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二

  杭州上天竺辩才法师元净悟法华三昧,有至行,弘天台教,号称第一,东吴讲者宗向之。时秀州有狂人号回头,左道以鼓流俗,宣言当建{宀卒}堵波为吴人福田施者云,委然惮入杭境,以辩才不可欺故也。不得已,先以钱十万诣上天竺饭僧,且遣使通问,曰:“今以修造钱若干,愿供僧一堂。”净答其书曰:“道风远来,山川增胜。诲言先至,喜慰可量。承以营建净檀,为饭僧之用。窃闻教有明文,不许互用。圣者既遗明诲,不知白佛当以何辞?伫闻报章,即令撰疏文也。”狂人大惊惭,见其徒然。净之门弟子亦劝且礼之以化俗,净厉语曰:“出家儿须具眼始得,彼诚圣者,吾敢不恭?如其诞妄,知而同之,是失正念。吾闻圣者具他心通,今夕当与尔曹处。请于明日就此山与十方诸佛同斋,即如法严敬,跪读疏文楚之。”明日,率众出迎,而所谓狂人者竟不至。学者皆服。

  汾阳无德禅师见七十一员善知识,前后八请,皆不出世,燕居襄阳白马寺。

  并汾道俗千余人诣其居,劝请说法。既至,宗风大振,迹不越阃,自为《不出院歌》以见志。北地苦寒,因罢夜参。忽有梵僧乘云而至,问所以不说之意,师以众僧不可夜立为词。梵僧曰:“时不可失。此众虽不多,然中有六人,异日为大宗师,道荫人天,可开大慈。为法施不可[A092]也。”言卒而没,师明日上堂,曰:“胡僧金锡光,为法到汾阳。六人成大器,观请为敷扬。”时大愚芝、石霜圆、琅琊觉、法华举诸公咸在会下。  永嘉禅师偈曰:“若以知知寂,此非无缘知。如手执如意,非无如意手。若以自知知,亦非无缘知。如手自作拳,非是不拳手。亦不知知寂,亦不自知知。

  不可为无知,以性了然故。不同于木石,如手不执物。亦不自作拳,不可为无手。

  以手安然故,不同于兔角。”智觉禅师曰:“斯为禅宗之妙,故今用之。而复小异,以彼但显无缘真智,以为真道。若夺之者,但显本心,不随妄心,未有智慧照了心源,故须能所平等,等不失照,为无知之知。此知之于空寂于无生如来藏性,方有妙耳。”智觉之意,欲偈兼言明悟;永嘉止说悟后之病。二老之言皆是也。然天下之理,岂可以一言尽耶?永嘉之偈不必夺亦可也。  《正宗记》评三祖大师曰:“尊者初虽不自道其姓族乡邑,后之于世复三十余载,岂绝口而略不云乎?此可疑也。”曰:“予视房碑曰:大师尝谓道信云:

  ‘有人借问,勿道于我处得法。’此明尊者自绝之甚也。至人以物迹为大道之累,乃忘其心,今正法之宗犹欲遗之,况其姓族乡国俗间之事,肯以为意耶?”予读至此,知明教所得多矣。王文公亦曰:“古之有道者,功业有不足以累其怀,况身后之名乎?如亮公之逃西山,常公之庵大梅,归宗之眯其目,法正之不言名姓,是诸老皆能践其所闻者也。故其化去数百年,凛凛尚有生气。彼无意于此,世争与之,葢理之固然。

  南禅师住归宗时,遣化至虔上。化人还,白曰:“虔有信士刘君,临行,送至郊外,祝曰:‘为我求老师偈一首,为子孙世世福田。’”明年,师以偈寄之,曰:“虔上僧归庐岳寺,首言居士乞伽陀。援毫示汝个中意,近日秋林落叶多。”

  后四十年,云庵复住归宗,法席盛于前。刘君之子持此偈来饭僧,叙其事。云庵上堂,有偈曰:“先师昔住金轮日,有偈君家结净缘。我住金轮还有偈,却应留与子孙传。”

