弊。欲得工夫不骤不缓,当如何而可?

不骤不缓,天理便见,即是真种子。终日乾乾,正涵养●●种子,至於参赞化育亦从此始。

●自舟中来,有同行者携惠能坛经一卷,因展●[见]其诲徒众有曰:「道不离自心,不离自性。」守益一时眩惑,窃谓有合吾儒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惑今未解,敢问吾儒性教之所以正,释氏性教之所以非。

●●定谓佛与吾儒句句是,事事合,然而不同。看得●●尔具一只眼。盖佛之所谓性,非吾儒之所谓性;[佛之]所谓心,非吾儒之所谓心。要真识得。

 [师]翁昔居新泉时,以丹喻学,同门诸友无不合辞称快。守益服膺既久,愈觉精妙难入。近见丹经云「鼎炉是安身立命也」,不知吾儒所以安身立命者何在?「采药是收精敛神也」,不知吾儒所以收精敛神者何若?「火候是操存之意也」,不知吾儒当何操存乃无失?「沐浴是日新之功也」,不知何者为[吾儒]●●之要?「抽添是勤怠之节也」,不知吾儒之勤怠[者]何居?「修炼尽而丹成,克复至而德全矣」。先儒●●即喻则理不明,又曰:「人心皆有至理,惟讲说则能兴起。」守益质最庸愚,病在屡复屡失,愿师翁●加点化,使守益知所策励,日期於进。

勿忘勿助之间,即是炼丹所谓火候。舍此只是●僊,[何]益?舍勿忘勿助之间,只是说圣,何益?世有说不要[勿]忘勿助,又有嫌说勿忘勿助多了,皆未知此,却●●,夫安得不多?

 益问:或谓孔子对哀公:「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语意何等浑厚!至孟子告齐宣王,似觉专於报[施]而无温厚和缓之气。一则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一则曰:「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守益以为想是齐王病痼已深,惟知[厚]责臣下,而忘乎己之恩礼衰薄,故孟子因病而药,不得大下大黄乌头之剂以起之。若如或人所说,则是客气未除,何以为孟子?

告君言语各有时宜,不可较量。

 益问:记曰:「孔子与门人立,拱而尚右,二三子亦皆尚右。孔子曰:『二三子之嗜学也。我则有姊之丧故也。』二三子皆尚左。」盖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古之制也,况手之所尚,又日用之最切者,岂门人都全不知,一一皆刻画於夫子,而反无吉凶之辨乎?此礼经之不可尽晓者,幸师翁教之。

孔门亲受音指,未必如此影响。

 益问:子张病,召申详而语之曰:「君子曰终,小人曰死。吾今日其病几乎!」注曰:「终者对始而言,死则澌尽无余之谓也。」既谓小人无余为不可,则必谓君子有余为可也。不知有余果指德业名世而言,抑别有说乎?

曰终曰死,美恶之称。君子在身毋使人称死可也。

 益问:知与行乃初学入头第一大关。阳明先生知行合一之说,虽圣人复起不能易。晦翁却分孔子告子贡一贯章曰以知言,曾子一贯章曰以行言,是截知行为两事。岂子贡独务知,曾子独务行哉?此真晦翁专意注述,理未融会处。至若中庸序有曰:「必使道心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先生亦非之曰:「是二心也。天理人欲不并立,安有天理为主,人欲又从而听命者?」守益窃谓不然。盖道心为主者,是即天理常存之谓。人心听命者,是即私欲不形之谓。两句总是一反一正意,犹所谓己克而礼复也。只缘先生错作两平看,反於人心听命句又重了,所以见其有二心之非。

知行二者不浑得,亦不离得,只是知行并进。书曰:「知之非艰,行之惟艰,王忱不艰。」

 益问:古有王子直者前知客来,云是静后如此。不知主静者果以是为正乎?为邪乎?愿师翁批示。

静后如此,如何圣人不然?此不必知之。

 益问:孟子曰:「父子之间不责善。」又曰:「如中也弃不中,才也弃不才,则贤不肖其间不能以寸。」深味二说似相矛盾,及观先正谓不责善者非置之不问也,盖自常有滋长涵养良心底气象,乃知父子全主於恩,而教勉之意每形於朝夕慈养之中,正如天之雨露霜雪,皆以仁物而栽培寓焉,父子之间岂漫无所属,而沦胥以溺哉?守益鄙见若此,未知是否。

云养之云尔,非责之也。

 守益前来,道经南康,见有兄弟夫妇合葬者,深惫其民之无别,且大失周公初附之意。彼时愧无德言以感之,又无爵位以戒之。礼以坊民之心虽切,●缘不能[救]其俗之入於夷,不知以化民成俗●志者要当如何?

 ●●曰:合葬非古也。程氏亦以昭穆葬,或分左右●可知。

 益问:瞽叟杀人,舜窃负而逃,乐尔忘天下。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与武庚叛,周公讨而诛之。假使文王杀人,周公亦窃负而逃了无可疑。不识舜处周公之地,先不使兄管叔监殷乎?纵使之监殷,必不致逆节之萌乎?抑亦逆节既萌,舜处之犹不失天伦之爱乎?昔阳明先生谓圣皆纯乎天理,犹足色之金,而力量气魄不同,犹金分两有万镒千镒之异。舜与周公无乃坐於分两万镒千镒耳,是虽往籍陈言,亦尚论者之所不废。守益蓄疑久矣,愿师翁示教。

舜窃负而逃,周公诛管蔡,皆天理也。

 益问:礼本於大一,即易所谓太极,皆函三为一之理,而发用不同,何也?

记孔子曰:「经礼三百,曲礼三千,其致一也。」

甘泉先生续编大全卷之二十七

门人顺德何鸿校刊

答问

洗桂奇问

,知虚灵应变而滞於虚灵应变则昧。」尚未深会其义。夫虚灵者,心之本体也,虚灵则能应变矣。若未能应变,必虚灵之体犹有昧者,而谓虚灵而止於虚灵,何也?虚灵应变则不滞矣,若●●●非所谓虚灵应变也,所谓滞者何居?愿再●●。? 奇问近读新编●●●●无非中正的道理,与明道先生说正相发●●●见得这道理后,博约并进,内外合一,即圣贤●●亦不难到。但恐以言求之,於己无益耳。此桂奇兢兢自勉以答父师生成之恩者也。中间所赠黄仲通文有云:「虚灵而止於虚灵则空,应变而流於应变则

此答仲通三句乃●●●●也。虚灵应变犹在总路头上,未分善恶●●●●虚灵知觉,一而已矣。自其原於性命之[正者曰道心,自]其发於形气之私者曰人心。程明道●●●●●在於自私而用智,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释老自私,近止於虚灵●●仪秦用智,近止於应变。下文虚灵应变●●●●●於一偏者言之,皆非圣人之虚灵应变也。

 奇问:此心此●●●●●贯乎始终,无少欠缺,无少渗漏,混混沌[沌],●●●然分明,在人善自涵养,不凿了本体。扩充●●,●●盛德大业,则与天地合德,日月合明,四[时合序],鬼神合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矣。[试]观鸡卵,其初混混沌沌,一团生意包了在内,及其抱养之久,生意发泄,骨肉毛羽渐渐变化,能走能鸣,分雄分雌,生意无穷,何等灵妙!故曰:「观鸡鶵可以(以)知仁。」正谓此也。是否?

有此灵骨子在内,则自生生化化,不能自已,如是如是。至於观鸡鶵知仁[之说,则]是别见鸡鶵蔼然生意,与庭草不除,闻驴鸣●,[与自]家意思一般同。

 奇问:学问之道[莫]●●[存]心。所谓存心,非空寂之谓也。当其事亲[敬长时,心]存於事亲敬长;当其读书作文时,心[存於读书]作文;当其饮食时,心存於饮食;当其应[接时,心存]於应接;当其处变时,心存於处变。千[变万化,皆]是此心存存不息,便自高明广大,是故尽心则知性知天。存心致知非两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此其存之法也。故学问之道,存心焉尽之矣。是否?

知行不可离,不可偏废。存心便有知,知了又存。若以存心对致知说,恐未然。

 奇问:静坐固善学,须静中活泼泼地,天理自流行不息,学始得力。若但滞於一处,却生病矣。试以举百钧之人静坐一年,付以百钧,即不能胜矣,为其血脉滞故也。若天理血脉流通无间,静亦如此,动亦如此,即投之以至大而不艰,遇之以至变而不扰矣。是否?

百钧之说以血气言之也。若是志气,随静随动,何时不活泼?何时不是天理流行?所谓静而无静,动而无动,神也。

 奇问:夫子之学,默而识之。颜子於夫子之言,无所不说,默识乎此而已。此孔颜乐处,非门人弟子所能及者。窃愿闻。

默识之学於吾少汾最对病之药,更须知所识者何事,乃能自默矣。

鸣起为善,拥坐坐中思。乘此夜气生,丕显亦无为。汤周云待旦,待之乃何施?不待以不先,从心任化机。」益精密矣。朱子却曰:「坐以待旦,急於行也。」此说何如??鸣诗云:「? 奇问: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跖之徒也。」舜跖之所由分,只於一念善利之萌判之。程子解之曰:「只主敬便是为善。」最得此意。我师翁示学者

待旦急行,则未旦时如何?说坏了成汤周公。

 奇问:程子云:「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不知所谓一者何如?鄙意谓一乃纯一之一,心一而已矣,一则敬矣。若有适即二其心,非敬也。此意未知是否?阳明一生谓专主一个天理,其然乎?伏愿示教。

主天理则便二矣。无适只是无事,心中无事时便一,且未说到纯一,纯一即圣人矣。一到熟处乃纯。

 奇问:天之至教,圣人之至德,吾人之至学,一默而已矣。桂奇屡承函丈默识之教,感惓惓属望之意,亦屡以言为戒。奈赋性太直,遇当言处又不可禁,是非可否,一语尽吐,岂一定之性不可移耶?抑涵养之未至也?夫多言固非君子所贵,然世固有退然若不能言者,其深情厚貌,则又未易测,默果足以观人乎?前辈谓自不妄语始,亦切劘数月乃能,岂易也?涵养久,气质自变。是非可否一语尽吐,性之直,胸中不留,固见吾少汾好处,若久自变化,言语渐简默,乃是进步处。吾之所言,乃为学者发,非为观人发也。

 奇问: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然立言非君子所贵也,德立则功与言随之矣。同门王子所著诸书,亦自谓能立言矣,其於立德何如也?鄙意谓吾人之学以涵养根本为急,一切著述未可留意也。何如?

凡著书立言皆出於不得已也。若是理已明,前人已道而言之,乃得已而不已,乃无用之空言也。有一毫求知於人之心,即是为人之学,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奇问:昨奉宣哀诏成服礼仪之教,已恭行之矣。然稽之典礼,皆未之见,询诸士夫居忧者,亦未闻有行。然此大事也,大礼也,岂无一定之制耶?但未之详考耳。愿再示教。

礼有先王未之有而可以义起者,昨去帖注大略已尽。

 奇问:近读丁未科圣制策问,有道统之传尽归臣下之旨。然道统二字,自宋儒始发之,前此未之闻也。夫道也者,天下古今之所共由者也,百姓日用而不知,皆是道也,岂人所得私耶?宋儒乃有道学传,近时则又有理学名臣录,恶同喜异者乐有是名,遂互相标榜,而道统之名立矣。大道为公,似不如此。愚谓吾人道学之实不可亡,道统之名不可有也。何如?

大道为公,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流行宇宙,何尝论统?[以]为主道学传后,遂有道统之说,其指斥正人者,则以此二字加之而摈弃之,而斯道亦未尝不流行於天地间也。

 奇问:昨奉来教,知非老子将梓成书,所以闲先圣之道,意甚至也,得无费高年之神乎?注老子者多矣,未有如王纯甫拟老子於孔圣者。虽然,王子未知道,不足怪也。独怪其出於门下,非惟於师道无所发明,反贻名教之累也。此书传於天下,将必有追咎者矣。如何?

王子年妙时在长安相从,虚心听受。后又信庄渠,溺於俗学。今又淫於老子之学,非命也耶?因得老子亿读之,即以平日所得圣贤之指非,随笔注於简端,所以闲先圣之道,不劳神也。

 奇问:自然之道恐非一蹴可至。孔子大圣也,自十五而志於学,直至七十方从心所欲不踰矩,则学未有得,辄语自然者,妄也。吾人欲造自然,当於志学求之。何如?

孔子志於学即是志於道,道者自然也。从十五时便志於自然之道,至七十从心所欲不踰矩,方得自然之道,到此方是了手,前后始终一致也。

 奇问:诗之为教,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事父事君,鸟兽草木理无不备,故白沙先生之教往往於诗见之。至与门人唱和,未尝厌也。我师翁独不喜门下作诗者,何耶?

先师以诗为教,即注述也,止为天理落脚注耳。诗人之诗果可以兴群怨乎?於事君亲之道果乾涉乎?若未然,即非诗也。予之所不喜者,此之类也。

 奇问:老子之(忆)[亿]王子用心亦苦矣。使其移此心於六经,不有所发明耶?前见陈韶州所上函丈书,有「学不必於长知,长知所以滋伪;教不必於破愚,破愚所以益奸」之论,颇以为讶。今观老子有云:「大道废,有仁义;知慧出,有大伪。」果若言,则孟子之四端,子思之虽愚必明,皆非耶?记谓孔子称老子其犹龙,又谓问礼於老子,亦恐好事者为之耳。今之学者多尊信老子之说,毋亦祖於是也乎?

此风一鼓,大道乃废。观诸子,见其端矣。然道终不可废,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但一时为之厄耳。问礼犹龙,秦汉间好事者为之,少汾之疑是也。

 奇问;朱陆之辨详矣,愚生也蒙,未知其所辨者若何,然窃以道理甚细微,非粗心浮气者所能得也。朱陆之辨几於激矣,未免动气矣,孔门忠告善道,君子朋友讲习,似不如此。何如?

二子一时之辨,皆动气,皆有胜心,非虚心求益者也。朋友聚会正不宜如此,朋友纪纲人伦,於此不尽道,五伦皆未尽道矣。

 奇问: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者同条共贯,孔门弟子非不能相兼,但各自其长者言之耳。然其所谓德行非后世之德行也,言语非后世之言语也,政事、文学非后世之政事、文学也。古学不兴,道术益裂,其四科之说成之乎?

孔门之教皆在求仁,皆以德行。但门弟子各以气质之偏为学,故其成就偏长处得之如彼。树木各得其一枝也,非圣人之教本然也,德行根乾矣。

 奇问:克己复礼,先儒谓克犹胜也,固然。然须知所以胜之者,如土地为他人所据,须立帅练兵,方能克而复之。故主敬者,立我之帅也。自一念至於念念,自一事达於事事,无不省察点检,练我之兵也。由是勇往直前,毋少退缩,庶几己可克,礼可复矣。是否?

所喻土地立帅练兵,犹是二物。若克己只是一物,其机在己,克不克亦在己。一念亡时便邪,一念正时便正,正即天理,邪即人欲,克不克在一念之微,天理长一分,则人欲消一分,何有不克?消尽者为大贤圣人。

 奇问:古今人心,一而已矣,更无二心。先儒谓出於形气之私,人心也;原於性命之正,道心也。又谓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听命。若然,则人有二心乎?鄙意谓人之心以道而宁,其所以危殆而不安者,以道心微耳。若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则道心充足,居之安而资之深矣,何危之有?是否?

形气性命不是两件,有形气然后性命有所寓,岂分得?只是一心,岂是二心?当一念存时正时,便是道心;若一念忘时邪时,便是人心;忽然开悟又是道心。若谓道心常为之主,而人心每听命,是有两心相役矣。人心惟危,危,大也,危言危行之危,言人心愈大则道心愈微,若人心稍息,则道心渐盛矣。孟子夜气之所息是也。

 奇问:知言之说,师翁谓因其诐淫邪遁之言,而知其能蔽陷离穷乎我也。若如旧说,即为知人,非知言矣。然孔子亦曰:「不知言,无以知人也。」斯言何谓也?况细味四所字,正指人而言。知言则外无所感,养气则内有所存,此孟子之不动心异於告子也。何如?

知人是成德者事,知言是初学者事。必知言,则见道不惑,而有以用力以成其德,而后可以知人。先儒谓如人在堂上,方能辨得堂下人曲直,则是以成德事语初学矣。孟子之学首知言,学之先务也。少汾如许颖悟,犹有此疑乎?

 奇问:惟精惟一,博文约礼之说,今之学者见各不同,而阳明先生谓惟精是惟一工夫,博文是约礼工夫,人多是之。此是古圣贤相传要法,愚昧未知所从,愿闻的当之旨。

吾尝话学者不会读书,须就经解经,今乃以经来就己说,岂不惑乎?且看精一著两惟字,文礼亦著两我字,原是皆两句,今乃强为一句,可谓乱经也已矣。请吾少汾今后读书且先看本文文势,圣人之言理自明矣。如何!如何!今年八十四矣,常欲无言,如此纷辨,又不得不言也,不得已也。少汾能亮吾此心乎?吾居天关,若诸贤能会於天关●●默听诸贤之言,吾可无言也。吾已整画船,但与●●泛湖可也。

 奇问:蒋道林格物之说,以为即物有本末之物。向曾质正於函丈,未蒙批示。愚谓物有本末与事有终始对举而互言之,必知所先后,乃近道也。道林之说未知其得格物本旨否?不偏於本末一边矣乎?

人能务本始,则已於道斯过半矣,故曰近。道林学有所得,岂有此见别乎?此句乃过文耳,将言下文二节而先此二句,见事物皆有本始,欲学者务专力於本始,故曰:「知所先后,则近道矣。」示人知先其本始也,不谓欲人先用力於本始,乃用力於末终也。如此则是支离矣,何以近道?下文自天下逆推本於格物,又自格物顺致效於天下平,是格物乃本始所当先也。格物即是终身独到之地,更又何事?又何说?如少汾所驳道林独举物有本末,而於事有终始说不去,乃独遗之,恐无此也。

 奇问:事师无犯无隐,以师有父道焉,几谏可也,犯不可也。若有所质问难,则不可隐也,非谓不隐其过也。子为父隐亦理也,朋友且隐恶扬善,而况弟子於师乎?桂奇不肖,屡屡几谏,几於犯矣。乃学者往往彰其师之过,人人往往直之,以为贤於师也。无隐之道果如是乎?

只此一点扬己讦人之心,即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矣,况未必然乎?况未必过乎?君子攻其恶,无攻人之恶,谏可也,扬之於人人,大不可也。

 奇问: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性与天道固夫子罕言之,要之亦有未易言者,此在学者默而识之耳。如何?

圣人未易言,学者未易闻。

 奇问:向承示教论语首章讲义,谓学乃学吾之心性,说乐不愠皆性情之正处,真足以发孔门相传之蕴矣。但谓学属知,时习属行,奇未释然。夫学也者,所以学为人也,须兼知行乃可。时习则其功之不息者也,何如?

来谕论讲章云学字之义,谓兼知行,岂偶未见区区之说,其训学为觉,觉学一义也,从见为觉,从子为学,皆主知也。时习者行也,然学习一时齐用,若训亦为知行,即朱考亭之说。然知行之外又有时习,不是一段工夫矣。更思之。

 奇问: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旧说皆以为天之理。以愚观之,学者固有此三等人也,有由仁义行者也,有忠信者也,有乐善不倦者也,然皆可贵可重,故曰天爵也。如何?

看得亦是。但思从何样人做起,又不中作三个头脑了也。

 奇问:林易斋之学未论其如何,然窃观其守人之所不能守,非有定力定见者不能,则未易以及也。平生为流言所中,坎坷终身,数亦奇矣。乃复遭惨祸,身死之后,妻子沦亡,吊者鲜至。此桂奇之所大惑而抱痛不平者也。(鸣)[呜]呼!岂师翁所谓人之君子而天之小人者乎?

定力定见亦未易许之,但人皆议之,吾独悯其贫耳。贫而不变其步武,议之者岂能及之哉?至於连祸则付之命也。

 奇问:勿忘勿助之间,其功夫至精,道理至妙,有难以言语形容者。昨一友疑问及此,奇未有以答之也。愿赐一言启之。何如?

此明道先生之言,其至妙至妙须自用功乃自知之,难以口说也。

 奇问:何陈二子欲卒业於方山三径,欲请教言紧要者书示,庶几终日如侍函丈云。

吾病倦不欲言,吾何言哉!紧要者莫如心,孟子:「山径之蹊,介然用之则成路,为间不用,则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夫三心譬如三径,三心本是光明正大之心,所以茅塞之者,在不用耳。为间不用,且已茅塞,况长不用之乎?不用者如不存心,故乃三人去,一人不存心则一径荒矣。二人不存心则二径荒矣,三人不存心则三径皆荒矣。至於心之神尤有甚焉,顷刻不存则顷刻茅塞,顷刻存存则顷刻不茅塞,其捷如神,是三径者,三子之师也。但不知当时蒋元卿与二仲在三径曾及此乎否?何陈二子欲请教言紧要者,书数条,张之三径,朝朝观感佩服云。

 奇问:迩来何陈二子奉师翁之教,时来方山三径与桂奇静坐。奇叩其所,何子云:「初时觉心猿意马,拴缚不得。调习久之,始觉虚明的意思在。」陈子云:「初时此心未免出入,强制之,益觉苦甚,近时稍稍定矣。」二子叩奇所得,奇曰:「全未有得,但觉向时动多妄耳。」奇与二子所见如此,伏乞示教。

只是心要熟,始初只是纯一。赤子之心原是初心,熟之乃可复其初耳。孟子夫仁在乎熟之而已,熟其心即熟仁也。

 奇问:师翁年过孔圣,学实从心,乃交游中有执其迹而妄议之者,即颜子亦不免焉。是虽无损於道德之高厚,而日月之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桂奇小子私心,於函丈不无惓惓焉。如何?

昔有人言於伊川曰:「涪州之行乃门弟邢恕、族子程公孙为之也。」伊川应之曰:「故人情厚不敢疑,族子至愚不足责。孟子既知天,安用尤(藏)[臧]氏。」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人奈之何?

 奇问:君子之学固征於人之见知见信,然必自知自信,乃见实学。若自知自信矣,即人不知不信,可也。若犹未知未信也,即人知我信我,徒自愧耳。屡承示士夫中知奇信奇者,黄泰泉公为最;朋友中知奇信奇者,曾廓斋公为最。夫二公可人也,一人知之不为少矣,况二人乎!然奇自反之,犹未自知自信也,不亦负乎?

求诸人者,其机在人;求诸己者,其机在己。惟有自知自信而不自负最的当。

 奇问:孔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毋为小人儒。」所谓小人儒者,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之小人也。此是行仁义与义袭之学否?然君子儒,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小人儒,斯可矣;集义者,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义袭者,斯可矣。如何?

张子曰:「宁学圣人而未至,不可以一善成名於世。」吾固曰:宁为由仁义之学而未至,不可行仁义以取名。宁为集义之学而未至,不可为义袭以取名。宁为君子儒而未至,不可为小人儒以取名。

 奇问:有朋自远方来,固为可乐,然必志同道合之士,乃有相长之益。与其失身於可贱之人,宁孤立无助,与天地为徒可也。此意何如?

宁孤立无助而不可失身於可贱之人,与天为徒,意思甚好。

 奇问:仁义忠信,乐善不倦之说,伏承批示,已了然矣。又承问三者从何处做起,所以责成小子者,意甚至也。幸甚!幸甚!奇之意亦唯以主忠信为本,知善而好之,好之而乐之,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而仁义在我矣。是否?

此是三等人,虽所得有浅深,皆天爵也,皆从乐善不倦上起,即孟子可欲之谓善也。由是而进,深造忠信焉,即所谓有诸己之谓信也。由之而积,则仁义成德,充实之美,大而化之之圣,可及矣,贯通只是一事。

 奇问:唐虞之惟精惟一,所以执中也。孔门之博文约礼,所以立中也。孟氏之勿忘勿助,所以养中也。自古圣贤语虽不同,理则一而已矣。然初学之士,质既鲜敏,功亦茫然,精之一之,其要安在?博之约之,其道何从?勿忘勿助,毋太莽荡乎?必有简易之法,为初学入德之基者。窃愿闻之。

唐虞而下,诸圣人所谓中,所谓卓尔,所谓有事,皆是这个天理。其惟精惟一,其博其约,其勿忘勿助,皆所谓存此而已矣,更无别事,更无别法。勿忘勿助之间,何等易简!圣人这些精一博约工夫都被孟子一口说出。

 奇问:今月十一之夜,桂奇梦追趋师翁於白沙先生宅,若在西樵然者。翁侍坐,奇退而立焉,见先生容貌温而厉,然默无语。宅后屋一所甚幽,翁曰:「吾馆也。」奇曰:「何不扁乎?」翁曰:「子为我名之。」奇曰:「名怀沙亭可乎?」翁[曰:]「得我心之同然矣。然何以怀之?」奇曰:「怀其道耳。」翁曰:「浩然之气,至大至刚,直养无害,塞乎天地,所以怀之也。」先生闻之曰:「然。」既而梦觉,因录呈函丈见教。

此梦却是好梦,其精诚之感通乎!与孔子梦周公,高宗梦傅说,同一机也。宇宙间只是一气,只是一理,只是一心,感应之机,捷於影响。何者?以其一也。会此则知道矣,却要涵养。吾今创怀沙亭於隐居山顶矣。

 奇问:昨十五之夜,桂奇复梦待翁於白沙先生之宅。翁语奇曰:「子前梦甚奇,吾即建怀沙亭於馆后矣。复识子来书纪兹梦也。」先生闻之,叹曰:「兹亭之建,宇宙於是乎收拾矣。」因索来书观之。先生观毕,曰:「吾志也。勿忘勿助,其所以直养[也]。」已而燕於尊师堂,诸生咸集,遂梦觉。今日即奉来教,知将有怀沙亭之建,异哉梦也!又奉神胙之赐,知有尊师堂之享,不尤异乎!所批教问目亦同日至,非神之所为乎?顾不肖愚劣,何以答神明之贶也耶?伏乞终教,幸甚!

