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下谚联卷四末目

末目

○末目
添汤
施粥
爬灰
滴血
小死
长生
呕心血
磨日光
四腮鲈
独脚虎
目无难事
家有贤妻
青黄不接
黑白分明
明星照烂地
乌云接日头
虫钻木土地
狗咬吕洞宾
打水鱼头痛
做贼人心虚
眼睛红盼盼
肚肠白条条
脚跟弗着地
臀哪先出门
图准不图审
担迟弗担差
荒田一熟稻
人命两家穷
童生宰相之苗
丑妇良家之宝
小狗衔大屙练
家鬼合野伤亡
引狗不得上眠
责人惟恐不让
打蛇打在七寸
送佛送到西天
酒中不语真君子
朝里无人莫做官
寒露开花不结子
端阳有雨是丰年
吃诸对门谢隔壁
丢了黄金抱碌砖
心花不在五脏上
生血落来牙齿里
雌鸡雄鸭短头布
快刀热水干手巾
晃闪催雷雷催雨
土地吃鸡鸡吃虫
张公养鸟死多活少
■〈犭或〉狲种树弗了不住
小囝吃萝卜逐橛剥
和尚无头发乐得推
船底下无水怎推扳
被头里做事终晓得
有利无利看三个十二
菜油麻油寻一件头由
老寿星吃砒霜活厌了
阎罗王开饭店鬼弗来
东到吃羊头西到吃猪头
死人臭一里活人臭千里
终日里望望望至水里去
踏板上困困困到床上来
告化子逃走■〈犭或〉狲就无戏唱
六月内冻杀湖羊话也情长
来得早洗头汤来得迟洗浑汤
清明前挂金钱清明后挂铜钱

△添汤
孙耕远曰:「余读《谚联》,至《吴歌》一则,觉高唱入云,飘飘乎不知何处是他乡也。不谓作者径将『且住』二字陡然一煞,笔意非不简洁,独不顾阅者如堕悬崖峭壁间耶?」素史氏曰:无不散筵席。曰:「添汤可乎?」爰再推广廿联,以副「添汤」之意。

△施粥
粥而曰施,富人之好行其德也。施而以粥,亦贫民之苟延残喘耳。嘉定南翔镇,习俗奢靡,比于苏风。地产木棉,虽抱布入市者,亦不知节省。乾隆甲寅,棉大祲。乙卯春,设官厂,赈以粥,民就食者万余。素史氏曰:此番南翔虽见热闹,而市利当不丰隆。孙耕远曰:「丰隆过毕矣!」盖今之吃施粥者,乃昔之吃羊肉麫者也。

△爬灰
王荆公子雱,早世,其妻另筑小楼以居,荆公时往窥焉。媳错会公意,题诗于壁,有「风流不落别人家」句。公见之,以指爪爬去壁粉。外间「爬灰」之语,盖昉于是。

△滴血
乾隆初年,松郡城有七十二老人生子者,其弟讼之,以老人不能生育也。华邑侯陈公,谓其兄晚年得子,必赖弟侄抚长教诲,令酌给财产,以结惠爱。兄允之。弟反抗颜,以滴血定案为言。公曰:「书虽载此,但不必尽信。」其人固争之。公谕先以尔父子试之。滴其长不就,公曰:「何如!」其人利欲熏心,忿争之曰:「尚有次子。」再滴亦不就。又滴其幼,又不就。乃滴其兄父子,就。陈公怒,签提弟妇刑讯之,供出所私:一卖肉:一卖腐,一卖菜,皆居西外。拘之到案,讯之皆服,滴之各就。长,卖肉子;次,卖腐子;幼,卖菜子。所私均予杖责,子各归宗,咸具收领备案,原呈削发为僧。

△小死
溘然长逝,泯然不反,此大死也。耳渐聋,目渐瞶,苍苍者白,动摇者落,筋挛骨缩,肌枯肉削,零零碎碎,驯至槁灰,是谓小死。夫不死则不死耳,逍遥强健,岂不甚快。若大死则大死矣,不知痛痒,万念皆休。奈颓乎中间,不尴不尬,真属计无所出。

△长生
血肉之躯,断无不敝,世安得有长生者。秦皇、汉武,前车也。其实长生者,德盛于身,业垂于世,千秋百世后,歌其功,颂其德,常见其为人,乃是不朽。若块然躯壳,任是八百遐龄,终于草木同腐。况饮之食之裘之葛之,一无裨益于世,为造物虚生之人,即果白日升天,亦与殇子无二。

△呕心血
有患心血衰者,医师定方,仍以心血为药引。问:「何从得来?」曰:「觅得好秀才窗课草稿纸,煎服即是矣。」言好文字乃心血结成者耳。国初戚价人先生,为文雄深古健。落稿后,每至呕血两点。盖其文字字从心坎中出,其血亦点点从心坎中出也。

△磨日光
人生无过百年,天有日光,人有工夫,一任过而不留。即果享寿百年,亦安见此百年中有此人哉!惟以吾工夫,挨此日光,过一日,细细地磨一日。得之耳目,会之心思,形之笔墨。后之览者,估其工夫,计其日光,想见其为人,较之悠悠忽忽而过者,自有记认之处,知某年某月某日,有某某力为之磨也。粉麫之磨,以硙则细;斧斤之磨,以石则利;楩楠之磨,以水则泽;著述之磨,以日光则寿。素史氏集《谚联》,住于嘉庆元年,阁笔年余。然于路上船上枕上,辄难消遣昼夜,仍于街谈巷语,探得人情物理,未尝不记于心,偶或录之,今又成帙矣。亦不放此日光径过也。

