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卒。
公元761年 七月
王维卒。
《全唐诗》卷一二五至卷一二八收其诗为四卷。《全唐诗逸》补断句二。《全唐诗补编•续拾》卷一三补二句。《全唐文》卷三二四录其文二一篇。《王右丞集笺注》卷首王缙《进王右丞集表》：“臣兄文词立身，行之余力，当官坚正，秉操孤直。纵居要剧，不忘清淨。实见时辈，许以高流，至于晚年，弥加进道。端坐虚室，念兹无生，乘兴为文，未尝废业。或散朋友之上，或留箧笥之中，臣近搜求，尚虑零落。诗笔共成十卷，今且随表奉进。《王右丞集笺注》卷首《代宗皇帝批答手敕》：“卿之伯氏，天下文宗，位历先朝，名高希代，抗行周雅，长揖楚辞，调六气于终编，正五音于逸韵。泉飞藻思，云散襟情，诗家者流，时论归美。诵于人口，久鬱文房，歌以国风，宜登乐府。视朝之后，乙夜将观，石室所蔵，殁而不朽。”苏轼《东坡题跋》(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卷五《书摩诘蓝田烟雨图》：“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陆游《渭南文集》卷二九《跋王右丞集》：“余年十七八时，读摩诘诗最熟，后遂置之者几六十年。今年七十七，永昼无事，再取读之，如见旧师友，恨间阔之久也。”《岁寒堂诗话》卷上：“世以王摩诘律诗配子美，古诗配太白。盖摩诘古诗能道人心中事而不露筋骨，律诗至佳丽而老成。如《陇西行》、《息夫人》、《西施篇》、《羽林》、《闺人》、《别弟妹》等篇，信不减太白；“兴阑啼鸟唤，坐久落花多”、“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等句，信不减子美。虽才气不若李、杜之雄杰，而意味工夫，是其匹亚也。摩诘性淡泊，本学佛而善画，出则陪岐、薛诸王及贵主游，归则餍饫辋川山水，故其诗于富贵山林，两得其趣，如‘兴阑啼鸟唤，坐久落花多’之句，虽不夸服食器用，而真是富贵人口中语，非仅‘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之比也。”又云：“韦苏州诗，韵高而气清；王右丞诗，格老而味长。虽皆五言之宗匠，然互有得失，不无优劣。以标韵观之，右丞诗格老而味远不逮苏州，至其词不迫而味甚长，虽苏州亦不及也。”《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三引《西清诗话》：“王摩诘诗浑厚一段，覆盖古今，但如久隐山林之人，徒成旷淡。”《诗林广记》卷五引《后湖集》：“摩诘之诗，造语妙处至与造物相表里，岂直诗中有画哉?观其诗，知其蝉蜕尘埃之中，蜉蝣万物之表者也。”又引《后山诗话》：“王右丞诗学于陶渊明，得其自在处。”王世贞《读书后》(四库本)卷三《书李白王维杜甫诗后》：“吾尝谓太白之绝句与杜少陵之七言古诗歌，当为古今第一；少陵之五七言律与太白之七言诗歌、五言律次之。当时微觉于摩诘卤莽，徐更取读之，真足三分鼎足，他皆莫及也。天子蒙尘于蜀，少陵叙致有慷慨恻怛无穷之感，而太白乃作《上皇西巡歌》，得非有胸无心者?‘地转锦江成渭水，天回玉垒作长安’，虽或壮丽千古，何异宋人东狩钱塘封事?