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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川先生集

【序】 重刻震川先生全集序 归震川先生全集序 重刻震川先生全集序 新刊震川先生文集序

【凡例五则】

【卷之一 经解】

易图论上 易图论下 易图论后 大衍解 洪范传 尚书叙录 考定武成 孝经叙录 荀子叙录

【卷之二 序】

项思尧文集序 玉岩光生文集序 山斋先生文集序 雍里先生文集序 五岳山人前集序 戴楚望集序 戴楚望后诗集序 沈次谷先生诗序 草庭诗序 经序录序 史论序 卓行录序 汊口志序 正俗编序 平和李氏家规序 华亭蔡氏新谱序 龙游翁氏宗谱序 浙江乡试录后序 太仆寺志序 西王母图序 陟台图咏序 彩衣春燕图序 纶宠延光图序 王梅芳时义序 水利书序 尚书别解序 都水稿序 会文序 羣居课试录序 夏怀竹字说序

【卷之三 论 议 说】

【论】 天子诸侯无冠礼论 公子有宗道论 贞女论 谱例论 水利论 水利后论

【议】 三途并用议 马政议 御倭议 备倭事略

【说】 三江图叙说 淞江下三江图叙说 二石说 张雄字 陈伯生字说 守耕说 东隅说 怀竹说 朱钦甫字说 周时化字说 庄氏二子字说 二子字说

【卷之四 杂文】

书安南事 书郭义官事 书张贞女死事 张贞女狱事 贞妇辨 书里泾张氏妇事 言解 解惑 道难 惧谗三首 瓯喻 性不移说 重交一首赠汝宁太守徐君

【卷之五 题 跋】

跋仲尼七十子像 题洪武京城图志后 跋高丽图经后 跋禹贡论后 题兴都志后 跋唐石台道德经 跋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 跋大佛顶随永尊胜陀罗尼经幢 跋广平宋文贞公碑 跋帝尧碑 跋商中宗庙碑 题太仆寺志后 读金陀粹编 读王祥传 题金石录后 题隶释后 跋何博士论后 题仕履重光册 题星槎胜览 题瀛涯胜览 题文太史书后 题张幼于裒文太史卷 题弘玄先生赞后 书沈母贞节传后 书冢庐巢燕卷后 跋唐道虔答友人问疾书 跋小学古事 题王氏旧谱后 题立嗣辨后 跋程论后 跋程策后

【卷之六 书】

上徐阁老书 上瞿侍郎书 上万侍郎书 上王都御史书 上高阁老书 上赵阁老书

【卷之七 书】

上宋明府书 上方参政书 答唐虔伯书 与李浩卿书 与嘉定诸友书 与殷徐陆三子书 答俞质甫书 与宣仲济书 答顾伯刚书 与潘子实书 示徐生书 山舍示学者 与陆太常书 与赵子举书 答朱巡抚书 上王中丞书 与曾省吾参政书 与林侍郎书

【卷之八 书】

奉熊分司水利集并论今年水灾事宜书 寄王太守书 遗王都御史书代 论三区赋役水利书 与傅体元书 与王子敬书 论御倭书代 上总制书 与沈养吾书 昆山县倭寇始末书

【卷之九 赠送序】

送吴纯甫先生会试序 送夹江张先生序 送李廉甫北上序 送王汝康会试序 途县大夫杨侯序 送何氏二子序 送宋知县序 送郡太守历下金侯考绩序代 送郡别驾王侯考绩序 送南京虎贲卫经历郑君之任序 送太仓守熊侯之任光州序 赠阳曲王公分守太仓序 送吴郡别驾段侯之京序 送阳曲王公参政陕西序 送童子鸣序 送狄承式青田教谕序 送熊分司之任滇南序 送计博士序 送蒋助教序

【卷之十 赠送序】

送同年李观甫之任江浦序 送同年丁聘之之任平湖序 送同年光子英之任真定序 送同年孟与时之任成都序 送王子敬之任建宁序 送王子敬还吴奉母之建宁序 送张子忠之任南昌序 送陈子达之任元城序 送毛君文高之任元城序 送南驾部吴君考绩北上序 送周给事兴叔北上序 送余先生南还序 送顾太仆致政南还序 送许子云之任分宜序 送陆嗣孙之任武康序 赠俞宜黄序 送福建按察司王知事序 送北城副兵马指挥使周君序 送吴祠部之官留都序 赠石川先生序 赠给事中刘侯北上序代作 赠戚汝积分教大梁序

【卷之十一 赠送序】

送嘉定丞鲁侯序 送周御史序 赠熊兵宪进秩序代 送嘉定县令序 送嘉定县令张侯序 送昆山县令朱侯序 送吴县令张侯序 赠张别驾序 赠太府思翁黄公序 送摄令蒲君还府序 赠司仪杨君序 送顾公节北上序 送国子助教徐先生序 送柴都事之任浙江序 送陈子加序 送王博甫北上序 贺戚总戎平倭序代 司训袁君督学旌奖序 赠医士张云<革奇>序 赠弟子敏授尚医序 赠大慈仁寺左方丈住持宇上人序 赠菩提寺坤上人序

【卷之十二 寿序】

方御史寿序 御史大夫潘公七十寿序 山斋先生六十寿序 淀山周先生六十寿序 默斋文生六十寿序 姚安太守秦君六十寿序 福建按察使杨君七十寿序 通政立斋王先生寿序 同馆诸进士再寿立斋王先生序 少傅陈公六十寿诗序代 顾夫人八十寿序 御史大夫潘公夫人曹氏六十寿序 顾夫人杨氏七十寿序 丘恭人七十寿序 顾孺人六十寿序 夏淑人六十寿序 朱夫人郑氏五十寿序 朱夫人郑氏六十寿序 宋孺人寿序 李太淑人八十寿序 许太孺人寿序 太仓州守孙侯母太夫人寿诗序 朱太夫人六十寿序 李氏荣寿诗序

【卷之十三 寿序】

吏部司务太君寿序 顾南岩先生寿序 同州通判许半斋寿序 龚裕州寿序 徐封君七十寿序 葛封君六十寿序 柳州计先生寿序 宁封君八十寿序 白庵程翁八十寿序 张曾庵七十寿序 晋其大六十寿序 浚甫魏君五十寿序 周秋汀八十寿序 周翁七十寿序 戴素庵先生七十寿序 张翁八十寿序 孙君六十寿序 杨渐斋寿序 六母舅后江周翁寿序 周弦斋寿序 前山丘翁寿序 戚思吶寿序 陆思轩寿序 东庄孙君七十寿序 桐庵陆翁八十寿序 望湖曹翁六十寿序 钱一斋七十寿序 梦云沈先生六十寿序 碧岩戴翁七十寿序 杜翁七十寿序 叔祖存默翁六十寿序 高州太守钦君寿诗序

【卷之十四 寿序】

朱母孙太孺人寿序 顾母陆大孺人七十寿序 张母太安人寿序 冯宜人六十寿序 陆母缪孺人寿序 郑母唐夫人八十寿序 张母王孺人寿序 王黎献母杨氏七十寿序 沈母丘氏七十寿序 王母顾孺人六十寿序 陈丹倪硕人寿序 朱硕人寿序 朱君顾孺人双寿序 徐氏双寿序 周氏双寿序 王氏寿宴序 良士堂寿燕序 狄氏寿燕序 唐令人寿诗序 邵氏寿诗序

【卷之十五 记】

见村楼记 见南阁记 真义堂记 遂初堂记 寿母堂记 卅有堂记 容春堂记 自生堂记 可斋记 耐斋记 双鹤轩记 雪竹轩记 清梦轩记 栎全轩记 悠然亭记 卧石亭记 沧浪亭记 花史馆记 杏花书屋记 题玉女潭记 见苓书舍记 娄曲新居记 宝界山居记 南陔草堂记 莪江精舍记 菊窗记 本庵记 野鹤轩壁记 保圣寺安隐堂记 汝州新造三宫庙记代

【卷之十六 记】

重修阙里庙记 顾原鲁先生祠记 常熟县赵段圩堤记 唐行镇免役夫记 吴郡丞永康徐侯署昆山县惠政记 昆山县新仓兴造记 长兴县令题名记 太仆寺新立题名记代 长兴县城隍神灵应记 张氏女贞节记 吴山图记 光禄署丞孟君浚河记 松云庵杨主簿墓田碑记 张氏女子神异记

【卷之十七 记】

世美堂后记 重修承志堂记 重造承志堂左右夹室记 陶庵记 畏垒亭记 思子亭记 项脊轩志 秦国公石记 梦鼎堂记 顺德府通判厅记 顺德府通判厅右记 震川别号记 家谱记

【卷之十八 墓志铭】

南京车驾司员外郎张君墓志铭 中书舍人李君墓志铭 外舅光禄寺典簿魏公墓志铭 鸿胪寺司宾署丞张君墓志铭 建安尹沈君墓志铭 乐清丞沈君墓志铭 叶县丞苏君墓志铭 抚州府学训导唐君墓志铭 永平张封君墓志铭 昭信校尉崇明沙守御千户所正百户晁君墓志铭 例授昭勇将军成山指挥使李君墓志铭 明故例授苏州卫千户所正千户陈君墓志铭

【卷之十九 墓志铭】

抑斋先生夏君墓志铭 王府君墓志铭 朱隐君墓志铭 冯会东墓志铭 周孺亨墓志铭 曹子见墓志铭 太学生周君墓志铭 太学生叶君墓志铭 沈贞甫墓志铭 陆允清墓志铭 周君墓志铭 李君墓志铭 居君墓志铭 詹仰之墓志铭 朱肖卿墓志铭 归府君墓志铭

【卷之二十 墓志铭】

赵汝渊墓志铭 金君守斋墓志铭 王邦献墓志铭 李惟善墓志铭 张克明墓志铭 陈君厚卿墓志铭 陆子诚墓志铭 王君时举墓志铭 蒋原献墓志铭 潘用中墓志铭

【卷之二十一 墓志铭】

陈处士妻王孺人墓志铭 太学生陈君妻郭孺人墓志铭 顾孺人墓志铭 潘府君室沈孺人墓志铭 周子嘉室唐孺人墓志铭 方母张孺人墓志铭 张孺人墓志铭 沈母张孺人墓志铭 陆孺人墓志铭 张太孺人墓志铭 龚母秦孺人墓志铭 李母陶硕人墓志铭 王母孙孺人墓志铭 朱母顾孺人墓志铭 沈引仁妻周氏墓志铭 唐孺人墓志铭 毛孺人墓志铭 魏孺人墓志铭 叶母墓志铭

【卷之二十二 权厝志 生志 圹志】

中奉大夫江西右布政使致仕雍里顾公权厝志 伯妣徐孺人权厝志 郑君汉卿寿藏铭 南云翁生圹志 姚生圹志 亡儿曾滟羽孙圹志 女如兰圹志 女二二圹志 寒花葬志

【卷之二十三 墓表】

亡友方思曾墓表 从叔父府君坟前石表辞 通政使同右参议张公墓表 封奉政大夫南京兵部事驾司郎中王君墓表 怀庆府推官刘君墓表 敕赠翰林院检讨许府君墓表 贞节妇李氏墓表

【卷之二十四 碑 碣】

【碑】 中宪大夫贵州思州府知府赠中议大夫赞治尹贵州按祭司副使李君墓碑 何氏先茔碑 叶文庄公墓地免租碑 安亭镇揭主簿德政碑

【碣】 玄朗光生墓碣 张季翁墓碣 褚隐君墓碣 赠文林郎邵武府推官吴君墓碣 泗水何隐君墓碣 宣节妇墓碣 王烈妇墓碣 曹节妇碑阴 张通参次室钮孺人墓碣

【卷之二十五 行状】

吴纯甫行状 李南楼行状 通议大夫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公行状 敕封文林郎分宜县知县前同州判官许君行状 封中宪大夫兴化府知府周公行状 魏诚甫行状 先妣事略 请敕命事略

【卷之二十六 传】

归氏二孝子传 张自新传 顾隐君传 元忠张君家传 章永州家传 戴锦衣家传 京兆尹王公传 洧南居士传 周封君传 东园翁家传 何长者传 筠溪翁传 可茶小传 鹿野翁传

【卷之二十七 传】

王烈妇传 韦节妇传 陶节妇传 计烈妇传 沈节妇传 蔡孺人传 俞楫甫妻传

【卷之二十八 谱 世家】

【谱】 夏氏世谱 归氏世谱 归氏世谱后

【世家】 兴安伯世家 记壬午功臣

【卷之二十九 铭 颂 赞】

【铭】 为善居铭 素节堂铭 镇平王府大奉国将军孝门铭 圣井铭 书斋铭 清泉铭 几铭 顺德府几铭 太行石铭 西山石铭

【颂 赞】 松江新建行省颂 巡抚都御史翁公寿颂 魁星赞 叶文庄公像赞并序 弘玄先生自序赞 王氏画赞并序

【卷之三十 祭文 哀诔】

祭方御史文 祭王方伯文 祭王仪部文 祭朱恭靖公文 祭顾方伯文 祭周孺亨文 祭沈养吾仲常文 祭居守斋文 祭唐虔伯文代 祭刘县丞廷运父文 祭张封君文 同年祭陈封君文 祭外舅魏光禄文 祭顾文康公夫人文 祭叶夫人王氏暨世德夫妇文 祭张贞女文 吊何氏妇文并序 祭外姑文 祭妻祖父母文 谒宋文贞公墓文 祭杨忠愍公文 告祭昆山县山神文 告昆山县城隍神文 祭长兴县城隍庙文 祈雨文 谢雨祭城隍神文 再祈雨文 祀厉告城隍神文 御史中丞李公哀词 思质王公诔 招张贞女辞并序

【震川先生别集】

【卷之一 应制论】

士立朝以正直忠厚为本以下诸生课试作 太极在先天范围之内 泰伯至德 忠恕违道不远 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 六言六蔽 圣人之心公天下 史称安隗素行何如 孟子叙道统而不及周公颜子 乞酰 圣人之心无穷 王天下有三重 明君恭己而成功

【卷之二上】

嘉靖庚子科乡试对策五道 隆庆元年浙江程策四道

【卷之二下】

浙省策问对二道 河南策问对二道

【卷之三 制诰 奏疏 策问】

【制诰】 先任太子太保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张治赐谥文毅诰文 谕祭赠资政大夫南京礼部尚书裴爵并配赠夫人杨氏封太夫人郜氏文 谕祭提督福建等处军务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涂泽民文 谕祭山西巡抚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毛鹏文 谕祭原任南京兵部右侍郎刘畿文 封朝鲜国王妃朴氏诰文

【疏】 进香疏 奉慰疏 乞改调疏 乞致仕疏

【策问】 策问二十三道

【卷之四 志】

马政志 马政职官 马政祀祠 马政蠲贷 马政库藏

【卷之五 宋史论赞】

章献刘皇后 郭皇后 慈圣曹皇后 宣仁高皇后 钦圣向皇后 昭慈孟皇后 韦太后 杨皇后 皇后总论 魏悼王 楚荣宪王 赵子崧 不<百心> 诸王总论 公主 范质 王溥 魏仁浦 石守信 侯益 赵赞 王全斌 赵普 卢多逊 张齐贤

【卷之六 纪行】

己未会试杂记 壬戌纪行上 壬戌纪行下 游海题名记

【卷之七 小简】

与沈敬甫 与王子敬 与王子敬 与沈敬甫 与沈敬甫 与王子敬 与王子敬 与沈敬甫 与徐道潜 与王子敬三首 与沈敬甫十八首 与马子问 与王子敬 与徐子检 与陆武康 与沈敬甫九首 与王子敬四首 与沈敬甫七首 与王子敬二首 与沈敬甫二首 与余同麓太史以 再与余太史 与吴刑部梁 与周子和大参 与曾省吾参政 与曹按察 与慎御史 与冯某 与徐子与 与俞仲蔚 与张虚冈 与周兴叔 与陈伯求 与于鲤 与吴刑部维京 与王礼部 与孙百川 与某通判 与徐子言 与冯樵谷 与沈云泉秀才 与朱生大观 与同年陈给事 与王子敬 与周孺允二首 与唐同年 与锺上舍 与龚子良 与傅体元 与王子敬六首 与沈敬甫四首 与陈吉甫 与顾懋俭 与万侍郎 与曹按察 与顾太仆

【卷之八 小简】

与周淀山四首 答周淀山 与王仲山 示庙中诸 与吴三泉 与顾懋俭 与沈敬甫四首 与高经历 与王沙河 与徐南和 与邢州属官 与傅体元二首 与王子敬十首 与徐道潜 与陆五台 与姚画溪徐龙湾 与冯太守 与沈上舍 与管虎泉 与顾懋俭二首 与沈敬甫十八首 与某三首 与王昭明 与张通府 与凌廉使

【卷之九 公移谳词附】

蠲贷呈子 处荒呈子 陶节妇呈子 回湖州府问长兴县土俗 送恤刑会审狱囚文册揭帖 长兴县编审告示 九县告示 乞休申文 又乞休文 太仆寺揭帖 王哲审单 陈大德审单 贺潮审单

【卷之十 古今诗】

游灵谷寺 读史二首 京邸有怀 甫里送妹 金山寺 金陵还家作 和俞质甫夏雨效联句体三十韵 濠梁驿 淮阴侯庙 舟阻沽头闸陆行二十余里到沛县 南旺 沛县 徐州同朱进士登子房山 自徐州至吕梁述水势大略 鲤鱼山 自刘家河将出海口风雨还天妃官二首 自海虞还阻风夜泊明日途中有作 淮上作 宝应县阻风 壬戌南还作 登济城望城武 淮阴舟中晚坐写怀二十四韵 隆庆己巳赴京寓城西报国寺赠宇上人 邢州叙述三首 琼州张子的与余同年俱为县令江南子的自建德改当涂今入觐文改荣县一岁中三易县居京师旅寓相近以诗为别 咏史 奉托俞宜黄访求危太朴集并属蒋萧二同年及长城吴博士 奉酬冯太守行视西山关隘次宋庄见弃田有作 送衰太守之兴都 赠孙太仓 读佛书 书王氏墓碣寄子敬淀山湖上 素庵诗 清梦轩诗次孺允韵 清梦轩诗再次孺允韵 山茶 东房夹竹桃花 火鱼 钟山行二首 郓州行寄友人 谈侍郎歌 黄楼行 二石歌 赵州石桥歌 表兄淀山大参以自在居士墨竹俾予题诗 十八学士歌 题异兽图 甫里天随寺 恨诗二首 寓漕湖钱氏钱本吴越王裔聚族于此地名钱港 驰驿 甲寅十月纪事 乙卯冬留别安亭诸友 姜御史年九十六 郭都统戍刘家河因燕次壁间韵 西苑观刈麦 送上卿顾东白先生致政还乡次张奉常韵 缭丝灯次李西涯杨邃庵二先生韵二首 赏荷次韵 郑家口夜泊次俞宜黄韵因怀昔年计偕诸公 小屯 清明济上 题周冕赠任别驾卷 行卫河中 初发白河 过兴济 李廉甫宪副书斋小酌 自天津来至此已过一月去阙日远怆然有作 隆庆二年朝京师南还与宣平俞宜黄武进陆太学同舟赠绝句一首 又赠陆太学 赠俞公子 送同年查都谏山西行省 送友人读书玄墓山己亥庚子余尝读书于此 檀溪跳涧 宋康王乘龙渡河 文渊阁四景图 题二鱼图 偶成四绝 高邮湖为断缆所击几至失明 光福山 海上纪事十四首 颂任公四首 隆庆元年上幸太学赐六馆诸生宝钞陆启明与赐见分数楮 寄胡秀才 冰崖草堂赋

【附录】

归太仆赞有序 震川先生小传 明太仆寺寺丞归公墓志铭 书先太仆全集后 当道明府及远近士大夫助刻先太仆文集敬赋 五章奉谢用文章千古事为韵

重刻震川先生全集序

震川先生文集,流传海内百有余年,识文艺者皆知珍藏之。先大夫旧藏两集,一集二十卷,一集三十二卷,寇变失去。余从陈百史相君,见其所点阅二十卷,博为搜求,二集复存余架上矣。二十卷者,乃先生从弟道传所刻;三十二卷,先生之嗣君子祜、子宁所刻也。有无参互,或疑有杂讹于其间;且闻于钱牧斋宗伯云,先生遗文尚多。余曩与其裔孙雪庵,同事礼部,雪庵以重刻道传集相贻。既而余年友刑部公裔兴之子孝仪公车来都下,惠以裔兴新刻之集。览其跋语,乃偕先生孙文休与其子玄公编辑,为牧斋先生所次第,正集三十卷,别集十卷,余集存之家塾。而是集仍止二十卷,或尚未尽刻,未可谓全集也。

余夙向往先生之文。今老矣,虽不能读,窃思得览其大全。间与汪户部苕文、计孝廉甫草论及,而惄如也。亡何,董黄洲正位令昆山,乃属其访求先生遗文于玄公。徧汇诸刻,勒成全集,亦官其地者所应为,不独为艺林美谭。黄洲唯唯而别。

嗟乎!先生之文,自殁时即流传至今,王文肃公称引于当年,钱牧斋、吴梅村诸前辈昌明于后;非若昌黎之文,历久远遇永叔而始显也。矧先生贤子孙比肩接踵,咸能裒辑遗文,传之遐迩。因叹海内文人如晋江王遵岩、平凉赵浚谷皆有遗集。晋江之集尚有存者,平凉则未之概见。频与宦其地者言之,平凉则马学使之驶先获我心,为之修辑;晋江虽再属衡文使者,尚未见有马君其人也。夫士大夫宦游所至,诚访前贤之遗文,不致散亡磨灭,有如所谓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者,亦华国之瑞事也。黄洲乃能识余言,从玄公谋,集已刻、未刻,合牧斋定本,汇为四十卷;而一时士大夫宦其地者间助剞劂之资,遂居然为先生全书。黄洲之志行,殆非俗吏也已,是则可感也。

玄公寓书命序于余。先生之文,照耀今古,何待于序?况余岂能序先生之文者哉?聊述与黄洲之语以复玄公,玄公其有以谅余矣。

康熙癸丑仲夏,宛平王崇简题。

归震川先生全集序

古来文章家,代不乏人,要必以卓然绝出,能转移风气为上。唐之中叶称韩子,而与韩子同时者有柳子厚、李习之。宋时称欧阳子,而先欧阳为古文者有穆伯长、尹师鲁辈。然言起八代之衰者,必曰昌黎;变杨、刘之习者,必曰庐陵:则以其学之深,力之大也。

明三百年,文章之派不一。嘉靖中,有唐荆川、王遵岩、归震川三先生起而振之,而论者又必以震川为最,岂非以其学之深、力之大欤?余自少知诵法震川先生之制举业,长而得读其古文辞,信乎卓然绝出,能转移风气者也。自承乏昆山,敬哉王夫子以重梓先生集为嘱。会从先生之曾孙庄玄公氏得其未刻遗集,簿书之暇,时一披览,殆所谓县圃积玉,无非夜光,殊惜旧刻之多遗珠也。玄公因出钱宗伯选本,汇萃已刻未刻总计四十卷,欲授之梓人,而贫无力,谋之于余。余遂首捐俸为刻数卷。同寅吴无锡伯成、赵嘉定雪嵊,及远近士大夫闻风继之,协助成事。玄公又以旧刻多乌焉鱼鲁之讹,勘订累年,悉已是正。较之旧本,顿尔改观,诚快事也。

余读先生之易图论、洪范传,知其经学深邃。于马政志、三途并用诸议,知其世务通达。而浚吴淞江、三吴水利诸书,今方行其说,殆东南数百年之利。至其自述令长兴时,以德化民,又汉代之循良也。今国家偃武修文,广厉士子以通经学古,而科目之士亦将学而后入政,则是集行世,其亦昌明文运,造就人才之一助乎?

玄公以序见属,末学何能赞一辞。顾以夙仰先生,既欣覩全集之流播海内,加惠后学,而玄公亦工诗古文,能世其家学,又喜先生之有后也。故不辞而为之书。

康熙癸丑仲春,文林郎知昆山县事上谷后学董正位题。

重刻震川先生全集序

归子玄恭刻其曾大父太仆公集,未就若干卷而卒。余偕诸君子及其从子安蜀续成之,计四十卷。初,太仆集一刻于吾昆山,一刻于常熟,二本不无异同,亦多纰缪。玄恭惧久而失传也,乃取家藏抄本与钱宗伯较雠次第之,编定四十卷。然后讹者以订,缺者以完,好古者得以取正焉。

太仆之文,宗伯论之详矣。然宗伯恶夫裨贩剽贼、掇拾涂泽之流,而余独谓夫文章之递变,非一世之积也。宋之推经术者,惟曾南丰氏,然以较于程、朱之旨,不侔矣。南渡后,诸儒之说盛行,于是学者莫不拟之而后言,随其所见之分量浅深大小以发之于文,则莫不有所合。自南宋历元,以及于明之初年,其所称大儒之文皆是也。然至其风格薾萎,益颓而为老生学究之习,若是者虽大儒不免也。负才者思有以易之而不得其说,则不难一切抹摋理学之绪言,反而求之秦、汉以上。虚气浮响,杂然并作,至欲远驾于古之作者。夫天下岂有离理而可以为文者哉?故文之病而几至于亡者,亦相习而相矫以然也。

太仆少得传于魏庄渠先生之门,授经安亭之上。其言深以时之讲道标榜者为非。至所论文,则独推太史公为不可及。尝自谓得其神于二千余年之上,而与世之摹拟形似者异趋。故余谓文至太仆,始称复古。非太仆而言文者,明中叶之病于剽窃者也。由明初以溯之宋、元以前之文,其不为剽窃而犹未尽乎文之极致者,时代压之,风格薾萎者是也。欲知太仆之文,必合前后作者而观之,则文章之变尽此矣。

太仆久困公车,屏居绝迹,淹综百代,始成一家之言。其曾孙玄恭负盛才,既穷且老,日抱其遗书而号于同人,醵金而刻之。垂竣身没,不见其成。此予之叹夫文之难如此,其传之难又如此,后之读者宜如何其爱惜之也!康熙十四年乙卯春三月,同里后学徐干学谨序。

新刊震川先生文集序

往余笃好震川先生之文。与先生之孙昌世访求遗集,参读是正,始有成编。昌世子庄,游于吾门,谓余少知其先学,抠衣咨请,岁必再三至。既而与其从叔比部君谋,重锓先生全集。而比部君以雠勘之役属余。余老而归佛,旧学芜废。辍禅诵之功,紬绎累日,条次其篇目,洮汰其繁芿,排缵整齐,都为一集。既辍简,喟然而叹曰:余服膺先生之书,不为不专且久。丧乱废业,忽忽又二十年,乃今始旋其面目,旷然知先生所以为文之宗要,岂不幸哉!

先生钻研六经,含茹雒、闽之学而追遡其元本。谓秦火已后,儒者专门名家,确有指授,古圣贤之蕴奥,未必久晦于汉、唐,而乍辟于有宋。儒林、道学,分为两科,儒林未可以盖道学,新安未可以盖金溪、永嘉,而姚江亦未可以盖新安。真知独信,侧出于千载之下,而未尝标榜为名高也。

少年应举,笔放墨饱,一洗熟烂;人惊其颉颃眉山,不知其汪洋跌荡,得之庄周者为多。壮而其学大成,每为文章,一以古人为绳尺。盖柳子厚之论所谓「旁推交通以为之文」者。其它可知也。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谷梁以厉其气,参之太史以着其洁。其畅也,其厉也,其洁也,学者举不能知,而先生独深知而自得之。钩摘搜狝,与古人参会于毫芒杪忽之间。旋观裨贩剽贼、掇拾涂泽之流,如秦越人诊病,洞见藏府之症结,辞而辟之,劈肌中理,无所遯隐。以毷氉举子,羁穷单只,提三钱鸡毛笔,当熏灼四战之冲。驯至霜降水落,草枯蘼萎,而其为之渠帅者,卒以吁嗟叹伏,而自悔其降心之不蚤。呜呼,此岂徒然也哉!

先生以几庶体贰之才,好学深思,跋邪抵伪,刊削苶败,障斯文之末流。辁材小生,謏闻目学,易其文从字顺,妄谓可以几及。家龙门而户昌黎,其讹谬滋甚。先生尝序沔人陈文烛之文,讽其好学史记,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学先生之学者,无为沔人之知美矉,则几矣。先生儒者,曾尽读五千四十八卷之经藏,精求第一义谛,至欲尽废其书。而悼亡礼忏,笃信因果,恍然悟珠宫贝阙生天之处,则其识见盖韩、欧所未逮者。绪言具在,余非敢援儒而入墨也。

余少壮汩没俗学,中年从嘉定二三宿儒游,邮传先生之讲论,幡然易辙,稍知向方,先生实导其前路。启、祯之交,海内望祀先生,如五纬在天,芒寒色正,其端亦自余发之。又承比部君之命,论次斯集,得以怀铅握椠,效微劳于简牍,有深幸焉。日月逾迈,老将智而耄及,无以昌明先生淑艾之教,譬诸萤火熠熠,欲流照于须弥之顶,亦自愧其微末已矣。而比部君大雅不羣,能表章其家学,南丰之瓣香,不远求而有托,斯可喜也。

岁在庚子五月晦日,虞山年家后学钱谦益再拜谨序。

先太仆震川公集,最初闽中有刻。既而公之子伯景、仲敉刻于昆山,先伯祖泰岩刻于常熟。闽本地远不传。昆山、常熟本互有异同。然公之遗编剩简,尚余十之八九。牧斋先生与公之孙文休,旁求广采,得公藏本,几倍于刻本。先生手自校勘,珍如秘书。无何,绛云之灾,尽毁于火。赖文休副本存,余从玄恭得而录之。念文章显晦有数,恐遂湮没无闻,为请于先生,求寿诸梓。而先生以刻本位置多讹,意象尚隔,乃为合并而次第之,得正集三十卷、别集十卷,余集存之家塾,未能悉出也。

盖尝论之:不读史、汉,不知左、国之所以为文也。不读韩、欧,不知史、汉之所以为文也。今繇公之文可以知韩、欧,繇先生之选,可以知公之文。异哉,海内之士从事于古之文章者,必自此而求之矣。然而公岂求工于文而已哉?其学术则辩易图之宗旨,究禹畴之法象,与夫作史之志,议礼之言,有以启先儒所未发;其经济则条水衡之事宜,悉太仆之掌故,以及用人之方,御倭之议,有以裨当世所宜行。闻贞孝之事,则奋袂攘臂,不欲令弱质侠骨受诬于豪强;修族姓之谱,则赍咨涕洟,必欲使远祖近宗尽归于敦睦。他如赠送庆贺之文,吊祭悲哀之作,靡不折衷于法度,归本于端良。不以浮词谀人,不以绮语加物,则公之修辞立诚,盖可知矣。读是集者,因公之文以得公之为人,斯先生所以教我子孙不替先型之至意,而亦所以嘉惠后学之盛心哉!