语云:「思之思之,又重而思之。思之不通,神明将通之。非神明之力,乃精诚之极。」此二梦●●无亦[思诚之]所格乎?神明将通之矣。后梦继续,神明致叮咛於少汾矣。少汾宜一肩担任,毙而后已也。少汾通身紧要只在任重,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其要只在主忠信,谨言慎行,何患古人之难到也!易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中庸:「聪明圣知达天德。」眼中聪明颖悟,孰有过於少汾者?珍重珍重!

 奇问:动之不以礼,蒋道林以为动容之动,王青萝亦以为然。愚谓既庄以莅之矣,而有动容不以礼者乎?格物之物,道林以为即物有本末之物,且以下文释格物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证之。昔方西樵亦同此说,其於修身为本之义亦相发明否乎?

此节二子之言又未理会文义。此节正是和顺於道德,畅於四肢,发於事业,学问之极[功也]。知及仁守,道得於心。庄莅,积中发外,畅於四肢也。礼乐政教施於民,发外之盛,发於事业也。岂有庄莅后又要动颜容?动容即庄莅也,又重说了。且以礼动一容,便是色庄不出於自然。

 奇问:致中和之说,朱子谓致中则天地位,致和则万物育,固非,中和岂可分致?又岂有致中能位天地而不能育万物,致和能育万物而不能位天地之理?而蒋道林以为即笃恭而天下平,又非。工夫须从实做去,岂可以文义相比拟,言致中和即不消言笃恭,言笃恭即不消言致中和?须一齐俱致。致者,自我而致之天下也,天地万物一齐位育,然致中和之功,自慎独到了位育,则天地万物我滚作一片,荡荡难名。位育非有加也,全而归之焉耳。故中庸之德,其始也不睹不闻,其终也无声无臭。如何?

读书先须理会文义,致是如何?笃是如何?吾於中庸测言致字已明。诸君中或有好自开户牖,而不知於文义有不通,又岂有天地位而万物不育,万物育而天地不位者?余见中庸测。少汾多见得是,得吾之意者少汾也。

 奇问:秦幼贞承祖母重服,来卜居讲学於樵,我师翁以为大孝矣。而钱绪山有亲之丧,不远四千里来讲学,与秦子事一也,况钱子且为亲求墓铭矣,我师翁则责之以礼,何耶?朋友会问,多致疑於此者。伏乞示教。

先师有云:「三年之丧,在人之情。」秦幼贞承重葬后先来时,想在大小祥之间,其持丧太严,常独静坐密室,不与人言,惟啖荠盐,不食肉。后归迎母来山,又隔一年,其志实欲避地迁居,筑楼奉母。其与钱洪甫之来大不同也,何疑焉?少汾说起此子来,令我伤心饮涕,有志不就,婴疾而归,今不知生死何如也,岂胜叹哉!

 奇问:向会中论及知行,道林谓合一并行,如心欲观书,手即展书可见。奇谓如人行路,心眼足一齐俱到,方是合一。刘素予则谓先知后行,因以格致后复有诚正修工夫明之。二说如何?

少汾与道林之说皆是也,得老拙之意。然展书犹有些先后,不若行路之喻为切近。刘素予笃实之士,尚有此疑乎?先知后行,宋儒言之熟矣,而不思说命「王忱不艰」一语,已有合一并行之意矣。且素予说格物后乃诚意,何不曰格物而后致知诚意,而乃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下无工夫,工夫全在格物上,知行都尽,观本文可见。

 奇问:青萝不信白沙先生自然之说,谓与明道明觉自然之说不同,明觉是吾心本体也云云。愚谓圣贤之学皆出於明觉之体,无所为而然。若有所为,则涉安排,非自然矣。此白沙之学所以自然为宗也。奇初亦甚不以为然,今乃信之益笃。如何?

青萝之●非青萝之惑也,宋儒以老庄为自然惑之也。既不信自然,何以谓之天理?理只是理耳,而谓之天者,天然之理,天之所为,无丝毫人力安排也。且先师此二字本出於程子,程子无丝毫人力之说出於孟子勿忘勿助之说。自古圣贤之言必同条共贯,乃见天理之一本也。吾少汾知此,须有下手处矣。珍重!珍重!

 奇问:黄泰泉谓今之学者公为异端以欺人。人或疑此言太甚,愚谓学者自立门户求胜,其说皆自私自利之心,不可与入尧舜之道,[虽]谓之异端可也。如何?

[孟子]言能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人或皆唯唯听之,●泰泉公然之辟之,即圣人之徒矣。一有自立门户求胜之心,即不可与入尧舜之道,诚哉是言也。然此胜心虽贤者不能免,观朱陆争辩,累千言而不足,几成党矣,犹有此病也,而况其它乎!又有亲受业於门,倡为异说者,其心又何也?吾尝以一言解二家纷纷之辩曰:「无极以言无穷也,太极以言至理也,无极而太极言至理无穷,即下文云太极本无极也。」但无●●●●●文耳。

 奇问:向承师翁示云:「人多言三礼,礼只是二而已。」且引「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明之,信矣。然经礼三百,曲礼三千,其致一也,则礼一而已矣,亦岂有二乎?

礼二而理一也。何谓一?敬是也。吾已於二礼经传测言之详矣,幸玩之。

 奇问:昨承示学记之作,以八十四翁二月之病,●床草草,而理气视常益胜,吾道之寿可征矣,幸甚!幸甚!中间云:「大上修心,其次修意,其次修事。修事故物不敝,修意故政不敝,修心故道不敝(失)[矣]。」修事之说,桂奇既闻之矣,敢问修意修心之说何以异乎?其修之之要安在也?

此不难知。心本无为,修之在勿忘勿助之●●●●丝毫,自然合道,而意事自举。此意是营[为]●●●●意之意不同,不免营为,则不能无意必之●●●●事耳。修事则去此愈远,然而物物齐整。先师亦有言:「莫巧於心,莫拙於意。」

 刘廷绎问目二十五条

 刘廷绎问:昔独冈书院示下教旨,有曰:「默坐澄心上体认」。既而家居,用静坐功夫,每坐,觉思虑起即截去,如此久之,果见心之本体隐然[呈露],有平[旦][清明气象]●●●●●●於欲●之间●●●●山斋事物●●●●私●●起此心●●●●私●●起此心生●●●●●然物外意思,可见静养功夫为最●●於[酬]●事物之际,不●不●●●好意思也。然明教又[谓]渐渐熟后,可●随处体认功夫。绎见此处功夫●为甚难。到此[地]位便是天理流行,鸢飞鱼跃,浑然天地万物一[体]矣,不知何以超跃可至?愿明教。

观此足见吾天衢●●处非传不习者矣,可喜!可喜!吾初意每见学者●●以随处体认,未见次第,始知●为心生,一旦骤於随处上用,先为物胜引而去矣。故於独冈语吾子,以且於默坐澄心上体认,令稍●,乃用随处体认功夫,便贴服矣。然必随处乃尽,乃圣人教人大路也。幸加勉之。

 绎问:静坐固有益於得矣。虽然,理无动静,得静[时]或违於动处,不可也。奈今所学或为酬应所累,[或为]读书所累,以至意举业,其累多端,遂使斯心明而复晦,天理真机发见而复隐,清明本体不[得]以常自若也。夫谓随处体认,则动静如一矣,[不知何]以得其随处体认之力?

[人]心无动静,人自有动静。时有动静,学能忘其动静。一味体认天理於勿忘勿助之间,则应酬读书举业一以贯之,如顽铁之入洪炉,何足累乎?乃相资也。

 绎问:独者不睹不闻,而善恶之机犹未萌,寂然不动之时也。欲慎其独,若待其机已动而后谨之,则存於有感之际,不可以言独矣。诚能於思虑未起之时,戒谨恐惧,敬以直内,使吾心之天理而无一私以累之,斯可谓之静存,斯可谓之慎独。此处功夫极难,非粗心者所能。如有九分九厘义理,一厘私意,便是自欺,便是不能慎独矣。能此者,其亦圣贤地位乎?

此独字与上二所字皆有所指,谓天理也。此独者,所独知之理;慎者,敬以养之使有诸己也,即申上文戒谨恐惧所不睹不闻之意。此一节不可分静存动察说,支离了,且戒慎恐惧与慎字义,何者谓静乎?圣人之学,动以养静。

 绎每侍师席,睹此春风和气,则所得光明意思隐然复见矣。仰师范而有得,则是感自外矣;感由自外,则恐非中心之得也。抑亦先得於心,由感而后真机复萌耶?

无本者何曾知感?先有得然后知感,感后复有得,不分内外。感是尔感,非别人感也。孟子「而况於亲炙之者乎」,古人贵亲炙,何分内外?天衢就感处进步。

 绎问:所谓天理者,天之理也。命於人为性,存於心为德,见之於事为道,其实一理也。古今圣贤同具此理,在尧则谓之中,在孔子则谓之仁者是也。夫人所以存是理者,在乎勿忘勿助之间,存存一念,未常放下,亦未常作意为之,顺其自然而已。此白沙先生所谓惟休乃得,然休而非休之谓也,未知是否?

天衢所言性德道之次第皆得之。勿忘勿助之间,乃顺其自然也。石翁诗言「千休千处得」,休而非休乃吾发翁之言,恐人又以休字致疑耳,此即勿忘勿助之间之指。

 绎问:子思曰:「成己,仁也;成物,知也。」孟子曰:「学不厌,知也;教不倦,仁也。」由此而观,是子思以成己为仁,而孟子以成物为仁矣。不知先贤之见各因事而有言?抑亦仁知之相为贯通者也?

子思以德性言,故先仁而后知,体立而用行也。孟子以造道言,故先智而后仁,知先而行后也。然而仁知一贯,体用一原,知行并进,非有二理也。

 绎问:太极之理自该贯乎阴阳,有是理即有是气,然周子犹谓动而生阳,静而生阴,是阴阳必俟太极而后生之乎?其生之一字不能无疑。

有理即有气矣,却倒说了。易一阴一阳之谓道,即气即道,气之中正者即道,道气非二也。疑周子之说良是,盖阴阳动静运行於天地之间,无有止息,又岂待生?张子知死而不亡者可与语性,知道者也。

 绎问:白沙先生诗云:「六经尽在虚无里,万理都归感应中。」昨以问钟叔辉,则谓虚无者,斯理浑然,至虚无物也。感应则即程子所谓「天下之道,感应而已也。夫理既至虚无物,则又何以能感应耶?

斯理浑然,至虚无物,说得是,而万物有存焉矣。且看伏羲未尽之前,一字亦无。夫虚无者,道之体也,六经皆此道脚注,有至虚乃有感应,感应无,大道几乎息矣,故禅寂不足以合道。

 (释)[绎]问:白沙先生诗云:「明月清风放两头,笻挑到古尼丘。而今老去无筋力,独坐江槎看水流。」上二句以斯道自任之重,下二句则於斯道独乐之深也。先师之意果若是否?

先师谓明月清风,即鸢飞鱼跃之意,谓道体也。凡形於天地之间,水流不息,物生不穷,皆道也。诗前二句谓以道自任,后二句谓与道相忘,即与道为一,无所用力矣。此诗切宜玩味。

 绎问:白沙先生语尊师有曰:「吾何求哉?其未忘者,衡山一念而已。皇皇灵芝,一年三秀。」其何志衡山灵芝之切耶?

石翁云:「古人托栖必有深意。」盖为道也,非如俗人谩游玩好而已也。

 绎问:白沙先生语尊师有曰:「飞云之高几千仞,未若立木於空中,与此山平,置足其巅,若履平地,四顾洒然,犹为奇绝。」其意何谓?

翁之自得,独立物表,已到至处,非可求之言词之间也。

 绎问:白沙先师赠尊师诗云:「说到忘言处,无诗可赠君。」得非谓道在默识,不可求诸语之意耶?

可默会於言语之外,非言语可尽。

 绎问:吾儒异端固不同道矣,或者又谓老庄名自然之说,白沙先生亦有自然之教,或人之言夫岂无所辩与?

自老庄明自然之说,世人遂疑自然为老庄,非知道者也。老庄何等勉强矫揉,安得为自然?天理便是自然,自然者,天之理也。这个道理又不是人安排出来,何等自然!石翁先师(黏)[拈]出自然二字,即明道元无丝毫人力之义。元无丝毫人力之义,即孟子勿助勿忘之义。石翁此说救了世儒许多束缚,甚有功於名教,惟知道者信之。众人疑焉,何足深怪!

 绎问:今人宾主入门拜坐,皆以东为尊,让宾於东也,则与古礼客西阶者异矣。自今宾主相见,不知东西果孰为宾位也?

此今俗沿袭之弊耳,非古礼也。古礼宾西主东,其拜揖迎送出入皆然,但宾主序揖拜於堂皆面北,则宾左为尊,主右为卑矣。吾亦对人屡屡言之,人自不能信。

 绎问:礼:「嫡玄孙之家,然后立高祖神主而祀之。」今人家不问嫡众孙,皆立高祖四代之神主,於礼虽有不合,然亦不失尊祖敬宗之意。立之何如?

嫡子嫡孙乃得祀祖,为其与祖正脉相通也。支子庶孙不得祀祖奶,支子为大夫,则以上牲祭於宗子之家,否则祖考不歆矣。

 绎问:今卿士夫设大宗祠,凡父祖兄弟神主或至数十,皆并列祠内,考於礼书,未有此仪,不知亦果有得义起之礼否乎?

乱礼也,非可以义起也,更有何义乎?

 绎问:人子为将,当军务戒严之时而闻父母之丧,则如之何?

在朝尊朝,在家尊家,将在师即在朝廷也。

 绎问:礼:「长子之家斯立父母之神主。」然而众子之异居者,亦各立其父母神主以祀之,然后得尽人子事亲之心,於礼何如?

众子即支子也,支子只从宗子行事。今人只未明一本之义耳。

 绎问:今兄弟同居,长兄已故,入先父之祠矣,然则二兄之神主不知何居?

二兄为支子,支子子孙有力则别立庙,无力则祀於寝。

 当祭於先祖,而闻齐衰大功之丧,其祭也如之何?

祭终而后成服。父母之丧则行,不得不废之,因以讣於男女之家与宾价矣。

 绎问:昔延陵季子葬其子於嬴博之间,夫子以为礼也。然则亲丧在远方,欲归葬则限於无力,若葬於其地而自返,又人子所不忍,孰若葬於其地,[就]卜地而居之,不亦可乎!敢问何如?

人子之心,以亲之丧落叶归根,归葬乃心安。孔子非以季子葬子於嬴博为礼,乃以既祭三匝,号曰:「骨肉归於土,命也。魂则无所不之也,无所不之也。」达於生死,心无系累为礼。

 绎问:支子不祭,妾子可知矣。或宗子无嫡子,止有妾子,不知亦可以得祖宗正脉而主大宗之祭否也?至於妾子年长,嫡子年幼,则相传以继祖宗而主祭者,又孰为正?

礼之所谓嫡支,非如俗谓正室与妾之子。不论妻妾,但长子为嫡,其余子为支,如树直乾为嫡,其枝为支。诗云「本支百世」是也。知此则天衢之问可了然矣。

 绎问:程伊川主司马文正之丧,东坡讥其父在不宜学礼。伊川贤人也,夫岂不知是礼耶?

此东坡之偏,未通於道也。然则父母在者不得读丧礼乎?

 绎问:邵尧夫於一物便先知其毁於何时,谓物数有前定也。然则修人事果亦不可转移之耶?

圣人有祈天永命之训,可废耶?

 [绎问:张巡许]远,忠臣也。设敌人执其父以招降,●不降[则]杀亲,降则负君,两难之中必有善处之术。

君子所以有出处之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父母在不许友以死,自不至於此。舜窃负而逃,终身欣然,乐而忘天下。白沙先生诗曰:「我爱人心长不死,汉王陵是楚王陵。」

 绎问:横逆之加,君子固当三自反为妄人矣。若夫陵辱己父母,谋害己身家,君子亦不报而甘受之乎?

陵辱父母,谋害身家,亦在三自反之后,非父母本身有以致之,乃可断彼为妄人。若夫父母之雠,不共戴天,则又不在此论。惟理是从,义之与比耳。

甘泉先生续编大全卷之二十八

门人顺德何鸿校刊

答问

  郭应奎问目六十条

 奎问:昨奉读批答馆课中庸诚明章讲说,缘愚谬平日於程子之言不能无疑,辄敢以请。夫乾知太始,无坤以终之可乎?坤作成物,无乾以始之可乎?克己复礼,岂有知而无行?主敬行恕,岂有行而无知?上智不可及矣,而必为其次者,庄敬以持养之,与克己复礼之功异乎?夫由几以达事可也,点检事为而不先谨其几,功夫落第二义矣。濂溪教人则曰「学颜子之所学」,吕与叔之诗曰「克己功夫未肯加」云云,未有以颜子克己为上智之事不可学,而为其次者也。孔子尝言「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某者焉,不如某之好学也」,又尝称颜子不迁怒、不贰过为好学,则上智之所以为上智,而孔颜之所以为孔颜者,皆由好学耳,岂专恃其资质之美哉?若颜子之博文约礼,而欲罢不能,既竭吾才,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其所以为克复之功,信亦苦矣。然则所谓「质美者明得尽,查滓便浑化」,固疑是孔子以上事,虽颜子亦恐不能当矣。夫择善固执,中庸明言为诚之之事,而复焉执焉之所以为贤,正颜子以下之事也。昔濂溪揭圣学之要曰无欲,白沙先生亦往往於此发明之,老先生亦尝教人熟玩程子学者须先识仁一章,其为白沙改葬铭亦曰:「沂程而周,再复浑沦,直指本体,返漓而醇。」不知所谓无欲,与识得仁体以诚敬存养之功,其孰为克己复礼乎?其孰为主敬行恕乎?其孰为知几乎?其孰为渐次涵养乎?而此数者於慎独功夫又有异同之可言乎?抑亦圣门诸子,颜曾、仲弓而下,由、赐、师、商、高柴、樊迟之质各有不同而其所以为教为学亦各有等乎?若奎不肖之质在樊迟下,况仲弓、曾子、颜子乎?然平日妄意学孔子,而学孔子又必以其所以教颜子者为法,而其要只在克己慎独,克己慎独其功复有二乎?又老先生尝言执事敬,不知於克己慎独何如?程子曰:「此是彻上彻下语,圣人初无二语也。」愚谓克己慎独未尝离事,而执事敬亦未尝不是一念几微明觉上用功,不知然否?伏乞详教。

古人谓学贵能疑,大疑则大进,小疑则小进,问辩之功皆由此加。若公可谓善疑矣,幸甚!然经又谓蓄疑败谋,疑而能通之,至於释然,可也;徒以言语相比较,无益也。夫大道如广居之室,千门万户皆可到,到了宫室,始知千万门户皆达此也。徒以门户之众疑之,不可也。如学者先要於紧要处下手,及至有见后,即圣贤千言万语皆同说这个物事。所谓克己,此也;所谓敬恕,此也;颜子之学,孔子之学,与子贡诸贤之学,此也;拳拳服膺,此也;博文约礼,明得尽便浑化,此也;择善固执,此也;所谓博学、审问、慎思、明辩、笃行五之字,谓此也。其谓彻上彻下语,理无上下,然而语则有上下矣。语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然而上下一理也。乾知太始,初入头从知上起,而行在其中矣。坤作成物者,初入头从行上起,而知在其中矣。盖天地一气,岂有截然为天为地之理?知行一心,岂有截然为知为行之理?故予尝有知行并进,如车两轮之说,又有曰知圆如天,行方如地,天包乎地,知通乎行,通乎行而知者,圣学之始终也,尽之矣。大抵千古圣贤说中、说极、说诚、说敬,未曾说破;至孟子一口说破,有事勿正,勿忘勿助,而中与极、诚与敬之指明白於天下后世;明道又加以勿忘勿助之间,又云「无丝毫人力」;白沙先师又说出「自然」二字,即无丝毫人力之说也。此是千古圣贤中路,外此皆私蹊曲径矣。贤者只从此调停用功,熟后即有见,信吾言之不诬也。甲寅仲冬七日,甘泉子若水拜复郭平川黄门。

 奎问:程子云「善恶皆天理」,昨请教老先生云:「此非程子之言。」窃谓「善固是性,恶亦不可不谓之性」,此固程子之言也。性即天理也,善是性,恶亦是性,犹云善是天理,恶亦是天理,是善恶皆天理信为程子之言矣。信如此言,天理亦有恶乎?以此而体认,则於天理亦有择乎?窃谓恶者善之反,流而不返者也,其去天理也远矣。然而天理未尝亡也,则固非天理之罪也,人自绝於天理耳,此随处体认天理为复性之功也。善恶皆天理,如此说或可通否?

平川看得好。但善恶皆天理,此非程子之言也。遗书中多被门人记差了,其谓善固性,恶亦不可不谓之性,又当连下文看,水之清者固水,浊者亦不可不谓之水。水源本清,其清者固水,及流而为泥沙所汨而浊者,亦不可不谓之水。予谓名为天理者,天之理,纯粹至善,又安得有恶?与性字少间,故性恶之言或有之,而谓天理为恶,未之前闻也。体认天理,理即性,故明道又:「性即理也,理无不善。」至言也。体认天理即是复性,更不须以体认为复性之功,如以彼复此,如二物然也。

 奎问: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静者无欲也,此心无欲,则自中自正而仁义出焉。朱子以行中立正,发仁裁义,分动静体用,又以主於正义为主静,恐不免支离,非学也。

平川看得好。人心无欲则静,便是中正,中正贯天下之道而仁义流出。中正时未有仁义之名,及发而后仁义礼智乃分。文公分配果是支离。

 奎问:程子云「禅客最忙」,恐亦是不识心体,不免把持助长否?

圣人之学勿忘勿助,何等无事!禅客要去埃尘,又去不得,终日奈身不何。心之本体自然,何用忙也?看得是。

 奎问:博文约礼即随处体认天理,约礼是以天理为归宿,而博文则随处体认之功也。未知是否?

博文约礼固是体认功夫,文是粲然,礼是浑然,皆天理也。元是两句,博约知行并进。他章又云「博学於文,约之以礼」,元是[两]句并用,更不须说博文做约礼工夫。须看两我字,此是孔子铸颜回处。

 奎尝闻老先生诗教云:「一念正●便是惺,要●念处也无情。」所谓知通乎行也。「无情知见真知见,到了参前即性灵」,所谓通乎行而知也,皆勿忘勿助之功也,知行合一也。未知是否?

一念与无情,有无之间,性灵见前,所谓参前倚衡皆真知见也。知通乎行又别话。

 奎尝知觉一而已,孟子述伊尹之言,以知觉二言之,先知先觉,后知后觉,与所以知觉之者有不同乎?

所知所觉皆谓天理,故吾谓心之神明通乎道也。故又曰:「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同一知觉,第知浅而觉深耳。若今之所谓知觉,空知空觉是禅也。禅儒之分只争这些子,所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不可不辩。

 奎尝诵学庸训测,老先生於独字训得极精。「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理也。」以理字易旧注地字。老先生之学得之於白沙先生,然未闻白沙先生有以此为训者,盖自得之学,发圣贤所未发也。又曰:「独者,知也。慎独[者,行也。]慎独即养中也。」盖即勿忘勿助之功,知行合一也。又引阳明先生之言云:「戒惧慎独而中和出焉」是也。然则於圣学尽之矣。今於致良知之说若有疑焉者,何也?奎尝闻东廓、南野诸君子云:「良知即独,致即慎也,致良知即慎独也,知行合一也。」且亦尝提未发之中,云无内外动静而浑然一体。奎於此未能有疑焉,但於勿忘勿助自然之学,则诸君子不及详讲,其异同或在於此。至於真知实行,隐显一致,而犹有所未至焉,则固学者之通弊,而奎亦与有愧焉者也。请教何如?

仙家学犹云:「鼎内若无真种子,如将水火煮空铛。」亦有个头脑,独知之理,理字即吾儒之头脑也,真种子也。知此真种子,然后慎之之功有所措;若不知此,则所慎何事?先师虽不曾说破,而初授必有事焉一节,后来自用功得之天理二字,知所有事在此,质於先师,先师深然之,谓著此一鞭,何患不到古人佳处也。戒惧慎独而中和生焉,乃李延平授文公,文公谓后来忘之孤负此翁者也。阳明共爱之,但彼时未言所慎者何事,至今悔之。若致良知,这致字内有博学、审问、慎思、明辩、笃行功夫,即便千同万同。今传来传去,只说灵灵明明,长知长觉,全无致字功夫,不知孟子说良知,下文尚有「良能」,尚有「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爱亲敬兄便是天理自然处。下文「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达者,扩充之谓达,达则为仁义,不达则盗贼。●时亦有良知,亦爱敬亲长,然爱其亲乃杀人之亲,敬其兄却杀人之兄,岂为仁义乎?惟能由此良知良能扩充而达之,爱其亲以及人之亲,敬其兄以及人之兄,仁义不可胜用矣。孟子七篇皆扩充本心之意。吾与阳明公同功一体,不忍门人坏其教至此,后世其将谓何?

 奎问:昨领教云:「学者喜於谈空。」此弊信有之,数年前会中有讲性无善无不善为至善者,意盖隐然若谓告子高出於孟子之上矣。愚始闻而大骇之,因作性本论辩之,其大意谓孟子有功於圣门,有功於万世者,止在性善之说。今谓性无善,是孟子之言性善为诬矣;既无善又无不善,是性为空矣。然则圣贤教人何不言空,而曰中、曰极、曰诚、曰仁乎?天以一元流行,终而复始,所谓诚源诚复,纯粹至善者也。故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人得此善而为性,谓之无恶可也,谓之无善可乎?曰中、曰极、曰诚、曰仁,要皆善之别名也,谓之无善,是不知性者也。彼徒见夫无极之说、不睹不闻之说,而不知所谓无极、所谓不睹不闻者,亦言其本体之无欲耳,非谓无善也。大学所谓至善,即善之本於性而出於天,不容有所增减而为至焉者也,非有出於善之外也。夫既曰无善而又曰至善,要亦不可以为训矣。如其然,则中庸之择善明善俱非乎?古人辩之弗明弗措,为择善明善也;予之此辩亦择善明,质之吾心焉耳。然则非敢以辩人,盖以辩己也。鄙论千余言,追忆大意如此。敢因以请教。

程子谓性即理,无不善。孟子性善之后,程子大有功於孟子,今平川此辩又有功於程子者。孟子:「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平川已踏圣人路上矣。可敬!可敬!