△四腮鲈
张翰思鲈脍而归松江。松江之鲈,巨口细鳞,小者六七寸许,大者尺计,其腮有四,今松人不称四腮鲈者,以鰕虎鱼夺之也。鰕虎善食鰕,故原名鰕虎,大者四五寸,不堪作脍,非鲈也。其腮自暴于外,左右各二焉,人一望而见之,曰四腮。口亦巨,鳞亦细,故得冒为四腮,而真四腮鲈隐矣。吴中士大夫称大鲈但曰鲈,称鰕虎曰四腮鲈,承讹袭伪,不知几何世矣。素史氏曾譔《百物志》,手取大鲈,启其腮,左右各四焉,因鲈自藏其腮,人不及见,隐其实,不得标其名也。松江华、奉、娄、金、上、南、青七属,非吴淞江也。其鲈左右各四腮,并计而八。若苏、太属界,其鲈左右各三腮,并计而六,故曰「四腮鲈,除了松江天下无」。

△独脚虎
虎为百兽之尊,皆四脚,而此虎独脚,此虎不如他虎矣。此虎独脚,而百兽不独脚,此虎更不如百兽矣。虎曰:「不然。而不见夫夔乎?独脚夔,异兽也,独脚虎,宁非嘉名。」素史氏曰:夔之脚,天之生是使独也。虎之脚,非天之生是使独也。虎有脚而或不用,麻木不仁,气滞血凝,能不得展,弃此脚也。有脚而或数用,暴骨以逞,筋疲力尽,功不补患,敝此脚也。有脚而或误用,轻试其锋而受人制,深入其处而不得出,折此脚也。虎脚之所存者仅矣,得不危如累卵也哉!

△目无难事
天下无难事,举一世言。目无难事,就一人言,其难事更不得轻言无之也。前既释之矣,曰有心人取其钻得进,素史氏有难词焉;老面皮取其钻不进,素史氏有难色焉。乃此一人者,面皮也老,心也有,是以目无难事。

△家有贤妻
此谚亦有二:一曰「夫不遭横事」,一曰「夫不吃淡饭」。一是妇德,一是妇功。家人利贞,此妻之必须有,有之必贵乎贤也。昔嘉定一童生,三旬未娶,父专严督,怒而夷焉,形之诗句,有曰:「城隍老去须行乐,家有贤无止为贫。」

△青黄不接
禾麦秀时青,熟时黄,自青而黄,中间四五十日,未得收成。佃农终岁勤动,脂膏至此而竭,一望青青,黄收嗷待,何从而接济乎?受累正无穷耳。称贷包息,受豪户之累;赊取货物,受商贾之累;男啼女哭,受儿孙之累;饲豢乏绝,受鸡豚狗彘之累。种种窘乡,皆在此际,故有作「青黄不济」者尤切。

△黑白分明
北庄外父周式堂,戏譔弹词一则:闻学士夫妇挈女登梅楼赏雪,羣婢皆赐酒,行觞政,以黑白分明为令。闻公首唱:「乌鹊争梅一段香」,夫人接句:「寒窗临帖十三行。」小姐避席起,联之曰:「纎纎玉手磨香墨」,侍婢对一句:「点点杨花落砚塘。」屏后二婢出,一云:「佳人美目频相盼」,一云:「对局围棋打劫忙。」又一婢云:「古漆瑶琴新玉轸」,闻公击节,大加奖赏。末婢偏用拗体一句,曰:「洋沟滑翻豆腐浆。」公怒,罚跪饮,谓是黑白不分耳。

△明星照烂地
天雨初晴,必模糊者久之,渐渐开朗,泥涂徐见干燥,乃得老晴。若夫新晴天气,自昼至夜,水气未收,便见一天星斗晃照,地下犹然淖烂,不久即雨矣。如人患病乍愈,精神未复,必当休息节制良久,渐作强健事情,乃能全愈。又如家计贫窘,稍得所畜,必当撙节爱养良久,渐作充裕事情,乃能保守。若病后即如强壮,少有便露赢余,亦终必亡而已矣。天心仁爱,故示此象,「明星照烂地,天亮落不及」,乃是现身说法。

△乌云接日头
人皆以天晴为天好。盖日乃纯阳,明照天下。至落日时阴气渐臻,此而有乌云横亘,与日接连,乃雨征也。若一接之后,日光复亮,俗谓之打穿,又名赤脚下泥,来日必晴。阴阳盛衰,倚伏关头,在此时也。故昼夜交代,人咸翘首属望焉。

△虫钻木土地
土地,最灵之神,保障一方民物,岂不能自保其身,而虫得钻之也哉!不知保障一方者,灵土地也。虫得钻之者,木土地也。灵土地者,聪明正直,为民御灾捍患,降福孔多,人常为之拂拭装潢,断无朽蠹。若木土地,徒有其形,不见其灵,有诸蠡虫窥见底里,乃山木装成者。于是从而钻之,细如针孔,渐若蜂房,未几香烟断绝,官骸朽落,尽露原形,犹是土地,如加谥法曰「木」。素史氏曰:既云木,虫钻之矣。

△狗咬吕洞宾
洞宾仙师风骨凌云,人皆景仰。狗何物也,乃敢自取罪戾,嗥然肆其一咬乎!且夫仙师未卜先知,狗而欲咬,何不将葫芦中药物毙之,背上宝剑斩之,狗曷能为。不知祖师药本济人,不用毒狗;剑惟诛妖,不欲屠狗。狗若欲咬,亦不屑逆料以矜先见,所谓与禽兽又何难焉。独是为狗计之,当向洞宾仙师拜之跪之,求其度之,庶不复堕畜生道中,窃糟糠食屎橛也。何反从而咬之哉?素史氏曰:此其所以为狗也欤!