庚子长至日,从孙起先拜手敬识。

谦益白:荒邨僻远,伏承亲枉玉趾,命较雠震川先生文集,不敢以荒落为辞。寻绎旧学,排缵累日,乃告成事。应酬文字,间有率易冗长者,僭以臆见洮汰四分之一。披金拣沙,务求完美。以一生师承在兹,良欲效攻王之勤于遗编也。编次大意,略序梗概,以求正于法眼。或召玄恭详审商榷,如有未当,不妨改正。

编次之法,略仿韩、柳、苏三集。古今文体不一,亦不尽拘。先生覃精经学,不傍宋人门户,如易图论、洪范传是也。故以经解为首。 次序、论、议、说,皆议论之文也。韩集总属杂着,今依各集略为区别。凡四卷。 次赠送序、寿序,凡六卷。赠送序考论学术吏治,皆非苟作。寿序古人所无,先生为之,则皆古文也。旧本别置外集,今仍次赠序。 次记三卷。旧有纪行诸篇,今取陆放翁、范石湖例,入别集。 次墓志铭、墓表、碑碣、行状、传、谱、世家,凡十二卷。志墓之文,本朝弘、正后,靡滥极矣。先生立法简严,一禀于古。移步换形,尺水兴波,直追昌黎,不问其余也。今所汰去者十不得一,他文不尔。 次铭、颂、赞,一卷。祭文、哀诔,一卷。书三卷。以上诸文,汰者四分之一,亦有存其半者。 欧、苏集是二公手定,外制、奏议别为一集。今集中纔数篇,故居别集之首,、而策问附焉。 次宋史论赞一卷。先生有志重修宋史,存论赞以见其志。 欧、苏集俱别载小简。古人取次削牍不经意之文,神情欬唾,彷佛具焉。故录为二卷。寒暄骈偶之词不载。纪行一卷次之。 次马政志一卷。先生邢州入贺时,留纂修寺志,故有此作。既有关于国故,其文则自谓仿史记六书也。取昌黎顺宗实录例,系之别集。 公移吏牍,各有格式。委悉情事,雅俗通晓,乃为合作。非老于文笔者不能为,亦不能知也。录而存之,略为一卷。水利、赋役、御倭诸书议,散在集中,可以参考。 唐人编李、杜诗,以文为别集,比兴著述,从其所重也。今取其意,录古今诗一卷。 先生为举子,即以论策擅场。今所存者,场屋帖括及科举程序之文。然其议论忼爽,行文曲折,盖二苏、秦、晁降格而为之也。今取二苏应制集例,录论策一卷。

右编次震川先生文集三十卷,别集十卷,余集不分卷,约三百余篇。先生于词章,刊落皮肤,独存真实。虽其牵率应酬,或质而少文,或放而近易,有识者精求之,可以窥见先生摆脱流俗,信心师古之大致。余以管见,僭有去取,盖犹未能免俗,规规然以时世心眼,测量前哲,有余愧焉。辍简之余,忾然三叹。并识之以讯于智者。庚子五月二十八日,谦益白。

凡例五则

一、选定。 此集旧尝三刻。复古堂本止分上下卷,不备可知。昆山本文三百五十余篇,常熟本篇数略少,而昆刻所无者殆半。未刻藏本,又二百余首。钱牧斋先生尝合已刻未刻诸本,总选得五百九十余首,而尺牍、古今诗在外,合计四十卷。今大率从其选本。但未刻中之不收者,已刻中之被汰者,庄以为尚有遗珠,又自以已意增入十有余首。今自尺牍二卷、诗一卷之外,总计文六百有五首,悉付诸梓人。其外二百余首,则依钱宗伯名为余集,而藏于家。

一、编次。 钱宗伯所编集三十卷,首经解,末书。又别集十卷,首制辞,末论策。今大概因之。独以为古人文集,书多在前,不当置之末卷。今移置书三卷于赠送序之前,而以祭文为末卷。又论策,据苏文忠集编在策问之前。今移置于别集之首,策问次之。文选诸书,诗在文前。今以府君所专攻者文也,诗不过余兴及之,篇章亦不多,故从柳子厚集之例,以诗居末。

一、正误。 他书刻本之误,不过字画略差,或偶脱一二字耳。惟此书旧刻之误,不可胜举。约有四端:有因声音近似者,有因草稿模糊者,有因叶数颠倒者,有因妄加删改者。如尚书徐晞之为「熙」,少傅夏言之为「贤」,儒者钱德洪之为「宏」,此因声音近似而误者也。如「富贵淫佚陨命亡国」,本汉书成语,乃倒置错出,以致上下不属,文义难通,此因草稿模糊而误者也。至水利策一篇,遂颠倒四百余字,向来选家坊本,皆袭舛而不觉,此因板心数目颠倒而误者也。凡此皆因失于较订,以致传写之讹。至于妄加删改,为尤甚焉。昆山本则以从祖之好自用,凡篇首作文之由,往往删去,篇中遂无照应。而擅改者尤多。常熟本则以宗人之少读书,凡用经史,彼所不晓者,非删则改。今皆据家藏抄本正之。其抄本亦误者,侧考古书,据文义以正之。较勘数四,颇为精详。间有疑者,阙之。讹谬既正,似可不言。但以旧刻行世已久,恐观者见其参差,反致疑于新刻,不得不明言其故,非敢暴前人之短也。

一、删重。 隆庆元年浙江乡试时,府君任长兴方踰年,以资浅故,不得为同考试官,仅入外帘。然夙负高望,主考推重,五策问俱委作,并属作对策。后遂刻为程策。惟第五道,主考颇加删改。府君与门人尺牍,以为窜入鄙语。故今集中对策止存前四道。昆山旧本,因止刻策问,故首载前四策问。今既并对策俱刻,不必又重见,故去之。又吴纯甫行状、墓表二首,大略皆同,今存行状而废墓表。西王母图序二首,大同小异,今存前作而废后作。送周御史序,一作颂而略改,今存序而废颂。若题同而文绝不同,截然为二首者,如送王子敬之任序之类,则两存之。

一、履历。 凡古人文集,必载本传以见其人之生平。府君之学术文章,宜入儒林、文苑。以未有国史,缺于无征。今但取前辈诸公志、铭、墓表、行状、传、赞、序、跋,凡有关于府君之文集者,附录一卷于后,庶几读府君之文者,开卷而如见其人云。曾孙庄识

谨按:恒轩先叔父府君所作凡例,屡经窜改而未有所定。玠于刻工处见抄本,凡八则,而中多可商。思欲删逸之而未敢也。会往虞山谒从叔孝仪,孝仪叔出先叔凡例一册,内止五则,云得之于钱子绣林。盖钱子于黄洲董夫子署中携归,此为先叔最后改本无疑,而家中特遗其稿。因大喜过望,亟以付诸梓。集中选定编次之法,大约因钱宗伯而不无稍异。今系先叔凡例于后,而仍存钱宗伯凡例于前,庶几不没其实,且令世之君子有所考焉。康熙乙卯孟春望后一日,玄孙玠谨识。

震川先生集卷之一  经 解

  易图论上易图非伏羲之书也,此邵子之学也。「昔者,庖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盖以八卦尽天地万物之理,宇宙之间,洪纤巨细,往来升降,生死消息之故,悉着之于象矣。后之人苟以一说求之,无所不通。故虽阴阳小数,纳甲飞伏、坎离填补、卜数只偶之类,人人尽自以为易,而要之皆可以易言也。

  吾尝论之:以为易不离乎象数,而象数之变至于不可穷。然而有正焉,有变焉。卦之所明白而较著者为正,旁推而衍之者为变。卦之所明白而较著者,此圣者之作也;执其无端,以冒乎天下。旁推而衍之,是明者之述也;由其一方,以达于圣人。伏羲之作,止于八卦,因重之,如是而已矣。初无一定之法,亦无一定之书,而刚柔之上下,阴阳之变态极矣。夏为连山,商为归藏,周为周易。经别之卦,其数皆同。虽三代异名,而伏羲之易即连山而在连山,即归藏而在归藏,即周易而在周易,未尝别有所谓伏羲之易也。后之求之者,即其散见于周易之六十四卦者是已。今世所谓图学者,以此为周之易而非伏羲之易。别出横图于前,又左右分析之,以象天气,谓之圜图。于其中交加八宫,以象地类,谓之方图。夫易之于天气地类盖详矣,奚俟夫图而后见也?且谓其必出于伏羲?既规横以为圜,又填圜以为方,前列六十四于横图,后列一百二十八于圜图,太古无言之教,何如是之纷纷耶?

  诸经遭秦火之厄,易独以卜筮存。汉儒传授甚明,虽于大义无所发越,而保残守缺,惟恐散失。不应此图交迭环布,远出姬、孔之前,乃弃而不论,而独流落于方士之家,此岂可据以为信乎?

  大传曰:「神无方,易无体。」夫卦散于六十四,可圜可方。一入于圜方之形,必有曲而不该者。故散图以为卦而卦全,纽卦以为图而卦局。邵子以步算之法,衍为皇极经世之书,有分杪直事之术,其自谓先天之学固以此。要其旨不叛于圣人,然不可以为作易之本。故曰推而衍之者变也,此邵子之学也。

  易图论下或曰:自孔子赞易,今世所传易大传者,虽不必尽出于孔氏,而岂无一二微言于其间?子之不信夫易图,以为邵子之学则然矣。而邵子之所据者,大传之文也。不曰「易有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乎?此其所谓横图者也。又不曰「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乎?此其所谓伏羲卦位者也。又不曰「帝出乎震,齐乎巽,相见乎离,致役乎坤,说言乎兑,战乎干,劳乎坎,成言乎艮」乎?此其所谓文王卦位者也。曰此非大传之意也,邵子谓之云耳。

  夫易之法,自一而两、两而四、四而八,其相生之序则然也。八卦之象,莫着于八物。而天地也,山泽也,雷风也,水火也,是八者不求为偶,而不能不为偶者也。帝之出入,传固已详之矣。以八卦配四时,夫以为四时焉,则东南西北,繄是焉定,非文王易置之而有此位也。盖说卦广论易之象数,自三才以至于八物、四时,人身之众体,与天地间之万物,何所不取?所谓推而衍之者也。此孰辩其为伏羲、文王之别哉?虽图与传无乖剌,然必因传而为此图,不当谓传为图说也。

  且邵子谓先天之旨在卦气,传何为舍而曰「天地定位」?后天之旨在八用,传何为舍而曰「帝出乎震」?传言卦爻象变详矣,而未尝一言及于图,所可指以为近似者,又不过如此。自汉以来说易者,今虽不多见,然王弼、韩康伯之书尚在,其解前所称诸章,无有以图为说者。盖以图说易,自邵子始。吾怪夫儒者不敢以文王之易为伏羲之易,而乃以伏羲之易为邵子之易也,不可以不论。

  易图论后或曰:子以易图为非伏羲之旧,固已明矣。若夫「河以通干出天苞,洛以流坤出地符」,所谓河图、洛书可废耶?盖宋儒朱子之说甚详,揭中五之要,明主客君臣之位,顺五行生克之序,辨体用常变之殊,合卦范兼通之妙,纵横曲直,无不相值,可谓精矣。

  曰:此愚所以恐其说之过于精也。夫事有出于圣人,而在学者有不必精求者,河图、洛书是也。圣人聪明睿智,德通于天。符瑞之生,出于世之所创见,而奇偶法象之妙,足以为作易之本,理亦有然者。然曰「河图、洛书圣人则之」者,此大传之所有也。通干流坤,天苞地符之文,五行生成,戴九履一之数,非大传之所有也。以彼之名,合此之迹;以此之迹,符彼之名。不与大易同行,不藏于博士学官,而千载之下,山人野士持盈尺之书,而曰「古之图书者如是」,此其付受,固已沉沦诡秘而为学者之所疑矣。虽其说自以为无所不通,然此理在人,仁者、知者皆能见之。龙虎之经,金石草木之卜,轨??木片?占算之术,随其所自为说而亦无不合。岂必皆圣人之为之乎?

  大传曰:「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夫天地之间,何往非图,而何物非书也哉?揭图而示之曰,孰为上下,孰为左右,孰为干、兑、离、震,孰为巽、坎、艮、坤,天之告人也何其渎?因其上下以为上下,因其左右以为左右,因其干、兑、离、震以为干、兑、离、震,因其巽、坎、艮、坤以为巽、坎、艮、坤,圣人之效天也何其拘?且彼所谓效变化、则垂象者,毫而析之,又何所当也?使二图者果在,如今所传,然其所谓精蕴者,圣人固已取而归之易矣,求图、书之说于易可也。子产曰:「天道远,人道迩。」天者,圣人之所独得,而人者,圣人之所以告人者也。告人以天,人则骇而惑;告人以人,人则乐而从。故圣人之作易,凡所谓深微悠忽之理,举皆推之于庸言庸行之间。而卦爻之象,吉凶悔吝之词,不亦深切而着明也哉!圣人见转蓬而造车,观鸟迹而制字,世之人求为车之说与夫书之义则有矣,而必转蓬鸟迹之求,愚未见其然也。

  孔子赞易,删连山、归藏,而取周易,始于干而终于未济,则图、书之列,粲然者莫是过矣。今夫冶之所贵者范,而用者不求范而求器也;耕之所资者耒,而食者不求耒而求粟也。有图、书而后有易,有易则无图、书可也。故论语「河不出图」,与凤鸟同瑞而已。顾命「河图在东序」,与兑弓、和矢同宝而已。是故图、书不可以精;精于易者,精于图、书者也。惟其不知其不可精而欲精之,是以测度摹拟,无所不至。故有九宫之法,有八分井文之画,有坎、离交流之卦,与夫孔安国、歆、向、杨雄、班固、刘牧、魏华父、朱子发、张文饶诸儒之论,或九或十,或合或分,纷纷不定,亦何足辩也!【旧刻直云「宋儒朱子之说详矣」,无「揭中五之要」以下四十余字,今从抄本补入。又「何物非书也哉之下,常熟刻本有「卖兔之书未必起于兔,观鱼之乐未必出于鱼」十八字。按后段有造车制字之喻,又有冶范耕耒之喻,此复有鱼兔之说,似设喻太多。疑常熟刻是初本,而昆山刻删去者是定本。今从昆本。曾孙庄识。】

  大衍解

  大衍者何也?所以求卦也。卦必衍之而后成也。衍法因蓍而起,蓍之半,故为五十也。其衍以四十八进、退、离、合,成阴、阳、老、少之画,与其初挂之一,亦不尽五十,故用四十九也。衍之变,自分二而定也。其挂,其揲,其扐,所以衍之也。等之四十八而已矣。分而挂,挂而揲,揲而归奇,乃所以不齐也。

  归奇者何也?四十九之策,若得老阳之九,除初挂必有十二之余;若得少阴之八,必有十六之余;若得少阳之七,必有二十之余;若得老阴之六,必有二十四之余。其所余之数不揲而归之扐者,此所谓治数之法举其要也。九具于揲,则三奇见于余;六具于揲,则三偶见于余;七具于揲,则二偶一奇见于余;八具于揲,则二奇一偶见于余;不必反观其在揲之数,而已举其要,此所以为营之终也。

  其曰「干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二篇之策万有一千五百二十」何也?此揲之以四之数也。挂扐虽举其要,而七、八、九、六之数,仍以在揲之策为正。挂扐十二,无当于太阳之九,而揲四之三十六,则九也;挂扐十六,无当于少阴之八,而揲四之三十二,则八也;挂扐二十,无当于少阳之七,而揲四之二十八,则七也。至于太阴之六,虽其数相当,而以前三者为比,亦必揲数之二十四而为六也。故七、八、九、六者,自揲之以四而取也。阳道盈而主进,太阳进之极,而数最多。极则退矣,故为少阴之三十二。--乏而主退,太阴退之极,而数最少。极则进矣,故为少阳之二十八。若挂扐之策,因过揲而见者也。故阳本进而反见其退,而数之少至于十二;阴本退而反见其进,而数之多至于二十四。此历家逆行之术也。故曰:「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又曰「当期之日」,而「归奇【归奇 按易原文下有「于扐」二字。】

  以象闰」也。闰也者,时与日之余也。

  洪范传

  洪范之书起于禹,而箕子传之。圣人神明斯道,垂治世之大法,此必天佑于冥冥之中,而有以启其衷者。故箕子以为传之禹,而禹得之天。汉儒说经,多用纬候之书,遂以为天实有以畀禹。故以洛书为九畴者,孔安国之说;以初一至六极六十五字为洛书者,二刘之说;以戴九履一为洛书者,关朗之说。关朗之说,儒者用之。箕子所言「锡禹洪范九畴」,何尝言其出于洛书?禹所第,不过言天人之大法有此九章,从一而数之至于九,特其条目之数。五行何取于一,而福极何取于九也?就如儒者说,洛书之数,纵横变化,其理甚妙;禹顾不用,而姑取自一至九之名,其亦必不然矣!夫易之道甚明,而儒者以河图乱之;洪范之义甚明,而儒者以洛书乱之。其始起于纬书,而晚出于养生之家,非圣人语常而不语怪之旨也。

  洪范之书,以天道治人。圣人「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不过行所无事。少有私智于其间,即鲧之「汨陈其五行」也。读洪范者,当知天人浑合一理。吾之所为,即天之道;天之变化昭彰,皆吾之所为;宇宙之间,充满辟塞,莫非是气;而后知儒者位天地、育万物之功,初不在吾性之外。「天阴隲下民」,「天锡禹洪范九畴」,与五纪之天、稽疑之天、庶征之天、五福六极之天,其天一也。

  九畴并陈,若无统纪,而义实联络通贯。皇极居中,而以前四畴会为皇极,后四畴皆皇极之所出。五行,天道之常。敬之于五事,所以修己;厚之于八政,所以治人;叶之于五纪,所以钦天。皇极之道,尽之于是。而后以五事施八政,而时用其鼓舞之权,则谓之三德;谋及乃心、卿士、庶人,而命龟诹筮,则谓之稽疑;察肃、乂、哲、谋、圣之应,则谓之庶征。以皇极敛福,则有福而无极。前四畴责之于己,治天下之根本要会;后四畴取之于外,治天下之枝叶绪余。箕子于皇极而言五福,于庶征而言五事,此其可见之端也。敬、农、协、建、乂、明、念、向、威,各以一字该一畴之义。下文不过叙其目而演之,要无出此九字之中矣。敬者,一心之主宰。敬,则五事之则见,而为肃,为乂,为哲,为谋,为圣;不敬,则五事之则失,而为狂,为僭,为豫,为急,为蒙。敬之用非在外也,得其恭、从、明、聪、睿之则而已。

  八政者,所以厚民也。为之饮食,为之货贿,为之祭报,为之居室,为之交好,所以厚之也。至于斩伐咸刘,陈于原野,肆之朝市,亦所以厚之也。期于胥匡以生而已矣。人主不达乎厚用之意,则建官立政,漫无可据,此官方之所以错乱也。

  五纪者,以岁之数,协月之数;以月之数,协日之数;以日月之数,协星辰之数;以岁、日、月、星辰之数,协历之数。治历明时,随时占候,期于协而已矣。

  「建用皇极」者,天于兆庶之中,独命皇以治之,则皇之一身,固斯世之取则。既为斯世之所取则,不可无道以观示之;而所谓道者,又皆斯世之所同然。特彼拘于气禀,狃于习尚,遂不知所以自立;而皇亦不必屑屑焉求治于天下,而惟自尽其所同然者以立于此而风动之,则天下靡然知所向方矣。建者,立于此而则于彼之谓也。

  「乂用三德」者,正直、刚柔、弛张变化。当正直而正直,当刚而刚,当柔而柔,视物之所宜,而无取必于其间。此乂用之道也。

  稽疑者,有所疑而不明,故稽以明之。事之明者,无待于稽;事之疑者,圣人亦不能不取决于神。「汝则有大疑」,而卿士庶民羣言并兴,将谁适从?此卜筮之建,圣人所以斋戒以神明其德者也。人之于天,其精气相感,捷若影响。况人主为天地之心,一念之善,喜见于天,而和气应之;一念之恶,谪见于天,而沴气应之。故欲观己之善恶,当观天之所以为应者以验之。雨、旸、燠、寒、风之时,则知其为肃、乂、哲、谋、圣之应;雨、旸、燠、寒、风之恒,则知其为狂、僭、豫、急、蒙之应。验之为言,如孝子事亲,日候其颜色以为忧喜。此人主事天之诚也。「向用五福」向之,而惟恐民之不得乎寿、富、康宁、攸好德、考终命之福。「威用六极」畏之,而惟恐民之或罹于凶短折、疾、忧、贫、恶、弱之极。世之人主知弃极取福矣,孰能向而威之!尧、舜在上,比屋可封,民无凶荒夭札者,此向威之实也。润下、炎上、曲直、从革、稼穑,圣人察五行之性如此;咸、苦、酸、辛、甘,圣人察五行之变化而无所不在如此。圣人之治天下,不过因其下而为之下,因其上而为之上,因其从、革、曲、直为之从、革、曲、直,因其稼穑而为之稼穑;是以天不失时,地不失利,物不失性。以五事则敬;以五纪则协;以皇极则建;以三德则乂;明于稽疑,则有吉而无凶;验于庶征,则得雨、旸、燠、寒、风之时;向于五福,则有寿、富、康宁、攸好德、考终命之应。八畴言用,而五行不言用,直言其为五行者如此,而圣人之用可见矣。

  禹贡一篇,不过「水曰润下」之一语,而箕子以为彝伦之攸叙者,此也。人在天地之间,有此身,即有貌、言、视、听、思之五事。貌之体本恭,而可以作肃;言之体本从,而可以作乂;视之体本明,而可以作哲;听之体本聪,而可以作谋;思之体本睿,而可以作圣:故五事之言恭、从、明、聪、睿者,犹水之言润下也。此所谓「有物必有则」。形色,天性也。能敬用此五事,则聪明睿知由此而出,「笃恭而天下平」矣。所谓皇极,虽兼总八畴,而其纲又在乎五事之一畴也。八政,唐、虞则属之九官,禹则有六府、三事,周家则谓之六典。即此八政,离合不同。治内之政六,而司寇最后;治外之政二,而师居末。盖食之、居之、教之,如是而后丽于刑,则刑之可以无憾:邦交之礼不失,抚字之恩常洽,如是而不顺,则侵伐不为黩。此顺施之序。五纪虽五,总之实历数之一纪。此亦王者之政,不序于八政之中,所以尊天。盖人主继天以子兆民,俯察民情而为之政,仰观天运而为之纪,以此与八政相对,故不列于八政之中。尧命四子,舜「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虞、夏之间,羲和之职最重。故胤征以「俶扰天纪」誓师。周官归之保章氏。后世益轻,太史公以为近乎卜祝之间也。

  皇极一畴言锡福,何也?富寿安逸,人主所欲致之于民,而不能得之于天;惟其使民作善,而期于回天地之气,此其锡福之微者也。福者,天下之所共欲。顾昏迷于行,不知所则效,颠倒悖谬,以自取戾;人君建极以示之,使知所则效,而为善以日图致福之道,是乃聚敛众福以敷锡于民也。庶民得于观感之间,皆于汝之极,保守不敢失坠,以应汝而「锡汝保极」矣。凡天下之无有淫朋比德者,皆皇之化也。夫皇之化斯民,惟是立之则以示之,使之顺治于不识不知之中,而无假于声色之末,此皇建其极之本旨。然而鼓舞振作,长育成就之功,亦时行于其间,于以扶掖引诱,以发其「攸好德」之心。于其有为、有猷、有守者,则爱念之而不忘,不协于极而不罹于咎者,亦受之,而康而色而不拒,所以发其「攸好德」之心。民曰「予攸好德」,则锡之福而知归于极矣。虐茕独而畏高明,政之不平,而人心之所由以不服,皆起于此。皇极之君,必无虐茕独而畏高明,又于其有能者,与之以官,使羞其行,展其材猷,以昌吾之国。又能厚其禄,使之好于而家。亦所以发其「攸好德」之心。盖人而无「攸好德」之心,则虽欲「锡之福」而彼不受,徒为汝之咎矣。「攸好德」者,人之良心动而归极之机也。人主作成一世之人,在于发其「攸好德」之心而已。「攸好德」之福锡,而五福皆锡也。曰「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明以建极为锡福之本。曰「予攸好德」,明以「攸好德」为五福之纲。遵道遵路,即可以见荡荡平平之体。言皇极之化,大普于世,利用出入,莫非是道之昭著也。皇极之道,其所以致民之化如此,是皆天之理、天之训,而人主无丝毫智力于其间。知所谓荡荡、平平、正直者,则知所谓帝之训矣。「凡厥庶民」,「是训是行」。天子之光,如日月之照被,日近日亲而日尊也。「近天子之光」,万物熙熙之景象也。归极之民盖如此。

  平康之世,以正直治之;强梗之世,以刚治之;和柔之世,以柔治之;随世而为轻重,易之所以有小过、大过也。然一代之习尚,多从人主性之所近。高明者多于用刚,沉潜者多于用柔,此治体之所以不纯,放在矫而克之。「强弗友」、「燮友」,称其物之所感,此刚克柔克也。高明沉潜,制其性之所偏,亦刚克柔克也。威福玉食之柄不移于下,则正直、刚柔之权在于上矣。

  古者尊天而重神,不敢自信,而待于卜筮以取决。而至诚无私之德,常与神明通,是以鬼神应之,各极其理之所至而无毫发之爽,故卜筮必可信,而禹以为治天下之一畴。「择建立卜筮人」而命之卜筮,盖其重也如此。卜之体色墨拆,有雨、霁、蒙、驿、克之五兆,占之变化往来,有贞、悔之二体。于其差忒不齐之中,而衍之以观其从违。金縢「卜三龟」,大诰「朕卜并吉」,士丧礼卜葬。卜者三人,古者卜筮皆用三人。盖吾之所甚严而信之者,仅取衷于一人,时或不能与神明会,故详以求之。「龟从、筮从」,盖卜筮兼举,而龟筮协从。大事先筮而后卜,晋侯得阪泉之兆,赵鞅遇水适火,又筮之,是也。又有独用之者。卜稽如台,梦协朕卜,卜河朔黎水,予得吉卜,「卜筮不相袭」是也。龟筮共违于人,虽于卿士、庶民有不恤。夫既谓之大疑,则固有人所不及知而天知之者,蓍龟之理微矣。雨、旸、燠、寒、风者,天地惨舒之气,而系于人主视、听、言、貌之间。盖天人相感之机,有不可诬者,故箕子以意类明之。五者来备,各以其叙,所谓时也。极备极无,所谓恒也。雨、旸、燠、寒、风之时不同,其为休之征同也。故以五事之修类属之,以为其当如是而已矣。求其所以肃之必为雨、乂之必为旸、哲之必为燠、谋之必为寒、圣之必为风者,不可得也。雨、旸、燠、寒、风之恒不同,其为咎之征同也。故以五事之不修类属之,以为其当如是而已矣。求其所以狂之必为雨、僭之必为旸、豫之必为燠、急之必为寒、蒙之必为风者,亦不可得也。汉儒不原箕子之意,规规然务离而析之,所以流为灾异之学。庶征以天道人事相推较,故又借岁、月、日、星为王与卿士、师尹、庶民之喻。盖旁衍及之,非本畴之正传。岁以统月,月以统日,岁与日月运行不息,而成生物之功。王以统卿士,卿士统师尹,王与卿士、师尹勤职不懈,而致天下之治。积日成月,散月于日而月不见;积月成岁,散岁于月而岁不见。君臣上下小大繁简之致见矣。岁、月、日、时无易者,王、卿士、师尹不失其职。此百谷之所以成,乂之所以明,俊民之所以章,家之所以平康,而为治之征也。日、月、岁、时既易者,王、卿士、师尹失其职。此百谷之所以不成,乂之所以昏,俊民之所以微,家之所以不宁,而为乱之征也。治与乱,存乎其职之失与不失而已矣。王、卿士、师尹以职言,庶民之可言者,情也。如星有好风好雨,有所好者,庶民之情也。庶民不能自致,则固卿士、师尹之责耳。日月之行而有冬夏,月之从星而有风雨,上之举动系乎民之休戚者如此也。月入箕则多风,离毕则多雨,宿轸则雨,宿井则风,风雨以其气相感,故谓星之有好风好雨也。福极,天之所命者,而人主制其权。故养之而可以使之寿,厚之而可以使之富,节其力而可以使之康宁,教之而可以使之「攸好德」,不伤之而可以使之「考终命」。然有养之、厚之、节之、教之、不伤之所不能及者,故必有潜移默夺于冥冥之中,此所以为位育之极功,而居九畴之终也。

  昔王荆公、曾文定公皆有洪范传,其论精美,远出二刘、二孔之上。然予以为先儒之说亦时有不可废者,因颇折衷之,复为此传。若皇极言「予攸好德」,即五福之「攸好德」,而所谓锡福者,锡此而已。箕子丁宁反复之意,最为深切,古今注家未之及也。不敢自谓有得箕子之心于千载之下,然世之君子,因文求义,必于予言有取焉矣。

  尚书叙录余少读尚书,即疑今文、古文之说。后见吴文正公叙录,忻然以为有当于心。揭曼石称其「纲明目张,如禹之治水」,信矣。自是数访其书,未得也。己亥之岁,读书于邓尉山中,颇得深究书之文义,益信吴公所著为不刊之典。因念圣人之书存者,年代久远,多为诸儒所乱。其可赖以别其真伪,惟其文辞格制之不同;后之人虽悉力模拟,终无以得其万一之似。学者由其辞,可以达于圣人,而不惑于异说。今伏生书与孔壁所传,其辞之不同,固不待于别白而可知。

  昔班固志艺文,有尚书二十九篇,古经十六卷。古经,汉世之伪书。别于经,不以相混,盖当时儒者之慎重如此。而唐之诸臣,不能深考,猥以晚晋杂乱之书,定为义疏,而汉、魏专门之学,遂以废绝。夫书之厄已至矣。伏生掇拾于流亡之余,以笃老之年,仅仅垂如线之绪于其女子之口,千万世之下,因是可以稍见唐、虞、三代之遗,而可不知所爱惜哉!