  《涅槃经》中有闻赞佛为大福德,怒曰:生经七日,母便命终,岂谓大福德相?”赞者曰:“年志俱盛,而不卒暴。打之不嗔,骂之不报,是故我言大福德相。”怒者闻而心服。故慈为无尽福德相,故沙门能世福田者,以慈修身故也。  永明和尚曰:“此重玄门,名言路绝,随智所演,以广见闻。唯证方知,非情所解。若亲证时,悉是现量之境,处处入法界,念念见遮那。若但随文义所解,只是阴识依通,当逆顺境时,还成滞碍;遇差别问处,皆是疑情。”如盐官安禅师问华严大师云:“《华严经》有几种法界?”对曰:“略而言之,有十种法界。

  广而言之,重重无尽。”盐官举拂子云:“是第几重法界?”大师俯首,拟答之。

  盐诃曰:“思而知,虑而解,是鬼家活计。日下孤灯,果然失照。出去。”予闻华严宗曰:“胜热婆罗门火聚刀山,是般若无分别智。”彼疏义者,如叶公画龙,真龙忽见,投笔怖走。

  洞山圆禅师嗣雪窦,年甚少,开先暹道者举之以应筠人之请。时南禅师住黄檗,因出邑相见于净戒寺。南公默无所言,但焚香相向,危坐而己。自申时至三鼓,圆公即起曰:“夜深妨和尚偃息。”趋出。明日,各还山。南公偶问永首座:

  “汝在庐山,识今洞山老否?”永曰:“不识,止闻其名。”久之,进曰:“和尚此回见之如何人?”南公曰:“奇人。”永退问侍者:“汝随和尚见洞山,夜语及何事?”侍者以实告,永笑曰:“疑杀天下人。”

  志公和尚《十二时歌》大明佛祖要妙,然年代浸远,昧者多改易其语,以徇其私,其大害意者,如曰:“夜半子,心住无生即生死,心法何曾属有无,用时便用没文字。”乃作“生死何曾属有无”,言则工矣,然下句血脉不贯,既曰“生死不属有无”,又曰“用时便用”,何哉?

  予在湘山道林,有僧谓予曰:“吾初看六祖风幡因缘,久之,偶仰首就架取衣,方荐其旨。”予戏曰:“非举目见风幡时节耶?”僧首肯之。予曰:“祖师夜闻二僧征诘,即谓曰:‘非风幡动,仁者心动。’纵其张目,于暗中,二僧何以识之?”僧大愠而去。无尽居士尝为予言:“顷京师见慧林一僧谈禅,不肯诸方。吾问蚬子答祖师西业意。乃曰:‘神前酒台般意旨如何?’其僧张目直视,曰:‘神前酒台般。’无尽戏之曰:‘庙中是夕有灯则已,不然蚬子佛法遂为虚施。’”

  灵源禅师谓予曰:“吾尝在龙舒见龙门显道人,发课莫有能迯其言者,意必有道。显曰:‘但有所见即道,微入思维,即不灵矣。’”予故人耶溪邹正臣能言五行,其精妙世以一二数,亦尝告予以此意。彼术之至者且尔,况有大于此者,而欲以思虑求乎?

  邓峰永庵主尝问僧审奇:“汝久不见,何所为?”奇曰:“近见伟藏主有个安乐处。”永曰:“似举似我。”奇因叙其所得,永曰:“汝是伟,未是奇。”  莫测,归语于伟。伟大笑曰:“汝非永不非也。”奇走质于积翠南禅师,南公亦大笑。永闻之,作偈曰:“明暗相参杀活机,大人境界普贤知。同条生不同条死,笑倒庵中老古锥。”观其语言,想见当时法喜游戏之逸韵,使永公施于今,则其取诟辱必矣。

  临济大师临终《付法》偈曰:“沿流不止问如何,真照无边说似他。离相离名如不禀,吹毛用了急须磨。”而传者作“急不磨”曹山和尚释“枯木龙吟,骷髅无识”语,作偈曰:“枯木龙吟方见道,骷髅无识眼方明。喜识尽时消息尽,当人那辨浊中清。”而传者作“消不尽”。二宗两偈甚微,而一失其旨,则为害甚大,故不可不辨。所言“用了急须磨”者,船子曰:“直须藏身处没踪迹,没踪迹处莫藏身”是也。“喜时尽时消息尽,当人那辨浊中清”者,达观所谓“偏正互纵横,迢然忌十成。龙门须要透,鸟道不堪行。石女霜中织,泥牛火里耕。