《永王西巡歌》彼诚以永王为中兴之贤王也，‘辞官不受赏’，其语谁信?摩诘弱，故不能致死安民，然其意非肯为之用也。生平悟禅理，舍家宅，无妻子，而不之恤，顾不能辞。禁近以殁，岂晚途牢落不能自遣，白香山之所谓‘老将荣补贴’者耶?”《艺圃撷余》：“诗发端之妙者，谢宣城而后，王右丞一人而已。”《唐诗品》：“右丞诗发秀白天，感言成韵，词华新朗，意象悠闲。上登清庙，则情近珪璋；幽彻丘林，则理同泉石。言其风骨，固尽扫微波；采其流调，亦高跨来代。于《三百篇》求之，盖《小雅》之流也。而颂声之微，夫亦风气所临，不能洗濯而高视也。”顾起经《题王右丞诗笺小引》：“元肃以下诗人，其数什百。语盛唐者，唯高、王、岑、孟四家为最；语四家者，唯右丞为最。其为诗也，上薄骚雅，下括汉魏，博综群籍，渔猎百氏，于史子苍雅、纬候钤决、内学外家之说，苞并总统，无所不窥，邮(尤)长于佛理，故其摛藻奇逸，措思冲旷，驰迈前榘，雄视名儁。凡今长老荐绅之属，工为诗者，恒嗟赏而雅崇之，殆与耳食无异。”张衮《新刻王右丞诗集注说序》：“右丞之诗，精深崇峭，词与旨称，而华婉蔚沉之气，焕发于比兴间。当时赞言，至比大雅，流传后世，莫不慕而读之也。”《唐音癸签》卷五引《震泽长语》：“摩诘以淳古淡泊之音，写山林闲适之趣，如辋川诸诗，真一片水墨不着色画。及其铺张国家之盛，如‘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又何其伟丽也。”《诗镜总论》：“世以李、杜为大家，王维、高、岑为傍户，殆非也。摩诘写色，清微已望陶、谢之藩矣，第律诗有余，古诗不足耳。离象得神，披情著性，后之作者谁能之?世之言诗者，好大好高好奇好异，此世俗之魔见，非诗道之正传也。体物著情，寄怀感兴，诗之为用，如此已矣。”《唐诗镜》卷一○：“王摩诘语多妙会，相出天成，境到神流，难以力与也。古诗如轻红浅碧，律诗如翡翠珊瑚，此其材之有限。诗家各有一种真气，磨灭不尽。摩诘似较少，李太白亦不多见。五言古时时有之，以此知陶、谢之美。”又云：“摩诘七律与杜少陵争驰，杜好虚摹，吞吐含情，神行象外；王用实写，神色冥会，意妙言先，二者谁可轩轾?”《诗源辩体》卷一六：“摩诘五言古虽有佳句，然散缓而失体裁，平韵者间杂吕体，仄韵者多忌鹤膝，短篇为胜。楚辞深得《九歌》之趣，唐人所难。七言古语虽婉丽，而气象不足，声调间有不纯者。”又云：“摩诘才力虽不逮高、岑，而五、七言律风格不一。五言律有一种整栗雄丽者，有一种一气浑成者，有一种澄淡精致者，有一种闲远自在者。……若高、岑才力虽大，终不免一律耳。”又云：“摩诘七言律亦有三种。有一种宏赡雄丽者，有一种华藻秀雅者，有一种淘洗澄净者。……是亦高、岑所不及也。”又云：“摩诘五言绝意趣幽玄，妙在文字之外。……摩诘胸中滓秽净尽，而境与趣合，故其诗妙至此耳。”《唐诗评选》卷二：“右丞于五言，自其胜场，乃律已臻化。而古体轻忽，迨将与孟为俦。佳处迎目，亦令人欲置不得，乃所以可爱存者，亦止此而已(指《渭川田家》等四首)。其它褊促浮露，与孟同调者，虽小藻足娱人，要为吟坛之衙官，不足采也。”卷三：“右丞于五言近体，有与储合者，有与孟合者，有深远鸿丽轶储、孟而自为体者。乃右丞独开手眼处，则与工部天宝诗相为伯仲，颜、谢、鲍、庾之风又一变矣。工部之工，在即物深致，无细不章；右丞之妙，在广摄四旁，圜中自显。