△打水鱼头痛
若必肤受而始觉,定非有灵之物也。庄子曰:「人相忘于道,鱼相忘于水。」水者,鱼之道也。伤吾道即伤吾心,头焉得不痛。昔者鄂侯醢而文王叹,颜渊死而夫子悲,铜山西崩,洛钟东应,呼吸相通之至也。彼赵帝强秦,于仲连何与,乃欲蹈东海而死哉!素史氏曰:于水,知其所痛。可以人而不如鱼乎!

△做贼人心虚
人而做贼,已无人心矣。遑问其虚与不虚哉?然贼者,习也;心者,性也。习相远而为贼,性相近而犹虚。《书》云「人心危」,是物欲对道心言,犹一潭清水中入一缕墨渖,乃太极阳中之阴。谚云「人心虚」,是天良对贼心言,犹一潭浊水中入一缕墨渖,乃太极阴中之阳。《书》言是舜、跖分处;谚言是舜、跖合处。

△眼睛红盼盼
《诗》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朱子训为黑白分也。乃不见其黑,不见其白,而见其红,何也?盖凡觊觎他人物件,谓之眼红。红则掩其黑白,不能分明善睐,不美可知矣。美者,一盼而已;红者,私心系恋,一盼不休,再盼不歇,频频转注,盼而益红,红而益盼。故曰「盼盼」。盼兮者,《诗》赞之;盼盼者,谚讥之也。

△肚肠白条条
肠在肚中,何由见之而曰白条条哉?此人之自白于人也。但为此言者,非神农皇帝生成水晶之腹,又非比干丞相剖开七窍之心,果尔白条条也,亦其谁信之!素史氏曰:是有征也。其肠白者,吐词必有建白之处;其肠白者,立心常露精白之真。且肠白者,志气必高,如仰白云;肠白者,节操必坚,如临白石。其食用恒廉,不异风清月白;其思虑恒察,却如白日青天。无小不忍,其肠以硬为白;有大不忍,其肠以软为白。坐怀不乱,柳下惠热肠亦白;闭门不纳,鲁男子冷肠亦白。委挚缠绵,能白者能纤;衷痛迫切,可白者亦可断。以上条条,诚于中,形于外。若其肚肠黑如锅底,而自号于人曰白条条。不知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

△脚跟弗着地
从来厚福之人,端凝沉重,立曰山立,行曰时行。纵有时潇洒出尘,而岳峙渊渟之态,自有施于四体者。若夫器小易盈,必形于外,通体骄矜,扬扬得意。纵百般掩着,而其脚之跟,自轩轩然无蹜蹜自循之状。楚屈瑕伐罗,鬬伯比曰:「莫敖必败,举趾高,心不固矣。」伯比决一莫敖,谚决千百莫敖,屈瑕后来悬梁高挂一条绳,终是脚跟弗着地。

△臀哪先出门
凡人出入,皆面向前,而举足以往,臀必在后。奈何有先出者乎?盖尝见夫进谒贵官者矣。踵门挟刺,授之门者,具道景仰,求见若渴,凂达名柬。门者曰:「少坐!」乃进门房,臀少即席,门者入内,其人忽坐忽起,不能即安。门者出,传谕:「不必见。」复固恳之,其臀频坐频起。贵官固不纳,垂头强步而退。是头足先出,而臀哪在后也。《易》曰:「臀无肤,其行趑趄。」此之谓也。或幸而贵官纳之,传见趋进,北面稽首再拜,命之坐,不敢坐,又不敢不坐。臀稍稍坐,有问即起,贵官入耳不欲烦,乃禀辞,贵官送之出,固辞,头俯至地,腰屈不伸,足在槛内,惟其臀已仆仆尔出诸宅门之外矣。谚曰:「臀哪先出门。」此之谓也。

△图准不图审
素史氏曰:余家青浦、嘉定接壤。尝入青县,邑尊悬示通属词讼事件,岁以百计。嘉邑悬示者,岁以千计。何繁简相悬至此?大凡词讼俗名官私。官者,情理之曲直;私者,经差之使费也。青邑原、被两给,事可从缓。嘉邑经差止归被告一面,即倾家而不顾。青民一时之忿,缓则渐销,或经居间劝处,遂不至于成讼。嘉邑呈状者争先而进,亲友解纷不及,亦不便于解纷,恐后控者之为被告也。是必装点情词,以图一准,已足泄忿,后来质审之虚实,不及计矣。此嘉邑事件之所由多也。愿慈父母官力除此弊,其种德靡涯矣。

△担迟弗担差
「差」、「迟」二字皆属担咎,人知差之甚于迟,不知迟之甚于差也。始约以年,展约以月,又展以日,日则无可迟矣。岂知复展以年乎?差者,无过一差,而人不受其迟之累。迟者,终至于差,而彼犹不肯担差之名。姑无论终至于差,即使后果不差,而人之悬悬望泽者,已勾肠挂肚,不知几何日也。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圣人列于四恶,不特从政为然。

△荒田一熟稻
凡田种植,递年培养,亦递年稔熟。倘有间断,丰草是宅,从而荒废,不得收割禾稻,次年恒多弃置,以为荒田难以加工也。不知日夜所息,雨露所润,天膏地力,滋长可冀,重加粪除,嘉种仍得丰收。此一熟之后,若再惰农失时,则天功不得屡贪,岂能长此丰稔乎!谚若曰:「人不可以自弃,荒田尚有一熟稻也;人不可以自恃,荒田止有一熟稻也。」