 奎问:或谓告子之学尽高,朱子谓其「冥然无觉,悍然不顾」,恐告子不肯心服。愚谓「告子不得於言勿求於心」,是以理为障者;「不得於心勿求於气」,是以事为障者。然而曰食色、曰爱弟、曰长长,则亦不能舍事矣。曰性、曰仁、曰义,则亦不能舍理矣。但其以虚无为宗,是内而非外,好同而恶异,虽言性而不知性为生生之理,言仁义而不知仁义之出於性,言食色言爱敬而不知食色爱敬各有自然之则,此其为不知言也,则其不动心之速,非集义以养气,乃袭义以助气者也。此乃佛学之宗,究其归,谓非冥然无觉、悍然不顾者乎?

告子之学即后释氏之学,不易见破。

 奎问:孟子:「夫志,气之(师)[帅]也;气,体之充也。」注谓「志为心之所之而为气之将帅,气则充满於一身而为志之卒徒也。」愚谓人之志气与天地相为流通,故志为天地之帅,而气为天地塞。若徒以躯壳之身言志气,则小之为志气也甚矣。且与下文「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不相蒙矣。

西铭亦有此意。但人之心即天地之心,人之气即天地之气,止隔皮肤,终不能隔也,要见人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之意。平川其见弘之道乎!

 奎问:格物致知纷纷之说不能悉举,今敢以平日所自信者求正焉。物非器也,有物有则也;物则非外也,吾之秉彝也。盖合内外,贯动静,兼身心意知,而通乎家国天下者也,一本也。格之者,识得此理,而勿忘勿助,随时随处以体之也。言格物则致知在其中矣,盖格物者,致知之实也,致知而不格物,则其知为空知,故曰「致知在格物」,又曰「物格而后知致」,又曰「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可见致知格物非两项功夫。若但谓能致知自能格物,则功夫全在致知,而格物为无用,是盖明而能照,寂而能感,圣人之事,非学者之事,且於上句在字、下句而后字义俱不通矣。

大学逆推将去到格物,又说格物顺说下来到天下平,说来说去,格物是总脑,更无两段三段,何得八条目?

 奎问:或谓知言养气非孟子极致功夫,此特因告子「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气」而反言以规之耳,非正论己学也。又谓能养气则自能知言,其功夫只在养气上,故勿忘勿助详说养气功夫,至知言则无说矣。愚谓此则学无头脑也,盖学必先知所有而后能养所有也。告子之不能养气,由於不知言,不知言者,不知性者也。观其以义为外,至於袭义以强制其心而使之不动,则可知矣。故孟子断之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然则知言养气功夫自有先后,而知言养气之外更有何事哉?

平川见得是,二说皆非也。不先知所有,所养者何物?知言功夫即知诐淫邪遁之词,不使蔽陷离穷乎我心,则义理昭著,即是知所有。养气功夫即必有事勿正,勿忘勿助长。集义养气即是养所有,下必有事即上所知也。所说告子之弊皆有见,未尝知义而外之,即不知所有也。今时人皆无功夫,只是念圣人;如无佛老功夫,只是念仙念佛过日子耳。文公说诐淫邪遁蔽陷离穷,说在知人上,知人是成德事。

 奎问:汉唐而下,资质高而能从事於学问者,如第五伦、管宁、温公、元城辈,亦不可谓不加慎独之功,而君子未之许者,以其不知天理之自然,不知勿忘勿助自然之功也。此孔孟绝学所以至周程而后传欤?

汉人不知圣人之学,只硬把著,非惟不知慎独之功,先不知所谓独者何物。无自然之功夫,安能合得自然之天理?平川见得全是,合归与诸贤讲之,卫道之功大矣。

 奎问:学者有为天地万物我为主之说,与人者天地之心同;又有人是我是人非我非之说,与物我一体之意同。奎时闻之,深以为然。学者於此能有所感悟,真足以去其浅狭固滞之病。然须以老先生之教体之则实,否则亦虚见耳。请教何如?

平川之说,所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曾子云:「以能问於不能,以多问於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此无我功夫,孔门朋友同从事於斯者。此是孔门之学,马氏以为颜子,非也。人人可为。

 奎问:近看康斋先生集,见其常诵「道理平铺在,著些意不得。」又云:「勿忘勿助,近日方知此味。」且当弱冠时,一览伊洛渊源,便能弃举子业,从事於圣贤之学。其刚大特立,无所待而兴,真所谓豪杰也,良用敬慕。然其初年工夫亦甚苦,其学亦有何得而言者乎?

平川看伊川之学与明道同否,便知勿忘勿助功夫[说得]容易下手,到自然处甚难,须调停习熟后始得。[柳]子厚诗一句好:「老僧道机熟。」虽非吾儒学问,但云「道机熟」三字亦可玩。如初做的新车轮,始时必涩难[行],用之久自然熟,一推便转,煞要习熟。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心只要熟。平川幸深体之。

 奎问:传习录有「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知是行底主意,行是知底工夫。知是行之明觉精察处,行是知之真切运用处」,此知行合一之说,精矣。若但光知光行,知行未见下  落。然尝闻阳明先生高弟所讲,就以良知为本体、为天则、为明德、为至善,亦如朱子所谓人心之灵莫不有知,学只要不昧其所知,不必别寻本体也。此说未为不是,然程子有云:「致知在所养,养知莫过於寡欲。」若从寡欲中养出此知来,信乎为良知矣。要而言之,勿忘勿助之学,其寡欲养知之方,知行合一之矩乎!

若无勿忘勿助之间而说知行,恰似说梦。既云知行合一,更不必始与成等云云,既分始与成等云云,元不是合。

 奎问:传习录又云:「此念本善,更思何善?念本无恶,何处去恶?」此等议论太高妙,恐如白沙先生所到前面无准的无归宿也。又云:「无善无恶者理之静,有善有恶者气之动。」奎尝有疑辩云:动静一心也,静而无善,安得动而有善?有善亦无根之善耳。动而有恶,安得静而无恶?无恶者隐於其中而莫之察耳。动是气动,静亦未必是理之静也。」

不思善去恶,自善无恶,圣贤亦不敢如此说。易称「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何得此说?是欺人自欺矣。自古圣人如何说这学字?记曰:「无以学术杀天下后世。」

 奎问:阳明先生大学古本序云:「合之以敬而益离。」盖朱子或问以小学大学之功全归於敬之一字也。若谓大学既言诚,不当复言敬,然而「於缉熙敬止」则言敬矣,「瑟兮?兮者,恂栗也」,恂栗亦敬也。况合小学大学之功,提掇敬字亦最切要,亦何不可?且程子於格致每每言敬,今乃以病朱子,无乃过乎?

朱文公或问前序小学大学之事,内中已庄一敬字了,后面总提这敬字来说,使人知用功之本只得如此说,非添上敬字,何得为赘?文公见之必不服。

 奎问:尝观大学所谓诚其意者一条,其间即是致知,即是格物,即是诚意,工夫浑然一片,不可分截。朱注专解诚意而不及致知格物,似未见一串意思,盖分析条目之过也。

是说来说去总在格物,此诚意即於意而格之也,何尝有条目?一句是一件,方是条目。此截不断的,何为条目?差矣。又有舍格物而以诚意为首功夫者何?

 奎问:尝爱程子论致知格物一段:「夫人之性本无不善,循理而行,宜无难者。惟其知之不至而但欲以力为之,是以苦其难而不知其乐耳。知之而至,则循理为乐,不循理为不乐,何苦而不循理以害吾乐耶?」此正见得本体自然,不容丝毫人力者也。以是益信性无内外,而勿忘勿助以存养之,真是自然本体自然功夫。

此说最是。

 奎问:又尝爱杨龟山云:「惟能反身而诚,则天下之物无不在我。」此正与老先生以身至之为格物之义同,亦可见功夫浑成,要不可以破碎分析也。平川见得甚是。

 奎问:原宪克伐怨欲不行,亦是肯用功,但用功不得其方耳。盖不知本体自然,不能以理御情,而徒以力制之,此其用功之苦而不得为仁也。

只是强制,安得自然?病痛全在不行二字。盖谓有之而但不行耳,此所谓行仁义之学也。圣学天理自然,如鸿炉中不容点雪,自著此四字不得,此由仁义行之学也。先师白沙先生诗云:「多病为人未足羞,遍身无病是吾忧。」

   问:孔门教人文行忠信,濂溪先生则曰「一为要」,学者至今疑之。不知所谓一者,亦必由於学问思辩欤?既由学问思辩,则亦不能外文行以为忠信矣。然而文行忠信果有先后乎?抑亦一时并进,如老先生之教随处体认天理者乎?

文行忠信一章尝疑弟子记错了,孔门之学安得如此支离也?「一为要」无可疑者,此即是主一,一便无欲,天理呈露。学问思辩笃行,存此而已矣,五个之字正指一天理。古人学问皆有头脑。

   问:孔子告子路「修己以敬」,又曰「修己安人安百姓」,可见敬兼人己而言,修己安人是一时事,如大学明德亲民非有先后也。朱注乃谓安人安百姓是充积之盛,自然及物,若为先成己而后成物者。但下文「尧舜其犹病诸」便说不去,盖尧舜不自足之心,正以百姓为己,百姓未安,正修己之未正耳。

体用一原,论语、大学此两节重叠言之,皆言之不足,又从而言之之意,无乃尽其蕴耳。一时俱有乃是,否则初说敬与明德,有体无用矣。未充积未盛时,敬与明德皆在一边了。平川说得甚是。

   问:康节先天之学,无体之易也,故尝言「虚者仁之府」,尝言「月窟天根」,尝言「一动一静之间」,不可谓其无见,而乃溺於推测之数何也?当其病革时,谓伊川曰:「面前路须放开。」岂以伊川或失之隘,而广大高明气象有所未逮,固将有以警之欤?然则伊川平日体仁之学何所用功,而乃为康节所诮耶?

程子尝言:「邵尧夫於儒术却未有见。」尧夫说易,二程皆未信服,以其知易数而未知易理也。说虚说动静之间,虽似是而实未有见也。临终说伊川面前路要阔,伊川终有这些把著在,若明道则无此矣。伊川之微有执著,如伊尹之微有任在,气质带来,未化,非全无见也。

   问:温公以诚为尽心行己之要,然夜寐不能著,只念一个中字,是不知无为为诚,天理自然之为中也。又以扞去外物为格物,天下岂有性外之物,而顾欲屏绝之哉?以温公之笃行,且最为受善,又与明道兄弟最相得,而於此大头脑尤未之见,其将谓之何哉?

所以学先知所有,乃行之不差。论语立则见其参於前,在舆则见其倚於衡,夫然后行。念中即非中,说诚未必诚也。二程奈何邵尧夫、司马温公不得。

 奎问:致良知之说每以心之安与未安,自慊与不自慊为准,则其未安者必求其安,不自慊者必求其慊,此则其致之之功也。若能致之於平日,见得本体自然,即无不是,若但偶因其所发而致之则未可以为凭也。宰我欲短三年之丧,孔子诘之曰:「食夫稻,衣夫锦,於汝安乎?」曰:「安。」曰:「汝安则为之。」可见心之安与未安未易言也,在人自察耳。察之之功亦在平日,须要学问思辩。

只学问思辩开其知,笃行行其知,最尽。平川所见皆是。

 奎问:昔汤称伊尹为元圣,而伊尹自称亦曰:「予,天民之先觉,予将以斯道觉斯民。」此与孔子「天生德於予」,「天之未丧斯文」,孟子「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之言,任道同也。其学其志,莫非以天地万物为体者也。孟子篇终历叙群圣之统,亦以伊尹为见知。盖自禹皋而下,周召而上,千余年间,一人而已。学者因孟子以大成归孔子,而以伊尹为夷惠之俦,其所愿学惟孔子,而於伊尹非所愿学,遂以是少之,岂尧舜禹汤一中之传,伊尹犹不得与,而咸有一德,尹之所以自称者,亦不足信欤?至濂溪训学者曰「志伊尹之所志」,而犹曰「过则圣,及则贤」,则伊尹之未造圣也明矣。夫以伊尹学如是,志如是,而犹不得为圣,岂其於勿忘勿助之学犹有所未至欤?抑亦大而未化而学力固不能胜气质欤?窃愿有闻,将以为千古公病之箴砭。

先觉,凡有所见皆得称之,凡通明亦得称圣,未必到大圣大觉也。观伊尹终微有任的意思在,则其勿忘勿助之间终有未透彻,而其气质之微偏,未消化得尽也。今之讲学,舍勿忘勿助之间,全未有圣功也,枉了说圣,徒虚语耳。

 奎问: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或云:「初学无未发之中,惟圣人有之。」然延平却云:「当看喜怒哀乐未发时气象何如。」或云:「性生生不息也,无未发也。未发者,性之体也,即所谓不睹不闻者也。」一则以喜怒哀乐言未发,一则以性体言未发,未知孰是?或又云;「发与未发是一时事,即发之中而有未发者存。」是亦以不睹不闻者言也。请教何如?

中和皆上文戒惧慎独工夫养出来,延平当时授文公正如此说。文公一时领略不得,晚年纔说「其言极有次第,后皆忘之,孤负此翁」是也。未发之中,圣人与常人皆有,但常人以物欲汨没之耳。豫章言於未发之前而求所谓中,但求著便已发,不若只於勿忘勿助之间,而未发之中自见,天理是也,即所不睹所不闻。二所字最有味,见得则二说皆破,今亦不必较量也,在力行耳。

 奎问:有数人讲主宰流行,体用分合,其说不一。愚谓只随处体认天理,而主宰流行自在,实非二也。然必须打破内外之见而后可以语此。

此说得之。

 奎问:白沙先生云:「神理为天地万物主本,长在不灭。人不知此,虚生浪死,与草木一耳。」神理,自然之理也,天得之而为天,地得之而为地,人得之而为人,万物得之而为万物。人能知此而存之,其惟勿忘勿助之间乎!

於勿忘勿助之间乃见神理,既知之即存之,亦在勿忘勿助之间,非有别工夫也。

 奎问:今之讲圣贤之学者而欲借禅学为入门。奎尝譬之唐太宗借兵突厥,立国不正,而启后世夷狄之祸也。夫始之以醇,犹惧其驳,况甘心於驳而能有进於醇者乎?

世固有如此者,但恐入禅室,见其若有广大高明以为是,遂不肯出来,误了一生。世传明道先生出入释老余十年,后来求见破,遂跳出来,辟之者益力。然吾道自足,何事旁求?

 奎问:学者但知求心,而不知求之於勿忘勿助之间,且以学问思辩为外,而不知性无内外,学无内外也。纵使其志学恳切,亦只是硬把捉耳。易曰:「久非其位,安得禽也?」

见得甚是。

 奎问:孟子七篇之末,论狂狷乡原而卒归之於反经。盖中道乃万世大经,人心之本体也。人心常中,则得其本体矣。彼狂者过中者也,狷者不及乎中者也,乡原似中非中,乱道之甚也。故与其得乡原,莫若得狂狷。盖狂狷质直,乡原世情太巧也。得狂狷而裁之以中道,则真才善治皆於是乎有望矣。然则勿忘勿助,集义之学,非万世之中道乎?老先生惓惓以是为教,非为万世立人极者乎?

有人说予言勿忘勿助太多,吾谓只有这些工夫,终日说,犹恐人不能,能则吾亦何说?习久乃上路,回视乡原狂狷七颠八倒为可悲耳。

 奎问:白沙先生常言「察於动静有无之机」,而濂溪先生亦曰「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几也」,合而观之,其勿忘勿助自然之学乎!奎尝以此体会,未知是否?

正是如此。但此中正之路亦自难,亦在乎熟之而已矣,熟后真自然之乐。

 奎问:或疑老先生教人以知行并进功夫欠直截,又常言学者病痛当渐次消磨,似亦时时拂拭,殊非一了百了之义。愚谓若不在本体一处用功,诚如或者之议。今曰「随处体认天理」,又曰「勿忘勿助之间」,正使学者时时在本体上用功,即此而存,即此而察之,久自当纯熟,其造就难易在人耳。若曰径造顿悟,则孔门惟颜子,故曰:「君子之道,焉可诬也?中道而立,能者从之。」

虽颜子上智亦未敢言顿悟,只看「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未易言也。

 奎问:天道生生不息,人心亦生生不息,皆自然也。忘则去念,去念则不生,助则留念,留念非自然也。勿忘勿助,有念无念之间,其人心生生自然之机,与天同运而不息者乎!白沙先生曰:「终日乾乾,收拾此而已。斯理也,乾涉至大,无内外,无终始,无一处不到,无一息不运。会此者,天地我立,万化我出,而宇宙在我矣。得此把柄入手,更有何事?往古来今,四方上下,都一齐串纽,一齐收拾,随时随处无不是这个充塞,色色信他本来,何用尔脚劳乎手攘乎?」奎尝妄意於此有年矣,近始实见得一念忘助则一念不生,一念不生则一念非天。勿忘勿助正乾乾法天之功,而生生不息之理於此乎收敛凝聚矣。至於把柄入手,则机非在我,熟之之功也。驽骀十驾,敢不鞭策。

 问:奎尝看中庸「道不可须臾离」,於身心上未能实见得紧切,虽欲不离於须臾,不可得也。乃尝将老先生心性图及图说自己体会,反复有年,方有所见。近於衡山又见老先生息存箴,方实证验得造化生生之理,真有一息不容间者;勿忘勿助之功,真有一息不容已者。自此以往,只此一事,更无事矣。今来天关浃旬,极蒙老先生重加提诲,有生我之恩,又亲见老先生九十高年而终日应酬不倦,真有与天同运而不息者。奎虽不肖,敢不知所自勉,以期无负至教矣乎?伏乞批教。

忘与助则天理灭矣,便是死汉,无生意了。勿忘勿助之间正是生生,所谓真种子也,息存乃其工夫也。息息存存,勿忘勿助,天理见前,即上下与天同运。平川云:用此工夫,久而有见,是真见也。若今人曾未有此功夫,与语恰似说梦,一念一息存存,虽之夷狄,不可弃也。非我不弃他,他自不弃我也。这田地非言语所及也。

 奎问:告子生之谓性,食色谓性,是以知觉运动为性,而犬牛於人同,孟子所以非之。今心性图说性者天地万物一体,宇宙一气,无亦告子之论欤?固知老先生以气之中正者为性,与告子之见异,然物得其气之偏,又岂得与人同与?既曰同之,则犬牛与人之性,孟子又恶得异之?且犬不得与牛同,牛不得与人同,则人类之中为圣愚贤不肖奚啻十百千万,抑又得而同乎?无亦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知其异所以为义,孟子所以辩告子也;知其同所以为仁,老先生之所以示学者也。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无亦以物而并人,则失之混;性者天地万物为一体,无亦以我而观物而见其大同者欤?

浑然与天地万物同体者,心性图所言,性之全也。人得其全,物得其偏,所以与人不同,形气所牿也。其人之愚不肖者,亦圣人中之一物,所以为夷狄禽兽,吾平川所谓同中之异也。

 奎问:老先生题易吉甫观心卷云:「易子一心耳,观之又是谁?两心相觅处,憧憧日往来。」盖以心观心则失之助,故戒之也。然随处体认天理之教,体认二字亦观意,明道定性书云:「第能於怒时遽忘其怒,而观理之是非。」理之是非固在心也。初学观心,亦是收敛向里之意,若观之於勿忘勿助之间,则一心矣,无两心相觅之弊,似未为不是。

人於勿忘勿助之间又添了一观字便不可,即是以心观心了。勿忘勿助之间著一观字不得。

 奎问:白沙先生诗云:「此道苟能明,何必多读书?」又云:「吾能握其机,何必窥陈编?」阳明先生诗云:「句句糠?字字陈,君从何处觅知音?」又云:「但致良知成德业,谩从故纸费精神。」盖因世之学者不以书明心,而以书丧心者,而矫言之耳。然而商书曰:「学於古训乃有获。」易大传曰:「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孟子曰:「诵其诗,读其书,以论其世,知其人」读书岂可尽废哉?老先生诗曰:「当其未读时,天君自俨如。及其对书册,万象涵太虚。」是谓以我观,勿以此丧志。读书而能不丧其志,信於我乎得益矣。人之病以尝伤於食,而遽曰食可废焉,无是理也。

只如太虚之涵万象,又如明镜在此,物来照之,镜未尝动。若都不读书,是所谓反镜索照也。人心中天理具备,读书亦唤惺一番,何等有益!此与亲师友[一][般,若不]读书,则亲友亦不该亲耶?亦不过唤惺此心[之]意。我固有之,师友亦不能与我也。世之能读书者少,能读而能不为之丧志,乃是高手。若不啼哭孩儿,谁不解抱?据康熙二十年本补字

 奎问:孔子呼曾子而告之曰:「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朱子谓曾子於其用处盖已随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体之一耳。夫既昧於其体,而徒精察於其用,体用二矣。虽於事点检安排得去,亦袭取耳,又安能唯一贯而无疑?然则曾子不得夫子之一呼,亦将为义外之流矣乎?至於一日三省,或谓此是曾子未闻一贯时事,学未得其要也。然尹氏注曰:「曾子守约,故动必求诸身。」由是言之,则固一贯之学,然乎?否乎?

夫子说一贯,只如今人出谜子与人打猜。曾子平日有这功夫,便说这是忠恕,故唯之速而无疑,若子贡便疑信相半了。三省即是忠恕,即是一贯功夫,不须求他先后。吾尝谓论语二十篇,章章皆是一贯,但未说出耳。

 问:学者有谓欲本无根,过不必改,是亦念本无恶,何处去恶之说。奎尝谓梦幻亦能著相,泡影亦能成形,既有欲矣,不知所以除之,则由微而著,安得无根?如程子闻道后十余年而猎心复萌,盖滞而未化,因触而发。或者之言亦太易耳。

此说得之。猎心十年尚在,根再难除。云本无根,临来种下即根,如谢上蔡十年去一矜字不得,其为此言者,乃大言欺人,反自欺欺天耳。

  问:尧舜执中,子莫亦执中,孟子於子莫则曰「执中无权」,权何物也?其以功夫言乎?本体言乎?抑功夫本体合乎?然则舜禹之精一,其即所谓权乎?愚谓尧舜由中达外,子莫事上安排,此执中之所以异也。然则子莫其亦告子之义袭乎?抑亦乡原之不狂不狷,似中非中乎?然杨氏为我,墨氏兼爱,告子不动心,皆其一念真切,但各有所偏耳,似比子莫事迹上安排,乡原世情上弥缝者差胜,然皆非尧舜之道,君子所不由耳。

权即是中,中即是理,理有何形?无形何执?执者,有之於己也,故能随感而应,其用无穷。子莫硬执,乡原随人,杨墨告子皆是无撘?的人,惟有狂狷尚有可进处。杨墨告子一念切而非真。

 奎问:或疑体认天理勿忘勿助之学。奎曰:学者学其大也。不观孔颜之乐乎?曾点漆雕开之见乎?周程之授受乎?所见所授受者皆此天理也,天理之外无乐也,无见也,非圣贤授受之旨也。然而天理何所存?不於勿忘勿助之间而能有存焉者否也?夫何疑!

勿忘勿助之间未易调停,调停熟后则天理自见,所谓见大也,何疑之有!

 奎问:勿忘勿助之间,常知常主,盖浑沦无外,而万事万化之本也。所见天理合是如此否?

只是中间这一点生意,即是天理,即是浑沦。

  问:勿忘勿助之间,其知几之学乎!孔子之不怨不尤,颜子之不迁不贰,皆有得於此也。其至易而至难乎!乾乾不息,在我而已。

最好明道下一间字,便是几,知几其神乎!

 奎问:或谓心无动静,或谓心有动静。无动静者,常动常静也,动静合也。有动静者,时动时静也,动静分也。然有太极则有两仪,是动静不能不分矣,谓之合可乎?然动而无静,静而无动者,物也,非神也。心者人之神明,合动静而浑之者也,谓之分可乎?敢请教。谓之神明,岂可以动静言?感寂往来而神明常自如也。

  问:程子云:「学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未尝致纤毫之力,此其存之之道。若存得便合有得。」此言知而存也。白沙先生云:「舞雩三三两两,正在勿忘勿助之间。曾点些儿活计,被孟子一口打并出来,便都是鸢飞鱼跃。若无孟子工夫,骤而语之以曾点见趣,一似说梦。」此又言存而知也。可见存而非知,则所存何物?知而非存,则所知非己有矣。学固贵於知行合一也。

知而即存,存而又知,知行合一,直上达天德。

  问:有学者入合一书院,坐忠信堂,出而问於奎曰:「夫子之教,曰心性,曰体认天理,曰勿忘勿助,今复曰忠信,无亦异乎!然而心性则浑沦矣,天理则高广矣,勿忘勿助则精微矣,均之於初学,似难入手,不若忠信之於学者之为切也。凡今学者之病,每涉於自欺,忠信则不自欺,由不自欺而驯致之圣人之域也。以忠信为教,不亦愈乎?」奎曰:「子徒以为异而不知其同也。不观夫子忠信堂之赞乎?勿忘勿助之间,中心乃忠字。心中本自实,忠信进德地。夫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性本中也,心本中也,中心即勿忘勿助之间,即是存性,即是体认天理,而谓有异乎哉?孔子告子张以忠信笃敬,而曰:『立则见其参於前,在舆则见其倚於衡。』参前倚衡之学,岂易易言之哉?」既以是复之,敢以请教。

必有参前倚衡之见,然后可加忠信之功,有忠信之功,然后可语合一,只是一理。

 奎问:尽心知性知天是知之事,然而尽心如中庸之致广大极高明,知性如曾子之悟一贯,知天如孔子之五十知天命,亦未尝不兼夫行也。请教何如?