……然五言之变，至此已极。右丞妙手，能使在远者近，抟虚作实，则心自旁灵，形自当位。苟非其人，荒远幻诞，将有如‘一一鹤声飞上天’而自托为灵通者，风雅扫地矣。是取径盛唐者，节宜之度，不可不知也。”《古欢堂集杂著》：“摩诘恬洁精微，如天女散花，幽香万片，落人巾帻间。每于胸念尘杂时，取而读之，便觉神怡气静。”杭世骏《道古堂文集》(乾隆刻本)卷八《王右丞诗注序》：“开元、天宝之间，诗人比迹而起。铺陈始终，排比声韵，工部实为之冠；摆脱町畦，高朗秀出，右丞实为之冠；右丞博学多艺，雅意元谭，比物俪辞，诙达三教，是非肤核之学可以测其津岸矣。”李因培《唐诗观澜集》(乾隆刻本)卷一三：“右丞诗荣光外映，秀色内含，端凝而不露骨，超逸而不使气，神味绵邈，为诗之极则，故当时号为‘诗圣’。”又云：“右丞五排，秀色外腴，灏气内充，由其天才敏妙，尽得风流，气骨遂为所掩。一变为郎、钱，秀丽胜而沉厚之气亦减，此风气之一关也。”《唐诗别裁集》卷一：“意太深，气太浑，色太浓，诗家一病，故曰‘穆如清风’。右丞诗每从不着力处得之。”又云：“五言用长易，用短难，右丞工于用短。”《读雪山房唐诗序例》：“王摩诘善能错综子史，而言不欲尽，词旨温丽，音节铿锵，蔚然为一朝冠冕。”《昭昧詹言》卷一六：“辋川于诗，亦称一祖。然比之杜公，真如维摩之与如来，确然别为一派。寻其所至，只是以兴象超远，浑然元气，为后人所莫及；高华精警，而不落人间声色，所以可贵。然愚乃不喜之，以其无血气性情也。”又云：“辋川叙题细密不漏，又能设色取景，虚实布置，一一如画，如今科举作墨卷相似，诚万世之技也。”赵殿成《王右丞集笺注》“序”：“唐之诗传者几百家，其善为行乐之词与工为愁苦之什相半，虽于性情各得所肖，而求其不悖夫温柔敦厚之教者，未易数数觏也。右丞崛起开元、天宝之间，才华炳焕，笼罩一时，而又天机清妙，与物无竞，举人事之升沉得失，不以胶滞其中。故其为诗，真趣洋溢，脱去凡近，丽而不失之浮，乐而不流于荡。即有送人远适之篇、怀古悲歌之作，亦复浑厚大雅，怨尤不露。苟非实有得于古者诗教之旨，焉能至是乎?乃论者以其不能死禄山之难，而遽讥议其诗，以为萎弱而少气骨，……又古今来推许其诗者，或称趣味澄夐，若清流贯达；或称如秋水芙蕖，倚风自笑；或称出语妙处，与造物相表里之类，扬诩亦为曲当。若其诗之温柔敦厚，独有得于诗人性情之美，惜前人未有发明之者。”全祖望《王右丞集笺注序》：“虽然，右丞风期高雅，绝非尘世中人物，吾故信其晚节之可原。……即以右丞之禅悦言之，唐人一时习气，多爱游古松慈竹之间，而右丞之清臞，尤其性之所近。”符曾《王右丞集笺注序》：“昔人称诗为有声画，画为无声诗，二者罕能并臻其妙。右丞擅诗于开元、天宝间，得唐音之盛，绘事独绝千古，所谓无声之诗、有声之画，右丞盖兼而有之。”《诗人玉屑》卷一五引朱熹语：“王维以诗名开元间，遭禄山乱，陷贼中不能死，事平复幸不诛。其人既不足言，词虽清雅，亦萎弱少气骨。”《四溟诗话》卷二引空同子曰：“王维诗高者似禅，卑者似僧，奉佛之应哉，人心系则难脱。”何良俊《四友斋丛说》(中华书局1959)卷二五：“五言绝句，当以王右丞为绝唱。”《诗笺》：“王右丞诗境虽极幽静，而气象每自雄伟。