△人命两家穷
吾乡一耆民,生平为人排难解纷,然未免涉及分外,恩怨参半耳。上宪访提到案,诘以私和人命,多至三十六头。乃从容对曰:「是亦不能。某果私和三十六头人命,则已保全七十二家矣。」上台颔而释之。

△童生宰相之苗
宰相服官最尊,罔不自童生始,夫人而知之也。谚言「宰相之苗」,当以相才言,不以相位言。国家用人,必取美玉无瑕,次第拔擢,选之又选。至于宰相,乃美中尤美,粹然完璧,方无愧为师傅重器。其基当培养在先,譬如谷种,慎重于下种时为要也。如范文正公微时,即以后乐先忧为己任,司马温公儿时,识者早知其智仁勇。此之谓「宰相之苗」。若未膺一命,即寡廉鲜耻,盈满忌刻,质之古社稷臣,必有以为非其种者矣。是谚乃发明养正之功,非狥顺誉儿之癖。

△丑妇良家之宝
世人见美妇,辄目迎而送之,愿其为吾妇也。见丑妇,恒掉头而不顾,不愿其为吾妇也。则吾有妇焉,喜其目迎而送之乎,喜其掉头而不顾乎?夫掉头而不顾者,相安于无事耳。目迎而送之者,不知其心中若何设想,虽亦相安于无事,其轻薄处已不堪问矣。权其变故,前车可胜数哉!明遭多露,暗地伤风,纵使一片冰心,不免绿珠身坠。苟其偶然动念,虽禁红绋私奔,家之不良,实阶之厉。夫然而丑妇宝矣。嗟乎!妲己若作无盐女,何至大白之悬;西子设为东家施,焉有吴宫之沼。谚言尚未及此。惟是冶容诲淫,实与圣训相表里,不可为炯戒欤!

△小狗衔大屙练
世间恶臭,无过于屙,人皆掩鼻而过,狗且逐臭而来,嗜屙之练,因其无胃使然。独是狗既小,法当取小者,乃其贪心却不小,练愈大,望之愈喜,及近屎所,自觉其口之小,不能下咽,衔之而走。小狗丑类,见而争焉,终觉其练之大,亦相与衔之而已。大犬过此,嗥然一噉,羣小曳尾而散,其屎练被犬大嚼,不留余滓。若小狗者,多见其不知量也。

△家鬼合野伤亡
凡无祀鬼魂,求食弥急,索酒索食索锭帛,俗名讨羹饭,此野伤亡情事。若家鬼出此,不免有腼面目,于是勾合野伤亡,赍寒作热,索得羹饭锭帛,即朋比享分。夫野伤亡,极欲缠扰良家,苦于无门可入,适遇其家鬼纠合,乘衅作祸,无所不至。为家鬼者,掩耳盗铃,则曰:「非我也,野伤亡也。」但若要不知,除非莫为,固难逃物议耳。灭下阳者,晋师也,必以虞师为戎首。讨羹饭者,野伤亡也,必以家鬼为厉阶。谚曰「合」,是《春秋》书法。
孙耕远曰:「贼无脚,偷不着;捕快无脚,捉不着;野伤亡无脚,讨不着。家鬼者,其脚也欤!」

△引狗不得上眠
狗,贱物也。然为主守夜,颇见小忠;主出则随,主归则喜,亦为小信;时而舞跳滚扑可玩,似觉小有才。故恒令人引。引之不已,从而眠之,且眠而上之,或于櫈,或于桌,或于床榻,成何体局。故谚特戒之,勿如此也。眠,安置也。眠小孩,吴人作去声,平读亦可。此谚义通。

△责人惟恐不让
惟君子能受尽言,中人以下,鲜有不怙过者。吾而一味责之,小者彼有违言,大者吾遭失色,退则唾面自干,进则歇手不得,百端俱起,皆由微而至巨也。故君子与君子乃可纠绳耳。否则力足以驭之,俾其不得逞者犹可。范宣子除栾氏,何等费力,楚灵王杀齐庆封,尤为千古话柄。素史氏曰:困兽犹斗,穷寇莫追,可不谨其所发哉!

△打蛇打在七寸
蛇,毒物,能为民物害,故见者必打,不打反致毒心之议,打之曾享宰相之荣。又谚云:「打蛇勿死终有害。」夫以人人共疾之物,物议当前,获福随后,打之必杀,无疑矣。尚何贻害足虑乎?是或打之不得其道耳。得其道奈何?曰:「蛇有七寸,在头之下,腹之上,觑的清,击得重,制其要害之处,得之矣。」昔人谓常山之蛇,击其首尾应,击其尾首应,击其中首尾俱应。若在七寸,首不能举,尾不能顾,一发而中,不被其伤,亦不虑其逸也。素史氏曰:此虽谚语,实寓兵机。

△送佛送到西天
佛既西天来,岂愿西天去!即欲西天去,何必人之送之也。送之西天,又何必人之送到乎?素史氏曰:佛自西天来,二千年于此矣。唐昌黎伯韩文公力辟之,不能革。宋苏子瞻等,反有引之入门处。明初,刘青田亦痛诋佛教,亦不得救,无法以处之。谚者大费苦心,从中调剂,谓韩、刘诸公语近于激,佛焉能悦服而去乎?为今之计,其送之便。佛啰佛啰,从西天来些。父母之邦,曷可忘诸。佛不饮酒,清茶在盂。佛不茹荤,野蔬在厨。再拜而送,祖道徐徐。犹恐其旁适于他邦也,爰四顾而属之。焰火烈烈,南天不可以止些。元冰飒飒,北天不可以上些。狐尚首邱兮,可以佛也而不如。此送之必于西天也。西天十万八千里,犹恐佛至半途而仍返也,乃具糗粮,亲捍牧圉,不辞险阻,不惮驰驱,必到尔极乐之国,以安尔清凈之躯。佛啰佛啰,中道不可以回车。