此话头各有条贯,不须如此牵合看。尽心知性知天者知也;存心养性事者,行也。虽分说,其实知行合一用功。

  问:孔子云:「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又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盖上者,形而上之道也;下者,形而下之器也。不可语上,则但可以语下矣,语下则就事而语之,所谓可使由之而不可使知之也。然器即是道,可由也,亦可知也。苟能因器以通乎道,始由之而终知之,在学者之自得而已。

云「即是道」一句最好,形而上下同一形字。

 问:程子有言:「尽性至命,必本於孝弟;穷神知化,由通於礼乐。」此二语正见吾儒之实,异於二氏之虚也。或谓后世之孝弟礼乐,徒袭其文,曾不如二氏之神化性命,犹得其本也,然而二者皆弊也。合本末而一以贯之,其随处体认天理之学乎!

天理无内外精粗大小远近,惟随处体认天理最尽无弊。

 问:礼乐不可斯须去身,然而圣门惟颜子可以与闻四代之礼乐,其余子路冉有而不俱有歉於此者何也?夫兴诗立礼成乐,夫子中和之教未尝不普,而诸子之气质又何变化之难也?况今诗礼乐之教又异於古矣,学者欲自变化其气质,而无愧於古之成人,由今之学,其复有以益之者乎?敢请。

有一身之礼乐,有天下之礼乐。一身礼乐,人人有之,时时可存之,其不存者,自暴自弃耳。天下之礼乐,惟颜子有中和之具,故能放胆来问,此所谓积德百年而后兴者也。

  问:孟子曰:「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奎尝谓凡民,无志者也;豪杰,有志者也。言学便以道为至,言人便以圣为至,岂不真豪杰哉?俯仰古今,为之三叹。

待文王而后兴,只不可有待,使一朝兴起为之,即凡民化为豪杰矣,吾亦谓之豪杰,叹息人间几丈夫!

 奎问:勿忘勿助之间调停最难,然助之病少,忘之病多,去助易,去忘难。今更无别法,惟在鞭策此志耳。

若有调停,不论多少,勿忘勿助之间,只停停当当,习熟成自然,何难之有?

  问:知行一心也,有觉於心谓之知,然而觉本无觉矣;有事於心谓之行,然而事本无事矣。无觉无事者,自然也,天理也,在豫养之而已。无觉之觉,是谓天明;无事之事,是谓天行。斯境也,殆未易言也,其亦循循以求其至矣乎!

如是涵养。

问:石翁诗云:「士而未闻道,不免为物挠。」然则超然於万物之表者不在於闻道乎?夫道无古今,无物我,浑沦宇宙,一而已。苟达观乎此,而[一动]一静之间,存存不息,其庶几矣乎!

认得物我宇宙浑沦一体,只存存不息,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问:石翁诗云:「虀粥朝朝长白寺,衣冠夜夜百原山。三年枕席何曾设,一纸家书亦不看。」念庵尝书此四句刻之,?示学者,真足以励懦夫之志矣。夫虀粥朝朝,能忘贫矣。衣冠夜夜,必有事矣。枕席不设,不为身累矣。家书不看,不为家累矣。如是而无成,不如是而能有成者,均之鲜矣哉。

一纸家书亦不看,吾亦以此奉劝平川子。

  问:白沙先生云:「名节者,道之藩篱。籓篱不守,其中未必有也。」又云:「文章功业气节,其皆自涵养中来欤?」三者皆实学也,苟大本不立,徒以三者自名,所务者小,所丧者大矣。由前而观,道无分於内外大小;由后而观,又当知本末轻重之分,此中庸之道也。

大本一立,则末在其中矣。体立而用在其中矣,盖本末体用一原者也,更不须先本而后理末,先体而后事用,是二本二原也。夫岂有二乎?终日终身只是务本,本立而道自生。今既讲得明,只终日乾乾收拾之耳。甘泉子曰:於乎平川!吾亦欲无言矣。语云:「百战百胜,不如一守。万言万中,不如一默。」甲寅腊月廿三日灯下书。

甘泉先生续编大全

湛子约言

湛子约言叙

学以尽性为纪。性自尽也,人无所与焉,言何为哉?言以示所从也,示之而复惧乎其忘且惑,於是始有过於详而不自知焉者矣。是故爱道则多言,愍人无所於归则多言,人有适长安而迷方者,其知者语之亹亹焉,使人而毅然往,直抵其止,彼此俱颓然适,漠然忘矣。或者其踸踔无定向,而吾之所以愿为指南者复不置,则言虽再三,奚辞哉?诗曰:「谁将西归?怀之好音。」望之至也。自汉迄宋,论学者代不熄,然六经圣贤本旨为群言所鄣亦多,士习至於今,坚信不可破。甘泉先生思欲鬯宣元义,解旧蔽,使人人回心而返正途,故其所为说,曲而核,直而辨,穷源探本,浩演宏博,人罕所际极,亦惟曰:「道未明,吾无所用其佚也。」而二三门人则虑夫世之口耳者,或耽眩游移,若入贝市,莫知所投止,其弊将至以虚轮空?误其终,是故约言作焉。且夫何言非道也?何道非约也?有可约则必有可除之者矣。余过增江,造先生之庐,语终日弗能已,复夜谈於江门钓台。当是时,有告夜分者,即不怿,谁谓可约哉?故言者,渔之荃饵也,未得,不厌其多,得即忘之。学者能循先生之教,独观统领,金声而玉振之,即圣贤之仁运於时,而非人所能测者之谓也。是故先生之於言也,不必言,不必不言,不必约,不必不约,惟其理之所自安,性之所不敢不自尽而已矣。性之所不敢不自尽,则或以问辩,或以考中,虽数万言而实未尝博也。何也?一理也。是故言之以理气也,言之以心事也,言之以动静也,言之以知行也,言之以广大精微,德业举业,仕学文武之类也,皆合一之功也。合之云者,自夫人所未见者言之,而实非有所合,是理一之说也,约之至也,约之至而宇宙古今具足焉者也。是故止至善而明德亲民具矣,必慎独而位育中和全矣,在格物而意心身家国天下毕矣。是理也,未易言也,人人自以为得,而卒不免陷於意见之偏而不自知。或知之矣,而又不能深造以道,日新日盛,脱去影响口耳之病,其欲约也亦难矣。是理也,未易言也,惟知圣贤之时,而又知其所以不能不言之心,斯其几矣!斯其几矣!钟子叔辉、周子自正明几、湛子天润,推先生默识之意,各将集中取其切要者,类聚成编,以便观省,名曰约言。虽其所采未足尽先生之蕴,然而知约之意则在是也,学者尚无以浅[狭]之心观之,自当有所得云。

嘉靖二十六年季秋月朔,前监察御史门人婺源洪垣撰。

甘泉先生续编大全卷之二十九

湛子约言上

门人洪垣校订

湛子约言卷之一

戒逸第一皆献纳之言

恭遇圣明继极,以人言起臣草野之中,置诸劝讲之列。臣观讲官进讲之时,圣容渊穆,圣听专精,臣岂胜圣学缉熙之望!迩者以暑月暂辍讲事,臣窃忧之。

 夫人之心无所用则放,有所儆则存。故废於讲学,则或继以逸欲,不可不豫戒也。孟轲曰:「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言人不可一日不亲贤讲学也。书曰:「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圣狂远矣,乃系於一念之微,可不寒心哉!夫天下之事,禁之於未然者易,救之於既坏者难,此臣所以日夜念此,至切也。夫以大舜之圣,其臣犹戒之:「罔游於逸,罔淫於乐,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傲虐是作,罔昼夜??,罔水行舟,朋淫於家,用殄厥世。」言虽圣不可以不念也,不念则怠荒,怠荒则傲,傲则慢游,慢游则暴虐,暴虐则朋淫而殄世也。夫殄世极矣,其[起於]一念之微,可不寒心哉!周公作无逸戒成王,首陈殷三宗、周文王之无逸,而享年有永。其后嗣王生则逸,逸欲愈甚而享年愈促。继自今嗣王,其无淫於观、於逸、於游、於田。无皇曰:「今日耽乐,乃非民攸训,非天攸若。」言不可不念勤恤、戒游逸,以永命也。夫不惟勤恤是念,则观逸游田之事兴。观逸游田之事兴,则耽乐之心胜。故下绝於民,上逆乎天也。夫天民邈矣,其弗训弗顺,乃生於一念逸欲之微,可不寒心哉!右戒游逸疏略

圣学之大,莫过於求仁。仁者以人物为一体,易曰:「君子体仁足以长人。」曰:「近取诸身。」今夫人之一身,主之惟心思,调之惟元气,运之惟股肱耳目,通之喘息呼吸惟喉舌,发之惟百体发肤。故心思不宰则狂,元气不调则病,股肱耳目不运用则痿痹眩惑,喉舌不通则呼吸不来、饮食不进,百体发肤不润则不仁,是之谓解体。五者有一焉,死亡且至,扁鹊所望之而走者也。故夫人君者,犹身之有心也;三[公]论道,燮理阴阳,犹身之元气也;九卿百执事,犹[身]之股肱耳目也;[科]道言官,犹身之喉舌也;[天下]兆姓,犹身之百体发肤也。董仲舒曰:「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其诸一体之义乎!今夫人之於身也,兼所爱也,兼所养也,至於公卿、庶官、万民,相待一体者,而有弗爱、弗养焉,是之谓自解其体。夫哀莫大於解体也,盖未之思耳矣。故夫人君者,以身体群物,慎所以爱养之。伏惟陛下天锡睿智,宜视三公、九卿、百职、科道、万民如一身,反身而求之,知吾身之心思不可以一时不宰也,则必思所以正其心以主群动,不宜或有放失也。知吾身之元气不可以一时不调也,则於内阁老臣必思所以时召问。论诚意交孚不宜如是疏阔也,知吾身之股肱耳目不可以一时不运用也,则於九卿百执事必思所以体悉礼遇、推心委任,不宜如是外远也。知吾身之喉舌不可以一时不通也,则於科道必思所以纳其言,从其谏,不宜或有沮塞也。知吾身之百体发肤不可以一或不仁也,则必以天下穷民如疾痛在身,思所以惠育之,不宜如是蠲贷不一也。臣前日陈乞,已蒙圣旨:「这本所言豫戒游逸,召问大臣,拜择内臣中老成忠厚的给侍左右,朕已知道。」惟戒游逸一节,想蒙皇上躬蹈,其召问大臣、选择老成等事未见施行者,臣是以复进一体之说。伏乞圣明全体物之仁,玩取身之义,广爱养之道,虑解体之患,惩扁鹊之走,立大公以普天下。宫中、府中,视为一体,疾痛?痒,无不相关。使天下后世颂为至仁之君,与神尧准。右论圣学疏略

龙飞水国,习知舟事,请以舟喻。谚云「同舟共济」,岂不信哉!夫天下,一大舟也;治乱安危,未有津畔,犹济大海也;本在人主之一心,犹夫舟之柁也;公卿贤士、辅导之臣,运筹指方,犹夫舟有长年三老也;百僚宣力,犹夫篙师榜人为之左右也;内臣外戚,犹夫附舟之人也;天下民庶,实为邦本,犹夫君之宝货在载也。故附舟之人,与宝货之利害,在舟之安危;舟之安危,在柁之弛张;柁之弛张,在长年三老之操纵,而篙师宣力与否也。故舟危则凡在舟者无不危,舟安则凡在舟者莫不安。盖有恃宠坏法以败人国家,如同舟之人凿舟而破之,自以为安,而鲜不先溺者,如先朝之迹而不知鉴也,可谓智乎!故欲济中兴之善治者,莫若正君心;欲正君心者,莫若亲辅导知学之臣;欲不间辅导知学之臣者,莫若左右仆从勿用匪人。故一正君心而万化理矣。右上下一心同济圣治疏略

夫屯而不济,必至於否,否而不济,则事势之将来有不可言者。一二年间,天变地震,山川崩涌,人饥相食,报无虚月,莫非征召。夫圣人不以屯否之时而缓亲贤之训,明医不以深痼之疾而废元气之剂,故屯之彖曰:「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宁。」其象曰:「云雷屯,君子以经纶。」否之彖曰:「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则是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也,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也。」言不可不亲贤也。今之元气之剂,急亲贤是也,以为不急之务,非知言者也。夫一举而五事皆得,急亲贤之谓矣。所谓五事者:成君德,一也;定臣志,二也;审用人,三也;正风俗,四也;消变致祥,五也。故五事举而王道备矣。我祖宗列圣知其然,故有君臣同游之训,文华殿入直之规。诗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在陛下今日尤为当务之急也。夫帝王之治,莫大乎君臣一德,亲贤而风动之。古之治天下者,盖非家喻而户晓之难也,其为道至约而其为效至博也。惟恐人君不行,行则可以不崇朝而风天下。陛下诚能修举盛典,以大臣之贤为之统领,求在馆、在朝、在野之贤,明先王之学者,俾侍直於文华殿之侧,陛下每日朝罢,即御文华,向晦乃入,俾群贤[日相]讲磨圣学,其学以德性为本,而达於事业;其功在於学问思辩笃行,以开发聪明而成德行;其要在於体认天理格物,以至知至意诚,心正身修,而可致家国天下之治平。人无异学,学无异本,而陛下不时延问,口传神受,左右侍从罔不闻知,上下内外同为一心,非惟德性赖此陶成,积此熏蒸,亦可感格君於此,以成其圣,则君德一矣。臣於此以成其贤,则臣德一矣。养之岁月,察其性情,审其才能,孰可以居论道之任?孰可以居集事之职?才德不易用,而匪才德者毋幸进,用人之道於此焉得矣。学有定方,人有定向,歆动情性,鼓舞化机,畿甸之近,四方之远,倾耳而听,跂足而望,闻风慕义,日迁於善而不知为之者,如春风一鼓,百[朽]皆生,风俗於此焉厚矣。天子和德於上,臣庶和协於下,和气絪缊,天地之祥应矣。故一举五得,而主道可几矣。右谨天戒急亲贤疏略一曰:推圣学以明道术。二曰:示大公以孚生徒。三曰:立邻朋以厉德业。四曰:视生徒以恤病苦。五曰:慎升等以立劝惩。六曰:署长材以备器使。右申明学规疏略

道学第二皆献纳之言

之时生,不能胜夫风雨之摧折,殊不知祖宗之重道学如此,远宗先王,非道不学,莫用非道之盛心也。臣今论学,恐或无征不信,请得以同司业率监丞、博士、六堂教官,令诸生钦服圣训,以道学为标的,以知行为功夫,以文艺为华彩,以事业为结果,如树木之有本根,而华实乃成,则所养所用皆君子,贤才昌而天下安矣。右申明学规疏略孔门之教,同志於仁,四科之贤,因性成就。故宋儒胡瑗教授,亦分经义、治事斋,随其材而告之也。其教之必以德行道艺为本,不必悖时反古,举业德业合为一事。凡其读书作文,就上收敛,随处体认,不至丧志。以此立心,涵养德行,蕴之为德行,发之为事业,出之於言词,皆是一贯,此所谓二业合一之说也。及其成也,人各有长,如四科之品。其法每三岁,各学之长副,会府州县之正官,即其老长而考核之,为二等之法,曰:德行、材能。某长某事,如德行则指为孝弟忠信之实,材能则别其水利兵农之长,署於各名之下,如今内外官府考语之制,以上於提学。提学官又集各司之长而考核之,各署其德行材能如各学之制。及有中举岁贡,即以所署名下行能连达於礼部,礼部以下两监。举人监生之在两监一年者,祭酒司业据提学之所署,又会监丞六堂之官而考核之,各署其德行材能如提学府州县之制。及有中会试者,即前所署名下行能连达之吏部,吏部考其德行材能,与监学署者随其材德而器用之,不以枉其实。虽终身迁秩而所署随之,如脚色之制。署不当实,贿而容私,后有败露者,坐其署主。若所署有功德显卓者,亦连赏之。如是则所用必所养,所养必所用,用得其贤,贤得其用。此不违今日科举之制,而兼德行道艺之教;不违今日考察之法,而寓乡举里选之意。异时稍渐复古,亦扩充此意而尽之。如是则贤材自兴,善政自举,风俗自淳。右申明学规疏略?所谓道学者,其志在於谦柔恭谨,其道在於人伦物理,其实在於孝弟忠信,其用在於开物成务,其蕴在於圣经贤传,其践履在於诚敬笃实。由乡人而可至圣人之道,平易明白,非有索隐行怪,高远难稽,离於日用之常以为道也。近时士异其习,道德不一,而风俗不同,辞华之士类以訾守礼之人,虽有后辈萌

天也者,道之大原也,盖无往而非天也。所以谓无往而非天,天无所不覆也,天无所不贯也。记曰:「人者天地之心。」宋儒程颢曰:「天人一也,更不分别,天地之气乃吾气也。」是故喘息呼吸皆天也,性情形体皆天也,好恶用舍皆天也,食息起居皆天也。民,天之民也;贤,天之秀也;工,天之工也。故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诗曰:「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书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又曰:「天叙有典,敕我五典五惇哉!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又曰:「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由是观之,自心性存养,而出王游衍,而视听好恶,而典礼命讨,何往而非事天之实乎?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程颢曰:「有天德便可以语王道。」惟在皇上扩充之以至其极,与天为一,则天德纯存而王道大行,治化益隆矣。中庸曰:「诗曰:『维天之命,於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是文王与天为一矣。天德王道第一疏

宋大儒明道先生程颢曰:「有天德便可语王道,其要只在谨独。」此言真可为万世帝王之法也。孔子曰:「人道敏政,地道敏树。」臣请以树喻焉。今夫树之为物也,有生意然后有本根,有本根然后有乾、有枝叶、有花实。故有生意,是有其根矣,而无乾枝花实者,未之有也。无生意,是无根矣,而有乾枝花实者,亦未之有也。是故王道,乾枝花实之类也;天德也者,本根之类也;慎独也者,本根生意之类也。是故古之明王必先务本,而盛德大业於此而生焉。故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又曰:「圣人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昔者鲁哀公问政於孔子,孔子将告之以政,而必推本於学焉,何也?盖学与政一道也。夫九经即政也,孔子将告哀公以九经,而必先之以达道,又先之以达德,又先之以修身而知天,而曰所以行之者一也。何耶?盖九经者,王道之大端也;达道、达德、修身以知天而行之一者,所以谨独而立天德也。然则天德为王道之本,而谨独又为天德之本,断可知矣。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夫心也者,天德也,生意根本之类也。政也者,王道也,乾枝花实之类也。至其下文又曰:「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於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於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又曰:「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夫仁义礼智,天德也;扩之至於足以保四海焉,王道备矣。是故由恻隐之心而充之,则凡省刑薄敛,惠鲜怀保,而天下之仁政行矣。由羞恶之心而充之,则凡纳谏悔过,去[谗]远佞,而天下之义政行矣。由辞让之心而充之,则凡谦光受善,敬老尊贤,而天下之礼政行矣。由是非之心而充之,则凡内以领恶而全好,外以爵德而讨罪,而天下大智之政行矣。然则天下大政之出於心,而大道之发於天德,帝王之术在养心以崇德,以为万事万化之本,断可知矣。由是言之,则乍见怵惕恻隐之心,无所为之心也,乃真心也,纯王之心也。其纳交要誉恶其声之心,有所为之心也,乃伪心也,杂霸之心也。故王霸之道又於此焉判矣。是故帝王之学,在审其初而定志焉尔。右天德王道第二疏略

湛子约言卷之二

泰亨第三皆献纳之言

,相交修焉。尧舜殷宗,君臣同游之道有如此者,可以为万世君臣之法矣。荀卿曰:「学莫便乎近其人。」孟子谓戴不胜曰:「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於王所。在於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贾生曰:「胡越之子,生而同声,及其长也,累数译而不能相通。何则?其习使之然也。」故习与善人居之,不能不善,犹生长於齐,不能不齐语也。是故人君之学,系乎近习之养矣。君子养之以善则智,小人养之以恶则愚。故人主一日之间,接贤士大夫之时多,则可以涵养德性,熏陶气质,习与智长,化与心成。故曰:「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习养之用大矣哉。右君臣同游雅诗疏略??泰,小往大来,吉亨,则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夫天气下降,地气上升,则天地[交而]为泰,是以万物遂焉。君德下接,故臣德上达,则上下交而为泰,是以德业成焉。是故欲[知天地]之交与不交,而道之否与泰者,无他,亲疏之间而已耳。今夫人之相孚也,家人之情异於邻,邻人之情异於乡,何则?亲疏远近异同之势使之然也,故人君之学系乎近习之养矣。古之帝王,前有丞,后有疑,左有辅,右有弼,左右前后无非正人,使亲近以善养之也。帝舜曰:「臣哉邻哉!邻哉臣哉!」邻也者,近也,盖言臣当亲近也。又曰:「臣作朕股肱耳目。」言臣当相成为一体,非但邻焉而已也。是故有邻俞吁咈,相可否焉。商王高宗得傅说於版筑之间,而置诸左右,命之曰:「朝夕纳诲,以辅台德。」辅也者,言如车辅之相依以相成也,是故有盐梅

无逸者,无懈惰荒宁之谓,即敬也。所也者,犹言乎居也。所无逸者,犹言乎居敬也,犹召诰之言乎王敬作所也,起居食息动静语默无时不居於此焉。尧舜禹汤以来,历代帝王之学,相传心法之要,尽在是矣。其知稼穑艰难,知小人之依,乃其由中而发勤民之实心,见於行事者耳。是故有此无逸之学,然后有此勤民之事。若无此实学,则亦无此实心,无此实心,则亦无此实事矣。故下文引殷三宗、周文王之勤恤於民者,由其有严恭寅畏、不敢荒宁、不侮鳏寡之心,徽柔懿恭之德,皆无逸之学以为之本。右进讲章疏略

夫圣人之德业皆原於性情,常人之性情莫切於喜怒,请试以喜怒明之。孔子曰:「不迁怒,不贰过。」箕子曰:「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夫喜怒好恶统乎天,故其存神之妙与天地合,斯之谓盛德。是故心存而喜,则喜纯乎理,而天下之心同喜;心存而怒,则怒纯乎理,而天下之心同怒。故古之圣帝明王,一好足以劝天下之善,一恶足以天下之恶,是故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故其过化之神与天地准,斯之谓大业。右圣学疏略

所谓修乎在己者,收敛精神是也。夫二气储精而神生焉,夫精神者,天敛之以生物,地敛之以成物,圣人敛之以生盛德而成大业,帝得之以为帝,王得之以为王,人物得之以为生育昌。易曰:「夫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是以大生焉。夫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是以广生焉。」解之者曰:「不专一则不能直遂,不翕聚则不能发散。」故专一翕聚以为发生遂成之本,天地之道然也。五行二气藏於冬也,故春得之以为生,夏得之以为长,秋得之以为成。故闭藏者,所以为生长收成之本,四时之运然也。夫天地四时且然,而况於圣人乎?而况於万物乎?是则天地四时之所以为天地四时,帝王之所以为帝王,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万物之所以为生遂,在收敛精神而已耳。夫精神者,敛之则全,用之则散,故目多视五色,则精神散於五色;耳多闻五声,则精神散於五声;心多役於百为,则精神散於百为。是以古之圣帝明王慎之,以保惜其精神焉而不敢散。故帝舜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予欲左右有民,汝翼。予欲宣力四方,汝为。予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绘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绣,以五采彰,施於五色作服,汝明。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在治忽,以出纳五言,汝听。」是帝舜之制作图治也,但示以欲为之志,而以耳目股肱之用托之於臣,而使翼为明听焉。大舜不自劳役,以散其精神,保养而爱惜之,以为出治之本,化育之原,是亦体天地四时专一翕聚闭藏之道,万物发育之理也。右收敛精神疏略

尝闻之:进贤能退不肖者,明主之大道;进以礼,退义者,人臣之大节。大臣与新进之士同礼而异义,同礼也,故其进必以正,异义也,故其退必以时。窃惟臣之义,前有不忍遽退而犹迟迟以退者三,今有所宜必退而不可以不退者三。何谓前有不忍遽退而迟迟以退者乎?前此亲友或有谓臣者曰:「用舍行藏,孔孟家法。今子虽居大位,食厚禄,然当可为之时,而不遂一有所为焉,则子何不早自退去乎?」臣应之曰:「乌得为此背君之言?且今之时与孔孟之时不同,孔孟之时在列国,犹且皇皇汲汲,畏天悲人,其去父母犹曰『迟迟吾行』;今天下一统,亿兆一君,去则背君无义,是犹去父母而将入於夷狄矣。况我圣明登极以来,一以人言而起臣废,复翰林院编修经筵讲官,二升臣为本院侍读,三升臣为南京国子监祭酒,四升臣为南京吏部侍郎,五转臣为礼部右侍郎,六升臣为本部左侍郎,七升臣为南京礼部尚书,八升臣为今职,九不准臣引年致仕,十则臣考满例七十,不引复矣,犹蒙圣恩著臣复职,十一不准臣以人言乞休,其可谓舍臣而不用臣乎?」此臣所以前有不忍遽退而犹迟迟者一也。前此或有谓臣者曰:「子在孝庙、武庙两朝,曾十有九年家食,若将终身焉矣。今何为濡滞不去?是贪位慕禄也,是千泽也。」臣应之曰:「彼一时,此一时也,此千载一时也。臣自少读书史,见有英明特出之君,则恨不生於其时而与辅成其治。今幸伏遇圣明乾刚独断,雷厉风行,兴礼作乐,厘正千古之谬,超越百代之王,诚大有为之君,不世出之圣也。孔子曰:『如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宋儒程颐言於哲宗曰:『若问如何措置三年有成,臣即陈三年有成之事。若问如何措置期月而已可,臣即陈期月之事。』斯理也,臣尝感宋朝不能一问而采行焉。今幸天纵圣明,足以优为之,而时贤相足以辅成之,臣犹幸望其清光而助其下风焉。」此臣所以前有不忍遽退而犹迟迟者二也。臣又闻之:古有为知己死者,诚见天下知己之难,故不靳一死也,况於君父至尊至亲者乎?臣尝进圣学格物通一百卷矣,则蒙圣旨:「览所编集,足见用心。书留览。」钦此。又尝进天德王道疏矣,则蒙圣旨:「览奏,足见纯正有本之学,朕知了。」钦此。又尝进古小学测九卷,其间首言辅养太子之道矣,则蒙圣旨:「览所进小学,具见忠爱。书留览,礼部知道。」钦此。又中外恭传圣德不弃遗乎旧臣,顾问屡下,及乎疏远。是臣之孤立无所因援,亦与受照於日月之明,而仰荷乎天地之德,尤宜感恩而思报,异於寻常万万者也。诸葛亮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诚有感於知遇也。臣虽已老,不堪鞭策,然其未死之心亦若此而已矣。此臣所以前有不忍遽退而犹迟迟者三也。何谓今有所宜必退而不可以不退者乎?夫人情之好恶在於异同,人事之祸福原於好恶。昔人有言:「道学二字,宋朝之人假以击去善类者也。」顾臣何人敢冒此名?圣明何朝,可起此事?盖缘臣自少言语拙讷,则有似乎寡默;不善戏谑,则有类於矜庄;遂蒙妄加以道学之名,而放达之士或疾之如雠。臣非不知触时忌讳,则凶则穷,追逐时好,则吉则通也,盖臣之禀性大有不能然者。及臣为祭酒,不肯随时但以收班拨历,循秩升官,则为推祖宗监规而发明之,名曰圣谟衍,以教人学周公仲尼之道,如圣祖垂训诸生云者。臣不随俗学,将仁义礼智等名言止以供作文字,则曰:「从古圣贤名言,皆教人随处体认天理功夫也。」则欲监生讲明而见於体行,不过日用常道而已矣。臣悲为俗学者教人以举业,非祖宗以道德成贤之意;而谈圣学者,又专教人德业而弃