如‘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苜蓿随天马，葡萄逐汉臣’、‘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归鞍竞带青丝笼，中使频倾赤玉盘’等语，其气象似在‘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之上。如但以气象语求之，便失右丞远矣。”“诗文中‘洁’字最难。柳子厚云：‘本之太史以著其洁。’惟太史能洁，惟柳子能著其洁，洁可易言哉!诗如摩诘，可谓之洁。惟悟生洁，洁斯幽，幽斯灵，灵斯化矣。摩诘之洁，原从悟生，而摩诘之洁，亦能生悟，洁而能化，悟迹乃融。嗟乎!悟、洁二者，今人弃如土矣。王元美云：‘摩诘才不逮沈、宋。’岂以其洁减价耶!诗中之洁，独推摩诘。即如孟襄阳之淡，柳柳州之峻，韦苏州之隽，皆得洁中一种，而非其全。盖摩诘之洁，本之天然，虽作丽语，愈见其洁。孟、柳、韦、刘诸君，超脱洗削，尚在人境。摩诘如仙姬天女，冰雪为魂，纵复璎珞华鬘，都非人间。”《岘佣说诗》：“摩诘五言古，雅淡之中，别饶华气，故其人清贵。盖山泽间仪态，非山泽间性情也。”又云：“摩诘七古，格整而气敛，虽纵横变化，不及李、杜，然使事典雅，属对工稳，极可为后人学步。”《诗学渊源》卷八：“苏轼亦云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盖尽态极妍，固齐、梁之能事，而乐府杂曲，寝入晋、宋风调。开元以后，每多情性之作，务去雕绘，吐属自然，而壮丽鸿博，尤为全唐之冠。晚年耽于经典，时涉禅语，亦未减六朝风流。后为宋人效法，堕入魔障恶道矣。”
王维卒。
《全唐诗》卷一二五至卷一二八收其诗为四卷。《全唐诗逸》补断句二。《全唐诗补编•续拾》卷一三补二句。《全唐文》卷三二四录其文二一篇。《王右丞集笺注》卷首王缙《进王右丞集表》：“臣兄文词立身，行之余力，当官坚正，秉操孤直。纵居要剧，不忘清淨。实见时辈，许以高流，至于晚年，弥加进道。端坐虚室，念兹无生，乘兴为文，未尝废业。或散朋友之上，或留箧笥之中，臣近搜求，尚虑零落。诗笔共成十卷，今且随表奉进。《王右丞集笺注》卷首《代宗皇帝批答手敕》：“卿之伯氏，天下文宗，位历先朝，名高希代，抗行周雅，长揖楚辞，调六气于终编，正五音于逸韵。泉飞藻思，云散襟情，诗家者流，时论归美。诵于人口，久鬱文房，歌以国风，宜登乐府。视朝之后，乙夜将观，石室所蔵，殁而不朽。”苏轼《东坡题跋》(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卷五《书摩诘蓝田烟雨图》：“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陆游《渭南文集》卷二九《跋王右丞集》：“余年十七八时，读摩诘诗最熟，后遂置之者几六十年。今年七十七，永昼无事，再取读之，如见旧师友，恨间阔之久也。”《岁寒堂诗话》卷上：“世以王摩诘律诗配子美，古诗配太白。盖摩诘古诗能道人心中事而不露筋骨，律诗至佳丽而老成。如《陇西行》、《息夫人》、《西施篇》、《羽林》、《闺人》、《别弟妹》等篇，信不减太白；“兴阑啼鸟唤，坐久落花多”、“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等句，信不减子美。