  两头如脱得,古木一枝荣”是也。

  无尽居士尝问予曰:“悟本大师作《五位君臣》偈,其正中来曰:‘但能莫触当今讳,也胜知朝断舌才。’先德之意虽明妙挟然,‘知朝断舌’必有本据,而言前古无断舌事。”矧曰:“知朝尤无谓也。将非后世传录之误耶?”予曰:  “旧本曰‘也胜前朝断舌才’,意用隋贺若弼之父敦为宇文护所害之,临刑戒之曰:‘吾以舌死。’引若弼舌,以锥刺之出血,使慎口。隋兴唐之前,前朝刺舌,非知朝明矣。然断舌、刺舌意则同耳。”无尽嘱予记之。

  道圆禅师,雄州人,性纯至。少游方,虽饱参而未大通透。闻南禅师居黄檗积翠庵,往依之。一日,燕坐下版,闻两僧举百丈野狐因缘,一僧曰:“只如不昧因果,也未脱得野狐身。”一僧应声曰:“便是不落因果,亦何曾堕野狐身耶。”

  圆悚然异其语,不自觉其身之起,意行上庵头,过涧,忽大悟。见南公,叙其事,未终,涕交顺。南公令就侍者榻。熟寐,忽起作偈曰:“不落不昧,僧俗本无忌讳,丈夫气宇如玉,争受囊藏被葢。一条ω栗任纵横,野狐跳入金毛队。”南公大笑。久之,又作《风幡》偈曰:“不是风兮不是幡,白云依旧覆青山。年来老大浑无力,偷得忙中些子闲。”予昔闻云庵大称赏之,谓其机锋不减英邵武。云庵化去,偶检故书,见其手疏,此二偈意若欲传其未果者,于是录之。或闻圆公住大庾云封寺。

  皓月供奉问长沙岑禅师曰:“永嘉云:‘了即业障本来空,未了应须偿夙债。’只如师子尊者、二祖大师为甚么亦偿夙债?”长沙曰:“大德不识本来为空。”

  曰:“如何是本来空?”长沙曰:“业障是。”又问曰:“如何是业障?”长沙曰:“本来空是。乃有偈曰:“假有元非有,假灭亦非无,不从非缘生。是故则无有,能起于业者。无业无作者,何有业生果?若具无有果,何有受业者?……

  问曰:“汝虽种种破业果报及起业者,现见众作业受果报,是事云何?’答曰:

  ‘如世尊神通,所作变化人。如是变化人,复作变化人。如初变化人,是名为作者。亦化人所作,是则名为业。诸烦恼及业,皆如幻与梦,亦如炎与响。’”以龙胜之意会长沙之言,达无作妙旨。游此世界,如梦中了了,醉里惺惺。

  汾州无德禅师示徒多谈洞山五位、临济三玄,至作广志歌,明十五家宗风,岂非视后进随于参寻,得少为足警之以遍参耶?今有问知识者,则答曰:“吾家自有本分事,彼皆古人一期建立门庭言语耳,何足究哉?”正如有不识字者,执卷问屋愚子,屋愚曰:“此墨填纸耳,安用问我哉?”三尺童子莫不笑之。昔有僧问雪峰和尚:“临济有四喝,意旨如何?”雪峰曰:“我初发足,便往河北。  不意中途大师化去,因不及见之。他家宗旨,我所未知。汝寻彼儿孙问之。”僧以问南院,且言雪峰尝遣之之意。南院望雪峰再拜曰:“和尚真善知识!”呜呼!  今试譊々语人如屋愚子者,闻雪峰用处,可不面热汗下耶?

  雪峰悦禅师见僧荷笼至,则曰:“未也更三十年定乘马行脚。”法云秀禅师闻包腰至者,色动颜面。彼存心于丛林,岂浅浅哉?今少年较刍见其画像,则指曰:“遮不通方汉也死耶?”