祖宗以举业兴贤之法。臣则兼教之,以德业举业合一进修,其书名曰二业合一训,即古先王德行道艺之遗意焉,使所养即所用。凡若此者,类非窈冥难知之说也。及臣升任南礼右侍郎,则旧日生徒犹来就问,臣性又不能拒人,则有类於自立门户,而道学之名,好为人师之名,遂不可辞。唐韩愈所谓众且妄推之者如此,臣之本意实非敢冒此名也。臣升南京礼部尚书,至则署於门曰:「绝口不言底事,闭门深谢诸生。」盖避此忌讳也。臣之性质,既不能和光同尘,臣之德薄,又不能早自韬晦,以招尤谤。古言三人成虎,三报投杵,臣窃惧焉。此臣今所以宜必退而不可以不退者一也。语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臣蒙圣明知遇,黾勉十有六年,殊无分寸之劳,可裨圣治,扪心反己,尸位素餐,死有余愧。此臣今所以宜必退而不可以不退者二也。古之壮而仕,老而休,礼也。今臣年七十有二矣,蒲柳无复茂之质,老马非识路之材,又素有痰疾,往往复发,发而且剧,剧则欲绝而复平。狐狸之微,尚知首丘,古之高人,必思归山枕石而死。臣非敢以高人自比,然亦每以狐死自念。兴言及此,自弃明时,不胜[呜]咽。此臣今所以宜必退而不可以不退者三也。右三乞归田疏略

天讨第四皆献纳之言

天子有征无战,故曰:「天子讨而不伐。」讨者,出令以声其罪於天下而已,不伐之而与之交战也。如中国诸侯顽民有暴乱,则天子讨而正之则已,使其邻国连帅与其司寇自诛伐之则已也,而我中朝圣人坐治之而已也。如外国有篡逆,则天子讨而正之则已,使其国人与其臣民自合攻之诛之则已也,而我中国圣人坐定之而已也。属者安南国王与其后裔,为其臣陈暠及莫登庸父子后先篡害,据而夺之国,拒其余裔於南海之滨,绝其贡道。黎氏遣其臣,出万死航海而来告变矣。圣天子闻之,赫然斯怒矣。发大号,命大臣,将往征之矣。其时内外之臣有或言不宜伐者,问之,则曰:「古者明王不治夷狄,羁縻之而已,以不治治之而已。」则应之者曰:「非是之谓也。古者天子不伐夷狄,征讨之而已,以不伐伐之而已。」曰:「曷谓以不伐伐之?征讨之而已。」则应之者曰:「征也者,正也;讨也者,讨也,问也。讨问其罪於其国,使人人得而诛之,是谓以夷狄攻夷狄,而以不伐伐之也。以不伐伐之者,是谓不伐之伐也。故讨词为上,伐次之,战又次之。讨者,坐定之道也。」或曰:「我圣祖戒后世:『勿伐安南矣。』是又不宜伐也。」则应之者曰:「非是之谓也。夫戒不伐安南者,圣祖嘉其国王陈日煃率先倡义归顺也。抑谓无伐之,或利其土地而郡县之,将随征随下随叛,无益徒损者也,非谓讨罪吊民以安其子孙黎庶者反不可也。且今莫登庸父子敢行篡逆,据我天朝世封之国,不讨正之,则大权废弛矣。」或曰:「其国崎岖,有山岚之翳,有富良江之险,有悬兵深入之虞,有馈饷不继之虑,如之何可征之?」则应之者曰:「先朝曾三征而三下之矣,而郡县之矣。且今非必伐之之谓也,但讨之之谓已也,正之之谓已也;使彼不得以自安,不能以一日自立於华夷而已也;使其国人人人得而诛之而已也。我兵不深入焉,夫何虞?以逸待劳,夫何崎岖?我履平易,夫何险?我不费斗粮,夫何馈饷之虑?仁义者,天子之所以行大权以奉承乎父天母地之道者也。故前者圣天子初闻莫氏之篡逆,赫然斯怒,命往伐之者,义也。继而念彼叛逆者,莫氏一人也,若往伐而先为之,鱼肉一国亿万之人民也。且讨而不伐者,古天子之礼也,是以迟迟焉。今也因颁普天之诏於天下,且命大臣文臣捧诏於朝鲜以及安南,以往谕其国,岂不曰:『彼犹同在上天覆帱之内者也,曷忍弃之?犹使知皇天上帝之为尊而不可犯也,犹冀其什一、百一、千一、万一有悔改焉,或有不终自外於天地而反正焉,以毋伤我人民也,仁也。』否则将为万全之策,所谓以言语代斧钺者以行焉,亦什一、百一、千一、万一而无遗筭,不费我中国斗粮,不折我中国一兵,不疲我中国一卒,而可以一举而永定焉,以大惠一国之人民於无穷者焉。是又圣天子神武不杀,仁之至,义之尽者也。必将敕谕捧诏大臣文臣往谕之,若曰:『尔莫氏父子篡放我天朝封裔,犯我纲纪,胁我人民,据我土地,盗我府库,窥我名器。我圣天子赫然斯怒,出命讨尔之罪,命诸侯臣会兵伐尔,以征尔篡尔逆,以告於皇天上帝而恭命焉,正天下之大义也。然犹缓兵以需尔,庶几尔有悔祸乎!而我得以保恤我一国之人民乎!』或曰:『尔莫氏庶几有卑辞以归顺矣。』其意若曰:『黎氏衰微,而让国於我莫氏,国人共推戴於我莫氏,我莫氏不敢受,乃举其人民土地以归天朝,天朝其断焉!』呜呼!词似顺矣,其信乎?永乐宣德年间之诈,屡可知也,今我圣天子至明至诚,不逆尔诈,命我大臣文臣捧诏以谕黎氏之国,闻黎氏被尔莫氏逐之於海外矣。今尔莫氏诚自悔罪,宜衔壁舆衬,面缚系颈而来,必自预求尔旧主之嫡裔与余裔,奉之以来,俯伏受诏,复其旧位,返我封国,正我纪纲,安我人民,归我土地,完我府库,明我名器。如是者,尔乃真悔祸矣,非诈矣。我圣天子必恤我人民,取尔悔悟,必将命我大臣,受尔壁,解尔面缚,去尔颈组,焚尔舆衬,待尔父子以不死,置尔於海滨一区百里之地,使食之世世,以御魑魅。尔身尔子尔孙,得生已多矣,况有无穷之食乎!於是乃又谕之曰:『彼黎氏亦不能守信地,有不保国社稷之罪,削降为土府州,存与地数百里,奉其先祀。而其陪臣之有功抗贼者,及有忠义不从叛者数十人,各酌其重轻大小而分之以土地,小不过百里,大不过二三百里,使世世守之,世世富贵,以君长於兹土。天子不有尔寸土,不利尔匹民,不赋尔税亩焉,如古之要荒之小邑者然,如今之田州诸土官、永顺诸宣慰者然。若凡州有大不率者,天子必命连诸州之众以讨平之,立其贤者则已,以安尔人民,俾不相篡夺,不至毒痛尔生民,以违我中国之化也。此又圣天子体天地好生之至仁者也。若莫氏犹不能然,而徒虚饰卑辞,是诈也,伪也,非信也,非真悔祸也。往者尔既负滔天之罪矣,今又愈益倍焉,尔之罪遂大不逭矣。尔其思之:一出於天,一入於渊,出入之间,不能以发,尔其思之。』夫然后命之诸侯臣,戒我烽警,耀我武备,威临於其边焉则已,勿伐焉以待其变焉则已。」或曰:「请闻分地之义何谓也?」则应之者曰:「乃不闻贾谊治安之策乎:『众建诸侯以分其力。』今亦众建君长以分其力,力小则易制,永永不能生大变焉。此万世惠民之利也,夫何疑?」或曰:「莫氏若不悔祸,如前之云,则如之何?我圣天子必将如初命,命将出师而代之乎?抑已乎?」则将应之者曰:「所谓征伐自天子出者,非谓天子自伐之也。天子之兵,有征无战也,讨而不伐也。莫氏若欲诡辞以攘其国,若不悔如前之为,则二臣必将归报於圣天子,圣天子必将数莫氏十恶,如嘉靖十六年文武大臣会请钦奉成命者,如永乐年间数陈叔明二十恶而榜暴之者,以声罪於其国之臣民,而勿伐焉,且告之曰:『黎氏,尔世主也;莫氏,尔世雠也。我天朝圣天子,尔之大君也,尔之大父母也。上天命之,凡内外君长有罪,必讨而正之无赦,天之道也。尔宜体上天不外尔蛮夷之心,体我圣天子不忍弃尔人民之心,不忍糜烂尔赤子之心,不忍使尔人民赤子为鱼肉而我为刀俎之心。前年命将出师以讨尔莫氏之罪矣,将由云南之蒙自、广东之钦州、自广西之凭祥、及闽广之海舶,四路并入,灭尔无难矣。复轸念之,书云:『火炎昆冈,玉石俱焚。』夫叛逆祸者,一莫是也,大兵四路,而人必有腹背受戮,先当其祸者,乃一国亿万之民也,故徐徐然缓兵以需焉。今莫氏又为卑辞以诱我,使我堕其计而授之卦,以定其篡焉,其大诈大不悛如此。於是天人共愤矣,明神共诛矣,彼不顾其子孙,将无遗类矣。春秋之法,臣弒其君,凡在官者杀无赦;子弒其父,凡在宫者杀无赦。弒逆之贼,人人得而诛之,不必天吏也。今诏尔通国之陪臣:『若尔夷民各以上天之心为心,各以圣天子之心为心,有能设计以擒莫氏者;有先胁从后悔过以全身家,能设计以擒莫氏者;有黎氏之旧臣,拥黎氏之余裔,纠占城之氓众,各设计以夹攻而擒灭之者;我圣天子必录尔功,分尔土,凡一国之地,裂数十府州,以各?於尔,以褒尔功,尔子孙世世来袭,享於无穷焉。尔等既获全尔身,保尔家,又荫尔子孙,去祸就福,享於无穷焉,尔何惮而不为乎?』夫如是,则一国之人皆谋莫氏者也,皆莫氏敌也,皆欲灭莫氏而分其地者也。莫氏孑然孤立,将安施其诈乎?不数月之间,莫氏父子之头可悬於长安矣。虽以此待之三年、五年、十年可也。我无因逆封之之理,彼无一朝自安之势,我有讨辞而彼无凭恃,其机我而不在彼,彼忙而我不忙,我无患而彼有患,我长逸而彼长劳。如是者,则我国体日昌,黎氏之气亦日张,而其兵力日集。国人皆曰:『天子曾讨之莫氏矣,吾何以从之?』如是者,则莫氏久气日衰,党与日将反戈焉,是犹我授之戈也,特假手於彼人民也。如是者,持之以岁月之久,通国将自生变也,是我坐制其定也。前所谓不费斗粮,不折寸兵,不疲一人,而可成万全之功者,此也,此讨而不伐之大效也,此天地之大道也,此天子之大权也,此以夷狄攻夷狄,而中国坐制其毙以收成功者也,此之谓至德要道也,此纪纲所以永振,国势所以永昌,四夷闻之所以无怠无荒,来王之道也。」或曰:「有征乎?」应之者曰:「虽以我圣祖之勇智神武,封安南王陈日煃及日熞,以后叔明篡逆,下诏数之,谕以春秋诛乱贼之大义而却其丰贡焉。历日煓、日焜二世之擅立而不请封,终不加兵,继而天果假手於黎季牦以灭之,此圣祖讨罪不伐,而夷狄伐夷狄之大验也。是故一阴一阳,杀生弛张,天之道也。一柔一刚,舒翕昭章,地之道也。一仁一义,恩威偕行,圣人之道也。阴阳刚柔,合德仁义,中正变化,三才之道也。右冶权论疏略人君能从事於无逸之学,则人心不死,天理常存,学有缉熙於光明,故能知几如神,独观万化之原,洞察天下之民隐,先知众人之所不能知,而於小民农亩稼穑之事,许多艰难辛苦的情状,无不先知先觉,而在己的勤敬之心愈益笃切。这勤敬之心日履安地,便是至逸;其不知艰难而放逸者,乃日履危地,所谓安其危,利其灾,实非真逸也;非谓先知勤劳,而后即可以安逸於位也。故先正有言:「尧舜只是兢兢业业过了此生。」岂有先劳后逸之恭理?恭俭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故殷王中宗治民秪惧也,必於严恭寅畏以为之本;高宗之[爰暨小人],嘉靖殷邦也,必原於不敢荒宁之心以为之本;[太]甲知小人之依而保惠之也,必原於不敢侮鳏寡之心以为之本;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而怀保小民,必原於徽柔懿恭之德、太王王季克自抑畏之心发之。盖所谓治民秪惧,所谓嘉靖无逸,所谓保惠,皆知艰难,知小人之依之类也。所谓严恭寅畏,所谓不敢荒宁,所谓徽柔懿恭,克自抑畏,皆所其无逸之学也。则夫帝王爱民之政,必自修己之学始矣。右并进无逸讲章略

先王之风息而教弛,教弛而后二学亡,小学亡而王宫党遂之教无传焉,大学亡而辟雍頖宫之教无传焉。辟雍頖宫之教不传,而圣学无所终;王宫党遂之教不传,而圣学无所始。学无终始,则人道不立;人道不立,则天地不和;天地不和,则万物不遂;则天理或几乎息矣。夫二学未尝亡也,自二教弛而皆逸於戴记也。大学之逸也,其篇全而程子表之;小学之逸也,其篇散,未有会而聚之以复古者。夫能始而不能终者有之矣,未有不能於始而能其终者也。若彼考室,弗[惟]其堂,曷其能暌於斯文矣?

湛子约言卷之三

圣人第五

圣人之学,心学也。记曰:「人者天地之心。」此知道之言也。何以谓人为天地之心?人物浑然同天地之气,气之精灵者即心,心之生理即性。惟是一心一性,非有别心别性,故天地人物之气之心之性一也。如彼脂灯之火、石中之火、水中之火之光,大者如日月之光,非有别光也,乃其精灵者之光也。是故性者,心之生[理]也。故天地不能不生人,人不能不生心,心不能不生性。南川林子曰:「看来只如一团水相似,都混作一块,又各各饱满,无不相乾涉者。」师白沙先生然之,曰:「终日乾乾,只是收拾此而已矣,更有分殊,毫分缕析。合一理会,义理尽无穷,功夫尽无穷,此特其体统该括耳。」曰:「道可传乎?」曰:「可得而不可传也。或谓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若谓有一物相授者然,而不知人人自有,又人人●●一有。张子曰:「知死而不(忘)[亡]者,可与语性[矣]。几●●●是心是性,宇宙浑然大●●物不能分以自私,不能以与人,无有同异,无有彼此。贤者知者不能使之过,愚者不肖者不能使之不及,不待尧而存,不随桀而亡,何传之云?所可传者法耳,开心知见之法耳,开其蔽之者之法耳。故吾诗曰:『万物宇宙间,浑沦同一气。充塞与流行,其体实无二。就中有粲然,即一为万理。外此以索万,舍身别求臂。逝川与鸢鱼,昭昭已明示。我心苟不蔽,安能出於是?知止乃有定,动静原非异。见之即浑化,是名为大知。其次在敬养,敬有为心累,勿忘以勿助。其机极简易,其斯之谓乎!』」

大学之道,其粲然示人博矣,其浑然示人约矣。明德亲民,其粲然矣乎!止至善,其浑然矣乎!夫非有二之也,其粲然者乃其浑然者也,是故明德亲民以言乎大体矣,止至善以言乎实功夫矣。曷谓粲然?其体用周以弘,其分成己而成物,是故以言乎大体也。曷谓浑然?其理要,其学易简而久大,是故以言乎实功也。曰:「请闻其要焉。」曰:「至善,至善也者,以言乎身心之於家国天下之事物之理,纯粹精焉者也。纯粹精焉者非他也,天理也。天理也者,非他也,吾心中正之本体也,明德亲民之奥也,其体用一原者也。是故止至善而明德亲民之能事毕矣。」曰:「曷止之?」曰:「自知止而能定静安虑,知行并进乎此者也。自平天下而知格物,自物格而之天下平,始终反说,要归乎此者也。格物也者,即止至善也,言屡而意致矣,故止至善则无事矣。」古本大学序

以予观於古本,而知大学之易易能也。明格物於修身,而知行兼至,无博索强闻之支也,而学问思辨笃行之皆切於身矣,涵养寡欲之皆身矣,身修而知本矣,知本而知至矣。故知本者,其知修身之道乎!其闻道乎!故曰知至。今夫谈虎色变,身履其事,真知虎矣。平地说相轮,岂知相轮乎?世以意见为格物,奚啻千里!

或问:「正朔月数之异。」曰:「正也者,正也,其所以为正之月也,以为正,则亦以为始月也。」或曰:「以为始月也,则亦可以为春乎?」曰:「可。人以为正者,寅也,则夏以为春;地以为正者,丑也,则商以为春;天以为正者子也,则周以为春。」曰:「敢问何义?」曰:「三阳之月皆可以为春。夫天地人之初也,开於子,辟於丑,生於寅。开以始之,辟以遂之,生以成之,故皆可以为春也。春也者,岁之初也。正月也者,月之初也。阳也者,养也。王者奉天地以养万物也。或曰:「其如岁时之不定何?」曰:「子月不可以为来岁之始,则子时独可以为来日之始也乎?是故君子观一日之运,可以知一岁之运矣。夫阳始於子而极於巳,故可以为春为夏。春也者,蠢也,阳气蠢然而生也。夏也者,大也,阳气至此始大也。阴始於午而极於亥,故可以为秋为冬。秋也者,抽也,至是阳极而阴抽也。冬也者,终也,万物至是成而告终也。」或曰:「三代正朔异而月数不可改也,如之何?」曰:「如正朔改而月数不改,则名义不正,於何称正?於何称月乎?」或曰:「有征乎?」曰:「有。吾征诸书、诗、春秋、语、孟耳矣。」曰:「其征诸书也何?」曰:「书曰:『协时月。』则春夏秋冬之时容有不同者矣,月数之起容有不同者矣。」诘之者曰:「伊训:『元祀十有二月。』非月数不改乎?」曰:「非也。古之举大事有以正月者,有不以正月者。以正月者,虞书『正月上日受终乎文祖』是也,行大事可用正朔者也。伊训『元祀十有二月』,则仲任初丧,太甲告即位,不得以择月日也。」「其征诸春秋也何?」曰:「其用周之子月始者,则成十年六月丙午,晋侯使甸人献麦也。僖五年十二月丙子朔,晋灭虢也。僖五年春王正月辛亥朔日南至也。其用周之时,则僖十年冬大雨雪,是以酉戌为冬也。哀二十八年春无冰,是以子丑月为春也。桓四年春正月公狩於郎,哀十四年春西狩获麟,狩,冬田名也,是夏之冬为春也。定十三年夏大搜於比蒲,次年又书五月大搜於比蒲,搜春田名也,是以夏之春为夏也。春秋书春王正月,以正月系春之下,则月数之起,其随春乎!以王加於正月之上,明其为王之正月,而非其它之正月矣乎!其必有他之正月矣乎!又因王之正月,其可以见春乃王之春,而非其它之春也乎!其必有他之春也乎!」曰:「其曰他者何?」曰:「盖夏商之余民各因其故俗,而列国或各建正朔以自异,容或有不同者也。」曰:「其征之诗也何?」曰:「周诗有之:『四月维夏,六月徂暑。』维夏,明周时也;徂暑,明周候也。如曰夏之暑,夫人知之,何假言乎?则其改也已明。」曰:「豳诗七月九月之类,何也?」曰:「寅月起也。」「一之日、二之日,何月也?」曰:「子月起也。」「并载一诗而不同,何也?」曰:「诗因民俗者也,民俗三代并行之,故先王欲协而正焉耳。夫人情风俗不同,而天象时气有定,故流火之言可以知其为夏之七月,觱发粟烈之言,可以知其为周之一二月也。其月数未尝不改也已明。」「其征之论语也何?」曰:「孔子曰:『行夏之时。』时,四时,春夏秋冬也。既曰『行夏之时』,其必有非夏之时也乎!」「其征之孟子也何?」曰:「孟子『七八月之间旱』,未月也,苗时也。『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明周制也。如曰月数不改,则夏七八月非忧旱之时矣。夏十一二月杜梁,为后时之政矣。夫三代正朔不同,而时月以异也。由是观之,则见月令祸福之说为谬作,而非先王之书也。盖三代之制以为正,则以为春而以起月数也。蔡氏谓三代正朔不同,然皆以寅月起数,是以正朔为虚器,月数为无由,盖未之睹耳矣。」阳明子曰:「后圣有作者,其以子月阳生为春乎!」甘泉子曰:「先王有之矣,而非以为善也,故孔子善夏时。盖阴阳无截然之理,故冬也,阳生其中矣;夏也,阴生其中矣。故曰:『动静无端,阴阳无始。』妙之至也。」

夫学,觉而已矣。伊尹,天民之先觉也。觉也者,知也;知觉也者,心之本体也。天地之常明也,以普万物而不遗;圣人之常知也,以照万事而无外。故知圆如天,行方如地,天包乎地,知通乎行。[通]乎行而知者,圣学之始终也。易曰:「知至至之,知终终之。」记曰:「聪明睿知达天德,知之用大矣哉。」是故知天而天,知地而地,知万物而万物。知天地万物而不遗者,其惟圣人乎!