虽才气不若李、杜之雄杰，而意味工夫，是其匹亚也。摩诘性淡泊，本学佛而善画，出则陪岐、薛诸王及贵主游，归则餍饫辋川山水，故其诗于富贵山林，两得其趣，如‘兴阑啼鸟唤，坐久落花多’之句，虽不夸服食器用，而真是富贵人口中语，非仅‘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之比也。”又云：“韦苏州诗，韵高而气清；王右丞诗，格老而味长。虽皆五言之宗匠，然互有得失，不无优劣。以标韵观之，右丞诗格老而味远不逮苏州，至其词不迫而味甚长，虽苏州亦不及也。”《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三引《西清诗话》：“王摩诘诗浑厚一段，覆盖古今，但如久隐山林之人，徒成旷淡。”《诗林广记》卷五引《后湖集》：“摩诘之诗，造语妙处至与造物相表里，岂直诗中有画哉?观其诗，知其蝉蜕尘埃之中，蜉蝣万物之表者也。”又引《后山诗话》：“王右丞诗学于陶渊明，得其自在处。”王世贞《读书后》(四库本)卷三《书李白王维杜甫诗后》：“吾尝谓太白之绝句与杜少陵之七言古诗歌，当为古今第一；少陵之五七言律与太白之七言诗歌、五言律次之。当时微觉于摩诘卤莽，徐更取读之，真足三分鼎足，他皆莫及也。天子蒙尘于蜀，少陵叙致有慷慨恻怛无穷之感，而太白乃作《上皇西巡歌》，得非有胸无心者?‘地转锦江成渭水，天回玉垒作长安’，虽或壮丽千古，何异宋人东狩钱塘封事?《永王西巡歌》彼诚以永王为中兴之贤王也，‘辞官不受赏’，其语谁信?摩诘弱，故不能致死安民，然其意非肯为之用也。生平悟禅理，舍家宅，无妻子，而不之恤，顾不能辞。禁近以殁，岂晚途牢落不能自遣，白香山之所谓‘老将荣补贴’者耶?”《艺圃撷余》：“诗发端之妙者，谢宣城而后，王右丞一人而已。”《唐诗品》：“右丞诗发秀白天，感言成韵，词华新朗，意象悠闲。上登清庙，则情近珪璋；幽彻丘林，则理同泉石。言其风骨，固尽扫微波；采其流调，亦高跨来代。于《三百篇》求之，盖《小雅》之流也。而颂声之微，夫亦风气所临，不能洗濯而高视也。”顾起经《题王右丞诗笺小引》：“元肃以下诗人，其数什百。语盛唐者，唯高、王、岑、孟四家为最；语四家者，唯右丞为最。其为诗也，上薄骚雅，下括汉魏，博综群籍，渔猎百氏，于史子苍雅、纬候钤决、内学外家之说，苞并总统，无所不窥，邮(尤)长于佛理，故其摛藻奇逸，措思冲旷，驰迈前榘，雄视名儁。凡今长老荐绅之属，工为诗者，恒嗟赏而雅崇之，殆与耳食无异。”张衮《新刻王右丞诗集注说序》：“右丞之诗，精深崇峭，词与旨称，而华婉蔚沉之气，焕发于比兴间。当时赞言，至比大雅，流传后世，莫不慕而读之也。”《唐音癸签》卷五引《震泽长语》：“摩诘以淳古淡泊之音，写山林闲适之趣，如辋川诸诗，真一片水墨不着色画。及其铺张国家之盛，如‘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又何其伟丽也。”《诗镜总论》：“世以李、杜为大家，王维、高、岑为傍户，殆非也。摩诘写色，清微已望陶、谢之藩矣，第律诗有余，古诗不足耳。离象得神，披情著性，后之作者谁能之?世之言诗者，好大好高好奇好异，此世俗之魔见，非诗道之正传也。体物著情，寄怀感兴，诗之为用，如此已矣。”《唐诗镜》卷一○：“王摩诘语多妙会，相出天成，境到神流，难以力与也。