  朱子盖有所不安,而未及是正,吴公实有以成之。而今列于学官者,既有着令,荐绅先生莫知广石渠、白虎之异义,学者蹈常习故,漫不复有所寻省。以数百年杂乱之书,表章于一代大儒之手,而世亦莫能以尊信之,可叹也已。

  考定武成惟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巳,王朝步自周,于 【于 原刻作「于」,依尚书校改。】征伐商。

  王若曰:「呜呼,羣后。惟先王建邦启土。公刘克笃前烈,至于太王,肇基王迹。王季其勤王家。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勋,诞膺天命,以抚方夏。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其德。惟九年,大统未集。予小子其承厥志,底商之罪,告于皇天后土、所过名山大川。」

  曰:「惟有道曾孙周王发,将有大正于商。今商王受无道,暴殄天物,害虐蒸民,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予小子既获仁人,敢祗承上帝,以遏乱略。华夏蛮貊,罔不率俾,恭天成命。肆予东征,绥厥士女。惟其士女,匪厥玄黄,昭我周王。天休震动,用附我大邑周。惟尔有神,尚克相予,以济兆民,无作神羞。」

  既戊午,师渡孟津。癸亥,陈于商郊,俟天休命。甲子昧爽,受率其旅若林,会于牧野。罔有敌于我师,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一戎衣,天下大定。乃反商政,政由旧。释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闾,散鹿台之财,发巨桥之粟,大赉于四海,而万姓悦服。

  厥四月,哉生明。王来自商,至于丰。乃偃武修文。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丁未,祀于周庙,邦、甸、侯、卫骏奔走执豆笾。越三日,庚戌,柴望,大告武成。既生魄。庶邦冢君暨百工受命于周。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建官惟贤,位事惟能。重民五教,惟食丧祭。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

  余所考定如此。只移得厥四月以下一段,文势既顺,亦无阙文矣。汪玉卿尝疑甲子失序,盖先儒以汉志推此年置闰在二月,故四月有丁未、庚戌,本无可疑也。

  孝经叙录孝经一篇,十八章,河间颜芝所藏,芝子贞出之。孝经古孔氏一篇,二十二章,孔氏壁中所藏,鲁三老献之。汉世传孝经,有长孙氏、江氏、后氏、翼氏四家,而古文绝无师授。至刘向,校定并除,卒以十八章为定。魏、晋以后,王肃、韦昭、谢万、徐整之徒,注者无虑百家,莫有言古文者。盖古文并于十八章,而孔氏之别出者废已久矣。

  隋刘炫始自离析增衍,以合二十二章之数,着稽疑一篇,当时遂以为孔传复出,而儒者固已哗然谓炫自作。炫又伪造连山、鲁史等百卷,则炫之书又可信哉?故尝以古文孝经与古文尚书俱自孔氏,而废兴隐见于汉、隋之际,其迹略同,而其可疑一也。

  晋穆帝永和十一年,及孝武太元元年,再聚羣臣,共论经义。荀昶撰进孝经诸说,以郑氏为宗,其后陆澄谓为非玄所注。唐开元七年,诏羣臣集议,史官刘子玄遂请行孔废郑。夫子玄以为非郑之注可矣,因欲以废经而用刘炫之古文,岂不过哉?当是时,儒者尽非子玄。天子卒自注定从十八章,仍八分御札,勒于石碑,世谓之石台孝经。宋咸平中,诏邢昺、杜镐等依以为讲义。而司马温公指解,犹尊用古文,其意诋今文为他国疏远之伪书,盖见新罗、日本之别序,而近忘京兆之石台也。

  元吴文正公始斥古文之伪,因朱子刊误,多所更定。今予一从石本。独其章名,乃梁博士皇侃之所标,非汉时之所传,故悉去之。

  予又着其说曰:大哉孝之道,非圣人莫之知也。昔孔子尝不对或人之问禘矣。其言明王之以孝治天下,至于刑四海,事天地,言大而理约,岂非极万殊一本之义,意其所以告曾子者如此哉?虽然,其书非孔氏之旧也。宋、元大儒,固卓然独见于千载之下,以破诸儒之惑矣。然其所去者是矣,而所存者,又未必纯乎孔氏之旧也。则莫若俱存之。

  自秦火之后,诸儒区区掇拾,而文艺之全者尠矣。非孔子复生,莫之能复也。今世所存,如孝经、家语、大小戴之记,要以为有圣人之微言,故莫若俱存之,而待学者之自择也。【皇侃见梁书,旧刻作皇甫侃,误也。】荀子叙录 【荀子非经也,今以无所附丽,姑从钱牧斋先生编入经解后。 】

  荀子三十二篇,唐大理评事杨倞常移易其篇第,而今篇中亦多有失伦次者。余欲重加厘整,而惮于纷更,第别其章条,或句为之断,长短皆有意焉。而时有芜谬,取韩子「削其不合者附于圣人之籍」之意,与其它脱文衍字,并为识别,读者可以一览而知也。

  当战国时,诸子纷纷著书,惑乱天下。荀卿独能明仲尼之道,与孟子并驰。顾其为书者之体,务富于文辞,引物连类,蔓衍夸多,故其间不能无疵。至其精造,则孟子不能过也。自杨雄、韩愈皆推尊之,以配孟子。迨宋儒,颇加诋黜,今世遂不复知有荀氏矣。悲夫!学者之于古人之书,能不惑于流俗而求自得于心者,盖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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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川先生集卷之二  序

  项思尧文集序

  永嘉项思尧与余遇京师,出所为诗文若干卷,使余序之。思尧怀奇未试,而志于古之文,其为书可传诵也。盖今世之所谓文者难言矣。未始为古人之学,而苟得一二妄庸人为之巨子,争附和之,以诋排前人。韩文公云:「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羣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文章至于宋、元诸名家,其力足以追数千载之上,而与之颉颃;而世直以蚍蜉撼之,可悲也。无乃一二妄庸人为之巨子以倡道之欤!

  思尧之文,固无俟于余言,顾今之为思尧者少,而知思尧者尤少。余谓文章,天地之元气。得之者,其气直与天地同流。虽彼其权足以荣辱毁誉其人,而不能以与于吾文章之事;而为文章者亦不能自制其荣辱毁誉之权于己:两者背戾而不一也久矣。故人知之过于吾所自知者,不能自得也。己知之过于人之所知,其为自得也,方且追古人于数千载之上。太音之声,何期于折杨、皇华之一笑!吾与思尧言自得之道如此。思尧果以为然,其造于古也必远矣。

  玉岩光生文集序

  玉岩先生文集,故刑部右侍郎周公所著。公讳广,字充之。别自号玉岩。昆山太仓人。太仓后建州,故今为州人。公举弘治乙丑进士。历莆田、吉水二县令,以治行为天下第一,征试浙江道监察御史。仅两月,上疏谏武宗皇帝,佞幸疾之,欲置之死;而上不之罪也,故得无下诏狱,贬怀远驿丞。而佞幸者怒未已,使人遮道刺公,公伪为头陀,持波嗢啰以行乞四百余里,乃免。武定侯郭勋镇岭南,承望风旨,伪以白金试公,公拒不受。一日摄公,闭府门,棰击之,几死。行省官惕息莫敢救,御史有言而解。久之,迁建昌令,再贬竹寨驿丞。会武宗晏驾,今上即位,诏举遗逸,公复为御史。寻迁江西按察司佥事,历九江兵备副使、江西提学副使、福建按察使、巡抚江西、右佥都御史,升南京刑部右侍郎。公自起废,不十年至九卿,不可谓不遇。而遂不幸以死,不能究其用也。然天下称武宗之世,能以直谏显者,自公之外,不过数人耳。天子中兴,思建万世之业,则正色而立于朝廷如公者,岂可一日而无哉!

  故尝以谓士之忠言谠论,足以匡皇极而扶世道,使之着于庙廊,泽被生民,世诵其词而传之,宜矣。若夫诋讦叫号,不见省采,徒为一时之空言,似不足以烦纪载,而学士犹传道之不绝,岂不以天下之欲生也久矣。有其言,足以转乱为治,利安元元,虽不见之施行,而实天启其人,使昭一世之公道,后之人犹搤腕拊掌,幸其时能用其言而不至于坏也。

  国家累洽休明,迨敬皇之世,百姓安生乐业,有富庶之效。武宗承绪,不改其旧,则生民何幸。而金貂左右,佞幸倡优之笑,纵横乱政。而上常御豹房,轻骑媠出,六宫愁怨,未有继嗣之庆。胡僧挟左道,以梵咒弭贼,则樊并、苏令啸聚之祸,蔓衍无穷;淮南、济北觊觎之谋,乘间而发。是时元老大臣,特从容劝上早朝而已,亦未敢端言之也。公奋不顾身,指切时事,而尤惓惓以欲法尧、舜当法孝宗为言。使公言获用,天下苍生,岂不受其福哉?此予所以读公之疏,于本朝否泰升降之际,未尝不三复而叹息也。公好性理之学,与魏恭简公相善。故诸子皆及恭简之门,而居官政绩多可纪,语具其门人陆光禄鳌所述行状中。

  公殁十余年,太仓兵备副使南昌魏侯良贵为公江右所造士,登堂拜公像,求遗稿,捐俸刻之。公之子士淹、士洵,以序见属,因着公平生大节而论之如此云。

  山斋先生文集序

  今天子即位十年间,吾昆山之仕于朝者,遍列九卿侍从,几与大省比。刑部尚书周康僖公,与其子大理寺丞于岐,同时在位。而永嘉张文忠公方秉国,公父子皆以失张公意,先后罢去。居闲,以诗文自娱。康僖公年八十余,而大理仅余六十以终。

  前岁,公次子太仆丞以贞庵漫稿见属为序。至是,大理孙廷望还自太学,复请序其祖之文。余及侍康僖公,又辱大理知爱,不可以辞。

  尝读武宗毅皇帝遗事。时宁藩不轨,临安胡永清为按察司副使,奏事中阴折之。而王府交通近幸,必致胡公死地,禁系连年。而给事中御史章连上,大臣亦拥护之。故辽左之谪,姑以慰谢骄王。卒赖朝廷清论,而一时熏天之势,迄不能致胡公于死。

  方永嘉用事,御史冯恩上书,历诋大臣。永嘉与吏部汪尚书尤恶其指切,欲傅致之死。会皇子生,将放赦。故事,诸司各条事款,上之公卿,平议其可行者,书之诏中。而大理条款,类有以为冯御史地。永嘉与吏部怒,大理遂去官,而冯御史亦得不死。嗟乎!直臣端士,世不可一日无;设不幸陷于罪戮,旁观者不出力以争之,则囚累孤臣,糜死无日矣。余每论此,未尝不流涕叹息也。

  大理精于法律,或疑其文深,然论议未尝不引大体。易州上巨盗二人,一人瘐死,一人病。此两人皆死,则所诬引皆不能白,乃餔药之。其后获真盗,而诬引者皆出。夷【夷 原刻墨钉,依嘉庆元年玉钥堂刊震川大全集(以后简称大全集)校补。】

  人郎撦松犯边,获其兄子郎尚加秃,坐以「亲属相容隐律」,减死论,以怀远夷【夷 原刻墨钉,依嘉庆元年玉钥堂刊震川大全集(以后简称大全集)校补。】

  。荐都督马永任边将。尚书以有前诏永不许起用,欲奏请,曰:「若奏不可,其人终不用矣。」卒荐之,朝论翕然称服。惠安伯提督团营,寻有旨,以丰城侯佐之。丰城以侯当先伯,奏改敕,下兵部议。曰:「侯先伯者,常也。若上所命,则公以下宜。」皆不敢抗。其在朝可称纪者如此。

  余尝谓土大夫不可不知文,能知文而后能知学古。故上焉者能识性命之情,其次亦能达于治乱之迹,以通当世之故,而可以施于为政。顾徒以科举剽窃之学以应世务,常至于不能措手。若大理,所谓有用者,非有得于古文乎?予故述其行事大略,以俟后之君子读其文而求论其世者。凡为文若干卷。曰山斋者,其自号也。

  雍里先生文集序

  雍里先生少为南都吏曹,历官两司,职务清简,惟以诗文自娱。平居,言若不能出口,或以不知时务疑之。及考其莅官所至,必以经世为心,殆非碌碌者。嗟夫!天下之俗,其敝久矣。士大夫以媕婀雷同,无所可否,为识时达变。其间稍自激励,欲举其职事,世共訾笑之,则先生之见谓不知时务也固宜。予读其应诏陈言,所论天下事,是时天子厉志中兴之治,中官镇守历世相承不可除之害,竟从罢去。昔人所谓文帝之于贾生,所陈略见施行矣。当强仕之年,进位牧伯,为外台之极品,亦不为不遇。而遂投劾以归。

  家居十余年,闭门读书,恂恂如儒生。考求六经、孔、孟之旨,潜心大业,凡所著述,多儒先之所未究。至自谓甫弱冠入仕,不能讲明实学,区区徒取魏、晋诗人之余,摹拟锻炼以为工。少年精力,耗于无用之地,深自追悔,往往见于文字中,不一而足。暇日以其所为文,名之曰疣赘录。予得而论序之。

  以为文者,道之所形也。道形而为文,其言适与道称,谓之曰:其旨远,其辞文,曲而中,肆而隐,是虽累千万言,皆非所谓出乎形,而多方骈枝于五脏之情者也。故文非圣人之所能废也。虽然,孔子曰:「天下有道,则行有枝叶;天下无道,则言有枝叶。」夫道胜,则文不期少而自少;道不胜,则文不期多而自多。溢于文,非道之赘哉?于是以知先生之所以日进者,吾不能测矣。录凡若干卷,自举进士至谢事家居之作皆在焉。然存者不能什一,犹自以为疣赘云。

  五岳山人前集序

  余与玉叔别三年矣。读其文,益奇。余固鄙野,不能得古人万分之一,然不喜为今世之文。性独好史记,勉而为文,不史记若也。玉叔好史记,其文即史记若也。信夫人之才力有不可强者。

  夫西子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丑人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挚妻子去之而走。余固里之丑人耳。若有如西子者而为西子之矉,顾不益美也耶?故曰:「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夫知史记之所以为史记,则能史记矣。故曰:「喙鸣合,与天地为合,其合缗缗。」甚矣,文之难言也。每与玉叔抵掌而谈,相视而笑。今见其烨烨尔,洋洋尔,纚纚尔,别之三年而其文之富如此,能史记若也。

  荆楚自昔多文人,左氏之传,荀卿之论,屈子之骚,庄周之篇,皆楚人也。试读之,未有不史记若也。玉叔生于楚,其才岂异于古耶?先是,以其稿留余者逾月,似以余为知者,而命之题其后。昔韩退之才兼众体,故叙樊绍述,则如樊绍述;叙柳子厚,则如柳子厚。余不能如玉叔也,况史记耶?夫苟能如玉叔,则亦里之捧心者也。

  戴楚望集序

  世宗皇帝自郢入继大统。戴楚望以王家从来,授锦衣卫千户。其后稍迁至卫佥事。尝典诏狱。当是时,廷臣以言事忤旨,鞫系者先后十数人。楚望亲视食饮、汤药、衣被,常保护之,故少瘐死者,其后往往更赦得出。如永丰聂文蔚,以兵书被系,楚望更从受书狱中,以故中朝土大夫籍籍称其贤。

  嘉靖四十四年,予中第,居京师。楚望数见过,示以所为诗。其论欲远追汉、魏,以近代不足为。予益异之。予既调官浙西,遂与楚望别。隆庆二年春,朝京师。楚望之子枢,裒其平生所为文百卷,谒予为序。盖楚望之于道勤矣。

  始,楚望先识增城湛元明。是时年甚少,已有志于求道。既而师事泰和欧阳崇一、聂文蔚。至如安成邹谦之、吉水罗达夫,未尝识面,而以书相答问。及其所交亲者,则毘陵唐以德、太平周顺之、富平杨子修,并一时海内有道高名之士。予读其所往来书,大抵从阳明之学,至于往复论难,必期于自得,非苟为名者。噫,道之难言久矣。有如前楚望所为师友,皆以卓然自立于世,而楚望更与往来上下其议论,则楚望之所自立者可知矣。予之初识之,特谓其典诏狱,为国家保护善人,以为武臣之慕义者也。及稍与之亲,观其论诗,欲上追古作者,又以为学士大夫之好文者也。盖不知楚望之于道如此。

  昔魏舒为将军钟毓长史,毓每与参佐射,舒常为画筹。一日,令舒备偶。毓初不知其善射,而舒容止闲雅,发无不中。毓叹曰:「吾之不足以尽君才,如此射矣。」楚望之初不以语予者,岂其不欲以自见欤?抑何予之知之之晚耶?抑以予之不及于此欤?

  予与诸公生同时,间亦颇相闻,顾平日不知所以自信。尝诵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老子曰:「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故黯黯以居,未敢列于当世儒者之林,以亲就而求正之。又怪孟子与荀卿同时,而终身不相遇。及是,而楚望之所与游,一时零谢尽矣。此予之所以为恨,而羡楚望之获交于诸公间也。因读其集,慨然太息而归之。 【富平杨子修,忠介公爵也。常熟本作杨用修,误。】

  戴楚望后诗集序

  戴楚望居环卫,好读书,不类鹖冠者。尤喜论易、尚书、风雅颂,皆究其旨。故其为诗,不规摹世俗,而独出于胸臆。经生学士往往为科举之学之所浸渍,殆不能及也。

  今天子初年,郊丘、九庙、明堂诸所更大礼,楚望日执戟持橐殿陛下,以所见播为歌诗。昔太史公留滞周南,以天子建汉家之封,而己不得与从事以为恨。而楚望可谓遭遇矣。楚望尝掌诏狱,当是时,诸臣以言事忤旨,及他诖误系狱者,力保全之。予读其九哀,盖不肯迎承时意,至与权臣相失,几陷不测。其存心如此。噫,善人,国之纪也。楚望汲汲为国保全善类,其后当有兴者乎!

  予谓楚望之诗,国史当有采焉。读之三复叹息。因序而归之。【跋附后。】

  先皇帝修代来功,楚望得官锦衣。与楚望等比者,极人臣之宠。楚望澹然不以为意,且以直道时与之忤。锦衣勋卫,皆金、张、许、史之游,而楚望闭门读书,入其室萧然。此尤不可及者。序中略之,因题其卷末云。

  沈次谷先生诗序

  余少不自量,有用世之志。而垂老犹困于闾里,益不喜与世人交,而人亦不复见过。独沈次谷先生数数过予,必以其所为诗见示,而商榷其可否。先生今年七十有八,耳目聪明,筋力强健,时独行道中。人至山麓水涯,及佛、老之宫,往往见之。盖先生同时人多凋谢,兴之所寄,徒独往耳,无与俱也。一日,先生手自编平生所作凡若干卷,俾余序其首。

  夫诗之道,岂易言哉!孔子论乐,必放郑、卫之声。今世乃惟追章琢句,模拟剽窃、淫哇竁之为工,而不知其所为,敝一生以为之,徒为孔子之所放而已。今先生率口而言,多民俗歌谣,悯时忧世之语,盖大雅君子之所不废者。文中子谓:「诸侯不贡诗,天子不采风,乐官不达雅,国史不明变,斯已久矣,诗可以不续乎?」盖三百篇之后,未尝无诗也。不然,则古今人情无不同,而独于诗有异乎?夫诗者,出于情而已矣。

  次谷知诗者,敢并以是质之。而其岩处高尚之志,世路艰危之迹,见于其自序者详矣。故不论。

  草庭诗序【旧本皆刻,钱宗伯汰之,今仍存。】

  庐陵康君奭,字才难。来游吴中,士大夫皆乐与之交。将还,为歌诗赠之,而以草庭为题。凡为诗若干首,请余为之序。

  草庭者,君居家精舍名也。君家在西昌郭外,临大江。日闭户读书其中。用周子庭前草不除之语,以名其室。盖周子得孔、孟之心于千载之下,即此庭草不除,与己意同而已。庄子曰:「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之不知鱼之乐?」人与万物一体,其生生之意同。故「昆虫【虫 原刻误作「蛰」,依大全集校改。】

  未蛰,不以火田,不麛,不卵,不杀胎,不殀夭,不覆巢」,此心也。「贲若草木」,此心也。「天下雷行,物与无妄,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同此生生之意而已。知此,则知所谓鸢飞鱼跃,与「必有事焉而勿正」之义同。而程子再见周茂叔,吟风弄月以归,有「吾与点也」之趣。岂谓濠上之游,以庄子非鱼而不知鱼之乐也哉?周子家道州,二程子从受学焉,即今江西之南安。其后象山、草庐,相望而出,俱在大江之西。而庐陵自欧阳公以来,文章节义,尤称独盛。谓其皆无得于斯道,不可也。

  今数年来,海内学者绝响,而江右一二君子,犹能抱独守残,振音于空谷之中。当世学沦丧,而岿然有存者。君生其乡,岂谓无所闻哉?何君本彻,实君之弟子,而与余有太学之旧,尤数称君行谊超然世俗利欲之外。余故为序所以为草庭之意,而其为诗者盖不必论也。

  经序录序【代】

  予昔承乏汴藩,因识宗室西亭公。修学好古,有河间大雅之风。尝得唐李鼎祚周易集解 【解 原刻作「传」,依书名径改。】

  ,椠版行于世。又为诸经序录,凡为经之传注训诂者,皆载其序之文。使世之学者,不得见其书而读其序,固已知其所以为书之意,庶以广其见闻而不安于孤陋,实嘉惠后学之盛心也。

  昔孔子修述先王之经,以教其门人,传之世世不绝。遭秦燔书,汉儒存亡继绝,不遗余力。自此六艺稍稍备具。太常之所总领,凡四十博士。而古文尚书、毛诗、谷梁、左氏春秋,虽不立学官,犹推高第为讲郎,给事近署。而天子时会羣儒都讲,亲制临决。所以网罗遗轶,博存众家,其意远矣。沿至末流,旋复放失。则郑、王之易自出费氏。而贾逵、马、郑为古文尚书之学。孔氏之传最后出。三礼独存郑注。春秋公、谷浸微。传诗者,毛诗郑笺而已。

  唐贞观间,始命诸儒粹章句为义疏,定为一是。于是前世儒者仅存之书,皆不复传。如李氏易解,后人仅于此见古人传注之一二。至啖助以己意说春秋,史氏极诋其穿凿。盖唐人崇进士之科,而经学几废。故杨绾、郑余庆、郑覃之徒欲拯其弊,而未能也。宋儒始以其自得之见,求圣人之心于千载之下。然虽有成书,而多所未尽,赖后人因其端以推演之。而淳佑之诏,其书已大行于世,胜国遂用以取士,本朝因之。而学校科举之格,不免有唐世义疏之弊,非汉人宏博之规。学士大夫循常守故,陷于孤陋,而不自知也。

  予自屏居山林,得以徧读诸经。窃以意之所见,常以与今之传注异者。至如理、象之殊,而图、书大衍用九用六之论,未能定也。古、今文之别,而豫章晚出之书未能厘也。三百篇之全,而桑间、濮上之淫音,未能黜也。褒贬实录之淆乱,而氏族名字日月地名之未能明也。郊丘混而五天帝。昆仑,神州之一,而始祖之祭不及羣庙也。洪范以后,金縢、召、洛二诰之疏脱,非朱子之遗命也。开庆师门之传,非郑氏之奥义也。绍兴进讲之书,非三传之专学也。则王栢、金履祥、吴澄、黄泽、赵汸卓越之见,岂可以其异而废之乎?

  欧阳子曰:「六经非一世之书,其将与天地无终极而存也。」以无终极视千岁,于其间顷刻耳。则予之待于后者无穷也。嗟夫,士之欲待于无穷者,其不拘牵于一世之说明矣。道远,不能与西亭公订正其疑义,而序其略如此云。

  史论序

  西汉以来,世变多故。典籍浩繁,学者穷年不能究。宋世号称文盛,当时能读史者,独刘道原。而司马文正公尝言:「自修通鉴成,惟王胜之一读,他人读未终卷,已思睡矣。」今科举之学,日趋简便。当世相嗤笑以通经学古为时文之蠹,而史学益废不讲矣。

  遗石先生自少耽嗜史籍,仿古论赞之体,为书若干万言。而先生尤自珍秘,不肯轻以示人。往岁司教黄冈,时时与客泛舟赤壁之下。舟中常持史论数卷。会督学使者将至,先生浮江出百里迎之。舟至青山矶,风波大作,船几覆。但问从者「史论在否」?与司马公所称孙之翰事绝类。之翰之书,得公与欧、苏二公,而后大显于世。先生自三、五载籍迄于宋亡,绵络千载,非止有唐一代之事。东坡所谓暗与人意合者,世必有知之矣。

  有光为童子时,以姻家子弟,获侍几杖。先生一见,以天下士期之。俛仰二十余载,濩落无成,恐遂没没,有负先生之教。而先生之门人,往往至大官。方在黄冈,一时藩臬出西陵,执弟子礼,拜先生于学宫。诸生叹异之。而今闽省右辖秦君鳌尤笃师门之义,每欲表章是书而未及也。

  卓行录序昔古圣人之治天下,既先之以道德,犹惧民之不协于中,而为之礼以防之。上之赏罚注措,凡治民之事,无一不归于礼。极而至于用刑,亦曰制百姓于刑之中而已。

  孔子以布衣承帝王之统,不得行于天下,退与其门人修德讲学,始以仁为教。然至于其高第弟子,与当世之名卿大夫,其于仁,孔子若皆未之轻许。而其告颜渊,以「克己复礼为仁」,则孔子之论,未始有出于礼者也。但古之圣人以礼教天下,使君子小人皆至焉。若孔子之于其学者,独教其为君子之事,以治其心术之微,固礼之精者而已矣。然孔子终亦不以深望于人,故曰:「不得中行之士而与之,必也狂狷乎?」中行者,其所至宜及于仁;而于狂狷之士,孔子盖未之深绝也。故于逸民之徒,莫不次第而论列之。至其孙子思作中庸,其为论甚精,而其法尤严。使世之贤者稍不合于中,皆为圣人之所弃。而乡愿之徒,反得窃其近似,以惑乱于世。孟子知其弊之如此,故推明孔子之志,而于乡愿尤深绝之。由此言之,至于后世,苟不得乎中行,虽太过之行,岂非君子之所贵哉?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宁与世之寡廉鲜耻者一概而论也?

  自司马迁、班固而下,至范晔而有独行之名。第取其俶诡异常之事,而不为科条。唐书卓行之外,又别有孝友传。大氐史家之裁制不同,所以扶翊纲常,警世励俗,则一而已矣。

  国家有天下二百年。金匮、石室之藏,不布于人间,亦时时散见于文章碑志,及稗官之家。休宁程汝玉雅志著述,颇为剽摘而汇别之。凡为书若干卷,名之曰卓行录。虽不尽出于中行,要之不悖于孔子之志,故为序之云尔。

  汊口志序越山西南高,而下倾于海。故天目于浙江之山最高,然仅与新安之平地等。自浙望之,新安盖出万山之上云。故新安,山郡也。州邑乡聚,皆依山为坞。而山惟黄山为大,大鄣山次之。秦初置鄣郡以此。

  诸水自浙岭渐溪至率口,与率山之水会。北与练溪合,为新安江。过严陵滩,入于钱塘。而汊川之水,亦会于率口。汊川者,合琅璜之水,流岐阳山之下,两水相交谓之汊。盖其口山围水绕,林木茂密,故居人成聚焉。

  唐广明之乱,都使程沄集众为保,营于其外。子孙遂居之。新安之程,蔓衍诸邑,皆祖梁忠壮公。而都使实始居汊口。其显者,为宋端明殿学士珌。而若庸师事饶仲元,其后吴幼清、程巨夫皆出其门,学者称之为徽庵先生。其它名德,代有其人。

  程君元成汝玉,都使之后也,故为汊口志,志其方物地俗与丘陵坟墓。汝玉之所存,可谓厚矣。盖君子之不忘乎乡,而后能及于天下也。噫,今名都大邑,尚犹恨纪载之轶,汊口一乡,汝玉之能为其山水增重也如此。则文献之于世,其可少乎哉?

  正俗编序龚君世美,余之畏友,卓然自立者也。先辈吴三泉先生,善品题人物,不轻许可,独爱敬君。尝手录其举业文字,示门人曰:「诸君焉能及此?」龚君亦慕先生行高,尝介先生友沈世叔请师之。先生骇然,曰:「龚君,吾愿为之执鞭而不可得,是何言耶?」既见,延之上坐,定为宾友而退。一时名士若李中丞廉甫,常冀龚君一晤,莫能得。龚君偶过之,至驰柬报同列曰:「龚君过我矣。」其见重若此。

  岁庚戌,余自春官下第归,龚君以海潮歌见慰。余叹异之,其辞壮伟,直追太白庐山行,余岂能及哉?顷余自长兴改顺德,龚君以文送之,则叙事去太史公不远矣。余谓今秀才如冀君绝少。往来者皆闻余言,不诬也。

  兹余从事中秘,龚君寓书,勉余以圣贤事业;颇自嗟其不遇,因示余以所作六事衍诗、四礼议、居家四箴,属余序。余览之,盖皆风教所关,乃余有官者之责,龚君独惓惓焉。余复奚辞?夫知龚君莫若余。是作也,人能知之;人不知者,余能言之。略述龚君夙昔,而为之序。

  平和李氏家规序

  漳之南靖李氏,自分南靖置平和,今为平和人。以居西山,故闽人称为西山李氏。代为名族。其先有西山居士,实始起家。五世而至封文林郎太常典簿宁波教授名世浩、字硕远者,其族益大。至是,居士于世当祧文林君,不忍,乃以义创为始祖之庙。君从晋江蔡介夫先生受学,敦行古道,为义田以赡族。又仿浦江郑氏、吴兴严氏,作李氏家规六十九条。可谓有志者矣。

  余因论君之为家规,盖本于不忍祧其始祖之心。既为始祖立庙,则不得不立宗子;立宗子,则不得不为法以合族而糺宗。夫义之所出,不可已者。古者宗以族得民,盖天子所以治天下,壹本于是,以能长世而不乱。宗法废而天下为无本矣。而儒者或以为秦、汉以来无世卿,而大宗之法不可复立,独可以立小宗。余以为不然。无小宗,是有枝叶而无干也;有小宗而无大宗,是有干而无根也。夫礼失而求之野,宗子之法,虽不出于格令,而苟非格令之所禁,士大夫家闻李氏之风,相率仿而行之,庶几有复古之渐矣。

  文林君之子文余,嘉靖四十四年进士。居京师,间以其书示余,而为序之如此。

  华亭蔡氏新谱序

  古者诸侯世国,大夫世家,故氏族之传不乱,子孙皆能知其所自始。迨周之季,诸侯相侵暴,国亡族散,已不可稽考。汉司马子长搜集遗文古书,仅见五帝系牒、尚书集世纪【集世纪 按史记三代世表:「于是以五帝系牒、尚书集世纪黄帝以来迄共和为世表。」司马贞索隐:「按大戴礼有五帝德及帝系篇,盖太史公取此二篇之牒及尚书,集而纪黄帝以来为系表也。」归文此处似误以「集世纪」为书名。】

  。其后如官谱、氏族篇,稍稍间出,迨九品中正之法行,而氏族始重。迄五季之乱,谱牒复散。然自魏以来,故家大族,盖数百年传系不绝,可谓盛矣。士大夫崇本厚始之道,犹为不远于古也。

  今世谱学尤废。虽当世大官,或三四世子孙不知书,迷其所出,往往有之,以谱之亡也。孰知故家大族实有与国相维持者,系风俗世道之隆污,所不可不重也。况孝子仁人木本水源之思乎?