△酒中不语真君子
酒能乱性,伐德失仪,平人固有不可言者,即君子亦有不免处,言语之间是也。其中有非礼者,有忌讳者,有应藏拙者,酒后皆能道出,小之贻笑,大者招尤,祸机不测,谚所以思真君子也。《易·系》云:「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酒中能然,君子之所养可见矣。

△朝里无人莫做官
《泰》之象:「拔茅茹以其汇征。」此正似五臣十乱,相继升庸是也。如故明嘉靖间,严介溪用事,天启时,魏珰横行,善类一歼。不信仁贤,则国空虚,乃朝里无人也。若做好官,则杨继盛、魏大中之续。若做不好官,则相率而为小人。谚故戒之。

△寒露开花不结子
此日暮途穷之说,要人及早培植,勿任迟之又久,至露冷风寒时候而始开花也。虽天地洪恩,锡以晚遇,亦有名无实,故曰「不结子」。时乎不再来,可惧亦可哀矣。

△端阳有雨是丰年
端阳天地正中,得纯阳之气,真火当头,此而一雨,谓之时雨,水火既济。前此或不雨,至此田禾已得下种矣。后此或不雨,于此田禾已见下种矣。故卜是丰年。

△吃诸对门谢隔壁
有吃必有谢,吃而弗谢,非礼也。于此有人焉,入对门而坐扰,未尝有顾而之他,此而往拜其门也故宜。无何,摄衣冠,具名帖,向隔壁而致意焉。备申饱德之诚,实切醉心之感。主人出见,所问非所对,适从何来,遽集于此乎?对门之家见其出,雍雍如也,心计之曰:「食客来矣,食客来矣!」迎门而之。不料其掉头不顾也。不于其门,于其邻,亦独何哉?而谢者则有辞矣。曰:「之二家者,所隔止一壁耳。受吾谢者,必知吾前日之吃,当不嗤吾无谓。予吾吃者,必知吾今此之谢,亦不议吾忘情,虽不中不远矣。」素史氏曰: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实亦在此。

△丢了黄金抱碌砖
黄金至贵,碌砖至贱,物之情也。贵之则抱,贱之则丢,人之情也。以人之情合物之情,无不抱黄金丢碌砖矣。然古今人物之情,亦不可一例论。认黄金为碌砖,认碌砖为黄金,而从而抱之而丢之,好人所恶,恶人所好,桀纣是也。知为黄金而砖视之,知为碌砖而金视之,而从而丢之而抱之,诚不以富,亦祇以异,夷齐是也。素史氏曰:二说并存,谚意始备。

△心花不在五脏上
花者,造物之化工,大块之文章。人身小天地,中有五行,配列五脏,分属五常,亦有化工,发为文章。仁、义、礼、知根于心,归美天君,故曰「心花」,威仪、文辞皆是也。睟面盎背,施于四体,含英咀华,吐词为经。苟为无本,掩其不善而着其善,艳思绮语,月露风云,夫非「心花」也哉!究不出于肺腑肝膈,昔人所谓「不栽桃李种蔷薇」,但见荆棘满林而已。

△生血落来牙齿里 【 来字谚作入声】
熟血腴,生血鲜。熟血,宰杀豢物之血,和作羹汤,此人所食,由舌入喉,于牙齿一关,过而不留。生血乃兽相食之血,非人类所宜食,如鹰犬搏雉兔,狸鼠捕鸡凫是也。生擒活噬,鲜血淋漓,落于牙齿缝中,吮之不尽,咂之有余。后遇此等血食,囓齿龈牙,搜剔余渍不休,纵之固助其凶,禁之亦难戢其恶。人佥曰:「是物也,何残忍至此!」是物亦明知人必议其后也,而终不能改者何也?谚殆推其故矣。

△雌鸡雄鸭短头布
鸡贵其雄,冠羽英发,鸣声嘹亮。鸭贵其雌,卵育繁衍,子较鸡巨。至于布必贵乎长,方能衣被有余。奈何鸡竟予以雌者,灰毛低叫,卵仅如梅。鸭反授以雄者,声哑毛颓,不能卵哺。布偏给以短者,抱之难贸,服之不衷,彼且谓有鸡也鸭也布也,特无如何其雌也雄也短也。使并无此鸡也鸭也布也,犹望其雄也雌也长也。乃用此塞口货,使人服开眼药,与之者,出纳是吝,受之者,知足犹辱。

△快刀热水干手巾
此是比体,借薙发利器,以方快意之处也。快刀到处,犹松风过岭,爽气西来。热水倾时,犹梅雪生春,烘霞东旭。手巾干燥,正如宿雨全消,残云尽卷,绝无纤毫渣滓碧空。金圣叹拟《快哉》数十则,时未有此谚耳。否则必当增入。素史氏曰:此联可破上联之寂。雌鸡快刀杀,雄鸭热水浇,短头布、干手巾儿做一条。