古诗如轻红浅碧，律诗如翡翠珊瑚，此其材之有限。诗家各有一种真气，磨灭不尽。摩诘似较少，李太白亦不多见。五言古时时有之，以此知陶、谢之美。”又云：“摩诘七律与杜少陵争驰，杜好虚摹，吞吐含情，神行象外；王用实写，神色冥会，意妙言先，二者谁可轩轾?”《诗源辩体》卷一六：“摩诘五言古虽有佳句，然散缓而失体裁，平韵者间杂吕体，仄韵者多忌鹤膝，短篇为胜。楚辞深得《九歌》之趣，唐人所难。七言古语虽婉丽，而气象不足，声调间有不纯者。”又云：“摩诘才力虽不逮高、岑，而五、七言律风格不一。五言律有一种整栗雄丽者，有一种一气浑成者，有一种澄淡精致者，有一种闲远自在者。……若高、岑才力虽大，终不免一律耳。”又云：“摩诘七言律亦有三种。有一种宏赡雄丽者，有一种华藻秀雅者，有一种淘洗澄净者。……是亦高、岑所不及也。”又云：“摩诘五言绝意趣幽玄，妙在文字之外。……摩诘胸中滓秽净尽，而境与趣合，故其诗妙至此耳。”《唐诗评选》卷二：“右丞于五言，自其胜场，乃律已臻化。而古体轻忽，迨将与孟为俦。佳处迎目，亦令人欲置不得，乃所以可爱存者，亦止此而已(指《渭川田家》等四首)。其它褊促浮露，与孟同调者，虽小藻足娱人，要为吟坛之衙官，不足采也。”卷三：“右丞于五言近体，有与储合者，有与孟合者，有深远鸿丽轶储、孟而自为体者。乃右丞独开手眼处，则与工部天宝诗相为伯仲，颜、谢、鲍、庾之风又一变矣。工部之工，在即物深致，无细不章；右丞之妙，在广摄四旁，圜中自显。……然五言之变，至此已极。右丞妙手，能使在远者近，抟虚作实，则心自旁灵，形自当位。苟非其人，荒远幻诞，将有如‘一一鹤声飞上天’而自托为灵通者，风雅扫地矣。是取径盛唐者，节宜之度，不可不知也。”《古欢堂集杂著》：“摩诘恬洁精微，如天女散花，幽香万片，落人巾帻间。每于胸念尘杂时，取而读之，便觉神怡气静。”杭世骏《道古堂文集》(乾隆刻本)卷八《王右丞诗注序》：“开元、天宝之间，诗人比迹而起。铺陈始终，排比声韵，工部实为之冠；摆脱町畦，高朗秀出，右丞实为之冠；右丞博学多艺，雅意元谭，比物俪辞，诙达三教，是非肤核之学可以测其津岸矣。”李因培《唐诗观澜集》(乾隆刻本)卷一三：“右丞诗荣光外映，秀色内含，端凝而不露骨，超逸而不使气，神味绵邈，为诗之极则，故当时号为‘诗圣’。”又云：“右丞五排，秀色外腴，灏气内充，由其天才敏妙，尽得风流，气骨遂为所掩。一变为郎、钱，秀丽胜而沉厚之气亦减，此风气之一关也。”《唐诗别裁集》卷一：“意太深，气太浑，色太浓，诗家一病，故曰‘穆如清风’。右丞诗每从不着力处得之。”又云：“五言用长易，用短难，右丞工于用短。”《读雪山房唐诗序例》：“王摩诘善能错综子史，而言不欲尽，词旨温丽，音节铿锵，蔚然为一朝冠冕。”《昭昧詹言》卷一六：“辋川于诗，亦称一祖。然比之杜公，真如维摩之与如来，确然别为一派。寻其所至，只是以兴象超远，浑然元气，为后人所莫及；高华精警，而不落人间声色，所以可贵。然愚乃不喜之，以其无血气性情也。”又云：“辋川叙题细密不漏，又能设色取景，虚实布置，一一如画，如今科举作墨卷相似，诚万世之技也。”赵殿成《王右丞集笺注》“序”：“唐之诗传者几百家，其善为行乐之词与工为愁苦之什相半，虽于性情各得所肖，而求其不悖夫温柔敦厚之教者，未易数数觏也。右丞崛起开元、天宝之间，才华炳焕，笼罩一时，而又天机清妙，与物无竞，举人事之升沉得失，不以胶滞其中。