  华亭蔡用卿始为其族之新谱。盖不欲远引,而自其身追而上之至于六世,而其始二世,则名字已不能详。然君绝不肯有所附会,曰:「自吾所知者而已。」盖其慎如此。

  予尝论后世族姓虽多淆乱,然自其本始,犹当存其十之六七。蔡之先出于周文王。而蔡叔度,武王之同母弟。以武庚之乱迁。其子胡,能改行率德驯善,周公举以为鲁卿士,复封之蔡,尚书蔡仲之命是也。今蔡州有上蔡城,其后平侯徙今新蔡。昭侯徙州来,今寿州也。后二十六年,灭于楚。然自泽、义以后,往往为将相名贤,史不绝书。用卿虽断自其六世,推其为谱之意,亦乌可不知其得姓之所自耶?用卿登隆庆二年进士,为魏郡司理。而予适在邢,时相见,以谱序见命。余故颇采尚书、史记之文,以着其得姓之所自。而新谱之族之大,则自用卿始矣。

  龙游翁氏宗谱序【钱宗伯汰之。今仍存。】

  传曰:古圣人之治天下,反古复始,不忘其所由生。上治祖祢,下治子孙,旁治昆弟,合族而食,序以昭穆。别之以礼义。尊尊,亲亲,长长,男女有别。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收族,故宗庙严。故圣王之治天下,非特以自私也。以此推之,自王公以逮于庶人,故宗法明而礼俗成。权度量衡、文章、服色、正朔、徽号、器械、衣服,由此而出。

  三代之衰,废古亡本,人自为生,涣然靡所统纪。而天下更大乱,经大兵而后定。当此之时,人如鸟惊鱼散,岂知夫乡里族属之所系哉?然魏、晋而降,区区综核百氏,以门第官人。虽卑姓杂谱,皆藏于有司,而谱牒特盛。迄于李唐,犹相崇重。五季衰乱,荡然无复有存者矣。虽然,古之圣王以亲亲也。亲亲而宗法立,宗法立而谱系自明,非独以谱也。谱之盛也,魏、晋之失也。至于谱亦不存,而学士大夫莫知其所自,而仁人孝子之心茫乎无所寄,岂不重可叹哉?

  翁氏居太末,相传自隋始迁。子孙蔓衍,县之杜山坞、岑堂庵、南村,往往而是。其居杜山者曰文钦。能追考其十八世以上曰学士君。学士而下六世,有官号、妃姓、墓地,而不着其讳。七世而下始有讳,十五世始书兄弟,又一世,昭穆详焉。文钦既以为图,出以示予。予观之而叹世之君子莫能以为也,为序而归之。

  浙江乡试录后序【代】

  元年秋,当天下乡试之期,浙有司遵令式以从事,御史某监临之。竣事之日,于是以士之姓名与其文为录,而考试官某实序之。某当序其后。

  仰惟圣天子承统建极,体元居正,庶务维新。天下之士,喁喁乡风,弹冠振衣,愿立于朝,以际休明之运,此千载一时也。夫天地之气,茂隆郁积,熏为泰和,盖非仓卒所能致然者。尝读诗,观于成、康之际,周家极盛之会也。成王之初即阼,其诗曰:「访予落止,率时昭考;于乎悠哉,朕未有艾;将予就之,继犹判涣。」时成王方当「嬛嬛在疚」之时,而求望于贤才切矣。当是时,文武「纯佑秉德」、「尚迪有禄」之元老犹在也。而一时俊髦,已济济咸造在庭矣。故其诗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国。王国克生,维周之祯。」盖人材之生,以扶世运,实天也。天将衍成周太平有道之长,对越骏奔走之士,已预生于丰、镐诒燕之日,而以待成王,若有期会然者。故其诗曰:「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爰 原刻作「厥」,依诗经大雅卷阿原文校改。】

  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此天之所以扶翊兴运,而人材之应期而出,夫岂偶然哉?

  国家有天下二百年,学校以养之,选举以进之,高爵以崇之,厚禄以优之:所以待士如此其至也。而其气之郁积茂隆至于今而止者,适会天子建元之日,方又敦召遗老,褒奖直言,思迟多士。开宽裕之路,以延天下之俊英;则海内之士,感会风云,鱼鳞辐辏,有莫知其所以然者。盖才无世而不生,亦无世而不用;乘其时,遭其会,而后为奇耳。

  夫浙,古会稽鄣郡,当天下十五之一耳,而士如此其盛也。合天下同是日而十五举者,皆如此其盛也。合是十五举以贡于天子之庭。所谓「万邦黎献,共惟帝臣,惟帝时举」。于乎休哉!敬因春秋正始之义,为圣天子得贤之颂云。

  太仆寺志序【代】

  嘉靖十七年戊戌,臣某为礼科给事中。恭遇册天尊祖大庆,昧死奏言先帝,请赦还大礼、大狱诸放废臣,及黜远邪佞诸事,先帝方以孝治天下,恶前议礼者。且谓道士,祖宗郊庙用之。以臣言不雠,谪徙之边。迨至末年,诏吏部召臣还。会龙驭上宾,圣天子即位。臣起为南京通政司参议,升顺天府丞。寻升大理寺少卿。又进太仆寺卿。臣既拜恩视事,欲正官常,定卿丞职分,条民之利病;又以寺无掌故,疏陈数十事,上辄报可。

  是岁,自河北逾大江之南,民遭水沴,臣稍以便宜宽其诛。见马遗财足,民无失职。臣省中无事,获与二三僚佐发故藏篇籍,少有存者。力为搜访,仅成草创。蹈袭吏牍,雅俗猥并,非所以成一家言,存故事而已。

  臣尝读尚书,观周武王偃武修文,华山之阳,马牧遍野。倒载干戈,苞以虎皮,示天下不复用兵也。老子曰:「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臣窃惟陛下嗣万年无疆之历,运际中兴。二三年来,岭海、陆梁,妖氛旷息。「薄伐猃狁,至于太原。」陛下盛德大福,非臣下之所及。

  臣又读尚书。穆王命伯冏为大正,「正于羣仆侍御之臣,懋乃后德,交修不逮。慎简乃僚,无以巧言令色便僻侧媚,其惟吉士。」又曰:「仆臣正,厥后克正;仆臣谀,厥后自圣。」臣三复斯言,自念夙兴夜寐,兢兢于有司之事,无以翊圣德于万一,有负陛下之宠禄。臣不胜大惧。

  西王母图序

  新安鲍良珊客于吴,将归寿其母,作西王母之图,而谒予问瑶池之事。

  予观山海经、汲冢竹书、穆天子传称西王母之事,信奇矣。秦始皇东游海上,礼祀名山大川及八神,求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传其物禽兽尽白,而黄金银为宫阙。然终身不得至,但望之如云而已。汉武帝诸方士言神仙若将可得,欣然庶几遇之。穆王身极西土,至昆仑之丘,以观舂山之瑶,乃秦皇、汉武之所不能得者,宜其乐之忘归。造父何用盗骊骅骝騄耳之驷,驰归以求区区之徐偃王?穆王岂非所谓耄耶?

  列子曰:穆王觞瑶池,「乃观日之所入,一日行万里。王乃叹曰:『呜呼!予一人不足于德而谐于乐,后世其追数吾过乎?』」穆王盖有悔心矣。然又曰:「穆王几神人哉。能穷当世之乐,犹百年乃殂,后世以为登遐焉。」传云:「天子西征,宿于黄鼠之山,至于西王母之邦。」执圭璧,好献锦组,西王母再拜受之,觞瑶池之上。遂驱升于弇山。乃纪丌迹于石,而树之槐,眉曰西王母之山。山海经曰:「玉山,西王母山也。在流沙之西。」而博望侯使大夏,穷河源,不覩所谓昆仑者。此殆如武陵桃源,近在人世而迷者也。武帝内传云:帝斋承华殿中。有青鸟从东方来,集殿前。上问东方朔,朔曰:「此西王母欲来也。」顷之,西王母乘紫云辇,驾五色龙上殿。自设精馔,以柈盛桃,帝食之甘美。夫武帝见西王母于甘泉、,栢梁、蜚帘、桂馆间,视穆王之车辙马迹周行天下,不又逸耶?岂公孙卿所谓「事如迂诞,积以岁年,乃可致」耶?然史云「候伺神人,入海求蓬莱,终无有验」,则又何也?史又云「时去时来,其风肃然」,岂神灵怪异,有无之间固难言也?

  庄生有言,夫道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子其归而求之,西王母其在子之黄山之间耶?今天子治明庭,修黄帝之道,西王母方遍现中土,人人见之。穆满、秦、汉之事,其不足道矣。 【此文从常熟刻本。昆山刻另是一篇,乃为王元美兄弟作者,中间同而始末异。有云「余尝序西王母,其说如此」,即谓此文也。又云:时人未能喻其旨。盖嘉靖间陶、邵诸方士并进,上颇惑于神仙,故太仆府君借题立论。观者忽之,故云未喻其旨也。末引法华经云:「妙光法师岂异人哉?我身是也。」又云:「我见灯明佛本光瑞如此,岂必求佛与西王母于昆仑之山、生天之处哉?」按儒者之文,忌用佛书,故从常熟本。曾孙庄识。】    陟台图咏序

  南阳宋侯,繇进士出宰昆山。自以少服其考衡州君及母夫人之训,不及见其显荣,负终天之憾。有感于陟岵之诗,扁其居曰陟台。三年政成,被召。门人陈九德为陟台图咏一卷。江以南诸山,凡侯足迹之所至,悉为寄其登陟之意。

  夫陟岵,孝子行役而念其亲也。方其上下冈屺,徘徊瞻跂,迫切之情可想。然采薇之诗曰:「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是一岁而归也。东山之诗曰:「自我不见,于今三年。」是三年而归也。盖孝子之役,有时而归,其陟有时而止矣。今侯之归有时,而其父母之归者无时。无时而归,无时而不陟也。奚独于江之南哉?九德盖道其所见云尔。

  昔者三代之世,有民社之寄,必取夫孝友令德之人;以能慈祥岂弟,不肯虐用其民,而务生全之。是以其政不严而化,其效可以兴礼乐,繇出之有其本也。侯宰剧县,能以简靖为治,事事求便于民。吴中吏民,称之不容口。人谓侯之才力度越于人,而不知其本不外于此。

  卷中多郡中名士,绘画之工,比兴之美,极一时之盛。昔人废蓼莪之篇,九德着陟台之事,其于尊师重谊,推广孝思于无穷,一也。予故序之。且以示昆之吏民,使知侯所以为政之本如此云。     彩衣春燕图序【钱宗伯汰之,今仍存。】

  吴、粤于三代,不在五服之内。春秋于吴犹夷之。最后秦取楚,吴始内属。及略取陆梁,皆以为郡县。然一日有事,杜横浦、阳山、湟溪之关,即与中国隔绝。及汉兵下汇、离、牂牁之水,然后五岭以南,遂为天子之邦。

  至今千有余岁。会稽、南海,其文物常胜于河、雒、齐、鲁。古称冀为中州,盖天地之气有所钟,即为中州。则知今吴、粤之盛,不可泥古而论也。余数见番禺之士,往往秀颖,古所谓中州不能过。一日胥会京师。尝窃叹四方万里之外,弹冠结绶于朝,国家威灵,轶于三代矣。

  南海郑祖钦昊与余同榜进士,同试吏大司空。其貌冲然,有德君子也。自始兴张文献公、余襄公,皆岭海之产。至今朝丘文庄公,相继屹然为名臣。吾于同榜中尝私目之,庶几有复绍前哲而起者,盖于祖钦望之。

  一日,祖钦道其尊君养新翁,居家乐志,有书史之娱,有山海之观,有荔枝洲、花坞、昌华、芳春园林之胜。因慨然起万里衡阳之感。又自计明年当得州县,便道归,可以过家上寿也。余又叹当周之盛时,士有驱驰王事,不得见其父母,如陟岵之诗者矣。今番禺去京师万里,祖钦一旦思其亲,可以计日而还,则士之生于今时者又何幸也!会有为祖钦绘彩衣春燕图者,因为序之云。

  纶宠延光图序滟湖金先生,以进士出宰华容。已而自郑入为太仆丞。稍迁缮部员外郎。先生恂恂儒雅,所至官,不求为声,而人自以不可及。

  嘉靖四十四年,余举进士京师,始识先生于太仆。又明年,为隆庆二年,余自吴兴入觐还,见先生于清源之官署。先是,其先大夫以天子新即位,施恩近臣,得赠太仆,如其子之官。而太夫人封为安人。先生喜不自胜,因颇道其家世之详,俾予序之,以为子孙之荣。余俛默不敢答。盖自以天子加恩臣下,而近侍独沾恩泽,州县之官顾不得与焉。人子为亲之心,有足伤者。会是年建储诏下,先大夫又再赠为缮部,亦如先生之官;而太夫人为宜人。则虽以余之仕宦不遂,而亦被旷荡之恩。因念先生所以见属者,欲为序之。

  适有邢州之役,于是复见先生于清源,出其所为纶宠延光图者,士大夫歌而咏之,且成巨帙矣。先生在太仆,为京朝官,于例得赠封为易。然为京朝官者,常以不待满迁去,或不得封。而先生之始受敕命也,以登极诏。不二年而受诰命也,以建储诏。故先大夫与太夫人,二年中再受赠封云。于是先生之喜倍于前,余遂敢为之序者,盖以向隅之人,亦与于满堂之笑,是以乐为先生道之。

  先生,庐江之六人。咎繇之后,封国于此。然有咎繇冢在焉。意必其始所生之地,故其后以封。自唐、虞以来,上下数千年,岂无异人生其间,而不着?英王辅汉摧楚而不终,自后寥寥矣。今先生崛起,始知六之有人,而先大夫之潜德,亦因之有闻于世。他日垂名竹帛,又不但为今之图而已也。

  王梅芳时义序余与东莱王梅芳,相知二十年。乙丑之岁,同举进士,见之于内庭,执手道生平甚欢。虽在京师尘嚣中,时时过从,坐语不觉移晷。梅芳论人之命运,穷达早晚,皆有定数,惟其所以自立者,不可以少有所失。其语亦人之所能道,而言之独有旨。他人言之,不能如梅芳也。以是益信其为君子。

  间出其所为时义若干首见示。梅芳初发解山东,为第一人。及试南宫,即此文也,乃数诎有司,至是方举进士。梅芳之文则一而已矣,而其命运之穷达早晚所谓定数者信然。夫人之所遇,非可前知,特以其至此若有定然,而谓之数云尔。曰数,则有可推。夫其不可知,则适然而已。虽梅芳之云数,又未有以尽之。

  梅芳试政天曹,而予为令鄣东,方受命过乡郡。而江陵周相圣时在长洲,亦同年相好,将梓梅芳之文以传。余固知梅芳之深者,因为序之。

  水利书序夏书曰:「淮海惟扬州。彭蠡既潴,阳鸟攸居。三江既入,震泽底定。」周礼:「东南曰扬州。其山镇曰会稽,其泽薮曰具区,其川三江,其浸五湖。」世言震泽、具区,今太湖也。五湖在太湖之间,而吴淞江为三江之一。其说如此,然不可不考也。

  汉司马迁作河渠书,班固志沟洫,于东南之水略矣。自唐而后,漕挽仰给天下经费所出,宜有经营疏凿利害之论,前史轶之。宋、元以来,始有言水事者。然多命官遣吏,苟且集事。奏复之文,滥引涂说,非较然之见。今取其颛学二三家,着于篇。

  尚书别解序

  嘉靖辛卯,余自南都下第归,闭门扫轨,朋旧少过。家无闲室,昼居于内,日抱小女儿以嬉;儿欲睡,或乳于母,即读尚书。儿亦爱弄书,见书,辄以指循行,口作声,若甚解者。故余读常不废,时有所见,用着于录。意到即笔不得留,昔人所谓兔起鹘落时也。无暇为文章,留之箱筥,以备温故。章分句析,有古之诸家在,不敢以比拟,号曰别解。

  余尝谓观书,若画工之有画耳、目、口、鼻,大、小、肥、瘠,无不似者,而人见之,不以为似也。其必有得其形而不得其神者矣。余之读书也,不敢谓得其神,乃有意于以神求之云。

  都水稿序余在都水,散堂后,即还寓舍。稍欲闭门读书,顾人事往还不暇,尝恐遂至汩没。会得长兴令,忻然有山水之思。临行,检所为文稿,以尘坌丛沓之中,率尔酬应,多有可丑。顾又有不忍弃者。先是,宫傅司空公命曾郎中取去一卷,今辑为四卷,其为人持去不存者尚多。名之曰都水稿,以识一时所从事云。

  会文序

  经义百篇,予与诸友辛卯应试时会作也。以今观之,纯驳不一。然场屋取舍,又不在 是也。后四年,偶见于文叔之馆,有足以发予之慨叹者。

  时之论文,率以遇不遇加铢两焉。每得一篇,先问其名,乃徐而读之,呫呫然曰:有司信不诬耶!其得固然耶?其失者诚有以取之耶?虽辩者不能诘也。若斯会之编,诸友之文在焉。有中第者,有为显官者,有为诸生者,有甚不肖如予者,而不为区别名字。观者于是可以平心矣。项脊生书。

  羣居课试录序乙未之岁,余读书于陈氏之圃。圃中花木交茂,开门见山。去廛市仅百步,超然有物外之趣。从余游者十余人,陈氏之子壻在焉,悉年少英杰可畏人也。每环坐听讲,春风动帏,二鹤交舞于庭,童冠济济,鲁城、沂水之乐,得之几席之间矣。

  诸生间以诵读之暇,执笔请试,求如主司较艺之法。余谓考较非古也。昔人所谓起争端者也。虽然,吾观诸子之貌恂恂然,务以相下,其必不至于色喜而怨胜己也;于是,定为旬试法。试毕,录其言之雅驯者。盖劝勉之意寓于其间,且以稽其前后消长之不一,广诸君相师相友之风云耳。间有雄才陵轹而不束于格,亦予录之所不弃也。

  夏怀竹字说序【增入】

  生而无名,君子以为狄道。有名有字矣,又有号者,俗之靡也。号至近世始盛,山溪水石,遍于闾巷,然使其无夸诩之心,有警勉之意,亦非君子之所鄙。

  夏焕章甫之号怀竹也,吾有取焉。先太常墨迹妙天下,尤工于竹,章甫允怀于兹,托之以自见,可谓知本矣。予既为说以勉之,而没其美,非所以尽劝掖之道,因复以予所以知章甫者冠于篇。曰:

  吾邑宦家子弟皆知自贵重,喜为容,在稠人中,不问可知。章甫为人滑稽,与伶人伍,衣裳偏倚,步履邪施,忽去忽来,见者咸轻之。章甫于予祖母为从孙,于予室人为姑舅之子,内外皆兄弟。室人归宁时,疾殆东还,入帷轿中,仓卒不可测。章甫亲为扶轿徐徐行,面无人色。予先驱,回顾为之陨涕。章甫又弃其家,留予视汤药,终夜不寐者二旬。室人既没,匍匐营丧事者踰月。予畸穷困顿,为世所弃,死丧之威,茕茕无倚,青灯孤影,独章甫款语其旁。章甫笃于义如此,人固不易知也。

  昔太史公自以身不得志,于古豪人、侠士,周人之急,解人之难,未尝不发愤慨慕而极言之。况予亲得之章甫,此乌得而无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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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川先生集卷之三  论 议 说

  天子诸侯无冠礼论仪礼有士冠礼,无天子诸侯冠礼,非逸也。记曰:「无大夫冠礼,而有其昏礼。古者五十而后爵,何大夫冠礼之有?公侯之有冠礼,夏之末造也。天子之元子,犹士也,天下无生而贵者也。继世以立诸侯,象贤也。」明天子诸侯大夫之无冠礼也。

  冠者,将责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人少之礼,故冠必有主人。孤子,则父兄戒宿,盖父兄以成人之礼责子弟也。天子为元子之时,以士礼冠,所谓有父在,则礼然也。设不幸君终,世子未冠,则冕而践阼,斯为践阼之礼而已矣。已奉宗祧,君临天下,将又责之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人少之礼乎?

  家语称孔子答孟懿子之问,吾取焉。曰:「古者王世子虽幼,其即位则尊为人君,人君治成人之事者,何冠之有?」曰:「诸侯之冠,异天子与?」曰:「君薨而世子主丧,是亦冠也已。人君无所殊也。」「诸侯之有冠礼也,夏之末造也。」此孔子之遗言也。益以祝雍颂公冠之篇焉,则诬矣。

  公冠曰:公冠,自为主。迎宾,揖,升自阼,立于席。既醴,降自阼,飨之以三献之礼。无介,无乐,皆玄端。其酬币,朱锦采,四马。其庆也,天子儗焉。曰「自为主」,曰「宾降阼」,嫌尊矣。夫非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人少之礼也。且礼自上达,而曰天子儗冠,何也?此非孔氏之言也。

  周衰,先王之礼不具。传者既失其本,但知其略,而欲求之于详;而不知礼之失在于略,而又患于求详之过。公冠又曰:「公冠四,加玄冕。」左传季武子曰:「君冠,必以祼【祼 原刻误作「裸」,依周礼春官校改。】

  享之礼行之,以金石之乐节之,而先君之祧处之。」玉藻曰:「始冠,缁布冠。自诸侯下达,冠而敝之可也。玄冠,朱组缨,天子之冠也。缁布冠,缋緌,诸侯之冠也。」盖务为天子诸侯士庶之别,而不知先王制冠礼之义所以同之于士庶者也。

  公子有宗道论大传曰:「有小宗而无大宗者,有大宗而无小宗者,有无宗,亦莫之宗者,公子是也。公子有宗道。公子之公为其士大夫之庶者,宗其士大夫之嫡者,公子之宗道也。」

  夫公子者,别子为祖者也,何以为宗?曰:公子非宗也,不为宗而宗之道出焉耳。公子之大宗者,公也。已自别于正体,无大宗矣。虽其子为继别之宗,犹继祢也。迨五世当迁,而后不迁之宗于是乎出。未及五世,犹小宗也。所以谓之「小宗而无大宗」也。公子虽无大宗,而不可谓之非大宗之祖;虽为大宗之祖,而未及乎继祢之子:所以谓之「有大宗而无小宗」也。公子一人焉而已。无大宗,是「有无宗」也。无小宗,是「亦莫之宗」也。故曰公子非宗也。非宗,故谓之别子;别子,故为之祖;为之祖,故「公子之公为其士大夫之庶者,宗其士大夫之嫡者」,而宗之道于是乎出。

  先王之立宗,大抵因别子之嫡庶而已。二世之庶,宗其继祢者之嫡;三世之庶,宗其继祖者之嫡;四世之庶,宗其继曾祖者之嫡;五世之庶,宗其继高祖者之嫡;而为小宗之道出矣。六世之庶,宗其继别者之嫡,而为大宗之道出矣。小宗四,大宗一,并而为五宗,而其变至于无穷。皆自于公子,故曰「不为宗而宗之道出焉」也。

  郑氏曰:「公子不得宗君,君命嫡昆弟为之宗,使之宗之。所宗者嫡,则如大宗。死,为之齐衰九月。其母,则小君也。为其妻,齐衰三月。无嫡而宗庶,则如小宗。死,为之大功九月。其母妻无服。公子唯己而已,则无所宗亦莫之宗。」是公子有此三事也。郑以此为公子之宗道,则非「别子为祖」之义矣。

  夫宗有散有合。族人不得以戚戚君,于是乎散,故号别子者以之。别子为祖,继别为宗,继祢为小宗,于是乎合,故号为小宗者以之。先王之道,由祖而宗,犹木之由木而为枝也。得其祖,则兄弟相宗,而宗之法行;不得其祖,则兄弟不相宗,而别子之义起。今使公子自相宗,夫公子不得祖先君矣,宗于何生?且非先君之正体,皆庶也,而郑又为嫡庶之说,过矣。

  别子者,宗之始也,不可以乱。故先王正其始。正其始者,正其别也。鲁之三桓,郑之七穆,古之遗制也。【钞本「故号为小宗者以之」,「为」字之上,有「为宗」二字。】divs[inde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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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论

  女未嫁人,而或为其夫死,又有终身不改适者,非礼也。夫女子未有以身许人之道也。未嫁而为其夫死,且不改适者,是以身许人也。男女不相知名,婚姻之礼,父母主之。父母不在,伯父、世母主之。无伯父、世母,族之长者主之。男女无自相婚姻之礼,所以厚别而重廉耻之防也。女子在室,唯其父母为之许聘于人也,而己无所与,纯乎女道而已矣。六礼既备,壻亲御授绥,母送之门,共牢合卺,而后为夫妇。苟一礼不备,壻不亲迎,无父母之命,女不自往也,犹为奔而已。女未嫁而为其夫死且不改适,是六礼不具,壻不亲迎,无父母之命而奔者也。非礼也。 阴阳配偶,天地之大义也。天下未有生而无偶者,终身不适,是乖阴阳之气,而伤天地之和也。

  曾子问曰:「昏礼既纳币,有吉日,壻之父母死,则如之何?」孔子曰:「壻已葬,致命女氏,曰:『某之子有父母之丧,不得嗣为兄弟,使某致命。』女氏许诺,而弗敢嫁也。」弗敢嫁而许诺,固其可以嫁也。「壻免丧,女之父母使人请,壻弗取,而后嫁之,礼也。」夫壻有三年之丧,免丧而弗取,则嫁之也。

  曾子曰:「女未庙见而死,则如之何?」孔子曰:「不迁于祖,不祔于皇姑,不杖,不菲,不次,归葬于女子氏之党,示未成妇也。」未成妇,则不系于夫也。先王之礼岂为其薄哉?

  幼从父兄,嫁从夫。从夫则一听于夫,而父母之服为之降。从父则一听于父,而义不及于夫。盖既嫁而后夫妇之道成,聘则父母之事而已。女子固不自知其身之为谁属也,有廉耻之防焉。以此言之,女未嫁而不改适,为其夫死者之无谓也。

  谱例论

  世之为谱学者,称欧阳氏、苏氏。予考二家之书,小异而大同。盖其法使族人各为谱,而各详其宗。夫人各详其宗,则谱大备,而可以至于无穷。此其善也。而苏氏又曰:「古者惟天子之子与始为大夫者,而后可以为大宗,其余则否。独小宗之法,犹可施于天下,故为族谱,皆从小宗,而虚其大宗之法。」而予之为说异于是。

  夫古者有大宗而后有小宗,如木之有本而后有枝叶。继祢者、继祖者、继曾祖者、继高祖者,世世变也,而为大宗者不变。是以祖迁于上,宗易于下,而不至于散者,大宗以维之也。故曰:「大宗以收族也。」苟大宗废,则小宗之法,亦无所恃以能独施于天下。

  予又以为谱者,载其族之世次、名讳而已。其所不可知者,无如之何;其所可知者,无不载也。夫使世次、名讳之既详,则不必县定以为宗法,而宗法存焉耳。故欧阳氏、苏氏以有法治无法,吾以无法寓有法,是吾谱之所以异也。

  水利论

  吴地痹下,水之所都,为民利害尤剧。治之者皆莫得其源委。禹之故迹,其废久矣。

  吴东北边境,环以江海,中潴太湖。自湖州诸溪从天目山西北宣州诸山溪水所奔注,而从吴江过甫里,经华亭青龙江以入海。盖太湖之广三万六千顷,入海之道,独有一路,所谓吴淞江者。顾江自湖口距海不远,有潮泥填淤反土之患。湖田膏腴,往往为民所围占,而与水争尺寸之利,所以松江日隘。昔人不循其本,沿流逐末,取目前之小快,别凿港浦,以求一时之利,而松江之势日失。所以沿至今日,仅与支流无辨,或至指大于股,海口遂至湮塞。此岂非治水之过与?

  盖宋扬州刺史王浚以松江沪渎壅噎不利,欲从武康纻溪为渠浛,直达于海,穿凿之端自此始。夫以江之湮塞,宜从其湮塞者而治之;不此之务,而别求他道,所以治之愈力而失之愈远也。太仓公为人治疾,所诊期决死生,而或有不验者,以为不当饮药针灸而饮药针灸,则先期而死。后之治水者,与其饮药针灸何以异?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禹之行水,行其所无事也。」欲图天下之大功,而不知行其所无事,其害有不可胜言者。嗟夫,近世之论,徒区区于三十六浦间,或有及于松江,亦不过疏导目前壅滞,如浚蟠龙、白鹤汇之类,未见能旷然修禹之迹者。

  宜兴单锷著书,为苏子瞻所称。然欲修五堰,开夹苎干渎以截西来之水,使不入太湖。殊不知扬州薮泽,天所以潴东南之水也,今以人力遏之。夫水为民之害,亦为民之利,就使太湖干枯,于民岂为利哉?太史公称「河菑衍溢,害中国也尤甚,唯是为务。」禹治四海之水,而独以河为务。余以为治吴之水,宜专力于松江。松江既治,则太湖之水东下,而余水不劳余力矣。

  或曰:禹贡「三江既入,震泽底定。」吴地尚有娄江、东江,与淞江为三,震泽所以入海,非一江也。曰:张守节史记正义云:「一江西南上太湖,为淞江;一江东南上至白蚬湖,为东江;一江东北下,曰娄江。」本言二水皆松江之所分流。水经所谓长渎历湖口【湖 原刻误作「河」,依水经注沔水下校改。所引水经实为注文,非经文。】

  ,东则淞江出焉,江水奇分,谓之三江口者也。而非禹贡之三江。大抵说三江者不一,惟郭景纯以为岷江、浙江、松江为近。盖经特纪扬州之水,今之扬子江、钱塘江、松江,并在扬州之境,书以告成功。而松江由震泽入海,经盖未之及也。

  由此观之,则松江独承太湖之水,故古书江、湖通谓之笠泽。要其源近,不可比儗扬子江,而深阔当与相雄长。范蠡云:「吴之与越,三江环之。」夫环吴、越之境,非岷江、浙江、松江而何?则古三江并称无疑。故治松江,则吴中必无白水之患;而从其旁钩引以溉田,无不治之田矣。然治松江必令阔深,水势洪壮与扬子江埒,而后可以言复禹之迹也。 【此文昆山、常熟二本后半大异。细观之,昆本为优,今从之。】

  水利后论单锷以吴江堤横截江流,而岸东江尾茭芦丛生,泥沙涨塞;欲开茭芦之地,迁沙村之民,运去涨土,凿堤岸千桥走水,而于下流开白蚬安亭江,使湖水由华亭青龙入海。虽知松江之要,而不识禹贡之三江,其所建白,犹未卓然,所以欲截西水,壅太湖之上流也。苏轼有言:「欲松江不塞,必尽徙吴江一县之民。」此论殆非锷之所及。今不镌去堤岸,而直为千桥,亦守常之论耳。

  崇宁二年,宗正丞徐确提举常平,考禹贡三江之说,以为太湖东注,松江正在下流,请自封家渡古江开淘至大通浦,直彻海口。当时惟确欲复古道,然确为三江之说,今亦不可得而考。

  元泰定二年,都水监任仁发开江,自黄浦口至新洋江,江面财阔十五丈。仁发称:古者江狭处犹广二里。然二里,即江之湮已久矣。自宋元嘉中,沪渎已壅噎,至此何啻千年?郏氏云:「吴松古道,可敌千浦。」又江旁纵浦,郏氏自言小时犹见其阔二十五丈,则江之广可知。故古江蟠屈如龙形。盖江自太湖来源不远,面势既广,若径直,则又易泄,而湖水不能蓄聚,所以迂回其涂。使如今江之浅狭,何用蟠屈如此?