性者,天地万物一体者也。混然宇宙,其气同也。心也者,体天地万物而不遗者也。性也者,心之生理也。心性非二也,譬之谷焉,具生意而未发,未发故浑然而不可见,及其发也,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萌焉,仁义礼智自此焉始分矣,故谓之四端。端也者,始也,良心发见之始也。是故始之敬者,戒惧慎独以养其中也,中立而和发焉,万事万化自此焉达,而位育不外是矣。故位育非有加也,全而归之者耳。曰:「何谓敬终?」曰:「即始之敬而不息焉者也。」「何以小圈?」曰:「心无所不贯也。」「何以大圈?」曰:「心无所不包也。包与贯实非二也,故心也者,包乎天地万物之外,而贯乎天地万物之中者也,中外非二也。天地无内外,心亦无内外,极言之耳矣。」

自然者,圣人之中路也,圣人所以顺天地万物之化,而执夫天然自有之中也。夫路,一而已矣,学者欲学圣人,不先知圣人之中路焉,其可至乎?先师白沙先生云:「学以自然为[宗]。」当时闻者或疑焉。若水服膺是训,垂四十年矣,乃今信之益笃。盖先生自然之说本於明道明觉自然之说,无丝毫人力之说。明道无丝毫人力之说本於孟子勿忘勿助之说,孟子勿忘勿助之说本於夫子无意必固我之教。说者乃谓老庄明自然,惑亦甚矣。

有堂恢恢,在彼新泉,自然若其名,哲人维言。或曰老庄,无亦其禅?曰彼二氏,私智烦难,焉睹本体?焉知自然?曰自然者,何以云然?夫自然者,自然而然。吾[且]不能知其然,吾又何以知其所以然?问之天地,天地不言而苍然隤然。问之万物,万物熙然怡然,不言而其意已传。或失则少,或失则多,或过不及,如自然何!仰维宣圣,示学之大,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川上之叹,不舍昼夜。天时在上,水土在下,倬彼先觉,大公有廓。自喜自怒,自哀自乐,天机之动,无适无莫。知天所为,绝无丝毫人力,是谓自然。其观於天地也,天自为高,地自为卑,乾动坤静,巽风震雷,泽流山峙,止坎明离,四时寒暑,自适其期,一阴一阳之谓道,道自无为,是谓自然。其观於万物也,[化]者自化,生者自生,色者自色,形[者]自形,自动[自植],自飞自潜,鸢自戾天,鱼自跃渊,不犯手段,是谓自然。是何以然?莫知其然,其然莫知,人孰与之?孰其主张?孰其(网)[纲]维?孰商量之?孰安排之?天地人物,神之所为。曰神所为,何以思惟?吾何以握其机?勿忘勿助,无为而为,有事於斯,若或见之。其神知几,其行不疑,穷天地而罔后,超万物而无前。天地万物,与我浑然。一阖一辟,一语一默,各止其极,莫见其迹,莫知其然,是谓自然。百尔诸贤,哲哉勉旃。右自然堂铭

夫息存箴何为者也?明心也。夫序何为者也?明箴也。叙以明箴,箴以明心,而圣学尽之矣矣。圣人之学,心学也。夫盈天下之间之人之息,一也,则盈天下之间之人之存宜一也,而有不一者何?弗觉耳矣。弗觉则无息而或存,觉则一息一存,一呼一吸,一出一入,通天地以为息,浑然与万物同体矣。太公普,仁体明,而圣学备矣。息息存存,道义之门,是故存乎觉。作叙箴,周生学心等请书而刻诸云谷书院息存之堂,以觉来裔云。

人心之神,俨乎天君,胡不守尔宅,而逐逐奔奔,形与神离?他乡莫知,出入无时,伊谁之为?匪出匪入,匪忘则执,窒尔天窍,而不顺天之则。匪鼻端之白,匪周天之息,息与天通,与天无极,而存之乎呼吸。一息之呼,吾气通天,与天同舒,草木蕃敷。一息之吸,天气通吾,与吾同翕,龙蛇藏蛰。靡吾靡天,通为一体,形分气牿,皮肤汝尔。一息一念,一念一天,是谓息存,与天浑然,是谓息至。自息至刻,至时至日,日至月至,三月不违。过此非我,天行无为。右息存堂箴

伦何以言察也?察诸心也。伦者理也,有得诸心,察见天理,随感而发,以行於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间,是谓由仁义行,此尧舜之学也。世之行仁义者,习不察,行不著,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矣。

云谷天章,天峰之阳,书院弘开,察伦有堂。曷察曷伦?先察诸心。匪行匪习,由仁义行。维昔亲族,克明峻德,五典慎徽,浚哲允塞,於变时雍,五典克从。曷从以变?万心攸同。此何以然?人心即天。又何以然?天无二原,痛痒相关,泚颡汗颜。赤子入井,谁不惕焉?亲义序别,信由心生。非由外铄,天灵天真。父子生亲,君臣生义,序别信生,夫妇友弟。道在感应,万一各正,其几其微,哲哉亚圣,知几哲人,知几其神。尽心尽性,尽性尽伦,万古在后,千古在前。谁不同天?谁不同然?敢告髦士,同体斯义,乃登斯堂,德业不匮。右察伦堂箴

夫易,圣人所以顺阴阳之道,明变化之理,而立天地人之极者也。其为文也,盖取诸日月,日月者,阴阳变易之大端也,变易即道也。其为书也,立象以明理,理得而象亡矣。故夫易之象广矣,博矣,奚啻为日月?为天地、为乾坤、为刚柔、为君臣、为男女、为父母。其在物也为牝牡、为动植,其於幽也为[鬼神],而易之道行乎其间矣。然则易其果可见矣乎?曰:非也。在天为天之易,在地为地之易,在人为人之易,在身为身之易,在心为心之易。谓天地人物身心为易,不可也,易之道未易见也。曰:易其果不可见矣乎?曰:非也。在伏羲为伏羲之易,在文王周公为文王周公之易,在孔子为孔子之易,外伏羲周文孔子之文而求以见易,不可也,易之道因象而见也。夫可见者易之文,不可见者易之道,故易为不可见者而立也,非为可见者而立;非为可见者而立,故易不在乎多言明也。昔者伏羲作易,有卦画焉而已矣。伏羲之易行数千年,而后有文王周公,未闻待文王周公之彖爻而后可行也。羲文之易又行数千百年,而后有孔子,未闻待孔子之传而后可行也。由羲文之上,其说简;由孔子之下,其说长。其说简,所以待上士也;其说长,所以待下士也。世之降也,孔氏之不得已也。自孔子之后又数千年,善治易者,吾独取费直焉,以孔子之十传明羲文周公之经,然而易之道,直未之知也。夫易传,孔子所以体天地之道,尽人物之理,穷变化之奥也,直数焉而已哉?故曰:「假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是故韦编三绝以穷夫易之道,由文王周公之易以穷伏羲之易,由伏羲之易以穷身心之易,由身心之易以穷天地人物之易。是故十传作焉,广大悉备至矣。夫十传所以解经者也,后之儒者乃於经而解之,又以传而分附之,不亦赘而支也乎?予颇窃见此意,以末学而未敢自是,不轻易著作者数年。乃江都葛生涧恳请为学者俛焉是正,乃为出羲文周公之易,复为上下经,而取孔子之翼为后人所分附者,复合而为十传。读孔子之传以明羲文周公之经,晓然矣。其旧本多有错简,如重出亢龙有悔以下十九条,乃文言之文,而错简散逸於系辞者,今亦因与厘正,复归文言之后,则庶乎在上下系不杂为全篇,在文言辞气为相类。又於十传之篇次,或为后人所讹者,稍加更定,著其义。夫然后易为全书也,於三圣之经,则全本文,用旁释,而不为之说。於孔子十传,则稍出愚见,因言求象,而各为之测。俾学者因测以明传,因传以明经,庶乎天下后世复见古易之大全,而四圣之心或可得矣。古易经传序

或有问於水曰:「子之於易,必取经自为经,而不以孔子传分附之者,何也?」曰:「所以全经也。当孔子作传之时,本自为十篇也。当羲文周公作经之时,未有传也。分传附经,汉儒支离附会之陋也。吁!弊也久矣。」「然则子之必主解传而不解经者,何也?」「夫十传已解经矣,而又先窃取以为之解说,则又何取於十传乎?是犹床上之床,屋下之屋也。盖后人因汉儒分传附经之讹,而未知古易一经十传之大体也。」「然则各卦之爻也、德也、才也,可以不释乎?」曰:「此三道者多见於孔子之传矣,其或有未及者,则於本传之下而附测焉,斯已矣。」

夫易之全经何为者也?学易之要於此乎始焉者也。夫学易之要有三,一曰学卦画,二曰学彖辞,三曰学爻辞。夫是三者,三圣之奥也。伏羲之卦画,以象教者也;文王之彖辞、周公之爻辞,以言教者也。夫易之道莫深於象,而言次之;学易之要亦莫切於象,而言次之。易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言外之意,惟於象焉尽之矣。是故君子之学易也,观其卦画焉,而其生生之象、阴阳刚柔同异善恶之情斯得之矣。观其彖辞焉,思过半矣,以?乎六十四卦,休咎吉凶之故斯得之矣。观其爻辞焉,以究极乎三百八十四爻,休咎吉凶之蕴斯得之矣。当其观伏羲卦画之时,如未尝见文王之彖辞也,必求伏羲之易於卦画之中焉而见之,若不假乎彖也。当其观文王彖辞之时,如未尝见周公之爻辞也,必求文王之易於彖辞之中焉而见之,若不假乎爻也。当其观周公卦爻之时,如未尝见孔子之十传也,必求周公之易於爻辞之中焉而见之,若不假乎传也。夫然后卦画与辞,各致其极,交相明也。夫然后知夫子假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而韦编之三绝所以深究乎此而已矣。夫然后读孔子之十传,而知其弘指奥义不过发挥乎此而已矣,然后知三圣人之蕴如是而已矣。与夫未学伏羲卦画自然之象,而先读文王周公彖爻之言;未究文王周公彖爻之言,而先附对以孔子十传之文,舍本而求其末者,不亦异乎!

  尊经第六

「敢问尊经之道。」曰:「夫经也者,径也,所由以入圣人之径也。或曰:警也,以警觉乎我也。(传)[傅]说曰:学於古训。夫学,觉也,警觉之谓也。是故六经皆注我心者也,故能以觉吾心。易以注吾心之时也,书以注吾心之中也,诗以注吾心之情性也,春秋以注吾心之是非也,礼乐以注吾心之和序也。」曰;「然则何以尊之?」曰:「其心乎!故学於易而心之时以觉,是能尊易矣。学於书而心之中以觉,是能尊书矣。学於诗而心之性情以觉,是能尊诗矣。学於春秋礼乐而心之是非和序以觉,是能尊春秋礼乐矣。觉斯存矣,是故能开聪明,扩良知,非六经能外益之聪明良知也,我自有之,彼但能开之扩之而已也。如梦者醉者,呼而觉之,非呼者外与之觉也,知觉彼固有之也,呼者但能觉之而已也。故曰:六经觉我者也。今之谓聪明知觉不必外求诸经者,不必呼而能觉之类也。今之忘其本而徒诵六经者,辗转丧志於醉梦者之类也。不呼而觉之类也者,孔子不能也;丧志於醉梦之类也者,孔子不为也。是故中行者鲜矣,是故天下能尊经者鲜矣。」曰:「何居?」曰:「弗或过焉,则或不及焉。过则助,不及则忘。忘则忽,助则侮,侮与忽,可谓之尊经也乎?」曰:「然则如之何?」曰:「观之於勿忘勿助之间焉,尊之至矣。」尊经阁记

道无终穷,学无止足。程明道先生有言曰:「太山高矣,太山之上已不属太山,尧舜事业也只是太虚中一点浮云过目。」盖言道体无穷,而学不可止足也。

道体乾涉甚大,非一班半点可尽,非大其心胸,何以见之?若如众说,即当时晨门荷蒉之徒已先得之,而宣圣汲汲皇皇,被人讥议,被人削迹,被人伐木,被人欲要杀之,终不为悔。此见得与物同体,痛痒相关,自有不得不然。

以象山为禅,於何以为禅?以为禅也,则陆集所云於人情物理上锻炼,又每教人学问思辨笃行求之,似未失孔门之规矩。惟其客气之未除,气质之未变化,则虽以面质於象山,必无辞矣。

昔年读书西樵山时,曾闻海内士夫多宗象山。象山宇宙性分等语,同此心同此性等语,皆灼见道体之言。以象山为禅,则吾不敢;以学象山而不至於禅,则吾亦不敢。盖象山之学虽非禅,而独立高处。夫道,中而已矣,高则其流之弊不得不至於禅,故一传而有慈湖,慈湖真禅者也,后人乃以为远过於象山。吾以为象山过高矣,慈湖又远过之焉,是何学也?伯夷、柳下惠皆称圣人,岂有隘与不恭?但其稍有所偏,便不得不至於隘与不恭也。学者欲学象山,不若学明道,故於时有遵道录之编,乃中正不易之的也。若於象山则敬之而不非之,亦不敢学之。

夫人皆识面,浅者也,而谓上下千万年识尧舜禹汤文武周孔是何面目,而若相知之深焉,神交也。故孔子梦周公,高宗梦(传)[傅]说,舜梦拜乎丞。语又曰:「见尧羹墙。」皆心也,神也。神也者,心之所为也,心之神交,通也。通天而天,通地而地,通万物而万物,通尧、舜、禹、汤、文、武、周、孔而尧、舜、禹、汤、文、武、周、孔,感而通之,一气也。气也者,通宇宙而一者也。是故一体也,一体故氤氲相通,痛痒相关,不交而交矣。

阳升则浮,阴降则沉,浮沉相荡而润下生焉。阳精则明,阴散则晦,晦明相感而炎上生焉。阳刚则伸,阴柔则屈,屈伸相循而曲直生焉。柔以融之,刚以结之,融结相推而从革生焉。刚以辟之,柔以阖之,阖辟相荡而稼穑生焉。天地之生也,先气而后质,故水火多气,木金土多质。

观洪炉之铸金,则知天地之终始矣。在炉而融,生之也;出炉而结,成之也。融也者,水始之象也;结也者,土终之象也。其融也,孰不以为屈,而不知生之始也,伸孰大焉!其结也,孰不以为伸,而不知成之终也,屈孰大焉!始终相乘,屈伸相感,而金未尝变,道之象也。

初年斋戒三日始求教於白沙先生。先生叹曰:「此学不讲三十年矣。」少顷讲罢,进问曰:「今门下见有张廷实、李子长,而先生云不讲学三十年,何也?」先生曰:「子长只作诗,廷实寻常来,只讲些高话,亦不问,是以不讲。此学自林缉熙去后已不讲。」予后访廷实,廷实因问:「白沙有古氏妇静坐,如何?」予应曰:「坐忘耳。」张曰:「坐忘是否?」予应曰:「心斋是矣,若说坐忘,便不是颜子。」张摇掌曰:「不然,不然,三教本同一道。」予知其非白沙之学,因叩之云:「公曾问白沙先生否?」张曰:「未曾问,只是打合同耳。」

无欲而好仁,无畏而恶不仁,皆非有为而为之者也。凡人有甚怒,及横逆之加,则其人如病狂初作,不可与之辩,但当以理自克,久之则其人自悔,如病苏也。持此以行诸夷夏,无不可矣。

钦明文思,心性之本体;安安,本体之自然,不著丝毫人力。蔡氏既谓「钦明文思以德性言,允恭克让以行实言」,是矣。又云「敬体明用」,是又说到用上,何耶?

文公言放下这敬不得,都似二物了。殊不知心体存存惺惺便是敬,敬与心是一物,何言放下乎?

既见得体用一原,便终日终身体认涵养,直上达天德,以行王道。盛德大业一齐扩充去,不是二事。

古人言学言政必有头脑,如树木之生,其枝叶花实必有根本。后世学不知本,又何望乎先王天德王道之懿?明道先生言:「中庸只无声无臭,该括了多少。」自无声无臭发而为三千三百,自三千三百复归於无声无臭。

制礼作乐,后世亦皆不知本。人而不仁,如礼乐何?礼乐在仁者心地中流出,而谓不为之用,即二之矣。后世心不中和则气不中和,从何处候气制律审声,被於八音乎?故必积德百年然后兴也。

天下古今只是感应而已矣。何以感之即应,疾於影响?宇宙内只是同一气同一理,如人一身,呼吸相通,痛痒相关,刺一处则遍身皆不安。又如一池水,池中之鱼皆同在此水,击一方则各方之水皆动,群鱼皆惊跃。此与孔子梦周公同,以其气一理一也,否则何以能感应?此可以知道。

,则左氏之事也。夫春秋者,鲁史之文而列国之报也,乃谓圣人拘拘焉某字褒某字贬,非圣人之心也。「然则所谓笔则笔,削则削者,非欤?」曰:「笔以言乎其所书也,削以言乎其所去也。昔夫子没而微言湮,其道在子思。孟子亲受业於子思之门人,得天之道而契圣人之心者,莫如孟子;故后之知春秋者,亦莫如孟子。孟子曰;『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夫其文则史,经之谓也。其事则齐桓晋文,传之谓也。合文与事,而义存乎其中矣,窃取之谓也。义取於圣人之心,事详乎鲁史之文。夫春秋,鲁史之文,与晋之乘、楚之梼杌等耳,然而后世之言春秋者,谓字字而笔之,字字而削之,若然,乌在其为鲁史之文哉?若是,圣人之心亦浅矣。」曰:「然则所谓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夫子於春秋果不作乎?」曰:「非是之谓也。夫所谓作者,笔而书之之谓也。其谓知我罪我者,我谓我众人也,以言乎天下后世之善恶者,读春秋之所善所恶,若美我刺我然也。故曰:『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惧也者,知我罪我之谓也。若如后儒之说,则孟子自与其文则史之言前后相矛盾矣,不亦异乎!」或曰:「经为断案,然欤?」曰:「亦非也。窃取之意存乎经传,以传实经而断案见矣。譬之今之理狱者,其事其断一一存乎案矣。圣人之经特如其案之标题云『某年某月某人某事』云尔。其或间有本文见是非者,如案标云『某是非胜负』云尔,[然亦希矣,而其是非之详自见於案也。故观经以知圣人之取义,观传以知圣人所以取义之指,夫然后圣人之心可得也。紫阳朱子曰:「直书其事而善恶自见。」此其几矣。惜也鲁史之文,世远而久湮,左氏之传,事实而未纯,其余皆多臆说耳。自三氏百家以及胡氏之传,多相沿袭於义例之蔽,而不知义例非圣人立也,公谷穿凿之厉阶也,其於圣人之心、鲁史之旧,其有合乎?是故治春秋者不必泥之於经,而考之於事;不必凿之於文,而求之於心。大其心以观之,事得而后圣人之心、春秋之义可得矣。予生千载之下,痛斯经之无传,诸儒又从而纷纷各以己见臆说而汨之,圣人窃取之心之义遂隐而不可见。故象山陆氏曰:「后世之论春秋者,多如法令,非圣人之指也。」又曰:「诸儒说春秋之谬尤甚於诸经。」盖有以见此矣。后之学者欲治春秋,明王道,正人心,遏谗邪,禁乱贼,以泝大道之源,必於纪事之传焉核实而订正之可也。水也从事於斯有年矣,求春秋之指,圣人之心,若有神明通之,粗有得焉而未敢自信,叹其传之不全,独遗憾於千载之下。取诸家之说而厘正焉,去其穿凿而反]诸浑沦,芟其蘩芜,以不汨其本根,不泥夫经之旧文,而一证诸传之实事。圣人窃取之心,有若洞然复明,如披云霞而睹青天也。幸与天下后世学者共商之,名曰「春秋正传」。夫正传云者,正诸传之谬而归之正也。春秋正传序[据四库全书本春秋正传序补字]?春秋,圣人之刑书也。刑与礼一,出礼则入刑,出刑则入礼。礼也者,理也,天理也。天理也者,天之道也,得天之道,然后知春秋。春秋者,圣人之心,天之道也,而可以易言乎哉?然则圣人之心则固不可见乎?夫子曰:「吾志在春秋。」圣人之心存乎义,圣人之义存乎事,春秋之事存乎传。夫经识其大者也,夫传识其小者也,夫经窃取乎得失之义,则孔子之事也,夫传明载乎得失之

湛子约言卷四

中庸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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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故能尽其明;天地之全莫能尚之,故能尽其大;圣人之全莫或蔽之,故能尽其心。不蔽则虚,虚则明,明则高,高则广,广则大。广大高明不在乎他,在乎尽心而已矣。是故高明配日月,广大配天地,尽心之至配至德,其惟圣人乎!

夫即政即学,故其学也实;即学即政,故其政也纯。纯实者,天下之至善也,至善立而学政一,学政一则无事矣。仕优则学,学优则仕,是故知合一之说。

天地之初也至虚,虚,无有也,无则微,微化则著,著化则形,形化则实,实化则大。故水为先,火次之,木次之,金次之,土次之。天地之终也至塞,塞者,有也,有则大,大变而实,实变而形,形变而著,著变而微,故土为先,金次之,木次之,火次之,水次之。微则无矣,而有生焉。有无相生,其天地之终始乎!

古之学者本乎一,今之学者出乎二,二则支,支则离,支离之蔽也久矣。故夫文武二而天下无全材矣,才德二而天下无全人矣,体用二而天下无知道矣,知行动静二而天下无善学矣,德业举业二而天下支离甚矣,非其本然也,故自支离之说兴而儒学坏矣。原本反末,故知合一之说,知合一之说,则可以化举业而之道矣。或问:「何谓合一?」曰:「执事则敬。」

夫质者,先地之顺,阴之为也。直者,先天之健,阳之为也。是故质本乎形,报鬼而行地;直发乎气,施神而乘天。学也者,合天地而一之故三。是故学则天地位矣,鬼神彰矣,天地鬼神犹然,而况於人乎!

阴阳同性而异气,五行同气而异质,五常同体而异用,五声同生而异起,五色同质而异采,五伦同理而异分,五方同性而异习。

学也,仕也,合一之道也。故学而自恻隐之心充之,然而悯穷之政举之矣。学而自羞恶之心充之,然而耻不获之政举之矣。学而自辞让之心充之,然而养老尊贤礼让之政举之矣。学而自是非之心充之,然而旌别淑慝、植善去暴之政举之矣。君子行此四者,而后知莫学非政矣,莫政非学矣,天下政学出於一矣。

四端,德也,非性也。性与德非二也,其未发也浑而一,及感而通也,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生焉,而[四]者别矣。其端始也,故曰: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端也]者,始[也]。四端者,性之能也,性之四德也。

「学何学矣?」曰:「心。故善学者贯珠矣,不善学者如观珠矣。」曰:「观珠与贯珠之形何以异?」曰:「观珠者,观他珠也,多学而记之之类也。贯珠者,自我得之也,一以贯之之类也,识前言往行以畜德也。」

黄子曰:「圣学其思乎!故曰『思不出位』。」曰:「是谓心学矣。『思曰睿,睿作圣』。」请闻焉。曰:「其中思矣乎!中思故不出其位,不出其位故思无邪,非位而思邪,邪也,正亦邪也。其惟中思乎!」曰:「曷谓中思?」曰:「毋前尔思,毋后尔思,毋左尔思,毋右尔思,故曰『中思』。中思也者,中心也,故曰『中心无为,以守至正』。至正,无邪思也。若夫左右前后而思焉,出位耳矣,乌能勿邪?故中则正矣,中正一以贯之,而圣学备矣。

虚无即气也,如人之嘘气也,乃见实有,故知气即虚也。其在天地万物之生也,人身骨肉毛面之形也,皆气之质,而其气即虚无也。是故知气之虚实有无之体,则於道也思过半矣。

父以象天也,母以象地也,夫以象阳也,妇以象阴也,男以象乾也,女以象坤也。天地合德之谓神,阴阳合一之谓道,乾知坤作之谓化。王者立公卿大夫士以听外政,必立后妃夫人世妇嫔妾以听内政。是故男正乎外,女正乎内,以应天地之定位;夫以倡之,妇以随之,以应阴阳之感通;男以治外,女以治内,以应乾坤之化育。

空室空木之中,有物生焉,虚则气聚,气聚则物生,故不待种也,气即种也,古之气化而生也,故虚者生之本。

自若人闻丧而若无玄服而黑围,乘马驰驰,谒於东西也,而讣闻之礼坏。自若人及城半里而违家,燕语以终日而后入也,而望家则哭之礼坏。自若人大饮而矧齿,易服以就宴而莫之恤也,而居丧之礼坏。夫礼之坏也久矣。

夷、尹、下惠趋一,禹、稷、颜回同道,其孟子反约之学乎!

今之求道者,如居室中而欲见天地四方,可得乎?或得隙光焉,侈然以为有见。夫身在屋内,四面墙壁也,何以见天地四方之全?必超身而出,立於九层之台,斯尽见之矣。故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故物欲也、玩好也、文艺也,皆墙壁之类也,故辟之而后可以见道。

上将不用法,其次得於法,其次泥法。惟上智为能以正出奇者,出自我也。其次则不能不取於法,其终也自我得之,自我行之,而法乃先得我心之同然者。必区区合法而不知变,兵斯为下矣。

古之善将兵者,如心之於其身乎!人之身岂有刺之而不痛,击之而不应者乎?刺之而知痛也,击之而知应也,人之心也。心之於其身也,无不知爱之肤也,则亦无不知卫之体也;无不知卫之体,则亦无不知卫之之术也。故知卫其身者,可与语兵矣。其博约合一之学矣乎!

民可素教而不可教使之为战。教使之为战,是利於战而法驱之,故人不敢不战。为将而使人不敢不战,亦危矣。若主於爱民而素教之其义,欲使之知方也。人而知方,则知亲爱之道,於其所亲爱者而敌见加焉,故人自乐与之战而莫御。为将而使人乐战而莫御,斯无敌矣。此义利王霸之辩也。

道者,先天地而无始,后天地而无终。能原始则无始矣,能要终则无终矣。屈伸相感,循环无端。

夫治大郡者,其譬诸牧羊矣,非在乎外益之也,不取之而已尔,不扰之而已尔。是故清惠兼济,而牧民之道尽矣。

尧舜其犹病诸,仁[者不]忍一物不得其所,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此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君子观其病与欲,而其性可知矣。

君子之道,成诸性,达诸事业;小人之道,局於器,滞於影响。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故。道则通,通则神,神则人化之;故则执,执则物,物则人畏之。故君子浑浑尔,小人硁硁尔。

人心虚也,生意存焉。生,仁也,生生,天地之仁也,塞则死矣。天地之化,其太虚乎!故能生万物。圣人之心,其太虚乎!故能生万化。

君子之学,反其初而已矣。曰:曷谓初?曰:初者与万物一也,万物与天地一也。能知与以天地万物一,则可以与几矣。是故人之大初也,与天地万物一,一者无物也,无物故能与道一。是故君子浑然而太虚,体物而无累。太虚者其天乎!是故至大生焉;体物者其地乎!是故至广成焉。存至大者德也,发至广者业也。

生乎百世之下,神会乎百世之上,以意逆志,研精覃思,钩深致远,犹徐徐焉以待其自来,而不敢强探力索焉,以自得夫先得我心之同然者,故曰测。易曰:「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中庸曰;「君子之道,本诸身,征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谬,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夫天地日月四时鬼神尽然,而况於人乎!而况於圣人乎!何则?其理一,其心同然者也。

大学者,学其大者也。物我同体,故曰大。明德,得於天之理,民同得此理於天者,在心为明德,在事为亲民,实非二事。成己成物皆性之德也,故曰至善。

上功以意,其次以言,其次以事。王者立公相,主感格,在燮理,是故以意为功,以应乾之知。立九卿群府百司庶尹,主教育阜兆民,是故以事为功,以应坤之作。立言官,主论劾,在击搏,是故以言为功,以应雷霆之鼓动。

止至善也者,体夫天理焉者也,物我一理也。夫道大矣、备矣,止至善其要矣,至善立而物我皆得矣。

大学於止至善格物之义,其三致意矣。故知止而定静安虑,以言止至善之功备矣。推原於本始而极於格物,止至善之义,其切至矣,其简易矣,其至约而博矣,以言大学之道尽矣。

「大学之於诚意何其言之悉备矣?」曰:「凡学之功皆意也。是故本之於慎独,系之於身心,用之於知行,验之於恂栗威仪,及之於没世,约之於敬止,而化之乎无情之辞,君子是以知本也。意之功用广矣大矣。」

明道程子居官,常书「视民如伤」。明子曰:夫伤也者,伤己也。书曰:「痌瘝乃身。」伤己也。夫苟如伤己,何所不至?是故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

心体无不正也,无不正也者,无物也,无物故神。心者,人之神明也,四私有一焉则蔽,蔽故失其所以为神明矣,故不正,不正故不在。心也者,所以神明其百体者也。故心不在,则视听食味之职废,而百体不仁矣。

絜矩第八

絜矩也者何也?格物也。矩也者,物也,矩在乎心而絜之乎人也。徒善弗政,圣人者,有以见天下之同心,而继之以一天下之政以尽其心,故大恕行焉。天地变化,草木蕃。

惟一也,故能贯天下之几。惟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天下至大也,平天下之道至广也,其得失之几,一心好恶之间耳,是以君子贵格物。

治不自致,人为之者也;乱不自生,人为之者也。是以君子贵用人。

夫天下,感应而已矣。其感也以仁,其应也以义,故仁立而义从,然后天下国家可保也。

人者,天之生理也。心者,人之生理也。性者,心之生理也。道者,性之生理也。天不能不生人,人不能不生心,心不能不生性,性不能不生道。故道与天地同用,性与天地同体,心与天地同神,人与天地同塞。心也者,其天人之主而性道之门也,故心不可以不存。

以予观於大学,而知王道之本於心也。是故极之於大道,本之以絜矩,发之以好恶,体之以忠信,先之以慎德,感之以好仁,几之以义利,其诸一人之心矣。一人之心,其诸千万人之心矣。是故人以治之,财以养之,老老长长幼幼,而天下治矣。中和致而位育成乎其中矣,格物之用广矣大矣。

命也、性也、道也、教也,一而已焉者也。自天言之谓之命,自人言之谓之性,自发於事而言谓之道,自立法而言之谓之教,一而已矣。夫天命者,理一者●●物一体者也。教也者,所以尽人物之性以●●●者也。故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非极天下之仁孝,其孰能尽之?