故其为诗，真趣洋溢，脱去凡近，丽而不失之浮，乐而不流于荡。即有送人远适之篇、怀古悲歌之作，亦复浑厚大雅，怨尤不露。苟非实有得于古者诗教之旨，焉能至是乎?乃论者以其不能死禄山之难，而遽讥议其诗，以为萎弱而少气骨，……又古今来推许其诗者，或称趣味澄夐，若清流贯达；或称如秋水芙蕖，倚风自笑；或称出语妙处，与造物相表里之类，扬诩亦为曲当。若其诗之温柔敦厚，独有得于诗人性情之美，惜前人未有发明之者。”全祖望《王右丞集笺注序》：“虽然，右丞风期高雅，绝非尘世中人物，吾故信其晚节之可原。……即以右丞之禅悦言之，唐人一时习气，多爱游古松慈竹之间，而右丞之清臞，尤其性之所近。”符曾《王右丞集笺注序》：“昔人称诗为有声画，画为无声诗，二者罕能并臻其妙。右丞擅诗于开元、天宝间，得唐音之盛，绘事独绝千古，所谓无声之诗、有声之画，右丞盖兼而有之。”《诗人玉屑》卷一五引朱熹语：“王维以诗名开元间，遭禄山乱，陷贼中不能死，事平复幸不诛。其人既不足言，词虽清雅，亦萎弱少气骨。”《四溟诗话》卷二引空同子曰：“王维诗高者似禅，卑者似僧，奉佛之应哉，人心系则难脱。”何良俊《四友斋丛说》(中华书局1959)卷二五：“五言绝句，当以王右丞为绝唱。”《诗笺》：“王右丞诗境虽极幽静，而气象每自雄伟。如‘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苜蓿随天马，葡萄逐汉臣’、‘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归鞍竞带青丝笼，中使频倾赤玉盘’等语，其气象似在‘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之上。如但以气象语求之，便失右丞远矣。”“诗文中‘洁’字最难。柳子厚云：‘本之太史以著其洁。’惟太史能洁，惟柳子能著其洁，洁可易言哉!诗如摩诘，可谓之洁。惟悟生洁，洁斯幽，幽斯灵，灵斯化矣。摩诘之洁，原从悟生，而摩诘之洁，亦能生悟，洁而能化，悟迹乃融。嗟乎!悟、洁二者，今人弃如土矣。王元美云：‘摩诘才不逮沈、宋。’岂以其洁减价耶!诗中之洁，独推摩诘。即如孟襄阳之淡，柳柳州之峻，韦苏州之隽，皆得洁中一种，而非其全。盖摩诘之洁，本之天然，虽作丽语，愈见其洁。孟、柳、韦、刘诸君，超脱洗削，尚在人境。摩诘如仙姬天女，冰雪为魂，纵复璎珞华鬘，都非人间。”《岘佣说诗》：“摩诘五言古，雅淡之中，别饶华气，故其人清贵。盖山泽间仪态，非山泽间性情也。”又云：“摩诘七古，格整而气敛，虽纵横变化，不及李、杜，然使事典雅，属对工稳，极可为后人学步。”《诗学渊源》卷八：“苏轼亦云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盖尽态极妍，固齐、梁之能事，而乐府杂曲，寝入晋、宋风调。开元以后，每多情性之作，务去雕绘，吐属自然，而壮丽鸿博，尤为全唐之冠。晚年耽于经典，时涉禅语，亦未减六朝风流。后为宋人效法，堕入魔障恶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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