  余家安亭,在松江上,求所谓安亭江者,了不可见。而江南有大盈浦,北有顾浦,土人亦有三江口之称。江口有渡,问之百岁老人,云:「往时南北渡一日往来仅一二回。」可知古江之广也。本朝都御史崔恭凿新道,自大盈浦东至吴淞江巡检司,又自新泾西南蒲汇塘入江,自曹家河直凿平地至新场江,面广十四丈。夫以郏氏所见之浦,尚有二十五丈,而都水所开江面,财及当时之浦。至本朝之开江,乃十四丈。则兴工造事,以今方古,日就卑微,安能复见禹当时之江哉?

  汉贾让论治河,欲北徙冀州之民当水冲者,决黎阳遮害亭,放河北入海,当败坏城郭田庐冢墓以万数。以为大禹治水,山陵当路者毁之,堕断天地之性,此乃人功所造,何足言也?若惜区区涨沙茭芦之地,虽岁岁开浦,而支本不正,水终横行。今自嘉靖以来,岁多旱而少水,愚民以为自今不复见白水之患。余尝闻正德五年秋,雨七日夜,吴中遂成巨浸。设使如汉建始间,霖雨三十日,将如之何?天灾流行,国家代有。一遇水潦,吾民必有鱼鳖之忧矣。

  或曰:「今独开一江,则其余溪港当尽废耶?」曰:禹决九川,距四海,浚畎浍距川。江流既正,则随其所在,可钩引以溉田亩。且江流浩大,其势不能不漫溢。如今之小江,尚有剿娘江分四五里而合者。则夫奇分而旁出,古娄江、东江之迹,或当自见。且如刘家港,元时海运千艘所聚,至今为入海大道。而上海之黄浦,势尤汹涌,岂能废之?但本支尊大,则支庶莫不得所矣。 +

  三途并用议+马政议+御倭议+备倭事略

  三途并用议

  有光为都水司试吏,太子太傅司空公以章奏课诸进士,承命作三途并用议。

  议曰:所谓三途者,进士也,科贡也,吏员也。国初用人,有征聘,有经明行修,有人材,有贤良方正,有才识兼人,有楷书,有童子诸科。其后率多罢废。承平以来,专用进士、科贡、吏员,是三者初未尝废。而迩者欲新天下之吏治,于科贡、吏员之中,稍加不次之擢,故有三途并用之说。其实前此未尝不并用也。

  愚以为朝廷欲收用人之实効,于科贡、吏员所宜加之意者,当先清其源。盖清其源,而后其末流可治也。今进士之与科贡,皆出学校,皆用试经义论策。试进士不中,入国子为举人监生,试举人不中,循年资而贡之,入国子为岁贡监生。非若汉世贤良孝廉对策,与博士弟子判然为二,其实一途而已。然进士升于礼部,为高选。举人之下第与岁贡,国家亦不轻以待之,故使之学于太学,以观其成。苟成矣,虽任以进士之官可也。今成均教养之法不具,独令以资历待选而已,非复如古之舍法,此其科贡之源不清也。吏员之在古,本与士大夫无别异。迨后流品既分,遂为异物,士人不复肯诎辱于此。故本朝资格,吏员崇者止于七品,多用为掾幕、监当、管库之职。非保荐,不得为州郡。则吏道本不可与儒者并。然其始皆自藩、宪、卫、府、州、县所署置,犹有前代辟举之遗法。而今则自始为吏,先责其输纳,自提控以下,至于吏典,但以所输之赀,第其出身之等差,此吏员之源未清也。夫欲使举贡之得人,在于修太学之法,而科贡可用矣。欲使掾幕、监当、管库之得人,在于遵辟举之旧,而掾幕、监当、管库可用矣。然吏者止可以循资,如祖宗之制,非得与科贡并也。

  愚于科贡犹有说焉。会试有甲乙榜。盖乙榜即亦举人之中式者,特限于钦定之制额,故次之。乙榜授以教职,其实进士无异。今特以败卷置乙榜,而与乞恩者概与教职,则教官之选轻矣。岁贡本以州县之俊,如往年所谓选贡者。今不本洪武旧制,而专累日月,则岁贡无少俊者可施以成均之教矣。

  愚又怪夫今之未有以清其源,而壅其源者又不止也。自纳粟、买马、穵运、纳级之例日开,吏道杂而多端,官方所以日缪也。而科贡、吏员,皆繇此而妨阏矣。故欲振饬吏治,莫若清其源而无壅之。凡此,皆于格例之中修其废坏耳。于此二者,其源既清,于格例已复其常,而于其间简其卓异,加不次之擢。盖天下奇俊之士少,而中庸之士多。王者之道,先为其法以就天下中庸之士。而精神运用,独可于奇俊之士加于其法之外,而不为法之所限。此其所以能鼓舞一世之人材也。

  或曰:「子谓吏道不得与儒并。先朝如尚书徐晞、知府况钟,皆至显用者,何也?」曰:此又不可以吏之途论也。盖先朝用人,时取之常格之外。宋景濂,一代文章之宗;杨士奇,三朝辅相之首:皆以布衣特起,乃遂掌帝制,典机密,岂谫谫于循涂者?盖自古中世,犹未尝不事旁招俊乂,博采声望,侧席幽人,思迟多士。今百余年,寥寥未之见,而专以资格进叙。今亦颇苦其胶束伏隘,而未能旷然也,是以思为三途并用之说。愚以为非大破因循之论,考国家之故事,追三代、两汉之高踪,以振作鼓舞一世之人材,恐不足以刬累世之宿弊,而收用人之实効也。谨议。【按徐晞正统七年为兵部尚书,以吏起家,在任四年。旧刻误作徐熙,今依国史正之。】

  马政议

  窃惟古之马唯养于官,而其养之于民者,官初无所与。司马法甸出长毂牛马,及所谓万乘、千乘、百乘,此皆寓兵于农,有事则赋调,而官不与知也。惟其养于官者,如周礼校人牧圉之属,与月令所载其养之之法备尽,此则官之所自养也。夫周之时既养马矣,而民之马,官有不与,是以民各自以其力养己之马,而无所不尽其心。故有事征发,而车与马无不办也。汉之苑马,即校人之王马。而民间私牧,官无所与,而皆得以自孳息。故街巷有马,而「桥桃 【桥桃 原刻作「桥姚」,误,依汉书货殖传校改。 】以致马千匹」。逮武帝伐胡 【胡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

  马少,而始有假母归息之令,亦兵兴一切之制,非久用也。

  秦、汉以来,唐马最盛。皆天子所自置监牧,其扰不及于民,而马之盛如此。我国家苑马之设,即其遗意。然又于两京畿、河南、山东,编户养马,乃又兼宋人保甲之法。盖不独养于官,而又养于民也。今监牧之马,未见蕃息。民间牧养,又日以耗。且以今畿郡之养马言之。夫马既系于官,而民以为非民之所有;官既委于民,而官以为非官之所专:马乌得而不敝?自其立法之初,已知其弊必至于今日也。且天下有治人,无治法。苟能如其旧,而得人以求实効,亦未尝不可以藉其用也。今保马既不可变,而于其间又不能守其旧,往往数为纷更,循其末流而不究其本始,愈变而愈敝,必至于不可复为而后已。此今日天下之事皆然,而非独马政也。

  尝考洪武初制,令有司提调孳牧。江南十一户共养马一匹,江北五户共养马一匹,以丁多之家为马头,专养一马,余令津贴,以备倒失买补。每二岁,纳驹一匹。又立羣头、羣长,设官铸印,与守令分民而治。有牧马草场,又免其粮草之半,每加优恤。使有司能责实而行之,常使民得养马之利,则马亦何忧于不蕃也!今顾不能修其旧,而徒以法之敝而亟变之,则天下安得有善法?夫令民养马,国家之意,本欲得马而已。而有所谓本色、折色,何为也?责民以养马,而又责其输银,如此,则取其银可矣,而又何以马为?于是民不以养马为意,而以输银为急矣。牧地,本与民养马也,而征其子粒,又有加增子粒,如此,则遂并之田税而已;而又何以责之马户?于是民不以养马为意,而以输子粒为急矣。养马者课其驹,可也,不用其驹而使之买俵;于是民不以养马为意,而以买俵为急矣。夫折色之议,本因江南应天、太平等处非产马之地,变而通之,虽易银可也。遂移之于河北。今又变卖种马,而征其草料。原今变者之意,专欲责民之输银,而非责民之养马也。官既无事于养马,而独规目前之利;民复恣为奸伪,而为利己之图。有驹不报,而攻于欺隐;不肯以驹备用,而独愿以银买俵。至或戕其孕字,绝其游牝。上下交征利以相欺而已。卫文秉心塞渊,致騋牝之三千;鲁僖以思无邪,致马之斯徂。夫官民一于为利以相欺,何望于马之蕃息乎。

  今之议者,又方日出新意,以变卖马之半为未尽,因欲尽卖种马,而惟以折色征解,略不思祖宗立法之深意,可为太息也。夫河北之人骁健,良马,冀之所产,昔人所以谓此地王不得无以王,霸不得无以霸者也。今举冀之良产尽弃之,一旦国家有事,西边之马,可得以为畿内用乎?

  古语曰:「变而不如前,易而多所败者,亦不可不复也。」今欲讲明马政,必尽复洪武、永乐之旧。江南折色可也,畿辅、河南、山东之折色不可也。草场之旧额可清也,子粒不可征也。官吏之侵渔,可黜可惩也,而管马官、羣长、兽医不可省也。行马复之令,使民得宽其力;民知养马之利,则虽官马亦以为已马矣。又修金牌之制,通关互市,益得好马;别赋之民,以为种马,而有司加督视之。洪武、永乐之旧犹可复也。盖修茶马,而渥洼之产至矣;弛草地,而垧牧之息繁矣;恤编户,恣刍牧,而乌倮、桥桃 【桥桃 原刻作「桥姚」,误,依汉书货殖传校改。】

  之富臻矣。故曰,车骑,天下之武备也。其所以壮神京,防后患者,岂浅浅哉!抑古之相、卫、邢、洺,皆有马监,即皆今之畿辅地也。如使尽核官民所耕佃牧马草场尽出之,与夫羣不垦者,皆立埄堆,以为监牧之地,而尽归于苑马。宋人户马保马之法,虽罢之可也。何必规规然沿其末流而日事纷更乎?

  御倭议

  日本在百济、新罗东南大海中,依山岛以居。当会稽东,与儋耳相近。而都于邪摩堆,所谓邪马台也。古未通中国,汉建武时,始遣使朝贡。前世未尝犯边。自前元于四明通互市,遂因之钞掠居人,而国初为寇始甚。然自宣德以后金线岛之捷,亦无复有至者矣。

  今日启戎召衅,实自中国奸民冒禁阑出,失于防闲。事今已往,追悔无及。但国家威灵所及,薄海内外,罔不臣贡。而蕞尔小夷 【夷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敢肆冯陵。

  魏正始中,宣武于东堂引见高丽使者。以夫余、涉罗之贡不至,宣武曰:「高丽世荷上将,专制海外,九夷【夷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黠虏【虏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

  ,实得征之。方贡之愆,责在连率。」故高丽世有都督辽海征东将军、领东夷【夷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divs[inde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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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郎将之号。今世朝鲜国虽无专征之任,而形势实能制之。况其王素号恭顺,倭奴侵犯,宜可以此责之。不然,必兴兵直捣其国都,系累其王,始足以伸中国之威。如前世慕容皝、陈棱、李绩、苏定方,未尝不得志于海外。而元人五龙之败,此由将帅之失。使中国世世以此创艾而甘受其侮,非愚之所知也。

  顾今日财赋兵力,未易及此,独可为自守之计。所谓自守者,愚以为祖宗之制,沿海自山东、淮、浙、闽、广,卫所绎络,能复旧伍,则兵不烦征调而足。而都司备倭指挥,俟其来于海中截杀之,则官不必多置提督总兵而具。奈何不思复祖宗之旧,而直为此纷纷也?所谓必于海中截杀之者,贼在海中,舟船火器皆不能敌我也,又多饥乏。惟是上岸则不可御矣。不御之于外海,而御之于内海;不御之于海,而御之于海口;不御之于海口,而御之于陆;不御之于陆,则婴城而已。此其所出愈下也。宜责成将领,严立条格:败贼于海者为上功;能把截海口,不使登岸,亦以功论;贼从某港得入者,把港之官,必杀无赦;其有司闭城,坐视四郊之民肝脑涂地者,同失守城池论。庶人知效死,而倭不能犯矣。

  备倭事略 【此篇钱宗伯置之别集公移中。今仍旧刻,附御倭议之后,盖以类相从也。】divs[inde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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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倭寇犯境,百姓被杀死者几千人。流离迁徙,所在村落为之一空。迄今踰月,其势益横。州县廑廑婴城自保。浸淫延蔓,东南列郡大有可虑。即今贼在嘉定,有司深关固闭,任其杀掠,已非仁者之用心矣。其意止欲保全仓库城池,以免罪责。不知四郊既空,便有剥肤之势;贼气益盛,资粮益饶,并力而来,孤悬一城,势不独存。此其于全躯保妻子之计,亦未为得也。

  见今贼徒出没罗店、刘家行、江湾、月浦等地方,其路道皆可逆知。欲乞密切差兵设伏,相机截杀。彼狃于数胜,谓我不能军,往来如入无人之地;出其不意,可以得志。古之用兵,惟恐敌之不骄不贪。法曰:「卑而骄之。」又曰:「利而诱之。」今贼正犯兵家之忌,可袭而取也。

  访得吴淞所一军,素号精悍,倭贼惮之,呼为白头虫。去岁宗百户、冯百户见倭船近城,仓卒与敌,为其所杀。有司不加矜恤,反归罪于二人。自后人以为戒。又城壁崩圮,半落海中。且累年不给军粮,士皆饥疲,往往乞食道路。遂致新城失陷,翻为贼巢。嘉定、上海之势,日以孤危。今乞召新城失事指挥,令收还散卒,许以赎罪,要以厚赏,俾于贼所入嘉定及往南翔等要路阻陿之处,长鎗劲弩,设伏以待之。又新城败散之余,所存约二百余人,人数寡少。乞募沿海大姓沈、濮、蔡、严、黄、陆等家,素能御贼,及被其毒害者,并合为一,专为伏兵,及往来游击,贼自不敢近太仓、嘉定、松江矣。且因新城之军,俟便袭击,城可复袭而有也。

  法曰:「善守者守其所不攻。」又曰:「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今所谓守城者,徒守于城之内,而不知守于城之外;惴惴然如在围城之中,贼未至而已先自困矣。畏首畏尾,身其余几。故唇亡而齿寒,鲁酒薄而邯郸围。夫苏州之守,不在于娄门,而在于昆山、太仓。太仓之守,不在于太仓,而在于刘家港,此易知也。今贼掠罗店等处已尽,必及南翔。贼据南翔,夺民船以入吴淞江,一日可至葑门,即苏州危矣。南过唐行,则松江危矣。今闻又至太仓、穿山等处,即常熟危矣。故欲害之使不得至,所以为守也。然所谓设伏为奇兵,又时出正兵相为表里,而后可也。

  又嘉定近海,为内地保障。其县令恇怯不知兵。乞委任百姓所信向,如任同知、董知县、武指挥等,协力主决兵事。知县备办粮食,不得从中沮挠。倘有疏虞,即苏、松二郡不可保矣。

  又考得白茆旧有白茆寨,刘家港旧有刘家港寨,青浦旧有青浦寨,此皆前朝拨置军士备倭之所。盖以春夏巡哨,秋冬还卫。又白茆、吴塘、茜泾、刘家港、甘市等处,各有烟墩,烽火相接,以此见往时备倭之迹。今疏阔如此,欲以一城自固,不可得也。

  又访得贼中海岛夷洲真正倭种,不过百数。其内地亡命之徒固多,而亦往往有被劫掠不能自拔者。近日贼抢娄塘、罗店等处,驱率居民挑包。其守包之人,与吾民私语,言是某府州县人,被贼胁从,未尝不思乡里。但已剃发,从其衣号,与贼无异。欲自逃去,反为州县所杀。以此只得依违,苟延性命。愚望官府设法招徕,明以丹青生活之信。务在孤弱其党,贼势不久自当解散。此古人制夷【夷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遏盗之长策也。

  又闻民间不见官府出军,以为当俟请旨,须大军之至。窃见祖宗于山东、淮、浙、闽、广沿海设立卫所,镇戍连络。每年风候,调发舟师出海。后又设都指挥一员,统领诸卫,专以备倭为名。今倭贼冯陵,所在莫之谁何。但见官司纷纷抽点壮丁,及原役民快,皆素不教练之民,驱之杀贼。以致一人见杀,千人自溃,徒长贼气。使海外蛮夷【夷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

  闻之,皆有轻中国之心。非祖宗设立沿海军卫之意也。

  当事者拘碍文法,动以擅调官军为解。窃伏读大明律擅调官军一款:其暴兵卒至,欲来攻袭,事有警急,及程途遥远者,并听从便火速调拨军马,乘机剿捕。若寇贼滋蔓,应合会捕者,邻近卫所,虽非所属,亦得调发策应。若不即调遣会合,或不即申报上司,及邻近卫所不即发兵策应者,与擅调官军罪同。此各卫得自调拨策应之明文也。今贼杀害人民,摇动畿辅。苏、松内地,城门经月不开,百姓喁喁。各卫拥兵深居,贼在近郊,不发一矢。忍以百万生灵饵贼,幸其自退,岂可得哉?夫以沿海之卫,自足备御。今独民兵支吾,玩愒养寇。及其必不可已,然后请旨动调大军。夫以民兵,则气力孱弱;以大军,则事体隆重。是虚设沿海数百万之兵也。况大军之至,吾民餍饱豺狼之腹已久矣。贼闻天兵既下,倏忽遁去,虽貔貅百万,怅望空波,徒使百姓骚然而已。乞蚤为裁处,遵照大明律,军政调拨策应,庶殄灭有期,不烦朝廷动调大军,实地方生灵之幸。

  +三江图叙说+淞江下三江图叙说

  +二石说+张雄字+陈伯生字说+

  守耕说+东隅说+怀竹说+朱钦甫字说

  +周时化字说+庄氏二子字说 +二子字说     三江图叙说

  古今论三江者,班固、韦昭、桑钦之说近之。但固以芜湖东至阳羡入海;昭分钱塘江、浦阳江为二;桑钦谓南江自牛渚上桐水,过安吉,历长渎,为不习地势。程大昌辨之详矣。然孔安国、苏轼所论,亦未必然也。

  今从郭璞,以岷江、淞江、浙江为三江。盖自扬州斜转东南,扬子江、吴淞江、钱塘江三处入海,而皆以江名。其为三江无疑。但淞江湮塞细弱,无复江之形势,世遂忽之而不论耳。

  宋淳熙中,直学边寔修昆山志,言大海自西??甲分南北。由斜转而西朱陈沙,谓之扬子江口;由徘徊头而北黄鱼垛,谓之吴松江口;浮子门而上,谓之钱塘江口。三江既入,禹迹无改。此今日之所目见。诸儒胸臆之说,不足道也。

  淞江下三江图叙说史记正义曰:在苏州东南三十里,名三江口。一江西南上七十里至太湖,名曰淞江,古笠泽江;一江东南上七十里白蚬湖,名曰上江,亦曰东江;一江东北下二百余里入海,名曰下江。亦曰娄江:其分处号三江口。顾夷吴地记:淞江东北行七十里,得三江口。

  庾仲初注扬都赋:太湖东注为淞江。七十里有水口,流东北入海为娄江,东南入海为东江。盖淞江之有娄江、东江,如岷江之中江、北江、九江,其实一江耳。昔贤以此解淞江下之三江口,非以为禹贡之三江也。

  吴郡续志云:淞江受太湖:一自长桥流入同里犂湖瀼,由白蚬江入薛淀湖;一自甘泉桥由淞江尾东华泽湖自急水港至白蚬江入淀湖,而注之海。以正义、吴地记求其所在,则淞江北行七十里分流者,当在今昆山之境。说者徒欲寻求二江,而不知由淞江细弱,所以奇分之水遂不可见。续郡志云:「昆山塘自娄门历昆山以达于海。」以刘家港为娄江,意亦附会也。

  二石说

  乐者,仁之声,而生气之发也。孔子称「韶尽美矣,又尽善也」。在齐闻韶,则学之三月不知肉味。考之尚书,自尧「克明峻德」,至舜「重华协于帝」,四岳、九官、十二牧,各率其职。至于蛮夷率服,若予上下草木鸟兽,至仁之泽,洋洋乎被动植矣。故曰:「虞宾在位,羣后德让。」又曰:「庶尹允谐。」曰:「鸟兽跄跄」,「凤凰来仪」。又曰:「百兽率舞。」此唐、虞太和之景象,在于宇宙之间,而特形于乐耳。

  传曰:「夔始制乐,以赏诸侯。」吕氏春秋曰:「尧命夔击石,以象上帝玉磬之音,以舞百兽。」击石拊石,夔之所能也。百兽率舞,非夔之所能也。此唐、虞之际仁治之极也。

  颜子学于孔子,「三月不违仁」,而未至于化。孔子告之以为邦,而曰「乐则韶舞」,岂骤语以唐、虞之极哉?亦教之礼乐之事,使其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而歌有虞氏之风。淫声乱色,无以奸其间。是所谓非礼勿视、听、言、动,而为仁之用达矣。虽然,由其道而舞百兽,仪凤凰,岂远也哉!冉求欲富国足民,而以礼乐俟君子。孔子所以告颜子,即冉求所以俟君子也。欲富国足民而无俟于礼乐,其敝必至于聚敛。子游能以弦歌试于区区之武城,可谓圣人之徒矣。

  自秦以来,长人者无意于教化之事,非一世也。江夏吕侯为青浦令,政成而民颂之。侯名调音,字宗夔,又自号二石。请予为二石之说;予故推本尚书、论语之义,以达侯之志焉。

  张雄字说张雄既冠,请字于余。余辱为宾,不可以辞,则字之曰子溪。

  闻之老子云:「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此言人有胜人之德,而操之以不敢胜人之心。德处天下之上,而礼居天下之下,若溪之能受而水归之也。不失其常德而复归于婴儿,人己之胜心不生,则致柔之极矣。

  人居天地之间,其才智稍异于人,常有加于愚不肖之心。其才智弥大,其加弥甚。故愚不肖常至于不胜而求反之。天下之争,始于愚不肖之不胜。是以古之君子,有高天下之才智,而退然不敢以有所加,而天下卒莫之胜,则其致柔之极也。然则雄必能守其雌,是谓天下之溪。不能守雌,不能为天下溪,不足以称雄于天下。

  陈伯生字说

  海虞陈生之名曰寅,未知所以尊其名也,问言于余。余字之曰伯生,而为之论。

  天地生人之始,盖混混然也。既而天开于子,子者,滋也,气于此而始滋也。地辟于丑,丑之言纽也,言气之始固也。人生于寅,寅者,言万物之生螾螾然也。然则寅者,人生之时也。故谓之寅,则生气莫盛焉。三代异尚,而孔子以夏时告颜子所以治天下之道。世之君子,以为孔子之意在于改正朔而已,而不知其有取于生之道也。颜子退而得其旨,故不数数于为天下,而请事斯语,至于「三月不违仁」焉。是乃所以服膺孔子所谓「行夏之时」也。吾人相与并生于天地之间,所以知乐其羣而有礼义慈让之心者,夫亦有此生理而已。

  或曰:寅者,敬畏也。「夙夜惟寅,直哉惟清」,舜之所以命伯夷也。「严恭寅畏天命,自度」,周公所以称中宗也。夫孰知夫寅者,生道也。心生,故能直清,能自检于天命。呜呼!世之君子,不知人生于寅之旨而徒曰敬畏者,鲜不至于助忘而失其本。余故以伯生为寅之字。此乃舜典与无逸之本旨也。悟者必以予言为然矣。

  守耕说

  嘉定唐虔伯,与予一再晤,然心独慕爱其为人。吾友潘子实、李浩卿,皆虔伯之友也。二君数为予言虔伯,予因二君盖知虔伯也。虔伯之舅曰沈翁,以诚长者见称乡里。力耕六十年矣。未有子,得虔伯为其女夫。予因虔伯盖知翁也。翁名其居之室曰守耕。虔伯因二君,使予为说。

  予曰:耕稼之事,古之大圣大贤当其未遇,不惮躬为之。至孔子,乃不复以此教人。盖尝拒樊迟之请,而又曰:「耕也,馁在其中矣。」谓孔子不耕乎?而钓,而弋,而猎较,则孔子未尝不耕也。孔子以为如适其时,不惮躬为之矣。

  然可以为君子之时,而不可以为君子之学。君子之学,不耕将以治其耕者。故耕者得常事于耕,而不耕者亦无害于不耕。夫其不耕,非晏然逸己而已也。今天下之事,举归于名,独耕者其实存耳。其余皆晏然逸己而已也。志乎古者,为耕者之实耶?为不耕者之名耶?作守耕说。

  东隅说

  东海之际,谓之东隅;西海之际,谓之西隅;南海之际,谓之南隅;北海之际,谓之北隅;中央之际,谓之中隅。人知四海之际谓之隅,庸讵知中央之谓隅也?知中央之为隅,庸讵知四海之隅不谓之中耶?子适于其东而号曰东隅,庸讵知三海之际,不有与我相角者?从三海之际而观之,而号曰东隅;去三海之际而观之,庸讵知我为东隅者?故东隅者,适然者也。

  方物之生,各有所适,蜀人奚必知越,越人奚必知燕哉?今子,处乎东者也。循是以西,天不加圆,地不加方。循是而又东,天不加堕,地不加倾。弭节乎旸谷之地,总辔乎扶桑之墟,仰角宿之旦,启曜灵之藏,游遨乎春宫,泛观乎溟渤,夷然隐几而嘘,倚梧而吟者也。故东隅者,适然者也。适然,则几乎道矣。

  怀竹说

  夏太常风流雅韵,寄于楮墨间。意之所至,挥洒所及,有不自知。虽为好事者所珍袭,然不足以为太常重。盖太常非命于竹者也,适也。而其子孙怀之者,非囿于竹者也,情也。君子之于其先,虽涕唾遗物,莫不可珍,而凄怆惕怵,有不能自已者。

  然予有进于是焉。子孙之身,即祖宗之身也。竹犹怀之,而况其身乎?凡人作事无法,浪言茍行,此心漫然,任其所之,皆由于无所怀之故。知所怀也,则竦息顾虑,择地而蹈,将不能以一日自安,况曰吾祖宗之身乎?被发跣袒而号于市,人谓之狂。俄而缨冠振履,揖让进退,人即以为儒者。在乎怀与不怀之间也。为太常子孙者,必慎而言,顾而行,深自贵籍。若持重宝焉,惟恐失之,斯善怀矣。苟徒出于一时感动,俄而忘之,注意于残楮败墨间,而失其所以重,非君子所谓孝思也。

  予祖母,实太常之孙女。玄孙焕,与予为表弟,以怀竹自命。予故勖之如此云。

  朱钦甫字说

  朱钦甫,名邦奇,以其字弗协也,欲更之。

  归子曰:古之有名,别称而已,不必其美也。其有字也,为卑者设也,讳名而已,不必其协也。必美以协之者,非古也。虽然,有教焉,君子不废也。子之字足以为教,而征诸其名,何谓弗协乎?盖钦者,天下之事之所以成也。此心少不出于钦,而横溃恣肆,将隳败而不可举,而精神意虑之所遗者多矣。是以号为天下之奇材者,知其无以易乎钦;而钦者,所以用奇者也。骅骝之马,羁馽鞭策而驰骋乎千里之途;楩梓豫章,参天之木,必就规矩而充乎栋梁之用。若必泛驾,必衔橛,必拥肿屈曲以为奇者,非奇也。君子之道,智足以高天下,而不轻用其智;勇足以慑天下,而不轻用其勇;有绝世之姿,而常不敢有先乎庸人之心:故其智勇奋而天下莫能当。若必狂走叫号,挟其所贵,而希心于跅弛之士以为奇者,非奇也。

  昔者帝尧之时,天下之英才并庸于朝。于是佥举治水者,莫能出鲧焉。夫英贤之聚也,治水之大任也,而莫能舍鲧也,则鲧者,天下之奇材。而弗钦焉,其与庸无几。兵之诡变,君子恶之。然吾读孙子之书,多警畏之辞,而以处女用脱兔,孙子之为奇者无出于是。钦父可以类观矣,胡可更也?

  周时化字说

  周永宁时化,居娄门。年甚少,即舍所学游于诸侯王。故赵王贤而好书,时化挟书以往,王颇优遇之。既而之大梁,今镇平王中尉西亭公,尤贤而好书,故时化岁时往来大梁。一日过余,求为其字之说。

  古者冠而字,宾为之辞,礼也。时化冠久矣,而其名与字又无当也。然古之命名,不必皆有其义。字而宾赠之,虽不当,冠之时可也。昔汉东平王上疏,求诸子及太史公书。大将军王凤,以为太史公书有战国纵横权谲之谋,汉初谋臣奇策、天官灾异、地形阨塞,皆不宜在诸侯王。议者多称凤策,而不知王求书而不予,何汉示之不广也!

  国家太平二百年,王子虽无事任,而禁网阔略,故得时购四方之书。广厦细旃,从容论道。岂非天子之赐,而国家永宁之効欤?而时化亦得以其时弹铗而游于侯王之门,盖比于天地之陶钧,而虫鱼皆获自遂其生。此其所以自喻者,其在此也!