  《首楞严经》曰:“一切世间,生死相续。生从顺习,死从流变。临命终时,未舍暖触。一生善恶,俱时顿现。”古释至此多略之,滋以为恨。及读宝积经,有意释此。今系于其下,曰:“善恶之业所自作时,一生之中何不自见,至舍受时方始顿现者?人生如梦,方作梦时,岂能自知是梦非梦?要须觉时,梦中之事了然自现,不待寻绎。亦复如是。”

  福严感禅师面目严冷孤硬,秀出丛林,时谓之“感铁面”。首众僧于江州承天,时佛印元禅师将迁居蕲州,斗方誉于郡守,欲使嗣续之,且召感语其事。感曰:“某念不至此。和尚终欲推出为众粥饭主人,共成业席,不敢忘德。然若使嗣法,则某自有师矣。”佛印心服之。业已言之,因成就,不敢复易。遂开法,为黄龙之子,道价重一时。居常悬包倚杖于方丈,不为宿夕计。郡将已下皆信敬之。有太守,忘其姓名,新下车,以事临之。感笑,作偈投郡庭,不揖而去。偈曰:“院是大宋国里院,州是大宋国里州。州中有院不容住,何妨一钵五湖游。”

  太守使人追之,已渡江去矣。  余杭政禅师住山,标致最高。时蒋侍郎堂守钱塘,与师为方外友。师每来谒之,则跨一黄牛,以军持挂角上,市人争观之,师自若也。至郡庭,始下牛,笑语终日而去。一日,蒋公留师,曰:“适有过客,明日府中当有会,吾师固不饮,能为我少留一日,因款清话?”师诺之,蒋公喜甚。至明日,使人要之,留一偈而去矣,曰:“昨日曾将今日期,出门倚杖又思惟。为僧只合归岩谷,国士筵中甚不宜。”皆仰其高韵。又作《山中》偈曰:“桥上山万重,桥下水千里。惟有白鹭鸶,见我常来此。”冬不拥炉,以荻花作球,纳足于中。客至,共之。清论无穷,秀气逼人。秋夏好玩月,盘膝大盆中,浮于水上,自旋其盆,吟笑达旦,率以为常。九峰鉴韶禅师尝客门下,韶坦率垢污,不事事,每窃笑之。一夕,将卧,师使人呼韶,不得己,颦頞而至。师曰:“好月!劳生扰扰,能几人暇与之对耶”?韵唯唯。已而呼行者熟炙,韶方饥,意作药石。久之,乃桔皮汤一盏。  灵源禅师谓予曰:“有居士吴敦夫才敏,锐意学道,自以多见知识,心地明净。偶阅邓隐峰传,见其倒卓化去,而衣亦顺身不褪,窃疑之,曰:‘彼化之异固莫测,而衣亦顺之,何也?’以问晦堂老人。晦堂曰:‘汝今衣顺垂于地,复疑之乎?’曰:‘无所疑也。’晦堂笑曰:‘此既无疑。则彼倒化,衣亦顺体,何疑之有哉?’敦夫言下了解。故其一时应机之辩机如雷如霆,开警昏垫者多矣。”

  《金刚经》曰:“尔时慧命须菩提白佛言:‘世尊,颇有众生于未来世闻说是法,生信心生?’佛言:‘须菩提,彼非众生,非不众生。何以故?须菩提,众生众生者,如来说非众生,是名众生。’”此意深渺,从上圣贤语秘旨妙,学者多听莹,佛意卒不明。独定林老人解曰:“以慧命观众生,如第五大,如第六阴,如第七情,孰为众生?以众生观众生,然后妄见其为有,则众生非慧命者之众生,是众生之众生而己。众生众生者,即非众生,然是乃所谓众生也。则闻说是法,苟能悟本性相,何不生信心?以慧命观众生,不见其为有,则云何度众生耶?曰:众生有众生,而众生非有慧命,无众生而众生非无,以是义故度众生。”