△晃闪催雷雷催雨 【 晃入声读】
晃闪,电也。电母秀文英,手持一物如镜,名碧璜精,出道书,又名■〈石韱〉磹,出《广记》。其光的烁,入地九尺,砂砾毕现,照人心坎,意向立见,俗名晃闪。闪后旋发雷声,疾击奸回,雨即随之。雨能长养植物,润泽百昌,此实天之知仁勇也。如察民刑民养民教民,王者之知仁勇也。不惑不惧不忧,孔子之知仁勇也。传及子孙,三达德,子思子所述之知仁勇也。再传及孟子,随口道出用明用力用恩,亦合此知仁勇也。电知、雷勇、雨仁,三者以知为贵。知之明,然后处之当。雷殛雨润,必自晃闪始,照鉴不爽,势如破竹顺流,递催递效而不可遏。

△土地吃鸡鸡吃虫
小孩拇阵,各伸大指小指食指相胜负,必以土地为巨擘焉。夫土地,亲民之神,是宜聪明正直,廉洁自处。谁知擅作威福,累索牲仪,特杀祭赛,鸡只殆尽,如日攘其邻者。不知鸡能啄食诸虫,足令物无蠹蚀,故为拇阵者,曰:「鸡,吃虫者也,奈何土地先将鸡吃乎?异日虫来,何以御之。」故下文紧接一句,曰:「虫钻木土地。」

△张公养鸟死多活少
鸟性难驯,养之须加静细之功,方能滋长生机。饥饱以度,寒暑随时,渴则饮之,燥则浴之,日防鹰犬,夜避鼠蛇,一任忽畧粗疎,便不能存活矣。翼德张公,赋性粗豪,不会宁耐,且易忽忘。以此气质心情,而施之于纤息微禽,岂能饲养体贴,以遂其生。在张公本不养鸟,谚借张公粗忽样子,以为失养必消之戒。故曰「死多活少」。

△■〈犭或〉狲种树弗了不住
树之为物,宜养其本根,种之者不可有正助之病。■〈犭或〉狲性不安顿,纔一种,便冀其生活,根甫入土,未得气即拔而视之,前功弃矣。再种复然。人或诫以耐久,多埋几天,萌芽渐见,■〈犭或〉狲喜树已活,又搰其根,终亦必亡而已矣。故曰「弗了不住」。

△小囝吃萝卜逐橛剥
《剥》,观其生,利有攸食,亨。谚曰:「剥」,剥也。观其生,不鼎烹也。利有攸食,顺而吃之。亨,声象也。君子尚循序有节,天行也。素史氏曰:地中生卜,剥,小子以孕颐节饮食。其初,剥萝以颈,其皮可用为领,有悔。史曰剥萝以颈,志可食也。其皮可用为领,有悔。贲,无色也。其二,剥萝以身,囝视眈眈。史曰剥萝以身,渐进也。囝视眈眈,志未顺也。其三,剥萝以腹,其欲逐逐,于食有福。史曰剥萝以腹,甘节吉也。其欲逐逐。噬嗑,食也。其四,剥之无咎,橛中噬肤。史曰剥之无咎,养正吉也。橛中噬肤,中心得也。其五,和鱼以庖人宠,苦节不可贞,吝。史曰和鱼以庖人宠,不素饱也。苦节不可贞,吝。终无油也。其上,君子得皮,小人剥尾。史曰君子得皮,囝所望也。小人剥尾,终不可长也。

△和尚无头发乐得推
有等酒肉和尚,圆寂入冥。冥君恶其食肉过多,罚为猪以偿其辜。上之东岳,岳府以佛门弟子,不宜受宰杀之罪,命下掌案司查议。乃查外省俭俗,多以木猪头祭献者,诸神不耐淡泊,令行瘟使者,至苏、松地方,牒勾民间养猪,以实其祭享。猪身用印,立时瘟死,不及屠戮。此种僧人,应派入瘟猪籍内,可偿杀生之辜,亦不受宰屠之苦。岳府依议,押僧赴转轮殿。其僧诣殿下,见诸瘟猪鬼,问瘟死时有无疼楚。诸瘟答曰:「瘟死虽不宰杀,仍须推括一番。猪身印过,瘟烂不及知觉,其头究替木猪头血食,须留一点生气,毛亦不能即落,屠夫多用猛力,不免些子痛楚。」僧乃自喜,吾头无发,一任渠推,同为瘟死猪卢,和尚乐得便宜。咦!不是佛门面上,这回断送头皮。

△船底下无水怎推扳
行船之法,一推扳而已。■〈辶里〉迤进发,攸往皆利也。操舟者,自矜己力,不知半属天功。何则?以其有水也。海潮落闸,支河尽多涸辙,江、浙昼夜潮汐,半天无水,欲推不能,欲扳不得。为舟人者,或思勉强从事,谓奡能荡舟,吾何难师其术乎?不知奡之力,千古仅有,肆行此智,逆天作孽,杀斟灌,灭斟鄩,女艾一谍而伏诛,为天下笑。后人之力,万不及奡,而妄想效尤,用尽平生之力,毕竟摇扼不动。计惟息心宁耐,待等潮回水转,船之底下,汩汩乎来,乃唯所纳之,无不如志耳。是以君子贵中流自在也。

△被头里做事终晓得
夫人之所居,外而籓篱,近而墙壁,进而门闺,闺中有床,床上有帐,帐内有被,至深至密,莫有过于被头者矣。于中做下事情,谁能见之,谁能闻之。无何,不见之见,不闻之闻,由被内达之被外,床帐不能遮,闺门不能掩,墙壁籓篱不能蔽。举之于口,形之于牒,暴之于广众大廷,甚而遗臭于天下后世。溯其始祸之处,实在至深至密之被窝中也。世间做此等事者,图其漏网,百中岂无一二不晓得者,吾安知不在一二之数。庸讵知上有天,下有人,旁有鬼神,终无瞒过。凡妇女下体,有交骨一湾,抱贞者白璧无瑕,有夫即有黑一点,两夫则二点,增一夫多一点。若淫娼荡妇,其骨正如中式烂时文,浓圈密点,数至不计矣。嗟乎!红颜易尽,白骨难磨,百年同穴,如何如何!吾青邑有冯若水,藉道法入冥中,见父母。过一冥署,方鞫男女二囚。初皆不承,冥官命带三尸神。神身长止尺余,而头如巴斗,搬演生时房帐,男女衣履溺器等物,诸态毕现,乃皆输服。若水醒时,能言其姓名,洵如谚言,终晓得也。严乎严乎,可畏可畏。