  庄氏二子字说庄氏有二子。其伯曰文美,予字之曰德实。其仲曰文华,予字之曰德诚。且告之曰:文太美则饰,太华则浮。浮饰相与,敝之极也,今之时则然矣。智而用私,不如愚而用公。巧不如拙,辨不如讷,富不如贫,贵不如贱。欲文之美,莫若德之实;欲文之华,莫若德之诚:以文为文,莫若以质为文。质之所为生文者无尽也。一日节缩,十日而赢。衣不鲜好,可以常服;食不甘珍,可以常飧。故曰:「贲无色也。」贲为无色,非无色而后贲也。

  吴在东南隅,古之僻壤。泰伯、仲雍之至也,予始怪之,而后知圣人之用心也。彼以圣贤之德,神明之冑,目覩中原文物之盛,秘而弗施,乃和于俗。若入裸国而顾解其衣,以其民含朴,而不可以漓之也。洎通上国,始失其故。奔溃放逸,莫之能止。文愈胜,伪愈滋,俗愈漓矣。

  闻之长老言,洪武间,民不粱肉,闾阎无文采,女至笄而不饰,市不居异货,宴客者不兼味,室无高垣,茅舍邻比,强不暴弱。不及二百年,其存者有几也?予少之时所闻所见,今又不知其几变也!大抵始于城市,而后及于郊外;始于衣冠之家,而后及于城市。人之有欲,何所底止?相夸相胜,莫知其已。负贩之徒,道而遇华衣者,则目睨视,啧啧叹不已。东邻之子食美食,西邻之子,从其母而啼。婚姻聘好,酒食晏召,送往迎来,不问家之有无。曰:吾惧为人笑也。文之敝至于是乎?非独吾吴,天下犹是也。

  庄氏居吾里中,独以朴素自好。务本力业,供役于县,为王家良民。德实自树立门户,而德诚赘王氏,皆以敦厚为人所信爱。此殆流风末俗所浸灌而未及者。其可不深自爱惜,以即其所谓实,而勿事于饰;求其所谓诚,而勿事于浮!礼失而求之野,吾犹有望也。

  二子字说予昔游吴郡之西山。西山并太湖,其山曰光福,而仲子生于家,故以福孙名之。其后三年,季子生于安亭,而予在昆山之宣化里,故名曰安孙。

  于是福孙且冠娶,予因尔雅之义,字福孙以子祜,字安孙以子宁。念昔与其母共处颠危困厄之中,室家欢聚之日盖少,非有昔人之勤劳天下,而弗能子其子也。以是志之,盖出于其母之意云。今母亡久矣,二子能不自伤,而思所以立身行道,求无愧于所生哉?

  抑此偶与古之羊叔子、管幼安之名同。二公生于晋、魏之世,高风大节,邈不可及。使孔子称之,亦必以为夷、惠之俦。夫士期以自修其身,至于富贵,非所能必。幼安之隐,叔子之仕,予难以拟其后。若其渊雅高尚,以道素自居,则士诚不可一日而无此。不然,要为流俗之人。苟得爵禄功名显于世,亦鄙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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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川先生集卷之四  杂文

 书安南事

  安南自黎利立国之后,世修职贡。正德十一年,安南王黎晭为其下陈暠所弒,国人立其兄子譓。陈暠逃据谅山,累年讨平之。

  嘉靖元年,莫登庸立譓弟懬,而专有其国。会天子新即位,诏赐外夷【夷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divs[inde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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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者至龙州界,移告谅山卫,无所答;知其国内乱,未达而返。其后登庸鸩杀黎懬,立己子登瀛,僭号改元。而黎譓死清源府,国人奉其子宁为世孙。

  十五年,天子以皇子生,谕少傅言颁诏高丽、安南。时安南不宾贡者二十一年,两广大臣岁岁牒问,未得其要领。天子慨然欲发兵诛之。而云南人亦奏安南人武严威犯边。于是少傅言言:「天子继天立极,君主华夷【夷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

  。安南负固为逆,久不来庭,无所逃于天讨。太宗皇帝之兵,初分两道而入。盖安南地域,东起广东之钦州,迤西历广西之左江,至临安之元江为界。而广西龙州所必由之道,凭祥州则其要害也。西则由临安经蒙自县河底之莲花滩,至其东都,四五日程耳。大司马九伐之法,贼贤害民则罚,负固不服则侵,放弒其君则残。蠢兹有苗,实负三罪。上干天讨,自速灭亡。声罪正名,可传檄而定矣。」

  明年,黎宁臣郑惟僚潜走京师,奏言登庸逆乱之故,乞正天讨。译问惟僚,言往者凭祥州关隘梗阻,海东、长庆、高平、安平、归化、安西沿边州峒土官,以非安南故所往来,不为假道。惟僚挟宗图奏章入商舶中,随风飘至占城。余二年,始得来见天子。

  议者以朝廷方欲兴师,而使者忽至,恐有诈。请遣人到边牒验之,而置惟僚锦衣卫密室中。惟僚奏:「去国日久,不知国内存亡。牒间恐泄事机,贼将生计,旷日弥月,是绝世孙之望,阻国人之心,而显惟僚不为国之罪也。逆徒文书,多于凭祥、上下冻、龙州。昔惟僚帅师攻谅山,使黄公显迎朱埴。朱埴者,故国王所遣告急使也。可问凭祥州人。」某年月,果有谅山卫官黄公显将兵会上官李珠攻上琴,行庐社,以水牛黄牛谢李珠,可验。郑惟僚,黎氏臣也。

  天子于是再下廷臣议,决攻讨之计。 【少傅言,贵溪夏文愍公也。昆山刻本误作「贤」。考当时无其人,今正之。】

  书郭义官事

  郭义官曰和者,有田在会昌、瑞金之间。翁一日之田所。经山中,见虎当道,策马避之,从他径行。虎辄随翁,驯扰不去。翁留妾守田舍,率一岁中数至。翁还城,虎送之江上,入山而去。比将至,虎复来。家人呼为小豹。每见虎来,其妾喜曰:「小豹来,主且至,速为具饭。」语未毕,翁已在门矣。至则随翁帖帖寝处。冬寒,卧翁足上,以覆暖之。竟翁去,复入山。如是以为常。翁初以肉饲之,稍稍与米饭。故会昌人言郭义官饭虎。镇守官闻,欲见之。虎至庭,咆哮庭中,人尽仆。翁亟将虎去。后数十年,虎暴死。翁亦寻卒。

  嘉靖癸丑,翁孙惠为昆山主簿,为予言此。又言岁大旱,祷雨不应,众强翁书表焚之。有神凭童子,怒曰:「今岁不应有雨,奈何令郭义官来,今则不得不雨。」顷之,澍雨大降。然翁平日为人诚朴,无异术也。

  予尝论之:以为物之鸷者莫如虎,而变化莫如龙。古之人尝有以豢之。而佛、老之书,所称异物多奇怪,学者以为诞妄,不道。然予以为人与人同类,其相戾有不胜其异者。至其理之极,虽夷 【夷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

  狄禽兽,无所不同。子思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学者疑之。郭义官事,要不可知。呜呼!惟其不可知,而后可以极其理之所至也。

  书张贞女死事张贞女,父张耀,嘉定曹巷人也。嫁汪客之子。客者,嘉兴人,侨居安亭。其妻汪妪,多与人私。客老矣,又嗜酒,日昏醉无所省。诸恶少往往相携入妪家饮酒。及客子娶妇,恶少皆在其室内,治果殽为欢宴。妪令妇出徧拜之,贞女不肯。稍稍见姑所为,私语夫曰:「某某者,何人也?」夫曰:「是吾父好友,通家往来久矣。」贞女曰:「好友乃作何事?若长大,若母如此,不愧死耶?」

  一日,妪与恶少同浴,呼妇提汤。见男子,惊走,遂归母家。哭数日,人莫得其故。其母强叩之,具以实告。居久之,妪阳为好言谢贞女,贞女至,则百端凌辱之。贞女时时泣语其夫,令谢诸恶少。复乘间从容劝客,曰:「舅亦宜少饮酒。」客父子终不省,反以语妪,辄致搒掠。

  恶少中有胡岩,最桀黠,羣党皆卑下之,从其指使。一日,岩众言曰:「汪妪且老,吾等不过利其财,且多饮酒耳。新娘子诚大佳,吾已寝处其姑,其妇宁能走上天乎?」遂入与妪曰:「小新妇介介不可人意。得与胡郎共寝,即欢然一家,吾等快意行乐,谁复言之者?」妪亦以为然。谋遣其子入县书狱。妪尝令贞女织帨,欲以遗所私奴。贞女曰:「奴耳,吾岂为奴织帨耶?」妪益恶之。

  胡岩者四人,登楼纵饮。因共呼贞女饮酒,贞女不应。岩从后攫其金梭。贞女詈且泣。还之,贞女折梭掷地。妪以己梭与之,又折其梭。遂罢去。顷之,妪方浴,岩来共浴。浴已,妪曰:「今日与新妇宿。」岩入犯贞女,贞女大呼曰:「杀人!杀人!」以杵击岩,岩怒,走出。贞女入房,自投于地。哭声竟夜不绝。

  明日,气息仅属。至薄暮,少苏,号泣欲死。岩与妪恐事泄,絷诸床足,守之。明日,召诸恶少酣饮。二鼓,共缚贞女,椎斧交下。贞女痛苦宛转,曰:「何不以刃刺我,令速死?」一人乃前刺其颈,一人刺其胁,又椓其阴。共举尸欲焚之,尸重不可举,乃纵火焚其室。邻里之救火者,以足蹴其尸,见吓然死人,因共惊报。诸恶少皆潜走。一人私谓人曰:「吾以铁椎椎妇者数四,犹不肯死。人之难死如此。」贞女死时,年十九耳。嘉靖二十三年五月十六日也。

  官逮小女奴及诸恶少,鞫之。女奴历指曰:「是某者缚吾姊,某以椎击,某以刃刺。」妪骂恶少曰:「吾何负于汝?汝谓姑杀妇,无罪。今何如?」妪寻死于狱。

  贞女为人淑婉,奉姑甚谨;虽遭毒虐,未尝有怨言。及与之为非,独亢然蹈白刃而不惴。可不谓贤哉!夫以羣贼行污闺闼之间,言之则重得罪,不言则为隐忍,抑其处此尤有难者矣。自为妇至死,踰一年,而处汪氏仅五月。或者疑其不蚤死,嗟乎,死亦岂易哉!

  嘉定故有烈妇祠。贞女未死前三日,祠旁人皆闻空中鼓乐声,祠中火炎炎从柱中出。人以为贞女死事之征。予来安亭,因见此事。叹其以童年妙龄,自立如此,凛然毛骨为竦。因反复较勘,着其始末,以备史氏之采择。 【按:梭,常熟本作梳。窃谓金梭,必是织帨之梭,非栉发之梳也。当以声相近而讹耳。】divs[inde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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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贞女狱事

  初,胡岩父子谋杀贞女。佣奴王秀,故尝与妪通,后已谢去。岩以金饵之,呼与俱来。本欲焚尸以灭迹,又欲诬贞女与王秀私而自杀,其造意为此两端。盖今豪家杀人,多篡取其尸焚之。官司以其无迹,辄置不问。故杀人往往焚尸,为吏者不可不知也。火起,人来救之。岩裸身着草履,其衣为血所溅,卒无衣易也。人或谓:「胡郎!事如是,奈何?」岩疾视曰:「若谓有何事耶?」亟令汪客诣县,且如所以诬贞女者。会汪客醉卧县门外。而贞女父张耀,已先入告之矣。耀,弱人。其妇翁已得岩金,教耀独告朱旻。及典史来验,岩尚扬扬在外,为赂验者。贞女喉下刀孔,容二指,尚有血沫喷涌。仵人裂其颈,谩曰无伤者。尽去其衣,肤青肿,寸断如画纹。胁及下体,皆刀伤血流。市人尽呼冤,或奋击仵人。县令亦知仵人受赂,然但睙而已。

  一日,令昼寝。梦金甲神人两膊流血,持刀前曰:「杀人者,胡铎、胡岩也。不速成此狱,当刺汝心。」令惊起,问左右,知有胡岩,岩父明堂。令因谓「堂」、「铎」声近讹也。逮女奴鞫之,遂收岩等。

  先是,妪赀千金,悉寄岩家。岩以是益得行金求解。时有张副使罢官家居,与丁忧丘评事,两人时时入县。县令问此两人。张顾丘曰:「老法司谓何?」丘曰:「杀一女子,而偿四五人,难以申监司也。」盖令多新进,不谙法律;又狱上御史,常虑见驳,损伤声誉,故以惑之。令果问计。两人教令以「雇工人奸家长妻律」坐王秀足矣。以故事益解,岩等皆颂系,方俟十五日再验贞女,遂释岩等。会令至学,诸生告以大义,令方惭悔。回县,趣召岩等。岩等自谓得释,两人亦坐县治前,候狱定,即持金回也。令忽缚岩等,以朱墨涂面,迎至安亭。且遣人祭慰贞女。两人相顾变色,遁去。安亭市中,无不鼓舞称快。时吴中大旱,四月至于六月,不雨。及是,大雨如注。

  岩复赂守卒,毙妪于狱,欲以绝口,且尽匿其金。令亦疑岩所为,然但睙守卒而已。先是贞女之死,数有神怪。至是,暴妪尸于市,汪客夜持棺欲窃敛之,鬼数百,羣逐汪客去。令犹以两人言,欲出为从者。会女奴指周纶实以椎击贞女,鞫问数四,不易辞。令无如之何,独贷朱旻。旻是夜实共杀者,不独于户外窃听而已。

  狱已具,两人犹驰赤日中,泊舟所居数里外,竟日相谋。丘曰:「我至大理,此狱必反。」张对人称岩,犹曰胡公。其无人心如此。贞女之外祖曰金炳,炳父楷,成化乙未南宫进士第二人,为涪州知州以卒。贞女死时,炳家近,先往,见其尸。得金,遂不复言。及母党之亲,多得其金。虽张耀亦色动,其族有言而止。

  予论贞女事已详。又着其狱事,以志世变。即此一事,其反复何所不至,独恃犹有天道也。嘉靖二十七年七月书。

  ?妇辨

  张贞妇之事,邑宰讯鞫之详,傅爰之当,昭昭揭日月于天下矣。或疑贞妇之未得为烈也,曰:「其逊于母氏也,胡不自绝而来归也?」曰:「义不能绝于夫也。有妻道焉。遂志而乱伦,非顺也。」曰:「其来归也,胡不即死?」曰:「未得所以处死也,有妇道焉。洁身以明污,非孝也。然而守礼不犯,皭然于泥滓之中,故以淫姑之悍虐,羣凶之窥闯,五阅月而逞其狂狡也。」曰:「其犯之也,安保其不污也?」曰:「童女之口,不可灭也。精贯日月,诚感天地,故庶妇一呼,桀夫披靡。水不能濡,火不能爇,盖天地鬼神亦有以相之,不可以常理论者。」

  夫事有先后,迹有显闇,要之至于死而明矣。屈子之沉湘,贾生犹病其怀此故都。文山絷于幽燕,王炎午生祭之以文。彼贤者犹不相知如是哉。虽然,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贞妇之事,今日所目见者也。谓不得为烈者,东土数万口无此言也;彼为贼地者之言也。

  呜呼!纲常与天地终始。而彼一人之喙,欲沉埋贞妇旷世之节,解脱羣凶滔天之罪,吾不知其何心也!作贞妇辨。

  书里泾张氏妇【妇 原刻作「妾」,依本文校改。】事

  嘉靖三十四年冬,倭贼退屯海上,予得间 【间 原本误作「问」,依大全集校改。】

  返安亭故庐。时寇氛尚未息。而三四年来,吴中之士女被戮辱者多矣。亦往往有女子之义烈者,予方欲咨访论著之,而未及也。

  去安亭二十里,近夏驾浦,地名里泾。有妇张氏,其夫死,夫之弟攘其田庐,逼嫁之。妇遁逃兄所。夫弟侦其兄出,刼以如所许陆氏者为妇。妇即绝食。陆氏妇女老妪日与居,说之,不答。十月晦,竟缢死。

  予尝读汉史称荀采事。采为阴瑜妻,十九而寡。父更许妻同郡郭奕。父伪病笃,召女,扶抱载之至郭氏。女命张四灯,与奕相见。因敕左右办浴。入室揜户,以粉书扉云:尸还阴。「阴」字未成而缢。今妇之死于陆氏,与采同。然采,高阳天下名族,荀慈明之女,知书学问,为是易也。田里之妇,区区不失其志,难矣哉。命也,妇不死于贼,邂逅迫胁,与遇倭者何以异?妇之夫弟归其尸,葬于故夫之旁,以成还阴之志。予友广平尹张德芳,书来告予。予问之里泾人,良然。遂书之。

  言 解

  言恶乎宜?曰:宜于用,不宜于无用。言之接物,与喜怒哀乐均也。当乎所接之物,是言之道也。终日而谈鬼,人谓之无用矣,以其不切于己也;终日而谈道,人谓之有用矣,以其切于己也。夫以切于己而终日谈之,而不当于所接之物,则与谈鬼者何异?

  孔子曰:「庸言之谨。」非谓谨其所不可言,虽可言而谨耳。道之在人,若耳目口鼻。见之者不问,有之者不言。使人终日而言吾耳若何,吾目若何,吾口与鼻若何,则人以为狂谬矣,实有耳目口鼻者,不待言也。饥者言食,而饱者不言;寒者言衣,而暖者不言。

  昔者宰我、子贡习闻夫子之教,而能为彷佛近似之论,其言非不依于道,而当时拟之以 为言语之科。夫学者之学,舍德行而有言语之名,为宰我、子贡者,亦可耻矣。

  曾子曰「唯」,颜子「如愚」,二子不为无实之言,而卒以至于圣人之道。孔子曰:「予欲无言。」圣人之重言也如是。圣人非以言为重者也。四时行,百物生,圣人之道也。

  解 惑

  嘉靖己未,会闱事毕,予至是凡七试,复不第。或言:翰林诸学士素怜之,方入试,欲得之甚,索卷不得,皆垂?夬然失望。盖卷格于帘外,不入也。或又言:君名在天下,虽岭海穷徼,语及君,莫不敛衽。独其乡人必加诋毁:自未入试,已有毁之者矣;既不第,帘外之人又摘其文毁之。闻者皆为之不平。

  予曰:不然。有举之而吾得焉,是举之者胜也,而挤之者不胜也;有挤之而吾失焉,是挤之者胜也,而举之者不胜也;有誉之而吾得焉,是誉之者是也,而毁之者非也;有毁之而吾失焉,是毁之者是也,誉之者非也。彼其人若非且不胜矣,而又何足与辨乎?彼其人既是且胜矣,而又何可与较平?夫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人不得而举与挤也,不得而誉与毁也,是有天命焉。实未尝举也,未尝挤也,未尝誉也,未尝毁也。

  昔年张文隐公为学士主考。是时内江赵孟静考易房,赵又为公门生,相戒欲得予甚,而不得。后文隐公自内阁复出主考,属吏部主事长洲章楙实云:「君为其乡人,必能识其文。」而章亦自诡必得,然又不得。当是时,帘外谁挤之耶?子路被愬于公伯寮。孔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孟子沮于臧仓,而曰:「吾之不遇鲁侯,天也。」故曰有天命焉。

  晋乐广尝与客饮酒,客见杯中有蛇,恶之,归而疾作。时河南听事壁上有画漆角弓,作蛇形,广以杯中蛇即角影也,复置酒,问客所见如前。广因告所以,而客疾遂愈。今或者之言,皆杯中之蛇类也。作解惑。

  道 难

  当周之时,去先王未远。孔子聘于列国,志欲行道。晨门、荷蒉、沮、溺丈人之徒皆讥之;孔子不以为然,而道竟不可行。其与学者论政,未尝不归于道。如答仲弓、子张之问仁,皆言政也。诸子有志于治国,而春风沂水之趣,终不及曾点,故孔子舍三子而与点者以此。子游为武城宰,以礼乐为教。至论君子小人,皆以学道为主。则孔氏之门,虽所施有大小,其与孔子之治天下一也。

  自管仲、申、商之徒以其术用于世,其规画皆足以为治;然皆倍于道,故莫不有功効而祸流于后世。后世言治者,皆知尊孔氏,黜百家,而见之行事,顾出于申、商之下。天下当积世弛废之余,一旦欲振起之而无所主持,如庸医求治疗,杂剂乱投,欲如申、商一切之术,已不可得矣。

  永年蔡先生之守苏州,其志汲汲于为道,务在节用爱人,仿周官州党族闾属民读法之政,而时进学者与之语道。吴故大郡,先生独常从容于吏治之外,有春风沂水之趣。然习俗安于其故,或窃有异议。先生稍不自安于心,即悠然长往。学者与小民之慕爱,如失父母。而余门人沈孝,年已及艾,有原宪之贫。先生独喜其论经有师法,时延进存问。以二千石之重,念及蓬荜之士,其留意境内之人才若此。余为令吴兴,窃拜先生之下风,不敢以今世之吏自处。而邓析之徒,为谤日甚。先生之门,时亦有传其言者。唯先生不然,曰:「归君以大道治县,汝辈何以述此言?」予曾不能如先生之所许,然同心之言,未可以为世人道也。

  余官邢州,去永年百里,先生还家,久始知之。因造其庐,留饮食共语,略不以官爵为意。独言及为守事,不觉怅然,以不克尽其志也。时风雪满庭,送予出门,约明春共游太行。余以入贺留京,寻有滁州之命,欲还过永年,与先生别。作道难以为赠。

  惧谗三首班孟坚为蒯通传赞云:「书放四罪,诗歌青蝇,春秋以来,祸败多矣。昔子翚谋桓,而鲁隐危;栾书构郄,而晋厉弒;竖牛奔仲,叔孙卒;郈伯毁季,昭公逐;费忌纳女,楚建走;宰嚭谮胥,夫差丧;李园进妹,春申毙;上官诉屈,怀王执;赵高败斯,二世缢;伊戾坎盟,宋痤死;江充造蛊,太子杀;息夫作奸,东平诛:皆自小覆大,繇疏陷亲,可不惧哉!」自汉以来,其如此类覆邦家者何限?然小人之害君子,而国与身亦受其祸,故史得而载之。若人有陷人于不知之中,如射工沙虱,使人与国家受其阴祸,而世莫能言之,己又逃其人刑天谴,此尤可痛也。

  唐史载卢绚、严挺之皆为明皇所属意,李林甫竟以计去之,使明皇若初不知此两人者。至于人主之所不及知者,林甫能容之进乎?德宗时,李希烈反,欲遣使而难其人。卢木?巳荐颜真卿三朝旧臣,忠直刚决,名重海内,人所信服;遂陷鲁公竟为希烈所杀。小人之于君子,乡上之所恶,则毁以害之;乡上之所善,则誉以害之:木?巳之于鲁公是也。人主非至明,安得不堕其计哉?诗曰:「为鬼为蜮,则不可得。有腼面目,视人罔极。」君子不幸与之遇,能自全者鲜矣。

  韩文公为人坦直,计无所致恶于人。为国子博士,相国郑公赐之坐,索其所为诗书,即有谗于相国者,又有谗于李翰林者。语曰:「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君子之致恶于小人,岂有知其所以然哉?文公作释言以自解,既自云不惧,而何为作此文累数百言?以此见文公惧谗之深也。

  瓯 喻

  人有置瓯道旁,倾侧堕地。瓯已败,其人方去之。适有持瓯者过,其人亟拘执之,曰:「尔何故败我瓯?」因夺其瓯,而以败瓯与之。市人多右先败瓯者。持瓯者竟不能直而去。噫!败瓯者向不见人,则去矣;持瓯者不幸值之,乃以其全瓯易其不全瓯,以其不全瓯易其全瓯。事之变如此,而彼市人亦失其本心也哉!

  性不移说人之性有本恶者,荀子之论,特一偏耳,未可尽非也。小人于事之可以为善者,亦必不肯为;于可以从厚者,亦必出于薄。故凡与人处,无非害人之事。如虎豹毒蛇,必噬必螫,实其性然耳。孔子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圣人之言,万世无弊者也。易曰:「小人革面。」小人仅可使之革面,已为道化之极。若欲使之豹变,尧、舜亦不能也。

  重交一首赠汝宁太守徐君

  昔博昌任彦升好擢奖士类,士大夫多被其汲引,当时有任君之号。及卒,诸子流离,生平知旧莫有收恤之者。平原刘孝标泫然悲之,乃着广绝交论。

  余以为孝标特激于 【于 原作误作「干」,依大全集校改。】

  一时之见耳。此盖自古以来人情之常,无足怪者。今世取士之制,主司以一日之知,终身定门生之分。而诸省解试,类以御史监临,主司之权,遂移于帘外。往往州县官皆得阅卷,其所取士,亦谓之门生。太仓陆虞部子如,昔在严郡,有事浙闱,所得士三人。其二人则汝宁太守长兴徐子与岳州守余姚金某也。虞部既没,二子鸣阳、鸣銮,颇不能自振。汝宁前奉使吴中,寻访其家,厚加存恤。今年,虞部故时第宅为人所侵;汝宁书抵岳州,复为书展转讼理,卒得其直。刘子所谓羊舌下车之泣,郈成分宅之惠,于今见之。天下知笃门生分义者多矣,然不能不以形势为厚薄;其于二十年不忘于既没之后者,盖未之见也。

  二子念无以报,其从父兄明谟为求余文以为赠。夫汝宁敦行古道,其于为义,不啻毫毛,何足复称述于其侧?虽然,客有谓信陵君:「物有不可忘,有不可不忘。人有德于公子,公子不可忘也。公子有德于人,愿公子忘之也。」吾知汝宁之能忘,而二子乌能已于不可忘哉?作重交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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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川先生集卷之五  题 跋

  跋仲尼七十子像

  仲尼之门人,其贤者多矣,而世称七十子。而太史公取弟子籍出古文者为列传,然与家语小异。荀卿称仲尼、子弓。子弓最高第弟子,然莫详也。汉文翁石室图,仲尼弟子别有林放、蘧伯玉、申枨、申党,史记所不载。宋思陵摹石临安,有御赞,及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秦桧记。此卷盖从临安石本传摹。虽年代久远,而典刑具存,彷佛复见洙、泗之间龂龂如也。韩子云:「惜乎,吾不及其时揖让其间。」抚卷太息者久之。

  题洪武京城图志后右京城图志一卷,洪武间奉敕纂修,故乡贡进士吴中英家藏。辛卯之岁,有光赴试京闱,中英以见示。今二十有九年矣。偶阅元御史台所纂金陵志,念今市朝改易,无复六朝江左之旧,因从吴氏再借此本观之,信分裂偏安之迹,与混一全盛之规模迥别如此。

  自永乐移鼎,儒臣附会,以为高皇帝无再世之计也。尝伏读御制阅江楼记云:「自禹之后,四方之形势,有过中原而不都。盖天地生人,气运循环而未周。朕当天地循环之初气,创基于此,非古之金陵,亦非六朝之建业也。道里之均,万邦之贡,顺水而趋,公私不乏,利亦久矣。」夫帝王所为,与天地应。高皇帝之论,盖度越千古,真有所谓「配皇天,毖祀上下,自时中乂」之意。愚生自谓独能窃知之,与世俗所论建都者不同,因特着于此。

  跋高丽图经后自燕、蓟沦于契丹,宋与高丽常由登州通使。熙宁七年,又改道明州。自此明、越困耗。朝廷馆饩赐予三节官吏人舟之费,无虑数万。故苏文忠公常以为言,欲罢之。而崇、宣之际,乃再使焉。兢【兢 原刻误作「竞」,依原书及四库全书总目校改,下同。】

  充上节官,为此书献之。又明年而青城之祸作矣,可胜叹哉!

  夫高丽与辽接壤,其势不得不奉其正朔而尊事之,而略于待宋,于时中国之体亦卑矣。永佑不知丧败之已迫,区区犹事远夷【夷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 】

  。至建炎以后,事势益异。乃欲从三韩结鸡林,以夺二帝之驾。其为迂谬,真可笑也。 临安去四明,仅隔一浙水,常惴惴有不测之虞;遂谢却其使,迄于宋亡。观兢之书,颇欲尊崇中国,而予独以叹宋之不竞也。

  跋禹贡论后

  禹贡论五十二篇,得之魏恭简公,而亡友吴纯甫家藏有禹贡图,皆淳熙辛丑泉州旧刻也。泰之此书,世称其精博。然予以为山川土地,非身所履,终无以得其真。太史公言张骞穷河源,乌睹所谓昆仑者。元世祖至元十七年,使驿治运河土番朵甘思西鄙星宿海,所谓河源者,始得其真。如泰之所辨鸟鼠同穴数百言,以为二山,而吾郡都太仆常亲至其山,见鸟鼠来同穴。乃知宇宙间无所不有,不可以臆断也。

  题兴都志后

  兴都志,工部尚书顾璘奉进。圣旨以体例不合,皇考妣圣迹,有国史实录备载,宝藏金匮,有不当赞书者。太仓潘德元为承天府同知,以志抄本见示,云:「此志后复进呈,上以手拨去,礼部遂不敢刊行。」按:志止宜载陵邸殿宇,献皇事不当续书,既得旨,复不能改,宜见却也。

  献皇在国,尚书孙交,甚见亲礼。宫中有所思食物,辄令中使于孙尚书家索之。交宅并阳春台,即以台偏地与之,仍为筑垣扉,遶交第后。上即位,有中人言阳春台地为孙尚书家所占。上曰:「此皇考予之,朕何敢夺!」上之笃孝如此。

  交,成化辛丑进士,正德中吏部右侍郎。忤刘瑾,改南京。瑾诛,进南京吏部尚书。寻召入户部,赐玉带麒麟服。免归。嘉靖初,召还。复谢病归。加太子太保、进阶光禄大夫、柱国,谥恭僖,赠少保,盖以旧恩也。交有女,献皇欲聘为世子妃,交言「王下交我诚厚,然吾女不欲纳王宫。」固谢之。献皇颇不乐,后亟求引去。交盖以此自嫌。其女遂不复嫁人而卒。然上终始厚待之也。潘君所闻如此。

  先君云:外祖太常卿夏公,与孙交尚书有旧。正德时,外祖家人至京师,孙夫人自呼入,问死生及家事,为之出涕。以此知前辈交情之厚。偶因潘别驾谈及孙尚书事,思先君之言,并记之。【按二公不同时,疑有误。】    跋唐石台道德经

  右唐玄宗注老子道德经。开元二十三年,用道门威仪司马秀言,令天下应修官斋等州,皆于一大观立石台刊勒。邢州故有龙兴观。开元二十七年,刺史李质立石摹勒如制。至宋端拱初,观台已废没,知州军事何缵始修复之,镌记于台左方。

  余至邢州,龙兴观已废,仅存半亩之宫。先有尼居之,前太守徐衍祚改为社学,而石台尚存,隐于屋后,人少知之者。千年之物,莫知爱惜,计亦不能久矣。

  跋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右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在邢州开元寺。唐高宗淳化二年,始自葱岭而来。此经能灭众恶业,广利羣生,及翻译始末,经序详之。幢在西庑下。其西面剥落,故书字与立石之年月,皆不可知。计必此经初入中国未久,寺建于开元,当是开元书也。

  跋大佛顶随永尊胜陀罗尼经幢

  余既得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于开元寺,又于寺后院见此幢,题曰「大佛顶随永尊胜陀罗尼经之幢」。前有序,而此无序。前曰:「罽宾沙门佛陀波利奉诏译。」此曰:「特进试鸿胪卿、开府仪同三司萧国公,食邑二千户,赠司空,谥大辩正广智,大兴善寺三藏沙门不空奉诏译。」翻译俱在永淳间,而有此不同,略见序文。

  此幢梁干化五年,葬僧大德而建。按梁太祖干化元年六月被弒。再岁而末帝诛友珪自立,复称干化三年。四年,唐庄宗取燕,势益强。会赵王镕南寇邢州,杨师厚救之,军于漳水之东。次年,庄宗入魏,梁、晋夹河之战方始。邢州未能一日安枕,而阎宝等尚能及此。盖自晋、宋以来,至于五季,佛教日盛,故虽兵戈俶扰之际,其崇奉不一日废也。今天下承平,而民间佛事乃益衰。由此言之,非必儒者能辞而辟之,盖其兴废亦有数也。

  跋广平宋文贞公碑【大历七年】divs[inde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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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广平宋文贞公碑,颜鲁公书,在今沙河县之东北康陵。丁丑之年,太末方思道为沙河令,碑已断没,出之土中,镕二百斤铁,贯而续之。今方公所为修复封树,皆无存矣。惟此碑屹立于风霜烈日之中,恐亦不能久也。欧阳文忠公以谓鲁公真迹今世在者,得其零落之余,犹足以为宝。今此碑剥蚀犹少,况以广平之重,使欧公得之,其为珍赏,当倍他书矣。

  跋帝尧碑【大德元年】divs[index] =

  '-1564008893'; index++; 右尧帝碑【尧帝 疑当作「帝尧」。寰宇访碑录卷一直隶望都有帝尧庙碑,郝经撰,至元二年。邢州此碑未见著录。二十五卷之续补寰宇访碑录等书亦未见此碑,不详何故。】

  ,元翰林学士江、淮等处宣抚副使充国信使郝经撰。世传尧始封于唐,即今唐山县,亦无所据。而汉之唐县,又在定之新乐。盖古地名称唐者不一,而帝王世纪云:「尧都平阳,于诗为唐国。」则非邢之唐山矣。寰宇记云:「邢州尧山县有宣雾山,一曰虚无山。城冢记云:『尧登此山以望洪水,而访贤人。』」则初非封国于此。寰宇志又云:「纳于大麓。大麓在昭庆,即今之巨鹿。」郦道元水经注:「尧将禅舜,纳之大麓之野,烈风雷雨不迷。乃致以昭华之玉女。县巨鹿取名焉。」【水经注卷十作「致之以昭华之玉,而县取目焉」。】

  巨鹿、唐山,今皆在邢州之境,因以是名唐而祀尧,亦不可知。郝伯常独详尧所生与其封之地,而此庙之建于邢者未之及,岂非阙于所不知也哉!伯常文章节义,当时比之东坡。先友吴纯甫家有陵川集,今亦不存矣。余爱重其文,故特录之云。

  跋商中宗庙碑【开宝七年】

  右商中宗庙碑,宋左拾遗梁周翰奉诏撰,翰林待诏司徒俨奉诏书。在今内黄亳城镇,有中宗陵焉,朝廷岁遣大臣祀之。

  按商自成汤至太戊,皆居西亳,今河南偃师也。太戊子仲丁始迁隞。而河亶甲乃居相,故相有殷城,即今内黄也。而子祖乙又迁于邢。则殷诸帝独河亶甲在内黄,疑崩而葬此。而中宗自居偃师,后世特悞以河亶甲为太戊耳。

  梁元褒,周广顺二年进士,为虞城主簿。宋初,宰相范鲁公、王文康公以其闻人不当佐外邑,引以为秘书郎,直史馆。后历翰林学士、工部侍郎。世称其文能变五代之习,与高锡、柳开、范杲齐名。至嘉佑、治平古文之盛,实胚胎于此云。

  题太仆寺志后怀东顾先生,先帝时,给事内庭。以言事忤旨,安置保安。盖摈弃者二十余年。性好读书,未尝废卷。今天子即位,召还。一岁中,超迁至太仆卿。诸所建白,每上,辄报可。而寺无掌故,乃以编摹之任属之新建王君。先生亦手自搜辑,几成矣。

  有光时为吏邢州,适典厩牧,而其官实为太仆属。先生雅故亲知,不以公礼格也。会入京贺万寿,事毕,先生与王君檄留止郊外,以其稿见示,因为校定十数事。而改官之命适下,遂悉以其书还寺。有光方与校太仆志,而寻得官太仆,若非偶然者。虽然,有光向在邢,马官也,尚不知马。今为太仆,系衔而已,又乌能知马事哉?