戒慎,不忘之谓。恐惧,不怠之谓。不可睹闻者,道之体。其,即无声无臭也。其所者,其必皆有所指乎!孔子曰:「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君子察见乎此,敬以存之以达诸用。戒慎恐惧,敬也,存之之法也。

「曷谓视郡如家?」曰:「诚使为守者,见属吏之臧否,则曰:『此吾家男女臧获之才不才也。』见岁计之丰歉,则曰:『此吾之家众死生攸系也。』见礼让未洽於境,则曰:『吾家道未正。』见边患未弭,则曰:『寇入我室。』民有犯罪,则曰:『同室有斗。』城寨不治,则曰:『修我墙屋。』此之谓视郡如家。然而事不理者,未之有也。」

夫道,体用一原,显微无间,而曰中曰和者,何也?和也者,由中出者也,是故君子戒惧谨独,敬以养其中。中其所受於天者也,中立而和生焉,学之能事毕矣。其至易矣!其至简矣!

「●●视民如身?」曰:「诚使为守者於民之啼饥,曰:『吾之[饥]也。於民之号寒,曰:『吾之寒也。』於民之疾苦无告,曰:『吾之痌瘝切身也。』此之谓视民如身。然而爱不周者,未之有也。」

道至中和,极矣,而曰致者,何也?由此而致诸彼也,其修道立教之事也。教於家、教於国、教於天下,而中和致乎家国天下矣。其中庸之言政教者此也,故中和充乎宇宙矣。中和充乎宇宙,则夫宇宙之内皆和气之絪缊矣。和气絪缊阴阳不忒,而天地位矣,阴阳交感而万物育矣。其位也、育也,性命内事也。天命之性,天地万物同体者也。是所谓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者也。或曰:「夫子中和之极矣,而不位育者,何也?」曰:「夫子中和而不致者也。夫子之不得邦家而无以致之之地也,故不位育焉。使夫子之得邦家,则立立、道行、绥来、动和,而中和致矣,中和致而位育在其中矣。」

惟白沙夫子,道本乎自然,故与百姓同其日用,与鬼神同其幽,与天地同其运,与万物同其流。会而通之,生生化化之妙,皆吾一体,充塞流行於无穷,有握其机,而吾行其所无事焉尔。惟夫子道本乎中正,中正故自然。

过之,过用其心者也;不及,不用其心者也;中间乃正当处也。知愚不知中,故知其不能行;贤不肖不行中,故知其不能知。知行一耳。

夫舜何以为大知也?问矣而察,察矣而扬,知之精矣;扬矣而执,执矣而用,行之至矣。夫达其聪明,知而弗去,舜之知也,其大矣乎!

暗室之中,久坐而明生焉,况夫灵府之虚,成性存存,而无天下之至明者乎?

或问:「虚空即气。」曰:「实有也,风云雷雨也。何生於气也?有形则见耳。知风云雷雨之所由生,则知气之所在。」

天下之言道也,则器而已耳,得其器,道在其中矣。天下之言性也,则气而已耳;得其气,性在其中矣。

知动静而知阴阳之情状,知阴阳之情状则知天地之功用。动静阴阳,反求诸心耳。

延平之言「默坐澄心,体认天理」也,吾有取焉尔。时皆然,动为甚。一事之动,意必固我生焉,天理灭矣。

圣人叹中庸之不可能,忧道之心,其益切至矣乎!是故惟强者能之,以其有力也;唯圣者能之,以其无所用力也。有力者贤人之学,无所用力者圣神之德。

宇宙间其气一乎!气一则理一矣。如池浑浑,群鱼生焉,是谓同体。溢则同生,涸则同死,一体之谓也。其形体呼吸性情潜跃之异者,分之殊尔。

三仁皆同道,皆欲存殷。若云执定死格子,各择一件去做,是皆出於有意之私,有所为而为矣,且又何补於殷之存亡?后儒只是看这天理不活了。延平之说为近之,盖三子皆纣之父兄贵戚,当时必皆谏诤。微子为兄,见谏而不听,则去位逃出,犹以去谏冀纣悔悟。故箕子曰:「王子不出,我乃颠隮。」分明欲其以去谏而救殷之危亡也。其谓「抱祭器归周以存宗祀」即去者,非也,此乃克商之后,面缚衔壁,武王释之之时耳。箕子见其如此,犹谏而不已,纣怒而囚之。是时纣怒犹未甚,故未至死,因徉狂为奴,以冀纣之悔悟而改,故曰:「商其沦丧,我罔为臣仆。」言不忍居臣位而坐视其亡,而安於囚奴也。若以为不事二君之意,乃三子之优为,何必先言之?或以为道在箕子故不死,则是箕子自知有道,即非箕子矣。若比乾其谏如初益切,时纣怒甚而杀之,比乾则安於死,亦以死谏,以冀纣之改而存宗社。事各有前后,所遭各有不同耳。死者非人臣之幸,若以比乾安於义之当死而不言,则是有意於死,而非天理之正,何得为自靖为仁乎?三仁同一存殷之心,无所为而为,天理之正者也,故三子易地则皆然。

「人有异乎?」曰:「无异也。」「心有异乎?」曰:「无异也。夫东西南北中央之人之心,一也。人者,天地之心也,天地有异乎?是故天地之极东,苟有人焉,同此心也。天地之极西,苟有人焉,同此心也。天地之南北中央,苟有人焉,同此心也。岂特圣人然哉?陆子之言未广矣。」

虚灵而止於虚灵焉,则空应变而流行於应变焉,则迹知虚灵应变而滞於虚灵应变焉,则昧。昧与空迹皆不足以见道,非圣人之学也。必也虚灵以察道之体,应变以几道之用,兼虚灵应变而神之,天理得矣。得天理者,是之谓天人。

问:「三忠之为忠也,何为也哉?」曰:「三忠则何为也哉?无所为而为之者也。夫三忠者,不自知其为忠,不自欺其心而已焉者也。知其为忠而为之,则非三忠矣。夫三忠者,自尽自心,自存自性,知杀身而不知成仁,知舍生而不知取义焉者也。殷有三仁焉,曰:『人自靖自献於先王。』若三忠者,亦知自靖而不知自献於先王者也。自尽自忠,於人何与焉?是则三忠也已。」

聚亦吾性,散亦吾性,故张子曰:「知死而不亡者,可与语性。」有聚有散者,即人物而语之也。死而不亡者,即天地而语之也。然则即天地宇宙胞内、上下四方、古今往来,只是一气,何聚散之有?故知此则知道矣。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欲知道者,请於体认天理上用功,凡平生一切好乐,一齐扫尽。非但去好利之心,尽去好名之心;非但去利欲之心,尽去私见之心,乃可入也。

「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一句固极好,然亦要人善理会。若便以赤子之心为大人,更不须学问,便至废学,其害岂小?紧要只在「不失」字,只在「其」字。不失必须学问,学问之道无他焉,求其放心而已矣。学问所以求放心,是不失赤子之心也。盖赤子之心乃初心也,乃真心也,常人都是坏了纔补,若大人则从做赤子时元初一点真心,学问养将去。只从这元初一点真心、耿耿虚灵、良知良能,渐渐扩充,至於致广大、极高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譬如一粒谷种子播在地上,又时时培养,由苗而秀,由秀而实,亦只是元初这点生气扩充将去至此。非谓种子便是实也,故曰:「不能充之,不足以保妻子。」与此互相发。

人之所谓立志者,谓有必为圣人之心。吾之所谓志者,即孔子所谓志於道、志於学,则志必有实功,教人入途辙去。大抵古人说志字不虚说,如春秋传曰:『吾志其目。』言心欲射其目也。若今言志者如求仙,只是想仙,不做为仙功夫。如临渊羡鱼,不去结网。

忠恕即是一贯,一贯悬其虚名,忠恕道其实理。言夫子之所谓一者乃忠恕也,被曾子一口道著了,故知忠恕乃贯天下之道矣。尝细看论语中所言的说话,章章皆是一贯道理,皆是内外、心事、体用、动静合一,但此只是於曾子子贡处发出,以启其问耳。微开其论,无竟其说,令人悟所谓一者何物。曾子实时不待问而唯之,说道一是忠恕。子贡便不能问,故又不能悟,以其无曾子功夫也。

须知无加损者何物。若未见得这物,只在躯壳上起念,是以不能不动於毁誉死生也。若见得,则死生毁誉元不相乾涉,其要只在体认。

许吴出处不同,鲁斋笃实,草庐更聪明过於鲁斋。要之悟入亦要聪明见识,非聪明圣知,不足以达天德,只在涵养。

私故刻而妒。若心公者,见人有过,闻人说人之过,惕然如疾痛在身,何忍口道而耳闻之乎?

道只是一个道,更无二道。二之者皆异端也,虽其间多言,时有一句二句偶中者,其大指则亦无取。吾道自足,何事傍求?至谓老子得易之体,尤无义理,此是康节不见道处。岂有得体而无用者?体用一原,此不易之论也,更不须惑志。

学以天理为本,以涵养为功,以变化为贵,以闻道为至。

天地间只有感应二字。有相为感应者,有自感自应者,是以有屈伸消长之理生焉,是谓道,如云雨升降亦其一也。外家各窃一端以为说,然公私大不件侔矣。学在知言。

好善言,非乐道忘己者不能。许大神禹,孟子只云「恶旨酒而好善言」,直於好恶上断尽禹之所以为圣,宜乎世之未见也。

圣贤之学只在性情上理会,故孔子不怨天、不尤人,颜子不迁怒、不贰过,其要只在平时时时存心体认,遇有怒即知,不发得暴。程子之言,不过使初学如此体验耳。若学之初,岂可到这时节纔忘怒观理耶?患制怒不能者,只是心不存,体认之功疏耳。

天地间只是一个理,纵他死生荣辱得丧之数不齐,而吾之理未尝不一也。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所遭之数不齐。而吾行道之心一也,又何必论数?圣人知天命,必不如此。故郡尧夫以授明道,明道不受;伊川问知易数为知天?知易理为知天?及雷起起处,足破其惑矣。

且察见天理,纯粹中正,将来涵养,则四病五贼自退舍矣。不然,旧习未去,恐不知不觉又落向时窠臼里也。

动乎动而不离於静,故不流。静乎静而不离於动,故能实。藏心於晦,发而愈明,神之贞也。役志於明,久而滋晦,神在外也。故曰:「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

责己者日裕,求人者日困。

吾尝观吾心於无物之先矣,洞然而虚,昭然而[灵。虚]者,心之所以生也;灵者,心之所以神也。吾尝观[吾]心於有物之后矣,窒然而塞,愦然而昏。塞者,心之所以死也;昏者,心之所以物也。其虚焉灵焉,非由外来也,其本体也;其塞焉昏焉,非由内往,欲蔽之也。一朝而觉焉,蔽者彻,虚而灵者见矣。日月蔽於云,非无日月也;鉴蔽於尘,非无明也。心体物而不遗,无内外,无终始。孟子曰「求放心」,以言乎其警觉也,否则孰外孰内?孰前孰后?孰放孰求?放者一也,求者一也,以心求心,憧憧往来,朋从尔思,祗益乱尔。夫欲心之勿蔽,莫若寡欲,寡欲莫若主一。

或问主一。曰:「无贰。」曰:「主一物乎?」曰:「一物则贰。心无一物,一物侵寻,乃丧其心。」

学者正心而已,心正然后义生,义生然后物各止其所而天地位。

不累於物欲而后气质得其正,不偏於气质而后德性得其全。虽上士不能无气质,虽下士不能无德性。上士上化,下士下化。

不愧屋漏,斯可及天游衍。不愧屋漏,其乐油油;及天游衍,其行坦坦。

夫病痿者求毒药之剂,岂非为元气之忧矣乎?加毒药之剂而无元气之忧,非才敏而厚重者孰兼济之?才敏以惩吏弊,厚重以敦风俗,不靡而苛,不惨而舒,如良医之治病,病去而人不知焉可也。

贤者寡欲,圣人无欲。寡欲之至可圣,无欲之至可天。圣则无意无必,天则无声无臭。

知语者知默,知进者知退,知存者知亡,知生者知死。

夫令也者,人牧也。夫人牧也者,以牧人,非以牧於人也。今夫牧者曰:「毋逸刍,毋蹊田,毋斗群。」兹曰良牧尔矣。令者曰:「安乃生,御乃情,息乃争。」兹曰良人牧尔矣。

学者造乎其自然者也,自然则无事矣。日月之盈亏,昼夜之明晦,寒暑之往来,孰或使之?孰或止之?其自然者,有不得已乎?

心者生理,如树在地,斯须弗存,生理索然。

天地间阴不能不辟而为阳,阳不能不翕而为阴,是故一气之感。人心之静,不能不感而为动,动不能不寂而为静,是故一体之变。合两而一,是故敬而弗失。

礼也者,履也;乐也者,乐也。礼以履之,使民无邪行;乐以乐之,使民无邪心。无邪行则风俗可得而正也,无邪心故祥瑞可得而格也。后世礼既坏,则民无所履,故手足莫措;乐既崩,则民无所乐,故怨咨日生。

性者,天地之全德也。学非益之也,反之也,反之也者,肖天地而参之者也。

以书弊志者,穷年不能明其理;以鉴掩面者,终日不能见其形。故主敬然后我立,我立然后不蔽於物,物物穷格而天下之理得。

夫道,感应而已。夫学,感应之机也,无内外,无人己,无终始,一而已矣。六艺九容所以一志也。

一阖一辟可以观极,一动一静可以观性,一屈一伸可以观神,一语一默可以观德。

视听言动非礼,非心也,非心亡然后合礼,合礼然后参前倚衡之体见,参前倚衡之体见然后手舞足蹈之乐生。

或问:「治天下,封建可复乎?」曰:「可,其公天下之义乎!其保天下之利乎!」未达。曰:「以天下之地分功德而不私,义孰大焉!制之五服,为藩五重,重五百里,故外莫侮也。君统二伯,二伯统连帅,连帅统诸侯,故乱不生也,利孰大焉!后世以数丈之城,分裂之兵,自以为安,噫!惑矣。天子,元子也;诸侯,别子也。家有元子,据其有而有之,群将争之矣,不封建之谓乎!求之无艺,群将不顺乘之矣,不仁之君之谓乎!柳子不睹其本,而以乱世难行之势明之,莫知大义焉!莫知大利焉!」

高陵吕子将归,告别。曰:崇四德,辩四惑者,可以别矣。古之文也以明道,今之文也以蔽道。古之行也以集谊,今之行也以袭谊。古之忠信也以进德,今之忠信也以泥德。明德者通,蔽德者眩;集谊者充,袭谊者穷;进德者弘,昵德者孤。崇四教,去四惑,其几矣乎!是故君子博以择之存乎文,举而错之存乎行,实而体之存乎忠,循而用之存乎信,神而化之存乎德。夫四教,一德之门也。

天地之间,一感一应而已。阴阳之屈伸,万化之往来,人事之酬酢,感与应而已矣。妙感应者,其唯神乎!

恻隐之时可以观仁,羞恶之时可以观义,辞让之时可以观礼,是非之时可以观智,动静之时可以观心。心一而已,无间动静。

阴阳皆有其精,日月各得其贞。阴之月,其水之光乎!阳之日,其火之光乎!日月之光相有而不相受,其盈亏迟速之间,阴阳之性为然。

张子将归省,求赠言。明子谓王子曰:「夫赠言者,莫大乎讲学矣。」张子曰:「学孰为大?」对曰:「辨为大。」曰:「辨孰为大?」对曰:「儒释为大。」曰:「孰为儒?」曰:「知释之所以为释矣。」曰:「请问所以。」曰:「儒有动静,释亦有动静。夫儒之静也体天,其动也以天,是故寂感一矣。夫释之静也灭天,其动也违天,是故体用二矣。故圣人体天地万物而无我,释者外四体六根而自私。是故公私大小判矣。」

天道无己,天非他,即人物而在耳。故有己之心,谓之弃天。

夫君子之去也三,其处也三。明义合道而去,上也;轻世信道而去,次也;年至知止而去,又其次也。修道而处,上也;恬退而处,次也;慕逸而处,又其次也。

道德蕴於中,享之为富贵,施之为功名。是故富贵不离於道德,周公乐之也;功名不离於道德,伊傅乐之也。

伏羲而上,天下浑浑,不假文字而道自明;伏羲而下,天下●●,文辞[愈]●而道或窒。孔子曰:「予欲无言,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尧舜之书,精一执中之外,语道之言寡矣。

德性用事者上达,血气用事者下达。

夫观道者如观星矣,一人指之,不若十人指之之明矣。济道者如济舟矣,一人操之,不若十人操之之易也。乌呼!应子其略去支离而归诸统会可也。夫观穹天者以一隙,可谓之明而不可谓之天。观沧海者以一勺,可谓之水而不可谓之海。易曰:「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非明於道者,其孰能识之?中庸曰:「知者贤者过之,愚者不肖者不及也。」贤知,过用其心者也;愚不肖,不用其心者也。过用与不用其心之不足与於道,故必有用而不用之机,睹天地自然之体,勿忘勿助,然后可以独得斯道之大全矣。

君子之学,反己而已。反己则见其不能不愧於天,故不怨;见其不能不怍於人,故不尤。

严子陵非为高者也,其与鲁两生皆王佐材,如用之,礼乐其可兴乎!是故抱天民之志,不可以小成也,故逃●●多●●修不可以诡俗同器也,故违时以独善。独善不可以忘世也,故应物以观兆。见兆不可以苟从也,故全身以遂志。是故怀仁辅义,崇德致用,道斯修矣。道德以崇,礼乐具矣。炎祚重光,豪杰攀附,时见可矣。久要同游,观由察微,叵同器矣。物色币聘,感其机矣。咄嗟谏议,兆斯决矣。耕钓富春,志正终矣。其处也龙蛰,其出也云游,其去也凤翔。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独立而不为离群,见世而不为随时。彼得汤武之君,则伊吕何尚焉!图谶之惑,狂奴之鄙,其如礼乐何哉!此子陵所以见几而作乎!吊?辞曰:悲宇宙之无穷兮,而生人之多艰。慨兴亡之交迭兮,而天运常好还。奕举措之恒舛兮,一子以之乱盘。惟岳王之死忠,死其所也。惜在军之君命,犹执义之罔坚也。何有宋之忠厚兮,而辗转亡(子)[於]海堧也?自古莫不有丧兮,繄独使百世有余叹也。盍背城而守战兮,万一幸气力之犹存也。惟国君之死社稷兮,何逐逐极地而穷天也?胡群公之忠耿耿以蹇蹇兮,不能济主於艰难也?岂大运之既去而莫留兮,人胜天而则然也。彼胡元之诚夷兮,昧此三恪而舍旃!存宋祀於?之一九也,宜国祚之不昌兮!嘻猗哉!繄我明之表大忠而显慈元也,揭日月而中天兮,扶纲常於既颠。

学心问:「无相寺诗云:『无相中间真相在。』默识处正在此否?」曰:「有无之间,亥子之半,最可玩。」学心曰:「虚明神妙,生生不穷,其在兹乎?」曰:「然,此吾儒与释异处。」

湛子约言卷之五

天地第九

记曰:「人者天地之心。」人如何谓天地之心?人与天地同一气,人之一呼一吸与天地之气相通为一气,便见是天地人合一处。气之精灵中正处即心,天地无心,人即其心。诸生切己思省,精神命脉皆在於此,豁然有悟,便是自悟尔本心,即自得尔天理,即便如此存存不舍,终日乾乾。涵养将去,久则有诸己,是便谓之信。由是充实,到了圣人,还是这元初天地人同然之心。夫人与天地同心同体,参赞位育,与天地配,而乃自暴自弃,岂不可哀哉!

人心本来之体与天地万物一也,故知心之本体则知天地万物矣,知天地万物则知心之本体矣。知心之本体则知弘矣。

古之学者所以学为人也,学为人也者,学为圣而至於天也。天者,人之所以性也,尽人则尽性,尽性则至命,故学而为人,则圣与天不能外矣。

夫尧舜之道,孝弟而已。孝弟之道,在一念之诚扩而充之而已。是故能扩而充之者,大孝也;不能扩充之者,小孝也。小孝者,孝之疏节也。何谓大孝?夫孝始於立身,中於事亲,终於事君。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天地明察,神明彰矣。孝弟之至,通於神[明],光於四海,是之谓大孝。

有恒,士之末品也,今亦无之,此圣人所以叹也。自有恒而视圣人,相去远矣。欲学者进有恒而为善人,进善人而为君子,进君子而为圣人,不可自画自弃也。噫!世之以有恒而自圣者则有之矣。

夫适道者不贰其途,虽万里可至焉。中道而贰之,则虽十里其能至之哉?

阳明公乃振古豪杰之欲为圣人者。

昔有寐而寱语者,呼之寤,则不语。复寐,复寱语。於是矫令不寐而长惺,乃不复寱语,故在知觉而已矣。曰:「请问其故。」曰:「今夫知语之为显,而不知默之有显也。岂徒语默为然,知进之为进,而不知退之有进也。岂徒进退为然,知益之为益,而不知损之有益也。知亢乎其举者之能胜,而不知全放下者之有得也,皆寱之类也。是故学,常知而已矣,知亡而后迁於物,物迁而流,流而不知止,天理灭矣。」曰:「然则知而已,何择乎禅?」曰:「空知,禅也。知语默、知进知退、知损知益,通乎语默进退损益而知,不失其道,可以入圣矣。是故物至而知知,故知止,知止则不流,不流而后澄定,澄定而后能察见天理,察见天理而后能存存。学至存存焉,至矣。」曰:「然则知焉耳矣?果无[事]於学问思辨笃行也乎?」曰:「奚为其然也?然则奚●於禅矣?学问思辨,开其知也;笃行,恒其知也。知也者,天理也。故学至常知天理焉,尽矣。」

诗可以兴,兴也者,动也,以志动志,其志同也,故可以动神。人可以动天地,可以动鸟兽,志之动用大矣哉!