△有利无利看三个十二
正月十二、二月十二、三月十二,此三日天晴,则年谷顺成而有利,天雨反是。顾世多混传自去年十二月十二,至本年二月之十二为三个,非本旨也。乃粘带月分之悮。其实数本先天,干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统计三十有六,合着三个十二。邵尧夫诗:「三十六宫多是春。」正谓此也。知冬月不在内矣。

△菜油麻油寻一件头由
油隐由字,起因也,故曰头由。老羞成怒,节外生枝,往往讨人破绽,以为话柄。齐桓之伐楚也,管敬仲曰:「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晋文之伐楚也,栾贞子曰:「汉阳诸姬,楚实尽之。」此非伐国本意,无非寻出头由。但须寻得好,举菜油、麻油以为例。菜油清,若花油则浑矣。麻油香,若桐油则臭矣。同是头由,而好歹不一。孟椒之盟臧氏,则曰「犯门斩关」,此便寻得好。季孙之伐颛臾,则曰「为子孙忧」,便寻得不好。即齐师讨包茅固好,昭王不复,便非好头由也。晋人责诸姬固好,君一臣二,亦非好头由也。出师有名,立言有体,谚故以「菜油、麻油」发其凡焉。

△老寿星吃砒霜活厌了
世间诸福,惟寿为先。一切富贵功名,非寿不能长享,人情莫不欲寿,岂有长生长活者而反生厌乎?素史氏曰:活之不厌者,寿人也。活之生厌者,寿星也。人于富贵功名,一切世味,备历其境,依恋之心,自不能已。至于寿星,其寿几千百岁矣。一闻二十八宿闹昆阳,其建功立业,贵显莫比。又闻三十六天罡下降,七十二地煞临凡,称雄任侠,论秤分金,其豪富亦莫比。其余文曲、武曲、客星、桃花星,转世投胎,不一而足。独有寿星,颓然在碧落之天,去日儿童频长大,昔年亲友尽凋零,鳏寡孤独,多半集于厥躬,待终其天年,正不知再有几千百岁。其吃砒霜,乃千古必无之事,实千古必有之情。嗟乎!福汰禄侈,欲寿而不可得。不福不禄,欲不寿而不可得。必谓无厌活之寿星,何以有祈死之士燮?

△阎罗王开饭店鬼弗来
如谓鬼不求食,圣人何以有祭义祭法?鬼必求食,世间并不见鬼灶鬼厨。人情不再食则饥,此饭店乃鬼所必需,而阎罗王一开,似可任其垄断矣。于是判官掌柜,小鬼走堂,马面挑柴,牛头担水,十八狱卒分买办,雌雄二煞作茶标。处处狰狞,层层需索,一班饿鬼穷魂,无不心惊胆落,逐队而来,裹足而退。举凡门摊铺钞,多所开销,辛力房租,照常支用。饭食纸张之加派,鸡犬猫鼠之侵牟,后来百孔千疮,结底毫无填补,皆此店之开为厉阶也。素史氏曰:生为上柱国,死作阎罗王,乃下操商贾之术,岂不谬哉!

△东到吃羊头西到吃猪头
此随地类举耳,不必准准东羊西猪,以辞害志也。吃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于是东西皆到矣。言取其头,自尊之意。羊头味美而小,必取益于猪;猪头肉多而粗,必选胜及羊。致广大,尽精微,无少欠缺矣。到东则以西耀之,曰:「彼馈我猪头之大。」到西又以东耀之,曰:「彼饷吾羊头之美。」二处皆惧后至,乃争献其头矣。由东到西,由西到东,对直径行中间一路,采鲜无不给也。由东转西,由西转东,遶道旋行南北两旁,献禽无不至也。有羊复有猪,两美必合;有猪更有羊,二者得兼。无远弗届,无微不入,此其为餍足之道也。

△死人臭一里活人臭千里
死人必臭,活人可不臭。可以不臭而必欲臭,岂得以道理计哉!盖死人之臭,有臭之臭,活人之臭,无臭之臭也。有臭之臭,惟鼻知之,目不及见,耳不及闻,口亦不及说。鼻之所及,臭亦及之,鼻所不及,臭亦不及矣。约计一里,实不到一里,即曰一里,亦止一里也。无臭之臭,鼻虽不知,而目为见之,耳为闻之,口为说之,一人传十,十人传百,百人传千。奚止千里,统言千里,不必琐言几千里也。武后诛骆宾王,暴之于市,非无尸气,但数十武亦渐消矣。其所谓更衣秽乱,杀姊屠兄,聚麀践翟等因,备叙檄文。檄到处,其臭亦到,已徧此日之域中,曷限谁家之天下耶!明嘉靖中,都城外里社祠中寄一新柩,有显者过之,掩鼻而呕,唾涎而喝,令祠僧撤之郊外。僧甫领命,忽作厉声曰:「汝敢憎嫌及吾乎?吾虽死犹生,汝虽生犹死。汝阿附严府,为嵩贼迭枕被,为世蕃捧溺器,为严鹄吮鼻洟,与牛信拜兄弟,秽德彰于京师,腥闻达于江、浙。尚欲徙吾棺榇,扰吾神灵,吾欲生啖汝肉,偏憎汝体不芳馨!」言讫,昏绝于地。显者失色,询此棺内何人,考系杨椒山公也。其人嘿然竟去。僧醒后,查此显者,乃通政司赵文华。