  书凡先生与诸寮寀之功,而王君之勤也。既梓成,先生使来告,令书姓名于其末云。

  读金陀粹编

  自宰相监修国史,史官之失职久矣。以鄂国之勋劳志节,桧为诬史,欲揜天下之耳目。盖海内为之衔冤者三十年,始得此编而昭雪。其后元史臣亦采此以为传。珂非独为岳氏之孝子慈孙矣。呜呼!世人稍有毫毛轻重,人情即随以异,甘心附会,无所不至。贼桧熏天之势,万俟卨之徒,何足罪哉!何足罪哉!

  读王祥传

  王祥为后母所虐害。祥弟览,后母之子也,乃拥护其兄无所不至。祥、览俱称纯孝。而览后奕世子孙才贤,兴于江左,天之所以报之者远矣。     题金石录后

  余少见此书于吴纯甫家,至是,始从友人周思仁借抄,复借叶文庄公家藏本校之。观李易安所称,其一生辛勤之力,顷刻云散,可以为后世藏书之戒。然予生平无他好,独好书,以为适吾性焉耳,不能为后日计也。文庄公书,无虑万卷。至今且百年,独无恙。翻阅之余,手迹宛然,为之敬叹云。嘉靖三十八年十月既望题。

  题隶释后丙辰岁,予在南宫。见关、陕之士,问前岁地震,云:「往往数百里崩陷,华山亦忽低小。秦、雍之间,碑石多摧碎,圜如鹅卵,殆不可晓。」夫去古益远,古碑存者无什一矣,况天地陵谷之异乎!然则欧阳公、赵德夫、洪景伯所录,恐今不可复见也。因钞洪氏隶释,附记于此。

  跋何博士论后右何博士备论二十八篇,今缺二篇。而苻秦论颇有脱误。又编写失次,未得善本校之。宋世土大夫,愤于功之不竞,而喜论兵如此。熙宁间,徐僖、萧注、熊本、沈起之徒,用之而辄败。天子寻以为悔。元符、政和开边之议复起,驯致国亡。呜呼!兵岂易言哉?

  题仕履重光册昔唐尚书左丞孔戣,国子司业杨巨源,皆以七十去官。韩文公于孔公,深叹其贤于人。其送杨少尹序,比之广、受二子,至想见其去时城外送者,道边观者,盖爱慕之至,以为不可及。而欧阳公思颍【颍 原刻误作「颕」,依欧阳永叔集校改。】

  之志,未尝一日少忘,每有蹉跎之叹。自谓日渐短,心渐迫,有志于强健之时,未遂于衰老之后,其意亦可悲矣。

  吾昆天方张先生与石川先生父子,皆乞身于方艾之年。恩诏有品服之褒,廷臣有列剡之荐,康强寿考,放迹名山,岂非古今之所难得者与?是卷备载二先生致政始末,而海内名卿题识尤多。若前大司寇箬溪顾公、大司空南坦刘公,方与石翁为湖南社会,志同道合,其称许之固宜。若大冢宰咸宁王公以下,皆八座卿少之列,方翱翔天衢,而褒美之尤不一而足。

  题星槎胜览

  余家有星槎胜览,辞多鄙芜。上海陆子渊学士家刻说海,中有其书,而加删润。然余性好聚书,独以为当时所记虽不文,亦不失真,存之以待班固、范晔之徒为之可也。凡书类是者,予皆不惮雠校,卷帙垢坏,必命童子重写,盖余之笃好于书如此。己未中秋日。

  题瀛涯胜览

  余友周孺允,家多藏书。予尝从求星槎集以校家本,孺允并以此书见示。盖二人同时入番,可以相参考,亦时有古记之所不载者。昔文文山自北海渡扬子江,便诵东坡「兹游奇绝冠平生」之句。入乱礁洋,青翠万迭,不可名状。今海南际天万里,其日月风云山水之殊异,惜无以极其恢诡之辞也。己未潮生日书。

  题文太史书后次谷宝藏衡山真迹六十年,几失而复得之,为之甚喜。以此见衡老之重于时,而次谷之好尚可爱敬也。然衡老所称顾仲瑛事,疑非其类。真愚游馆阁诸公间,与之倡和,乃一时公卿之雅致。而金粟道人,其高风殆不可及。如张翥、杨维祯、柯九思、李孝光诸名贤,岂江南豪右之所可笼致也哉?衡老盖率尔酬应之作,二事本不可以相比也。

  题张幼于裒文太史卷

  文太史既没,幼于裒其平日所与尺牍,摹之石上。太史尊宿,幼于年辈远不相及,而往复勤恳如素交。吴中自来先后辈相接引类如此。故文学渊源,远有承传,非他郡之所能及也。嗟乎!士固乐于有所为。若夫旷世独立,仰以追思千载之前,俯以望未来之后世,其亦可慨也夫!

  题弘玄先生赞后

  弘玄先生,姓秦氏,名云,字起和。予姨母之夫也。娄县治吴淞江北,而先妣家在江南,姊娣同嫁县城中,往来尤亲。先妣早弃予,少不复能记忆。先生追道旧事,问之家君,始知其详,为之流涕。家君与先生今年皆七十有六,姨母长一年,今皆康健。而先妣之没,四十七年矣。因书先生传赞,不胜悲感,亦秦风渭阳之志也。

  书沈母贞节传后

  笠江先生为沈母贞节传,言其孝慈贞淑,女则备矣。余同年友徐子羽,与沈氏为姻家。为予言:母生平未尝跛倚,不妄言笑。其事姑也,以姑爱放生,遇凡禽鸟为人所得,必买而纵之;架食以饲飞鸟,飞鸟恒满于其前。母辄彷效其姑,故其庭中,飞鸟常依人不去也。长子日就,问学县中。次子日新,兼治生产。兄弟更衣而出,共器而食。四十余年,不闻有间言。子羽之言如此,贤母之懿德,益章章矣。子羽又言:沈氏遇仙人吕洞宾者盖三世。余以是知仙人之在天地间,常乘云气,千岁而不化也。沈氏无求于仙,而仙者即之,其世德积善之所感,有以哉!传所有,不论,论其遗事云。母姓蔡氏,上海沈露之妻。年二十六而寡。年五十,有司奏旌其门,时嘉靖三十八年。

  书冢庐巢燕卷后

  石川张大夫在秋官时,祁州公年既老矣,疏于朝,乞归养。得请,于是日侍公于家,怡怡嬉嬉,不忘孺子之慕。居久之,公卒。大夫用遗命,葬诸邑南横塘之原,庐于墓次,有乳燕之祥。学士先生高其行,纪述歌咏之者累卷,此赠言之所以录也。

  按古庐居之制,在中门之外,寝苫枕块。既虞卒哭,柱楣翦屏,芐翦不纳。盖终始不越于殡宫而已矣。故儒者之论,以庐墓为礼之过。然予以为天下之礼,始于人情;人情之所至,皆可以为礼。孝子不忍死其亲,徘徊顾恋于松楸狐兔之间而不能归,此可以观其情之至,而礼之所本。若夫宫襢垩室寝床之数,由之以起焉耳。昔者圣人之为丧礼,而取诸大过。嗟夫!天下之事苟至于过,皆不可以为礼。而独于爱亲之心,则不可以纪极。故圣人以其过者为礼,盖所以用其情也。大夫蹈礼以致佳祥之集,而孚远近之誉,兹岂偶然哉?

  予自为童子时,受知于公,所以怜爱之者甚至。德音在耳,俛仰今昔,为之流涕。时欲摭公遗事,有所论述,而未果。于大夫之孝行,深有所感,窃不自揆,序诸末简云。【若夫宫襢以下十六字,常熟刻本删去。今依钞本补之。】

  跋唐道虔答友人问疾书「承尊翰下问,适入梦中,有失酬答。仆之贱恙,雅与众异。他人病疟多气乱,仆兹病疟,神转清,寒热作而藻思溥。不足复为兄谈矣。就枕之后,一念感慨,心雄万夫。应制之撰述,面君之议论,原祖宗之纲纪,究庙社之安危,廷诤千言,具有条理。乃遂荡清宿恶,扶植天常,明扬幽沉,剔抉淫蠹,事已就绪,谢政东归。素愿大慰,则夜已过分。以此疾不知当属何门,而治之当用何药也?投以神明之剂,止其思虑之淫,恐非庸常可与,故仆未敢试无妄之药也。承兄爱厚,辄述病原,观毕便掷还小仆,勿令世人知有此怪症也。」

  余友唐道虔,以岁贡待选京师,病痁,因人来问疾,答之如此。道虔既殁,其家得之箧中。噫!士之有所负而不获施,使之至于淫溺为病如此,可怨也夫,而道虔竟以是卒,其可悲也夫!

  跋小学古事

  余少时初入学,见里师必以小学古事为训。时方五、六岁,先生为讲苏子瞻对其母太夫人及许平仲难师之语,竦然知慕之。

  自科举之习日敝,以记诵时文为速化之术。士虽登朝着,有不知王祥、孟宗、张巡、许远为何人者。吾里沈次谷先生悯俗之日薄,因演小学古事为歌诗,颇杂以方俗语,使闾巷妇女童稚皆能知之。

  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民在家,朝夕出入于里门,恒受教于塾之师。里中之有道德,仕而归老者,为之师。次谷虽不仕,亦何愧于古之所谓可以为塾师者耶?

  题王氏旧谱后王氏之族,元末有讳梦声者,自分水来为昆山州儒学正,遂居州之东乡。今州为县,而东乡隶太仓州。太仓之王,于今多在仕籍,亦既显矣。梦声以来,其世次可得而详也。

  予姊丈汝康在海东解官还,乃有人自越遗王氏旧谱一卷。予阅之,率牵合联缀,其为赝本无疑也。魏公,大名莘人,而岐公自成都华阴徙于舒;左丞之出润州丹阳,而鲁斋先生世居乌伤;皆远不相及,而乃合成一图。晋公三子,魏公其仲也。今魏公独有其弟旭,所谓兄子卫尉寺丞睦,皆没不见。旭之子天章阁侍制子野,魏公长子司封之从弟,而以为其子。岐公之曾大父名求,而以为名鼎。其季父光禄卿罕,从兄礼部侍郎琪,皆知名,而亦不着。此在史传碑志班班可考者,舛戾如此。又独取四公像,剿宋史之文以为传,而托之名公。其它多可笑,不足辨也。

  予妻家王氏,其谱亦出太原。自魏公十四世孙山?扈,官平江,始为吴人。叶文庄公所为次其世为南戴王氏者。有谱一卷,皆虞伯生、欧阳元功、张伯雨之手书。甲寅之岁,为倭夷掠去。然其家板本尚存,差有证据。吾姊丈有志前世之谱,为当别加询访可也。

  叶文庄公最为好古,然仅得其五世而搜辑加详焉。公殁后,其弟又访于松江之族,复推而上之。其难如此。盖自唐谱学之废,而故家大族迷其先世者多矣,可胜叹哉!

  题立嗣辨后

  锡命无子,而同父弟宜亦未有子,故以同祖兄宠之子能白为子。时宠有三子,故以能白与锡命子之,其理顺矣。迨后宜生三子,而宠子皆殁。议者谓能白当还宠,而宜子当后锡命。锡命是以为此辨。以为等之兄弟之子,而二十余年蜾蠃式谷之恩,不忍更也。不忍更者,情也,情之所在,即礼也。昔诸葛亮取兄瑾子乔为子,及亮有子瞻,而恪被诛无嗣,亮遣乔还嗣瑾祀。锡命今尚无子,与亮异。而宠未尝无子,而无孙,独可使能白之子嗣之,庶乎无憾也已。

  跋程论后

  乡先达王文恪公教子弟作论策,以苏氏为法。近时学者止取墨卷及书坊间所刻,猥杂莫辨,惟事剽窃而已。余今所选小录论及墨卷可以为式者,然懒于徧阅,惟取近科会试录及乡试墨卷,不过数十篇。学者如能读苏氏之文,兼取此以为近格,亦不俟乎他求矣。

  跋程策后右乡试程策,今兹编类,颇亦有所删削。盖国家典章,庙堂谋议,及当世施行之务,亦或可考于斯。起自壬午,至癸卯,中间缺轶者十之二三。此后亦未及续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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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川先生集卷之六  书

  上徐阁老书

  四月十四日,进士归有光谨再拜献书少师相公合下。有光幸生明公之乡,相望不过百里。自少已知向仰,而无由得一接其声光。庚子之岁,举于南都,而所试之文,乃得达于左右。顾称赏之不置,时有获侍而与闻之者,辄相告以为幸矣。子之见知于当世之巨公长者如此。自后数试于礼部,遇明公之亲知,未尝不传道其语以为宠。有光之试,又辄不利,退而归耕于野。以为古之人有生同世而不相知者矣;有知之而异世者矣。不知者恨其同世,知之者恨其异世。今获与明公同世,而又知之。而明公方在日月之际,有光之蹇拙蔽翳,无复自振,以为今已矣,无以望明公之门矣,是同世而有异世之感也。

  往岁,海虞瞿内翰见访,以为「子之不遇不足忧,即徐公当国,子之进有日矣。」今幸而适明公之当国,又幸随多士之末,而自获举以来,几又二月,不一望明公之辉光。此有光之所以食不甘味,寝不成寐者也。

  有光尝读易,观消长变更之际,虽圣人不能无惧。而汉、唐、宋之君子,每履其际,其气不能不动,其色不能不形;而天下不能无惊以疑。盖以少不顺而激为大变者,有之矣。今明公处之宴然,而风俗世道为之潜易,如寒暑雨旸之至而人不觉。此古之大臣之所难也。

  又尝读史,见汉文帝疏贾谊之少,而问冯唐之老。光武下冯衍之赋,而隆桓荣之经。两汉风俗治体,超轶后代,实在于此。今明公于科举之际,稍示意向,而海内枯槁之士,已于于焉乐观明公之化矣。于此之时,稍有蕴抱,谁不欲争自濯磨以自致于明公,不肯没没而已也?况有光被知于数十年之前者乎?今兹辄有干于阍人者,独以数十年之知,而不一见于明公;明公以数十年之知其人,而不见其一来,其亦不能无怪也。

  昔曾舍人巩上范资政书云:「士之愿附于门下者多矣。使巩不自别于其间,固非巩之志,亦合下之所贱也。」有光素慕巩者,故不量其不能如巩,而欲学巩之自别焉。平生颇有所撰述,去家时,不及裒汇成编。橐中得杂稿十九首,谨以为贽。明公试览其文,知其非求于世者也。干冒尊严,伏增惶恐。有光再拜。【按汉书公孙弘传:「弘为丞相,开东合以延贤人。」颜师古注:合,小门也。正门避掾史出入,特开小门以接士。故后世之士上书于尊官称合下。又唐有宰相入合故事,详见五代史。尝见宋板韩文,韩公上书皆作合下,无阁下也。此集昆山本皆作合下,而常熟刻误作阁下,当是但知闺合 【合 依文义当作「阁」。】

  之义,而不解有开合入合之事,遂妄改耳。又称讳处,常熟本皆实填讳,而昆山本皆作某字。今按古人文集皆称名,故从常熟本填讳。曾孙庄识。】

  上瞿侍郎书

  有光少年时,试白下,始识合下,深相慕爱。及先后举于有司,合下一日奋飞九天之上,顾犹不忘布素,见其潦倒,常所隐恻。

  往张文隐公为考官,合下与同事。榜出而有光落第,见公于邸第。公忽忽不乐。对客曰:「吾为国得士三百人,不自喜;而以失一士为恨。」又谓有光曰:「吾阅天下士多矣。如子者,可谓入水不濡,入火不爇者也。在馆阁中,子之乡惟瞿太史深知之,成都赵孟静知之。」公再为考官,再见之,其言亦如是。又曰:「吾不能得子,二君者终必能得子矣。」

  文隐公殁,有光年往岁徂,仕进之心落然。然犹不敢自废罢,徒以文隐公垂殁惓惓之望,亦恃在朝如合下相知者,有所向往耳。间得奉颜色,合下所以接引而加隐恻者尤甚。

  前岁始获第,适合下赐告还乡,孤旅之迹,茕茕无依。随调为吏吴兴。夏初入觐还,幸遇合下于京口,所以道生平,慰藉益勤。吴兴西,古鄣南,属在山水穷僻、龙蛇虎豹之与处,黾勉二载,拊循孤穷,以不负孔子之训。诸奸豪、大猾不便者,亟腾谤议,当道怜之,未加黜谪。然羽翼摧残,形神惨沮,方图所以自解而去。因见合下,加奖拔之语,以为士固伸于知己,自此意气复生。方将刷饰于尘垢之中,奋拔于泥涂之内,振迅于阨塞之区;跃然如即拜下风,侍君子,览盛德之辉光。

  迩者除书忽下,觖然失望。顾已长贫贱,今备朝籍为六品官,岂求逾分?然窥测当道者意向,盖薄示之谪谴,而往时谗构之说益行矣。计此时除书之下,合下甫到京,席未及暖。国家之议,未有所及,进贤退不肖之志未行也。夫君命无所逃。然朝廷之命官,亦量其才器之所任;士君子处世,亦自度其力分之所堪。而今以为治县之不能,而使之佐郡,非其任也;自知夫治县之不能,而冒以佐郡,非所堪也。苟而赴之,其为自欺而欺君甚矣。

  天子新即位,天下之士起废者数十人,皆出于膏肓沉没之中,赫然光显。有光自顾,垂髫荷先朝教养之恩,贡于成均,荐于京兆,无岁不与计偕。望天就日之诚,白首而不摧挫。先皇帝末年始收之。顾今同举进士者,大半超拔,而有光在诸进士之中,复不得比数。以是知其命之有所限,而才之无用也。夫以合下之知己,而有光不获自伸,则无可望者矣。易曰:「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士之出处进退,迟速有几。自非知几之君子,徘徊疑顾之间,其受中伤多矣。以合下之知未及举,而小人谗构之说亟行,知君子之道莫胜也。其机械且复藏于冥冥之中,未知所究,安敢望荣进之涂哉?

  夫志士去国,不毁其名。荀卿、屈原、贾生、董仲舒之徒,去其国而犹全其名。如此四子者,生于今之世,犹难矣。所以复敢渎于合下者。非复有望于荣进,亦欲使之得全其后之名而已。夫能爱惜天下之人材,不得进而成就之,使致其功;抑使退而成就之,使不失其名,此为合下知己之大赐也。今已具疏请告,以为小官之去就,亦当有礼,不宜黯默以受谗人之构陷也。又在县时,获保举者二。应建储诏,得恩封,欲求敕命。愿一言主者,使先人蒙恩地下,人子之志愿毕矣。无任恳恋之至。不宣。有光再拜。

  上万侍郎书

  居京师,荷蒙垂盼。念三十余年故知,殊不以地望逾绝而少变;而大臣好贤乐善、休休有容之度,非今世之所宜有也。有光是以亦不自嫌外,以成盛德高谊之名,令海内之人见之。

  有光晚得一第,受命出宰百里,才不迨志,动与时忤。然一念为民,不敢自堕于冥冥之中。拊循劳徕,使鳏寡不失其职。发于诚然,鬼神所知。使在建武之世,宜有封侯爵赏之望。今被挫诎如此,良可悯恻。流言朋兴,从而信之者十九。小民之情,何以能自达于朝廷?赖合下桑梓连壤,所闻所见,独深知而信之。时人以有光徒读书无用,又老大,不能与后来英俊驰骋;妄自测儗,不待问而自以为甄别已有定论矣。夫监郡之于有司之贤不肖,多从意度;又取信于所使咨访之人。秖如不覩其人之面,望其影而定其长短妍丑,亦无当矣。如又加以私情爱憎,又如所谓流言者,使伯夷、申徒狄复生于今,亦不免于世之麈垢,非饿死抱石,不能自明也。

  昨者大计羣吏,仅免下考。今已见谓不能为吏,又使匍匐于州县,使益困迫而失其所性。辗转狼狈,不复能自振于羣毁之中。夫以朝廷爱惜人才,当使之无失其所。如有光垂老不肯自摧挫,以求进于天子之科目,至三十年而不退却。一旦得之,使之从百执事,齿于下列,不敢望公孙丞相、桓少傅,仅如冯都尉白首郎署,亦足以少答天下之士弹冠振衣愿立于朝之志矣。今之时,独贵少俊耳。汉李太尉尝荐樊英等,以为一日朝会,见诸侍中,并皆年少,无一宿儒大人可以备顾问者,怅然为时惜之。有光顾何敢自列于昔贤之所荐!而番番良士,膂力既愆,我尚有之。以为国家用老成长厚之风,此亦当今公卿大臣之所宜留意者也。

  有光今已摧残至此。夫士之所负者,气耳。于其气之方盛,自以古人之功业不足为;其稍歉,则犹欲比肩于今人;其又歉,则视今人已不可及矣。方其久诎于科试,得一第为州县吏,已为逾分。今则顾念养生之计,欲得郡文学,已复不可望。计已无聊,当引而去之。譬行舟于水,值风水之顺快,可以一泻千里;至于逆浪排天,篙橹俱失,前进不止,未有不没溺者也。不于此时求住泊之所,当何所之乎?

  兹复有渎于合下者:自以禽鸟犹爱其羽,修身洁行,白首为小人所败;如此人者,不徒欲穷其当世之禄位,而又欲穷其后世之名。故自托于合下之知,得一言明白,则万口不足以败之。假令数百人见誉,而合下未之许,不足喜也;假令数百人见毁,而合下许之,不足惴也。故大人君子一言,天下后世以为准。有光甘自放废,得从荀卿、屈原之后矣。

  今兹遣人北上,为请先人敕命,及上解官疏,并道所以。轻于冒渎,无任惶悚。不宣。

  上王都御史书有光闻:天下之人材,其为君子小人,皆有一定之性。古之所谓知人者,非苟知之而已也。始知其如此,则其终身不能易也。伯乐之于马,卞和之于玉,如令马非绝尘,玉非连城,二人者必不顾。如令二人者顾之,而马与玉岂有变哉?马与玉而有变,则天下亦不号为伯乐、卞和矣。故以为人之贤不肖有定,而古之知人者,决于一见,而终其身不易。彼有改节易操者,必其始非真性,有矫而为之者,特其号为知人者之不至焉耳。孔子曰:「举尔所知。」盖谓已知之矣,则其举之不疑也。故大臣之相其君,其平日常有意于天下之人材,一旦而任事权,而举平日之所知,盖优然而有余。是以能佐国家成光明之业,其声名永与天地无穷。若夫取之于临时,处极贵之地,而欲以周知天下之人材,不能如其取于素之为裕也。

  有光不材,不敢附于当世之贤者。念始初合下为县时,相知最深,盖不谓其不肖也。合下清明直亮,少所许可,而独于有光而加顾。自此合下为郡二千石,扬历外省。及升中丞,治河漕济州、淮、扬间。有光数往来京师,道所历,合下未尝不垂顾念。合下非有私于有光,以为为国家急于当世之人材如此。前岁得举进士,合下方召入为司徒,时与诸进士旅见,合下独加礼异于寻常。今岁入觐,合下府第深严,有光一再见,然不拒逆而进之。合下不以綦贵轻天下之士,而犹惓惓于其素知者如此。有光自以诸生文学,不办治县,而事多泥古,与世乖忤。监郡及台省大吏无相知者,其考宜殿,而独免于过谪,则合下之于有光,信乎如古人所谓的然昭晰自断于内,而了于冥冥之中,此士之所以伸于知己者也。

  然不能不惴惴自惧,恐其有改节易操而有负于合下者。有光之为县,不敢自附古人。然惟护持小民,而奸豪、大猾多所不便,遂腾谤议。顾今小民之情,不闻于上。故有光之受谗构无已。夫今铨部之所取信者监郡,监郡之刺举,未尽出于公与明。汉人有言,「陛下以使者为腹心,使者以从事为耳目,尚书之平,而决于百石之吏」,此亦今世之弊也。且监郡所荐举,无不极其褒美。语其治行,虽古之龚、黄、卓、鲁不能有加。然古之吏,皆积久而成。今并布衣诸生少年,远者仅二载,何治之卓卓如此?夫果能如此,则其县治矣,何迁代之后,其雕残犹故也?如此,则考其举刺,亦有类于谩欺者矣!况监郡之外,复有采取流言飞文,一被口语,无自全者。

  合下清德重望,弹压百吏,凛然风裁,监郡者不敢为欺谩,其刺举必公与明,其谗说亦无自至于台省。然唐、虞之世,贤圣在朝,犹有谗说壬人。以周之盛,而寺人畏谗。则虽登明选公,举世咸仰合下赞翊圣朝之盛,而宁独无有光前之所论者?念三十余年受知于合下,今仕涂颠陨于铄金毁骨之日,至合下务委曲而全济之,此所以有伯乐、卞和之喻也。

  又念前世宰相,未尝隔天下之士。世多议韩退之上宰相书,然退之非重爵禄者。顾三代之盛,上下之交常通,而于吾君吾相,有可以情告者。如王介甫平生高介,天子之所不能屈;当其穷而上宰相之书,自言其势之所宜怜者不讳也。况有光以合下之素知,若有所隐而不告,不又几于有负于合下哉?自古一士之不遇至微,而后之人追论其世,乃以一士之故而归咎于当世之公卿大臣者多矣。

  今日之迁,自于铨部,非合下之所及知。第以为县既已无状,复勉而佐郡,益违其性。而志气衰沮,如败军之将,没世不复。欲从合下乞改一文学博士之官,以养老亲。顾自初登第时,已有此意,耻于求乞而有所不敢。若至今日乃言之,似近于时穷势迫,慕恋禄位而不知止;故敢以不肖之躯,求解而去。官虽微,而出处进退宜明,是以窃有求于合下;使知有光之仕宦,虽颠倒狼狈,未尝有负于合下平日之知。伏惟怜而哀之,使得全其身名以去,不堕落于谗人之口,不胜幸甚。渎冒威尊,不任惶恐之至。【此文昆山、常熟二本大异。以今观之,常熟本辞太峻,昆刻当是定本,今从之。中一段抄本与常熟本同,今附录之。有负于合下者之下云:「昨在京师,今万宗伯同年乡举也。万公,阳羡人,与有光所治连界。尝窃问万公曰:『公以我治县何如?』万公曰:『君治县无他,独小民无不爱君耳。』有光谢曰:『得一言,可以无愧。』万公当世贤者,非相欺也。」有此七十四字。而有光之为县不敢自附古人」至「遂腾谤议」三十字,却无之。盖初本改本不同,姑两存之。】     上高阁老书

  有光窃惟天下之事变不可测,而其势之所趋,必有端而可见。古之所谓大臣者,必能默察其微而制之于无迹,故天下常固而不倾。微不能制,制之于既形,事已然而后持之,犹可以力振而不至于乱。夫惟有天下之材与气,足以运量一世,而不肯随时委靡者为能然。夫不制之于微者,非其不能也。方其时而任未及我也。迨其既形而及我,不能制之于其微而制之于其形,则视其微者为力尤难,而后见君子之材与气。夫如是,故天下之势方且将涣而复济,其权方且四出而有以收之,天下宴然飨其治安,非古之大臣,何以能此!