子与何柏斋论存心应事之要,必专於是而不滞於是。柏斋曰:「专於是,则吾既知之矣。又谓不滞於是,则吾不知也。」子曰:「岂不闻无在无不在之说乎?一於不在,则离事以为心,是之谓虚;一於在,则以心而滞於事,是之谓迹。无在无不在,则本体澄然,神明乎应酬之间,是为心事合一。斯理也,乃精一一贯之道也。心迹判而道之不明也久矣。」

吕刑曰:「惟克天德,自作元命。」夫天德者,天之德也。天之德也者,天之所为也,无有作好,无有作恶,天之所好者好之,天之所恶者恶之,天之所生者生之,天之所杀者杀之,天之所为也为。天之所为者,天理也,天德也,是之谓自作元命,元命作自我,我即天矣。

陆浩斋问养浩之说。曰:心无一物则浩,无一物不体则浩。是故知无物与无物不体者,可与语性矣。可与语性,斯可与知学矣。可与知学,斯可与广大流行矣。夫惟无物也,是以大生焉;惟无物不体也,是以广生焉;惟无物而无物不体也,是以流行生焉。是故至广配地,至大配天,流行配造化。至大配天,其盛德乎!至广配地,其大业乎!流行配造化,其悠久不息乎!生盛德者存乎仁,成大业者存乎义,运不息者存乎诚,合是三者存乎神。君子体诸天地,侔诸造化,以成德业於无疆,存神至矣。

或曰:「儒释之惺惺有别乎?」曰:「有。释谓惺惺者心,故知心而不知性;儒谓惺惺者性,故通乎心性而知。」曰:「何谓知心不知性?」曰:「惺惺者心也,虚灵知觉之谓也。性也者,心之生理,其浑然至善者也。释者以心为性,故以知觉运动谓之性。」曰:「何征?」「其曰『蠢动含灵,无非佛性』是也。」「何谓通乎心性而知?」曰:「儒者尽心而知性,故以天理中正谓之性。」曰:「何征?」曰:「中庸曰『聪明睿知达天德』,天德者,天理也。程子曰『心如谷种,仁则其生性』是也。释者外理外事以为心,故主翁虽惺惺,而至於灭伦伤化。儒者合心事民物以为性,故其惺也,觉於天理,以先知觉后知,以先觉觉后觉,尽其性以尽人物之性。是故君子之学,知其所以惺惺者,则几矣。」

昔者孔门之教,求仁而已。孟子则曰:「仁,人之心也。」明道则曰:「仁者浑然与天地万物为一体。」而仁之道益明。孔门之学,敬而已矣,孟子则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明道则曰:「无丝毫人力。」曰:「主一之谓敬。」无丝毫乃主一也,而敬之学益明。

学无难易,要在察见天理,知天之所为,如是涵养,变化气质,以至光大耳。昔与贤契语者,殊非悬空杜撰以相罔也。若於夫子川上之叹,子思鸢鱼之说,及易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等处见之,若非一理同体,何以云然?故见此者谓之见易,知此者谓之知道,是皆发见於日用事物之间,流行不息,百姓日用不知,要在学者察识之耳。此吾所谓察见天理之说也,涵养此知识,要在主敬,无间动静。

学者之病,全在三截两截,不成片段,静坐时自静坐,读书时又自读书,应酬时又自应酬,如人身血气不通,安得长进?元来只是敬上理会未透,故未有得力处,又或以内外而离之。吾人功要只於执事敬用功,自独处以至读书应酬,无非此意,一以贯之,内外上下莫非此理,更有何事?吾儒开物应务之学异於佛老者,此也。

礼,定体;易,时变;大段则然。然礼之定体所以应变,而易之随时乃所以从道之正,是亦未常不同也。

善学必动静一於敬,敬立而动静混矣。此合内外之道也。

心存则有主,有主则物不入,不入则血气矜忿窒碍之病皆不为之害矣。大抵至紧要处在执事敬一语,若能於此得力,如树根著土,则风雨雷霆莫非发生。此心有主,则书册山水酬酢皆吾致力涵养之地,而血气矜忿窒碍久将自消融矣。

孔门之学惟有执事敬最是切要,彻上彻下,一了百了,致知涵养,此其地也。所谓致知涵养者,察见天理而存之也,非二事也。学不在多言,顾力行如何耳。张子:「言有教,动有法,瞬有养,息有存,昼有为,宵有得。」最切於力行,无走作处。

明道「存久自明,何待穷索」最简切,但须知所存者何事,乃有实地。首言「得此意,以诚敬存之」,知而存也。又言「存久自明」,存而知也。知行交进,所知所存皆是一物。其终又云「体之而乐,亦不患不能守」,大段要见得这头脑亲切,存之自不费力耳。(内外第六)

夫道无内外,内外一道也。心无动静,动静一心也,故知动静之皆心,则内外一,内外一,又何往而非道?合内外,混动静,则澄然无事,无事而后能止,故易曰:「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止之道也。夫不获其身,必有获也;行其庭不见其人,必有见也;言有主也,夫然后能止。故曰:「知止而后有定。」夫苟至於有定,则动亦定,静亦定,而内外忘矣。故传曰:「外物不接,内欲不萌,言止之道也。」夫物也者,邪也;欲也者,情之流也;接也者,交也,物交物也。夫人之有心,莫不有知觉,既有知觉,不能不动而为情。外物触其情而交焉,则不能不流,流而不息,莫知所止,不能反躬,天理灭矣。故不接也者,勿视听言动之谓也。人之有形,不能无视听言动也,在勿之而已。故终日应酬而吾有主焉,故曰不接,非置●身心於无物之地而后能静定也。夫苦热而求凉者,则有时而热矣;病渴而思沃者,则有时而渴矣;恶动而求静者,则有时而动矣。何者?动系於念,不系於事也。知此斯可以语性矣。故曰:「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是故与其习静以养动,不若慎动以养静;慎动以养静,不若动静之皆忘,时动时静,察见天理而存养之也。此仆之所得於程子而以自力者也。

夫学无难易,惟在实立心实体认,如识宝之人见宝,必欲得之。见之真则好之笃,好之笃则为之力,未有为之力而不得者也。夫至宝在千仞之冈,千寻之渊,高深莫测,苟有好焉,则人有得之者矣,况此道平铺地上,我固有之,我自求之,焉有不得者乎?夫圣人之学,易简而已,中庸之教,其要在谨独,大学之教,其要在格物,谨独格物,其实一也。格物者,至其理也,至其理者,非声音笑貌之为也,学问思辨笃行所以至之也,是谓以身至之也,古人所谓穷理者如是也。近而身心,远而天下,暂而一日,久而一世,只是格物一事而已。格物云者,体认天理而存之也,是天理至简至易者也。昧者舍其易简而求之烦难,而欲至於道,远矣。

学者下手须要会自然工夫,不须疑其为圣人熟后事。若寻别个路头,则终枉了一生也。先儒多未说至此苦。

夜来枕上偶思及诸君远来馆此,非不恳切,但要得其道尔。如得其道而学焉,不用丝毫人力也,勿忘勿助之间,随处体认天理是也。若以骤难得此,可请且从默坐澄心上体认,渐渐熟后,可至随处体认天理也。这时节动静合一,无所不可矣。诸君其量力为之。

行乎富贵贫贱夷狄患难,行也者,存之之谓也,言存道也,存道则不愿外矣。愿外,远人也;得者,得自我也,我非外也。道无往而不在,随处体认天理也。

子奠白沙先生曰:先生独得不传之奥以传后人,扩前圣之未发,起历代之沉沦。至无而动,至近而神。因圣学以明无欲之敬,举鸢鱼以示本虚之仁。卓有见乎神化初不离乎人伦,即一事一物之末,悟无声无臭之根,於勿忘勿助之间,而见参前倚衡之全。握无为之机,而性成久大之业;启自然之学而德[有日]新之[源]。无疑所行,行所无事,沛乎[如行]云流水,就之如和气阳春。至其所谓不可传者,终不可以言而陈,盖必有潜诸心,有践诸身,窥其奥而探其渊。夫然后信先生所立不远而倬,所学不杂而纯也。

体认天理,终日乾乾,便是学易。一部只说圣人以此洗心退藏於密,圣人以此斋戒以神明其德[夫],更有何事?

心中正时,天理自见。难见者,在於心中工夫未中正也,谓只这些虚灵意思平铺著在,恐便有以心为天理之患,以知觉为性之病,不可不仔细察。释氏以心知觉为性,故云「蠢动含灵,无非佛性」,而不知心之生理乃性也。平铺二字无病。

吾示学诗正说读书一事可玩,此事最难,亦最紧[要],此事通了,事事皆通。若此事不通,则事事皆窒[碍]。吾於此务要人打通此关,方有入头,心事合一●也。诗云:「方其未读时,天君自俨如。及至对书册,万象涵太虚。是谓以我观,勿以此丧志。」以镜照物●妍媸[自]见,譬如以太虚涵万象,若一一著在●●是●●●在物●●安得明?又安得●?

言,心声也,与心相通,最易躁妄难禁者,莫过於言。君子终日乾乾,虽无往非诚,而此尤为紧关。纔妄言时,心已不诚,纔有谨言之心,即是诚也。

认得本体,便知习心,习心去而本体完全矣。故煎销习心便是体认天理功夫,到见得天理时,习心便退听。如煎销铅铜便是炼金,然必就炉锤,乃得炼之之功。今之外事以求静者,如置金於密室,不就炉锤,虽千万年,也只依旧是顽杂的金。

在心为理,处物为义。理乃是浑然一点至公的心,义便是灿然一点制宜的心,只是一心,但有体用耳。非谓看到无我处纔见得天地万物一体之义,及见得天地万物一体纔能无我也。人所以有我者,只在一己躯壳上起念,若见一体之义,又何有我乎?如此体认,便是至其理。至者,造诣之谓也,若常常如此存存不息,便是恒之之功,更有何道?

伊川见人静坐便叹其善学,然此不是常理。日往月来,一寒一暑,都是自然常理流行,岂分动静难易?若不察见天理,随他入关入定,三年九年,与天理何乾?若见得天理,则耕田凿井,百官万务,金革百万之众也,只是自然天理流行,何等自然!

纔体认便是心存,心存便见天理,不若心存得其中正时,便见天理也。如此是体认工夫,犹更直截。

当敬直时,义极於敬;当义方时,敬行乎义;原非二物。

天理只是自家体认,说便不济事。然天理亦从何处说得?可说者路头耳。若连路头也不说,便如何去体认?其全不说者恐是未曾加体认工夫,如未曾行上路的人,更无疑问也。

知之未真,故弗能为,非力之不足也。若全身精神命脉皆在於是,造次必於是,颠沛必於是,则见岂有不真?力岂有不足?岂有弗能为之理哉?所云气机之运,恐未是天理。天理何形?只(廊)[廓]然大公便是。

圣人之学皆是心学,所谓心者,非偏指腔子里方寸内与事为对者也,无事而非心也。尧舜允执厥中,非独以事言,乃心事合一。允执云吻合於心,与心为一,非执之於外也。若能於事物上察见自然天理,平时涵养,由中而出,即由仁义行之学。若平时无(在)[存]养功夫,只到事来面前,纔思寻讨道理,即是行仁义、必信必果之学,即是义外,即是义袭而取之者也。诚伪王伯之分在於此。

在人为不睹不闻,在天为无声无臭,其实一也。这个不睹不闻之实体,程子所谓「亦无有处有,亦无无处无」,乃心之本体自然见前,何容想象!

谓体认天理者,亦非想象,想象亦是安排。心中无事,天理自见。

君子事君固当随事谏正,然使明道言之,必圆转和平,自能入人,足以感动人主之心,此事系乎盛德所致,不可强为。

所言心外无事,心外无物,心外无理三句无病。又云一念事亲事君即为物,非若后儒指天下之物为物,则又似以万物在心之外,是心之外有物矣。不若大其心,包天地万物而与之一体,则夫一念之发以至天下之物,无不在内,而以其浑沦,则理在天地万物,以其散殊,则理在事亲事君之间,即心而事物在,即事而理在,乃为完全也。

知言养气是孟子之学紧要处。程子曰:「知言即是知道。」最好。由是言之,知言是知所有,养气是养所有。知言非谓能观人,乃为学之事也。

德性第十

德者,我之德性也,非得之前言往行也,因前言往行以开发乎我,以培灌乎我。如种树然,必根於心乃可,故吾尝谓根立而不灌焉者死矣,根不立而灌焉者死矣。先生尝曰:「德者,吾所得於天之理。」朱子谓「行道而有得於心」,似未然。

知是体察以知此,仁是纯心以存此,勇是果确而不息乎此。学者只体认天理,三者皆在其中。

心不落於空虚,事不流於用智。

君相须是咸有一德,方可济天下之事。

程明道先生真王佐才也,真有王道手段,观其风动处便不同。所言治天下之正风俗得贤才为本一疏,便是王道规模。

吾所谓天理者,体认於心,即心学也。有事无事原是此心,无事时万物一体,有事时物各付物,皆是天理充塞流行,其实无一事。

鸢飞鱼跃与参前倚衡同一活泼泼地,皆察见天理功夫。识得此意而涵养之,则日进日新矣。

应接磨不过者,即亲师友简编时,亦必有走作而不自知也。此皆是一套事,能则皆能。

克己复礼不是二事,然所谓克己者,非谓半上半下也,去之尽乃谓之克己也。己私纔尽,天理立复。若其不继,又复如初。惟随处体认天理最紧要,能如是则克复其中矣。

心熟后,虽终日应酬万变,朝廷百官万务,金革百万之众,造次颠沛,而吾心之本体澄然无一物。

即觉即存,便是知行兼进之功。

自求自得,自信自乐,何与他人?

置鉴於暗,可以照明。物在明而不在暗也,故感在物而不在鉴。诗曰:「潜虽伏矣,亦孔之昭。」君子可以知感应之理也。

惟不於心事合一持养,则心事不能洒然而物来顺应,则每事拟议商量,憧憧愦愦,便是意必固我。

史过云:「考中度衷,中也。」故中心为忠最可玩味,中心则实矣。

所谓随处体认天理者,随未发已发,随动随静。盖动静亦皆心之本体,体用一原故也。如彼明镜然,其明莹光照者,其本体也;其照物与不照物,任物之去来而本体自若。心之本体,其於已发未发,或动或静,亦若是而已矣。若谓静未发为本体,而外已发而动以为言,恐亦有岐而二之之弊也。

知觉是心,必有所知觉之理,乃为真知。

感是一念初萌,应是去处他,感阳而应阴。

意身心感应国家天下事而理义出焉,故谓之物。

狂者有志崇而无礼卑,狷者有礼卑而无智崇。孔子思得狂狷,盖欲因其一偏之善抑扬进退之。狂狷交用,则智崇礼卑,天地合德,便是中行,可践迹而入圣人之室矣。

本体自然合道成圣,天德王道备矣。孔孟之后,自明道之外,谁能到此?

於此著力,则虽病而心不为之累,即是进步处。全放下即是著力工夫。

流行充塞固有是理,然其要只在戒惧慎独之功。真切积久,乃实见得,乃实有之於己,否则徒说他人宝藏,见他人财之类耳。天地间充塞流行,乾尔何事?

乾知太始,主在念头上;坤作成物,主在寔践上。通贯一段功夫乃为佳耳。

此体乾涉最大,若察见而涵养之以有诸己,则宇宙与我通一无二,宇宙在我,而宇宙之化即吾之化,天地万物位育亦是原来本体,无所加益矣,何等快活!

圣人之学全在几上,好恶者,此心发动之端,乃所谓几也。故孟子欲人於四端上扩充,大善大恶,莫不於此分路头。好恶不作者,天理之本体;好好恶恶者,天理流行之大用。

调习此心熟后,酬应万变,吾心实无一事矣。

人但能於此心勿忘勿助时喜怒,岂有失处?喜怒有失,乃此心忘助不存时错了。

圣人岂无体认?但天机熟,故自然耳。中庸「聪明睿知达天德」,便是圣人体认。

见其参前倚衡,卓尔跃如,此是自然真见,都於勿忘勿助之间见得。或不善体认,则多著於想象。

此心时时常明照,如悬明镜,物无不照,不待临时纔去照管他,如此则又多一照管矣。

佛氏有「直指本心,见性成佛」,知觉乃人心之灵明处,而便以此为性则不可。恶如盗贼,皆有知觉,故谓知之正当处为精明不昧、为天理则可,谓知为精明不昧、为天理则不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吾但见前辈未曾说破,及此理有缺则生人之道未备处,有意即随笔而书,无意即止,亦必如明道作字时甚敬,功夫不离本体也。

当明莹清虚时,这一点大公之心便是天理。若明莹清虚而一无所见,恐又向别路去了。

静时念头纷起,由於思之未真;动时似乎无累,由於心之随物。吾子以此反观内省是矣。

学者只是终日乾乾,体认自家本来天理,则人欲自消。人欲皆於心有懈怠时生,懈怠便是欲胜理之机也。

此乐是乐於天理则不是,得此天理则自乐。

不离於物而不滞於物。

节度是自然之节度,是自然之工夫,便可合自然之本体,可合天然自有●●。人欲强为之者,不足以合天,不足以合道矣。

天理无间动静,理无二故也。动静合一,此是中道,中道而立,能者从之。然此在学者自家审己量力,若於动静未得力,且先兼静坐涵养,俟力渐大后应接亦可。

应接时被引,则恐未应时亦未停当。惟知止乃有定,有定则动静皆定矣。

终日终日勿忘勿助,一了百了。临时下手,灭东生西,憧憧往来,朋从尔思,辗转缠障,不惟不得力,而又害之。

理一分殊本是一体,分殊即在理一之中。

勿忘勿助,思不出位,如明鉴止水,万象毕照,是善思也。天下何思何虑!

吾儒与释无累同而本体异。

惟息字最可玩。息者,止也,生也,不止则不生。

未睹自然之本体,即不知自然之工夫,便不是圣贤中正之路,更学何事?

惟其同体,是以感应。

尧舜之圣,犹兢兢业业,无可脱驾处。可欲之善,纯亦不己,至诚无息。

心病於怠惰,故须一提省。提省不可常用,常用则憧憧朋从之私起矣,一提省后须放下。

礼乐由心生者也,生理亡则礼乐亡矣。

人徒以神之幽不如人之明也,而不知神之知也幽不如人之明也,而不知神之知也幽而远,人之知也明而近。是故知神明之知远,聪明正直而不可欺,如祖考百神之在,则一物不交,一念不生,而诚敬全矣。

君臣朋友,其义同也。尽分而言,分尽而止,无取必也,有取必之心则过矣。疏与辱,自取焉耳。又曰:友道尽而后则止,不止则辱矣。友道未尽而未可止,[止]斯亏矣。

文章其显者也,性天道其隐者也。性,道体也,浑然於文章之中者也。文章,用也,粲然於性道之外者也。体用同原,隐显同本,非夫见大者,其孰能与於此?

可怒在物而己无与焉,故不迁。不善则知,不远而复,过於心不过於事,故不贰。皆於几而致力焉,其乾知太始,学之至乎!

道无精粗,理无大小,自正心修身以至於物理之微,自洒扫应对以至於精义入神,皆一贯也。

圣人之志,老安、少怀、朋友信之也,尽乎天下矣。与天地同大,与四时同流。(配义第十)

其为气配义与道,配者,合一之谓也,非以此合彼为有助之谓也,言有助则二也。其浩然者,即气即道义也,非道非义,何以浩然?而不浩然,何有道义?故曰:「无是,馁也。」道义者,气之中正者也。气之不中不正,则索然而馁。集义所生,可以见理气之合一也。

人者,天地之心;而气者,天地之气。充也者,非但体之充也,充之而天地塞焉也。直者,正者,中也;中正者,勿忘勿助之谓也。气自浩然,直养之而已,无[害之而已也,非]有所加之[也]。●谓诐淫邪遁而知其蔽陷离穷,●知人乎?自知乎?曰:自知也。孟子之学,知言养气,[知]行并进乎道者也,何遽而及於知人乎?知人者,成德事也,非初学者之事也。知言者,先知之也。先知之,必明於心,而见夫所谓道焉,夫然后养气之功有所措而力行之矣。诐者,陂也,其辞陂者,知其能蔽乎我之本心也。淫者,放也,其辞淫者,知其能陷溺乎我之本心也。邪者,僻也,其辞邪者,知其能离叛乎我之本心也。遁者,逃也,其辞遁者,知其能穷困乎我之本心也。四者备则外邪不入,而本心之良知日明,天理见矣。子程子曰:「孟子知言乃知道也。」得之矣。

箪食小而道非小也,天下大而在道非大也。圣贤之心,虚而已矣。小虚则小贤,大虚则大贤,至虚者圣也。是故圣人之学,虚而已矣。虚者,仁之原而德之聚也。

仁政者,致道之具,所以达其心之蕴以行於天下者,致中和之规矩六律也。致其礼乐之道而天[地塞]焉者也。是故天地好生之心,得日月继其明以[暴●]之,得雨露以继润之,得风雷以继[鼓动之而生]生化化於无穷矣。

君子之道无可无不可,而於可不可之中有时焉,时也者,道之大也。

固所愿,不必不行也。不敢请,不必於行也。圣贤之心,不必行,不必不行,时焉而已矣。

心体无怨尤,怨尤者,情之流也。反其情以正其性,圣人之心学也。

仁之实、义之实、智之实、礼之实、乐之实,实一而名五焉者也。自其爱根乎此者谓之仁,自其敬根乎此者谓之义,自其知本乎此者谓之智,自其序本乎此者谓之礼,自其和本乎此者谓之乐,故曰:「孝弟,百善之本也。」

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符节以言其验,用也;揆以言其度,体也。然则心一而已矣,道一而已矣。

仲尼不为已甚,不违乎天则也。人之性分,天地之中,所谓天之则也。圣人尽性者也,易曰:「范围天地而不过。」其惟圣人乎!

君子深造之以道,道也者,路也。勿忘勿助,必有事焉,中正之路也。得其路而造者或寡矣,造之不深,深造而不以中正之路,不自得也。自得也者,自然得自我也。左右逢原即本,本即道也。一念正时,天理也,君子所以为君子也。一念邪时,逆天理也,小人之所以为小人也。仁义根於心,畅於四肢,发於事业,由中生者,由仁义行之学也。徒以仁义为美而效法之,言必信,行必果,由外袭者,行仁义之学也。故知内外之辨,则知君子小人之归矣。

恶旨酒,去人欲也;好善言,存天理也。大禹大圣也,何以於好恶言之?好恶也者,性情也;性情也者,心也;此大禹所传於尧舜之心学也。

文王视民如伤,如伤己也,人己一体者也。书曰「痌瘝乃身」,视人犹己之心也。望道而未之见,如未见也,道体无穷者也。如伤未见,文王之心学也。

故也者,其已然者也,其迹也。利也者,其自然者也,其理也。知其已然之迹,而不知其所以然者乃其自然之理,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者也,何足以论天下之性也?「何居?」曰:「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遂皆嘐嘐然曰:『性善!性善!』是但知其故而已,而不知其故之故,乃顺利而出於自然者也。非纳交要誉,恶其声而然也,是自然之理也。自然者,天之理也,是所谓利之本也。故论性验之以其故,本之以其利,夫然后可以尽天下之性。言其故而不本其利,非善言性者也。」

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不知圣人制历本乎天运之自然,而徒求其已然之迹,是所谓则故而已之类也。

圣人之学,存心焉尽之矣。以仁存心,以礼存心,岂有二乎?岂有迹乎?其理一也。存之而爱心生焉,仁也;存之而敬心生焉,礼也。故心一也,在仁为仁,在礼为礼,非有二也,发而后仁礼之迹可见也。

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地,其位也;位,其时也。随时变化而不居,道也。易地皆然,以其心之同而知其事之同也,因体而知其用也,体一而用两,两在故不测,不测之谓神。

书曰:「合止祝敔。」是始终以木音也。其次则纪纲以鼓,是革音也。而云「金石始终之」者,何也?祝敔以木者,一奏始终之纪纲也。鼓以革者,一句始终之纪纲也。金石之声之振之者,一字始终之纪纲,以与丝竹匏土众音同作而先后之者也。

孔子何以有三仕也?其义一也。知三仕之义一,然后知三去之义同也。夫圣贤之辞受进退,义而已矣,亦何心哉!

本心也者,其初心也。死而不受呼蹴之食,此其羞恶之初心也,此一心也。今为宫室妻妾所识穷乏而受无礼义之万钟,此又一心也,非其初心之本然也。是故君子之心莫善於其初,莫不善於失其初。

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也。熟之者,熟之也。熟之者,力也,而至於无所容力焉,熟之至也。勿忘勿助,浑而化醇,熟之之方而无所容其力也。

道一而其教五,同理而异方也。方者因人变化,如彼医者因病而加药也。

高明广大,心之本体也。敬以去其蔽之者,则心体全尽而天理见矣。性也者,心之生理,与天一者也。是故尽心即知性,知性即知天,皆知之之事也。其存心养性事天者,即此心此性此天也;无别心别性别天也。或蔽则失,或开则存,心之客感也。敬以继其所尽之心而不息焉,则心体常在而天理存矣,存天之理者,敬天之至者也。是故存心即养性,养性即事天也,皆行之之事也。何居?天人无二理,知行无二心也。程子曰:「学贵知所有,养所有。」此之谓也。或曰:「『尽心知性知天,圣人之事也;存心养性事天,贤人之事也。』然乎?」曰:「信斯言也,是圣人有知而无行,贤人有行而无知也,其可乎?(妖)[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者,修身即上知行并进之功,所谓尽心知性、存心养性者也。夫如是知天之至,事天之至,天理之出於天者在我,而天之命由我而立矣。命也者,天道之中正者也。天命之性本无间於人,人自不立焉耳。

天地之间,阴阳迭运,寒暑推迁,而四时成者,时为之也,天地有不得已焉者也。汤武革命,人心归之,天命归之者,亦时为之也。圣人亦有不得已焉者也,天地圣人亦何容心哉!

闻之曰:未济则未穷也,未穷则有生生之义,是故六十四卦以终焉,其深矣乎!

五霸当作夜矣,若非天理,即属阴矣。故三王没,万古如长夜。人若一有伯心,即是阴险小人,即不可以入皇帝三王之道。五伯不可与三王并列,此邵子之误也。

万物皆备於我,物我同体也,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同体也。同体故义亲,义亲故道生也。书曰:「百姓不亲。」大学曰:「在亲民。」亲也者,同体之义也。

耻者,进德之基;希贤,希圣之本也。

韩魏之家自视欿然,识量之大也。识量之大者,见大者也。见大也者,见道也。道大而物小,物有尽而道无尽,道无穷而物有穷。是故见无穷之体,则极天下之贵,有四海之富,建尧舜之事业,如浮云之过太虚耳,而况於韩魏之家者乎!

霸者之民驩虞如者,喜之状也。喜之也者,必有喜之者也。王者之民皞皞如者,无喜无怒之状也。无喜无怒也者,必有无所喜怒之者也。观其有所喜之者,而霸政之有心可知也。观其无所喜怒之者,而王政之无心可知也。观其(字)[有]心无心,而其诚伪纯杂可知也。

过化存神也,化则不留,神则无迹,天德也。上下与天地同流,生杀变化,如天之无所不覆,如地之无所不载,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王道也。天德者,王道之本。

甘泉先生续编大全卷之三十

门人洪垣校订

湛子约言下

湛子约言卷之六

亲亲第十一

亲亲为仁,敬长为义,仁义之本心也。然而有爱其亲而杀人之亲者矣,何讵以为仁?有敬其兄而杀人之兄者矣,何讵以为义?是故道在达之天下而已也,即其本心真心之良扩而充之也。扩充之也者,学问思辨笃行之谓也。世之儒徒以良知良能为成性,达之为无功,误矣。

君子之志於道,不成章不达。学必积满而后发也,犹水之积满而后行也。是故有有诸己之信而后达乎充实之美,有充实之美而后达乎光辉之大,有光辉之大而后达乎化之之圣,其所由来者渐也。

一念存时,正也,正则公,公则善也。一念忘时,邪也,邪则私,私则利也。利善之间,一念邪正之萌而已。

中不可执,执则滞也,滞於一偏而非道之中也。中也者,时也;时者,权也;权者,时之义,道之正也。

皋陶但知有法,士之道然也;舜但知有父,子之道然也。是故皋陶大舜同道,而易地则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