△终日里望望望至水里去
《易·无妄》,《史记》作「无望」,「望」之一字,圣贤未尝无之,但不须太过,太过则妄矣。盖望之而得者,不望亦得;望之不得者,过望亦不得。望之,日望之,为已至矣。乃终日望之又望,望之愈切,失之愈甚。何则?圣训先事后得,不欲以得之一念,分事之极功也。彼终日望而且望,其正助之病必有矣。素史氏以谚解谚,思量掘窠藏,转罚三年穷,妄想之心一开,徼幸之心必胜,未有不至水里者。即不至水里,亦如水里去耳。知足不辱,虚愿难偿,病在终日望之又望也。

△踏板上困困困到床上来
绝始祸者,必杜其机;防流弊者,必端其本。床之为地,安危所系,不可不慎。乃有慎之不及慎者,一踏板为厉阶也。设有窥伺之人,骤登床第,必遭按剑。术之巧者,不即不离,以困于踏板上尝之,一困不得退矣,遂至困困。有第二困,必有第三困,第二困犹在踏板,第三困必不在踏板上矣。色无胆而有胆,剑非仙而似仙。宋华元夜入楚军,亦不能外此。《易·剥卦》初以足,次以辨,三以肤矣。鱼贯而进,宫人宠矣。女子、小人,圣训难养,顾与其不孙也宁怨。

△告化子逃走■〈犭或〉狲就无戏唱
化子贪而无义,■〈犭或〉狲慧而无恒。作伴卖伎,以犬为骑,以锡箔器仗为把子,演诸杂剧。化子击小锣,依剧歌唱,敛钱颇厚其获。乃化子自餍酒肉,绝无鲜美之物豢狲,束缚之,驰骤之,狲不堪命,乘间而逃。化子孑然无侣,戏无从演,曲无从唱,坐犬饥羸,器仗倾抛,退而乞食于市,恒不能以自存。素史氏曰:狲之走,善矣,独恨其走之不早耳。夫狲本山居,采鲜可以自给,乃欲依丐以为业,陋矣。虽然,狲不去,化子不贫,狲亦良伙也哉!

△六月内冻杀湖羊话也情长
湖羊毛深秾缛,剪下搦之为毯,迭之成褥,所谓挟纩惭温,吹纶愧暖者也。是性能热人,岂不能自热其身,而反至冻杀乎?况在六月内,虽寒瘦之体,尚欲纳凉,任裸裎袒裼无伤也。曷虑温厚如湖羊者哉!不知天下事有大谬不然者。嗟乎!象有齿,故焚之;蚕有绵,故煮之;羊有温毛,故剪之。剪之多于六月,诚虑其冻也。而冻即因此。盖六月中疾风暴雨,固所时有,方见烈火熏炙,蕴隆虫虫,俄而兴云降雨,飓风大作。羊甫被剪,踯躅铤走,奔避莫及,通体尽鞟,毫无遮盖,中寒而毙,往往有之。向使湖羊自小希革,惯历星霜,而坚老其皮骨,即冲风冒雨,断无冻杀之情也。乃蒙茸之态,养成娇嫩,一经祁寒暑雨,不克自保矣。《孟子·舜发》章反复详论,劳筋骨,饿体肤,言之长矣。素史氏耳熟此谚,初不之信,既与湖人聚首,具道其情如是。是可供一夕之话也。

△来得早洗头汤来得迟洗浑汤
人未有不爱清而恶浊也。谚若为人劝驾者,曰:「宁来早,莫来迟」,以清与浑之不一也。谚若讽人自取者,「清濯缨,浊濯足」,水之自取也。「早洗清,迟洗浑」,人之自取也。辨吉凶者存乎辞,早来愈于迟来也。谚若汲汲乎有后至之诛焉。《震》、《无咎》者存乎悔,迟来犹愈于不来也。谚若殷殷然有晚盖之望焉。素史氏曰:素乎清,行乎清;素乎浑,行乎浑,无入而不自得,其庶乎!

△清明前挂金钱清明后挂铜钱
清明前后半月,吴俗皆有标插坟墓者。以纸钱飘挂,古称寓钱,非金亦非铜,其曰金曰铜者,系乎其人之孝思也。挂在前,子孙殷勤依恋祖先,切切然有不敢或后者,孝思厚而足贵,其钱非金而是金也。挂在后,子孙怠缓不甚依恋祖先,几几乎若奉行故事者,孝思薄而不足贵,其钱非金而是铜也。仆本独子,遵恩例兼继两房宗祧。前年合葬,坟草未宿,标插较急,拜兴一望如白练,有触是谚,录配上联。时嘉庆己未春,清明前十日也。
先是正月初一日六十生朝,自述诗有曰:「独子单承依古礼,两房兼继荷皇仁。」实感恩例于无涯也。初三日,太上皇升遐。清明前十日,诏到除红。泣题一联:「普天率土含悲处;复旦重华仰颂时。」敬谨书之素笺,换去色联,因即以「素史」自署。而拙集十二字联适竣,涌泪投笔,自是不复续联云。青浦素史臣王有光恭纪。
吴下谚联四卷 (清)王有光着 清代史料笔记丛刊 北京市:中华书局,,湖北第2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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