  自古天下无二百年无事者。先皇帝厌代,新天子承统继绪,四海之内,忻然望治,此世道升降之机也。若求其微而制之,则当在先皇帝之世矣。今不敢论其微而论其形。夫天下神器,不可失也。天子之大臣能为天子持其权,不使至于旁落,朝廷清明,宫府一体,而后天下之事,使之左则左,使之右则右,惟吾之所为,以求承平之理。若其权稍落而不收,则天下之事无一可为者矣。天子新即位,进用二三大臣,而明公为首,天下莫不翘跂以望明公今日之所弛张错注。而今天下之势已形矣,天子端冕深宫,而以万几责成臣下,圣度旷然,有天道「为而不宰」之盛德。然其权恐有窥窃于其旁者。书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又曰:「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此所望于明公朝夕陈戒于吾君者。明公一日释位而去,天下愀然失望,以为天下之势,莫能为天子持之也。

  且今天下之治体可知矣。世之说者,以为三代各有所尚,而我国家之政尚严。盖未有考其实者。太祖承胜国之后,其严有时而用。自永乐以后,大抵朝廷之政,日趋于宽。历五圣,至于孝宗,仁恩沦浃,号为本朝极盛。武宗之时,宦佞盈朝,盗贼陆梁,强藩窃发,天下号称多故。而元气未索,则以国家百余年至我孝皇培养之深也。先皇帝威福自操,廷臣时有诛戮,而天下之治,未尝不在于宽。今天子仁恕慈爱,天下莫不闻。而朝廷之政,反若急促而无聊,近衰世之风,此不可不忧也。

  夫祖宗之法,未有可以轻变者。宋至熙宁之世,承积弊之后,当宜改弦更张之日,神祖以英睿间世之资,锐然有为,始用王荆公为新法,而天下之士羣起而争之。君臣力行不顾,沿至绍圣以后之纷纷,而国势遂不可为。今日朝廷遵守成宪,未尝下一令,更一事,而使者所至,日求变法,遂至朝令夕改,国异家殊。凡祖宗均田赋役之政,着在令甲者,悉非其旧矣。宋之君臣,相与力排天下之议以求变法,以天子宰相之势,终不能以力胜天下而刼持以必行。今一使者辄能改祖宗之法,行之一省,天下传相慕効,国家典宪荡然,生民惶惶,未有所定。且廷臣建言者,争出一事为新奇可喜之论,钻求刻盩,无所不至。公卿惧违其意,每辄下所司行之。大氐皆希合当世,以为迫促之政,民何以堪之!

  嘉靖累数十年不赦,改元一赦,此天地解而雷雨作,旷世之恩也。有司拘牵文义,罪人不得赦者什五。免租之文虚被,而遣使旁午,诛求更甚于前。谓之理财,而财愈乏;谓之治兵,而兵愈耗;谓之驭吏,而诙诡佞捷、奸谀嵬琐者,争先而为谩欺。有廉察之虚名,而售排陷之险计;有荐举之浮词,而致结纳之私情;有干办之小能,而行速化之谬巧。今天下之势既未有所持,而政之纷纷如此。一切归于刻盩,而财匮兵弱吏弊。而夷【夷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

  狄窥伺,盗贼纵横,率束手而无策。徒以支吾目前,为不终月之计。故有光谓今天下之势,不能制之于微而制之于形,必有天下之材气,负天下之重望如明公,而后能当之。今明公优游谢事,以坐观天下之变,是岂天子所以首擢明公,与天下之所以望之之切乎?

  昔者尝奉明公之教,谓读易而深有得于消长进退之理。窃谓明公以此行于一身,可也。若六十四卦,天道之运,周环无穷,而干、复、姤、坤,一否一泰,一损一益,世道之升降在明公,不可辞也。有光仕进屯蹇,九试于礼部,晚为明公所甄录;而黾勉为吏,以古人自期,不敢负明公之教。行之二载,湖山夷鬼之乡,颇知信向。而动与时忤,排构乘之。明公尝语及往时兴化守之被谗,至廷论以发小人之奸状。今谗口方张,孤危之迹,无大人君子以为之依;自分无所复用于世,已投劾而归,欲以余年发明先圣之遗书。又面受明公论春秋之大旨,即当从事此书,稍加论述。俟有所成,重趼造门,以求是正。惟明公不拒而进之。方遣人赴都,求请敕命,并上乞骸骨疏。特迂道候起居。轻渎威重,无任陨越惶恐之至。

  上赵阁老书

  有光自应举,连蹇不遇。常恨生当太平之盛,徒抱无穷之志,而年往岁徂,茕然无所向往。时张文隐公知之,时时称之于人。张公垂殁,以不能荐达为恨。然有光尝侍于公,间闻公论当世之士,独亟称明公,谓不惟于文章绝出,他时为国家建弘业者,终有赖焉。有光之乡人在明公门下者,亦颇言鄙人姓名,为明公之所垂记。虽以文隐公之故,然士固有相知者,则有不待付授言语相属而相契合者矣。

  会明公忤时宰,屏居西蜀者十余年。有光始获举进士,在京师,思明公而不可见。徒念岷、峨之高,江水之长,怅然而叹。幸与明公生同时,而顾无由一见;以为今世则已矣,徒若读书而慕古人于百世之下。夫古之人往矣,而以为能知我者,何也?盖以我之知之,而知古人之生于今,必能知我也。明公之知之,则且同时矣,而不得一见,犹若异世然。此有光之所叹恨也。

  既而为吏越中,明公始复登朝。及入觐,以为可以得见矣,而明公又以南迈。有光时尚在京师。一日,天子忽出手诏,还明公于朝。是时海内之士试都下者四五千人,皆叹天子之明圣能知人如此;明公能自结于天子之知如此。有光又私自喜:道之将行也,文隐公之知人不谬也;有光之羁穷,得所依归也。当是时,官程迫促,又不能迎拜明公于马首。

  昨春自越还,遇瞿文懿公于乡,言入朝时,与明公尝以鄙人为荐,有惑于流言者,从中毁之。瞿公因言今世荐士之难:「吾与赵公知子深矣,力足以荐士矣,尚格而不行!」语毕,黯然不乐者久之。夫瞿公,乡里游从之旧,耳目日相接,固宜其不能忘。明公在万里之外,偶知于数十年之前,其不能忘而汲汲如此。求之于古,未有其比也。兹以入贺来,闻京师人皆道明公数相荐引之语,乃益自感伤,以为百世之下士之不遇,而闻明公之于有光如此,亦当有感慨而悲泣者矣。

  今以有光数十年之向慕,一旦得见,令人不复徒念岷、峨之高,江水之长矣。此生幸甚!第以日月逾迈,若弗云来。自顾其中枵然,无可以为世用者。而州郡之职,又非其所任。孔子曰:「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有光于今日,益恐有负于明公之知,进退惶悸,伏惟明公有以处之。

  又窃谓君子之所以无求于世者有二:盖不知我者,不当以求。既不知我矣,强求之,未有能知也。知求之而无益,故不求也。知我者,不必以求。既知我矣,无待于求之。苟待于求之,则非知也,故不必求也。夫然,则明公已知之矣。今所以复有言者,以往年为吏,差知自爱,亦自谓能使鳏寡孤独不失其所。顾不惟劳効不得上闻,而持衡之人,用一人之言,格天下之士,使士之有志不负朝廷、为生民计者,徒以不能诡随趋附,横被中伤,乃令晻蔽殁世而不见。使后之欲为循良者以为戒。何以厚天下风俗,而返汉代长者之风?此尤可痛也。

  人才之在世,有难言者。以小才而议大谋,必厚訾。以邪人而察庄士,必重诬。如使贾谊、董仲舒、陆贽之徒,生于今之世,必不能与时文薄仗争长矣;汲黯、郑当时之治郡,必以无能见罢矣。恶直丑正,羣飞刺天。屈子之直行而受谤,荀卿之大儒而逃谗,萧望之之经师而拘持,必不免矣。巧捷者自进,长厚者自诎,寡浅者自升,崇竑者自晦:此卓荦奇伟之士所以不见于世,而天下之所以忧乏才者以此。

  兹者天子特以明公为相,复改任铨部,诏旨皆从中出。天下想望丰采,士莫不鼓舞踊跃自矜奋。明公必有以把握天下之大机,与二三元老,经纶密勿,同心一德。凡所施为注措,上以仰答圣天子之知,下以慰天下士大夫生民之望。若古之巫咸、傅说,回斡元化,昭揭日月,光辅中兴,流声名于史策。时者难得而易失,遭时际会,亦何容易!有光自度已无用于世,而区区所见如此,略为明公陈之,非为一身之进退也。若身之进退,则在明公而已矣。若使狸搏牛,使虎捕鼠,固所不可。至谓怜其无用,姑使之苟一日之禄,如先王之世所以处侏儒、戚施、聋瞽之人者,亦非有光之所安也。君子伸于知己而诎于不知己,是以冒渎而忘其僭越焉。【此文旧刻删去五十余字,今从钞本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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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川先生集卷之七  书

  上宋明府书

  窃惟明府莅任以来,布以公平之政,杜请谒之私,此明府行古人之道也。有光岂敢以今世之人自处?然所以数数有渎于左右者,闻之:新宫灾,子产三日哭【按春秋成公三年「新宫灾,三日哭」,三传皆不言子产,此处未详所据。】

  ;防墓不修,孔子泫然流涕。今先世之茔,为奸民窟穴,树木已尽斩刈,垣表已尽平夷;神道壅绝,祭享无涂;窀穸之旁,穿方殆遍;圹埌之表,灰埃蓬勃。幽灵愤恨,曾不及马医夏畦之鬼。有莫大之责,负不孝之名,不可一日自立于世。此所以食不甘味,卧不安寝者也。向者幸垂明听,勒令扫除,德意甚厚。奈盘据之徒,多是衙门老役,合并数家,设为厚饵,诱买族人,以为地主,虽有明限,安堵如故。此等之人,蔑人子孙,据其坟墓,恬然如此。所以明府有施及泉壤之恩,而至今壅而未施也。

  律于发冢之条,如知情买卖器物砖石、熏狸平园之类,纤悉必具。先王岂以死者之故而病生者哉?盖爱吾之亲,故爱人之亲也;敬吾之亲,故敬人之亲也。不如是,则孝子仁人之情,有所郁而不遂;含忿积恨,复仇相杀之事,必多于天下矣。

  昔柳子厚在岭外,独谓先墓无主,昼夜哀号,惧毁伤松栢,刍牧不禁,以成大戾。近世杨文贞公居京师,遗宗人子弟书,惟以墓木为念。乡先达司马虞公每归省,未及到家,先造冢上。

  有光不肖,为世所弃。幸守坟庐,而城闉之内,步武之间,坏土不保;非特樵牧之害,狐兔之伤而已。又念宗门零落,而诸父兄尚守残经,服儒衣冠,三世之丘陇,坐视毁伤,曾不泚然?俛仰天地,亦何颜乎?惟明府哀念焉。

  上方参政书

  月日,乡贡进士归有光再拜上书行省大人执事。恭惟执事以硕德崇望,特膺简命,分司圻甸。盖近世行省宰相之职,而于古则君陈、毕公保厘之任也。

  古之君子,自其平居为小官之时,以至于卿相,其身之所至,常必欲识天下之贤人才士,不必其职分之所当,而其心未尝一日而忘也。三吴古称人才之地。执事之来,盖已数月,其亦可以知其人矣,而未闻焉。夫岂无其人,亦或时势有所不暇于此也。有光读书学圣人之道有年矣。有司不以其不肖,贡于礼部,屡进而屡诎。然而天子之大臣,往往亦知其为人,欲一见之,而卒不敢见也;以为士之所守者在是也。而天子之大臣,乃不以为罪,而亟称之于人;则有光之所以自信者,其又可知也。

  今自执事开府以来,不肖之迹,两及门矣。执事亦察其有所为耶?去岁,乡里恶少妄引户籍无端之辞,以相钩陷。当此之时,有光盖以罪人见也。执事不以为罪人,而使之揖让于庭,以尽其所欲言,以此见古之大臣之度如此也。而有司者不察,以为上官所受之词如此,告者必直,被告者必负。方欲攟摭以入其罪,而无所得,则蔽之以逃窜之罪。诚以数十人之所告无所当也,而上官之人又不可以罪,则于其间苟得一罪以为可以解而已矣。其于爱惜人才,培养士气,未尝念及也。反令无赖小人得气以去,善人喑哑如此,可为太息矣!执事于狱词之上,亦有所疑焉,而不欲变者,岂非以事体纤微,更为回驳,非所以委任有司之意?此又古之大臣之度如此也。

  今者复有迫切之情,告于执事,伏惟少垂察焉。孟子曰:「同室有鬬者,被发缨冠而救之,可也。乡邻有鬬者,虽闭户可也。」今非乡邻之疏,而有同室之戚。重以孤寡茕然,气势无依,熇熇之惨,悬命晷刻。苟得一言以闻于明公之前,以救其垂绝之命,虽被戮辱,不敢以自诿也。然此亦今世之人苟可以自诿者也。明公可以知其无所为矣。

  往者夏忠靖公、周文襄公之在吴也,入与天子唯诺于殿庭,出与小民从容问难以求其瘼,如家人父子。而后天下之人,知朝廷之近而天子之亲也。故曰:庶民近天子之光。又曰:天子作民父母,为天下王。若二公,可谓大臣矣。今之有司,乃小民望之所谓如天如神明者也。由此言之,所谓大臣者,非明公而谁?

  天下无道,乱狱滋丰,货贿多有。孔子作春秋,明一王法,莒牟夷、邾庶其、黑肱,区区窃土地为穿窬之事,皆具文而直书之。诚以风俗世教之所系,虽微而不可忽也。匹夫匹妇不获自尽,明主罔与成厥功。有光今所陈,亦所以求尽匹夫匹妇之情于明公之前而已矣。明公毋罪其渎焉。

  答唐虔伯书

  有光启,虔伯足下:向日张氏女子事,因一时人心愤愤,窃恃知爱,辄移书相晓,欲望少伸匹妇之冤。仆愚且贱,平生未尝敢与有司之政也。兹复承教以所不及,顾愚何敢复言?但吾兄致疑于其间者,窃恐惑于先入之言,而未察于众人之论。大率安亭数百户,自七八十岁老翁,下至三尺童子,言烈妇之冤,有详有略,其谓守义而死,一也;言诸凶之恶,有详有略,其谓朋淫杀人,一也。至于当时下手恶少,主名自在。明察之官,反复参讯,可得其情实。况以十二岁女奴为左证,据以成狱,岂有冤者?

  夫四五凶人,挟淫姑以为主,共杀一女子,如屠犬豕。往来踪迹,口语籍籍,岂为难察之狱?天道昭然,暗室屋漏,谁谓无人知之哉?所虑狱词参错,终得逃死,亦恐非的然之见。仆以为一吏胥之事耳。今天下断狱,有不得其情者矣,未有不得于词者也。情苟得矣,何患于词之不定?诸凶因奸,强逼而杀,虽其始谋奸而非谋杀,其后实谋杀而不止谋奸,何谓非同谋?律有造意同谋之文,何谓非律意?天下之事,当一观以旷然度外之见。若夫拘挛顾虑,牵于流俗之说;情可赏矣,而曰法不应赏;情可罚矣,而曰法不应罚。往往支离胶扰,节目日多。刑赏乖错,徒为文具。人心世道,日趋于下,真可叹也。

  或又疑烈妇之死,以羣凶之威力,不能保其不污。夫烈妇苟失节矣,必不至于死;诚死矣,一死自足以明之。今号为丈夫者,媕阿脂韦,小小利害,遂以澜倒。区区妇女,抗志于羣污之中,卒以死殉,然复云云,真所谓「好议论不乐成人之美如此」。天地正气,沦没几尽,仅仅见于妇女之间。吾辈宜培植之,使之昌大;不宜沮抑之,使之销铄:此等关系世道不浅。若使为善者以幽微而不录,为恶者以便文自营脱祸,则天下之乱,何所极哉?

  前书仓卒,颇有抵牾。今续上记事一首,稍为详核。此皆出于众人之论,仆初无喜怒于其间,顾以为天下之公理如此耳。所望吾兄共成此乡邦之美事,然亦顾其力之所及者为之而已。草草不次。 【此文抄本与常熟本大异。觉抄本胜,今从之。惟「挟淫姑以为主」、「卒以死徇」,此十字抄本所无□今从常熟本。】    与李浩卿书

  益舟还,备道诸公之义举,欣慰欣慰。向日纷纷,只为元凶漏网,烈妇受诬,此千古之恨。以此发愤,更不思及其它。今诸公既如此旌扬,则此女当暴白于天下,诚大快也。仆与此里之人,忽见天清日明,更亦复有何事哉?

  仆与足下数十年相知,未尝不黯黯而居,默默而处。今日岂欲揭日月,求声誉于海滨草野之中?惟记事一首,乃仆自以为必可传者。少好史、汉,未尝遇可以发吾意者。独此女差强人意。又耳闻目见,据而书之,稍得其实。但世人知文者绝少,要以示千百世之后耳。

  益舟云:「虔伯亦疑此文与狱词不相合。」此殊不可解。足下可取熟勘,岂有不合者?况史家自宜直笔,岂可窥时人向背?如是,则古无南史董狐矣。张耀前日已有印板,仆已嘱其勿遽出,令收在益舟家。送去二册,大率为相知者不宜秘之,即如前两书亦然。但亦望且勿示人,恐益为不知者所议耳。昨已作书道此意,为即欲西还,恐不能即见足下,复为缕缕。本意只为烈妇,其余皆是末节。仆虽遭人唾骂,亦不须复计也。为知己者,故不觉多言至此。

  与嘉定诸友书有光顿首,诸公足下:仆为奔车所伤,苦腰痛,久卧城中。比因亢旱,家人乏食,扶曳到安亭。见里中人争言张烈妇事,惊惋累日。嗟乎!烈妇已矣!今日彰善瘅恶,固有司之事;而发扬之以助有司之不及者,亦诸君子之责也。闻贵邑张侯,慨然欲正为恶者之罪,且将申明旌别之典。众庶欣欣有望。兹者狱久不决,而检验之官屡出。窃恐元凶漏网,而烈妇之心迹,无以自明。仆之不佞,得托交于下风,夙钦诸公之高谊,以为可以明白颂言之者,唯诸公而已。窃望于释菜都讲之余,不恤一言,以申烈妇之冤,以救东南数千里之旱。唯诸公留意焉。

  而或者之论,以为致人于生可也;致人于死,仁人之所不为也。不思生者可念,则死者何辜?烈妇之死,极其惨酷。凡有人心者,皆欲脔而食之。元恶大憝,暴戾恣睢,据人之室,窃人之财,杀人之妇。此而不诛,则人将相食,国家之典法亦为无用矣。

  或又以为,赏罚,有司之典,士不得而与焉。夫平常【常 原刻作「尝」,径改。】

  一政事,无所与,可也。邑有大冤大狱,有司方垂公明之听,而士怀隐默之心,则亦无贵于士矣。居今之世,耳目所及,-可以忿疾者何限!顾非力之所及则已。仆以为烈妇之事,诸公有可言之义,辄缘春秋之义以责诸公。又恐道远,诸公不能详,敢述所闻云。

  与殷徐陆三子书【此首本当入尺牍,因与前三书是一事,故遂附其后。】

  顷造精庐,获奉风旨。迫于晷刻,言别怅怅。承及贞女事,诸君子慨然有烈丈夫之风,爱莫助之。再奉记事一首。前所述颇疏略,当以此为证。此皆得之众论,无一语妆饰,但不知于史法何如耳?少时读书,见古节义事,莫不慨然叹息,泣下沾襟。恨其异世,不得同时。至于今者着于耳目,乃更旁视迟疑,如不切己。岂捐躯之义,无取于当年;英烈之风,独隆于往代耶?秋暑,未得一面。余惟自爱。

  答俞质甫书

  人至,得初一日所惠书,感激壮厉。三复,浪然雪涕。嗟乎,质甫则既知之矣,岂待于千百世之后耶?仆自谓处下贱之地,如喑哑聋聩,了无所知与,乃分之宜。昨偶发愤一言,不幸遂有喜事之名。然实在于耳目之近,临时感触,出于意之所诚然,而不能已者。仆又必欲得足下发其幽光,施之论述。非特求绘藻之工,为文章纚纚然,观美矜炫于世而已。

  顾其志意有足深悲者。栢舟、绿衣之篇,彼其人所处,以今日视之,尚为人道之常。而作者为之忧伤怨愤,反复叹息,盖深悼其不幸,而美其志意之不伦。圣人遂因而存之,以为千百世之法。况今日之变,万万于此,故欲与足下显其行事,使千百世之后,略知今世之人亦有出于栢舟、绿衣女子之上者。虽攸斁彝伦,反道败德,怐愗烦冤,而天下之公理犹在人心,不至泯灭澌尽。而天地之所以不至覆坠者,有此耳。

  诗曰:「我躬不阅,遑恤我后!」夫彼已甘就屠剔剖割,以遂其志,此岂有顾于后世之荣名者?要之仆与足下之心,如此而已。如足下卒为撝让,仆何望焉!

  与宣仲济书

  有光顿首,仲济足下:自足下之寓吾昆山也,仆始得一见,以为温然君子。既而闻宣烈妇之事,益慨叹以为此即向所见宣生之姊也。及观足下所撰述数百言,凛然如见其人。又喜烈妇之有弟,可托以不朽也。仆向许作传,因循未及论次。兹当远役,须俟少暇为之。夫烈妇之所自立者难矣。此理在天地间,昭昭耿耿,千万年不灭。传与不传,此是吾辈事耳,如烈妇,则何假于此?向与浩卿语及旌表,令人愤懑。使者徒知籍天子命作威福,宁复知纪纲风化为何物?此亦非一日矣。然龙逢、比干,当时亦何尝旌表哉?人去草草,明当奉晤,不一。

  答顾伯刚书

  有光顿首,伯刚足下:比承厚意,非言所能谢。更辱教诲以顺应之说,捧读数过,深用叹服。论语之书,孔子与其门人论学者最详。其答诸子之问仁,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曰:「其言也讱。」「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皆自其用处言之,未尝块然独守此心也。易大传曰:「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人心本与天地为一。三代以后,直为不能易简,不能与天地相似,日用动作,至于所以为天下国家,往往增私长智,用计用数,无非吾性之赘疣。故其治也,非三代之治;而其乱也,其极至于三代之所未尝有。来教推顺应之说,而以禅授放伐言之,可谓发明无遗蕴矣。

  但以忠恕于一贯,有精粗之异,窃恐犹有所未安。所谓「吾道一以贯之」,孔子之所以为一者,盖特有所指而未发,其实指忠恕而为言也。曾子因门人未达,始复明言之,若言夫子之道,只是忠恕一件以贯之耳,无他道也。子贡问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其恕乎!恕所以终身行之,即忠恕所以一以贯之也。岂可区别为圣人之一贯而谓之精,学者之忠恕而谓之粗哉?忠恕本无圣贤之别,而在学者工夫分界,自有生熟之殊。贤人所以近于圣人,圣人之所以与天为一,即此忠恕而已。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我亦欲无加诸人。」此子贡能服膺夫子之教而行之。故夫子深喜之,而曰:「赐也,非尔所及也。」先儒乃以为非子贡所及;忠恕之事,苟子贡不能及,而何望于后之学者?

  道之在天下,易简而已。圣人则从容自中乎道,学者则孳孳修复乎此,均之尽乎心而已,所谓充拓得去。天地变化,草木蕃,其实一忠恕也。故一以贯之,而后可以终身行之。岂可断截忠恕二字,颛独以为学者之事耶?

  承下问恳恳,并以鄙见请质焉。有光白。

  与潘子实书

  有光顿首,子实足下:顷到山中,登万峯,得足下读书处,徘徊惆怅,不能自归。深山荒寂,无与晤言;意之所至,独往独来。思古之人而不得见,往往悲歌感慨,至于泪下。

  科举之学,驱一世于利禄之中,而成一番人材世道,其敝已极。士方没首濡溺于其间,无复知有人生当为之事。荣辱得丧,缠绵萦系,不可脱解,以至老死而不悟。足下独卓然不惑,痛流俗之沉迷,勤勤恳恳,欲追古贤人志士之所为,考论圣人之遗经于千百载之下。以仆之无似,至仅诲语累数百言。感发之余,岂敢终自废弃?

  又窃谓经学至宋而大明,今宋儒之书具在,而何明经者之少也?夫经非一世之书,亦非一人之见所能定。而学者固守沉溺而不化,甚者又好高自大,听其言汪洋恣肆,而实无所折衷。此今世之通患也。故欲明经者,不求圣人之心,而区区于言语之间,好同而尚异,则圣人之志,愈不可得而见矣。足下之高明,必有以警愦愦者。无惜教我,幸甚。

  示徐生书徐生倬,学于余四年矣。世学之卑,志在科举为第一事。天下豪杰,方扬眉瞬目,羣然求止于是。生非为科举文,不以从予;予不为科举文,亦无由得生。然予之期于生者,世未之知也。

  今年正月,予游金陵。生为书数百言,汲汲乎恐其志之不遂,而忧予之去而失所助也。予未有以答。及是,予将计偕北上。生愈不自聊赖,复为书乞所以为学者。

  夫圣人之道,其迹载于六经,其本具于吾心。本以主之,迹以征之,灿然炳然,无庸言矣。心之蒙弗亟开,而假于格致之功,是故学以征诸迹也。迹之着,莫六经若也。六经之言,何其简而易也!不能平心以求之,而别求讲说,别求功效,无怪乎言语之支,而蹊径之旁出也。生其敏励以翼志,静默以养实,检约以远耻,凝神定气于千载之上,六经之道,必有见乎其心矣。苟唯浮逞哗晔,与庸同事,而口舌是恣,曰「吾有以异于人人」,则非独生欺予,予亦欺生也。因书以勉生,且以贻二三子。

  山舍示学者

  有光疏鲁寡闻,艺能无效。诸君不鄙,相从于此。窃以为科举之学,志于得而已矣。然亦无可必得之理。诸君皆禀父兄之命而来,有光固不敢别为高远,以相骇眩。第今所学者虽曰举业,而所读者即圣人之书,所称述者即圣人之道,所推衍论缀者,即圣人之绪言。无非所以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事,而出于吾心之理。夫取吾心之理而日夜陈说于吾前,独能顽然无概于中乎?愿诸君相与悉心研究,毋事口耳剽窃。以吾心之理而会书之意,以书之旨而证吾心之理,则本原洞然,意趣融液。举笔为文,辞达义精。去有司之程度亦不远矣。

  近来一种俗学,习为记诵套子,往往能取高第。浅中之徒,转相放效,更以通经学古为拙。则区区与诸君论此于荒山寂寞之滨,其不为所嗤笑者几希。然惟此学流传,败坏人材,其于世道,为害不浅。夫终日呻吟,不知圣人之书为何物,明言而公叛之,徒以为攫取荣利之资。要之,穷达有命,又不可必得;其得之者,亦不过酣豢富贵,荡无廉耻之限,虽极显荣,祗为父母乡里之羞。愿与诸君深戒之也。 【旧刻入书类。钱宗伯移置别集尺牍中。今按此盖榜示学者,非书牍也。然无所附丽。以其旨与前二首相类,姑仍旧。】    与陆太常书

  前在京师,天下士待选吏部者,几千人。莫不相庆幸,以为当今选用至公,请托不行,士以赇通者无道进,海内清平可望;以陆公之在铨曹也。及执事为太常,寻以言罢。天下之士,莫不觖然失望。

  仆山野迂愚之人,居京师,不知造请。而吏部门第严扃,虽有敬仰之心,亦无繇而至焉。幸拜今命,于内庭始得望见,又得随行于露寒、鳷鹊之间。执事不鄙,为道生平相知之素,及相汲引之意。言虽不行,而受执事之赐多矣。

  执事又过称其文有司马子长之风。子长更数千年,无人可及,亦无人能知之。仆少好其书,以为独有所悟。而怪近世数代之史,卑鄙凡猥,不足复自振。尝有志规摹前人之述作,稍为删定,以成一家之言。而汩没废弃。今老矣,恐此事遂已也。瞻望咫尺,未遑诣见。岁忽云暮,感怆知己之言,特人申候,草草不尽。

  与赵子举书

  丁未岁,龙老主考。吾兄在刑曹,得承款晤。至庚戌,吾兄以艰去,遂不复相见。龙老复主考,撤帘后,仆见之里第。时孙祭酒在坐,相与叹息。临送出门,有不能相舍之意。京师诸公皆云「龙老两主试,不以子为拙,而每以失子为恨。」此古人之所难矣。

  龙老云逝,以龙老之心为心者,惟有吾兄而已。不自意间阔如此。二十余年来,如堕渊海,沉没至底。平生倔强,亦无有望世人相怜之意;而不能忘情于兄者,思龙老不得见也。自别后,龙老既亡,以为大戚。而妻子相继夭殁。江上之居,寻遭倭奴剽掠,遂弃之荆棘中。薄田岁不收,重有输粮之累。祖父土尚未即窆,而先人复以去年四月中没,五内痛割。齐斩之不葬者,殆至五六。亦人世之所未有也。

  独爱嗜古人书,今皆已荒废。尝于汴中得周易集解,因悟古人象数之学,微见其端,亦复不能究竟。近世多欲重修宋史,以为其简帙之多。夫苟辞事相当,理所宜多,何厌于多?仆于此书,颇见其当修者以为不在于此。有志数年,而书籍无从借考,纸笔亦未易措办,恐此事亦遂茫然矣。

  玉城兄有滇南之行,道经贵阳,必获相见。托此为问。乡里故旧,如玉城长者,亦不可多得。吾兄奉玺书,殿此南服,有「分陕」之重。望誉日隆,不日当膺简召。非鄙人之所敢赘述者。伏惟为国自爱,不宣。     答朱巡抚书

  有光备员下吏,实荷曲成。顷者叨冒内补,系衔冏寺。僚长牵率,以姓名通。方以僭越悚惕,蒙俯赐报答。兹又承手札,捧函,不任感戢。今天下第一所患,争出意见以求革弊,而弊愈生。数年以来,士大夫殆成风俗。夫水,澄之则清,挠之则浊。以挠求清,必无此理。明公以宽静坐镇之,此吴民之福也。下吏愚鄙,所以尽忠门下,且为桑梓之计,不过如此。伏乞采纳,幸甚。

  上王中丞书

  前岁自吴兴还,即求解任。其为疵贱浅鲜,于进退比数于当世士大夫,真如所谓江湖之雀,渤澥之鸟,曾何足以为多少?岂宜辱闻于门下?然以明公之在位,欲使天下之士,皆得其所。有光又受生平之知,使若甘自锢于明时,不一言以受其汶汶,亦为大愚而有负于明公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