  大智禅师曰:“此事不是一切名目,何以不以实语答耶?”曰:“若为雕琢,得虚空为佛相貌;若为说道,虚空是青黄赤白。”如《维摩》云:“法无有比,无可喻故。法身无为,不堕诸数故。”故曰:“圣体无名不可,说如实理,空门难凑。喻如太末虫,处处能泊,唯不能泊火焰之上。众生亦尔,处处能缘,不能缘于般若之上。每见学者多误领其意,谓众生于般若不能参求耳。非也。此法非情识所到,故三祖大师曰:“非思量处,识情莫测。”

  青龙道氤法师于《金刚般若经》深达妙旨,尝造疏疏此经,精博渊微,穷法体相,诸师莫能望其藩垣。唐明皇亦留意经义,自注释之,至“是人先世罪业,应堕恶道。以今世人轻贱故,先世罪业则为消灭”处,不能自决其义,以问氤。

  氤对曰:“佛力法力,三贤十圣亦不能测。陛下曩于般若闻薰不一,更沉注想,自发现行。”明皇于是下笔不休。其天纵神悟之辩一期应答,扫滞惑于言下,揭般若于现前,岂意思义解之徒可同日而语哉?  云门大师有时顾视僧曰:“鉴。”僧拟对之,则曰:’咦!”后学录其语为偈,曰《顾鉴颂》。德山圆明禅师,云门之高弟也,删去“顾”字,谓之《抽头颂》,因作偈通之,又谓之《抬箭商量》偈,曰:“相见不扬眉,君东我亦西。

  红霞穿碧海,白日绕须弥。”云庵亦有偈曰:“云门抽顾,自有来由。一点不到,休休休休。”今禅者多漫汗之,问其意旨,则往往瞠目怒视曰:“此是道眼因缘也。”不亦误哉!又其室中语曰:“尽大地是法身,枉作个佛法知见。如今见拄杖但唤作拄杖,见屋但唤作屋。”而校证者易之曰:“枉作个佛法中见。”又曰:

  “自小养一头水牯牛,拟向溪东放,不免食他国王水草;拟向溪西方,不免食他国王水草。不如随处纳些子,他总不妨。”今本乃曰:“他总不见。”如此之类甚众。然此二字虽细事,其失先德妙旨,不为不伤。当有智者知之耳。

  英邵武临终安坐,为门弟子说出家行脚之因竟,乃曰:“吾即化,骨石可藏于普会塔。吾生平与大海众居,死不忍与之离,非有他也。古之圣贤莫不因丛林以折伏情见,成办道果。今时衲子德薄垢重,志愿衰劣,多生厌退,是大可悯笑也。”师既化,众终不忍,不得已投于水中,故泐潭今无复有英禅师塔。

  舜老夫天姿英特饱丛林,初自栖贤移居云居,授牒升座白众,曳杖而去。暮年以身律众,尤谨严。尝少不安,即白维那,下涅槃堂,病愈即入方丈,惜其伤慈。有所开示,但曰:“本自无事,从我何求?”南禅师时已居积翠,闻之谓侍者曰:“老夫耄矣,何不有事令无事,无事令有事?是谓净佛国土,成就众生。”

  三祖大师作《信心铭》曰:“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

  毫厘有差,天地悬隔。”故知古之得道者,莫不一切仍旧。有僧问永明和尚:

  “众生与佛既曰同体,何故苦乐有殊?”答曰:“诸佛悟达性法,皆了自心源,妄想不生,不失正念,我所心灭,故不受生死,即究竟常寂灭。以寂灭故,万乐自归。一切众生迷于真性,不达本心,种种妄想,不得正念,故即憎爱。以憎爱故,心器破坏,即受生死,诸苦自现。欲知法要,守心第一。若一人不守真心得成佛,无有是处。”

  悦禅师妙年奇逸,气压诸方。至雪窦,时壮岁。与之辩论,雪窦常下之。每会茶,必令特榻于其中,以尊异之。于是悦首座之声价照映东吴。及悦公出世,道大光耀。有兰上座者自雪窦法窟来,悦公勘诘之,大惊,且誉于众相从,弥年而后去。前辈之推毂后进,其公如此,未尝以云门、临济二其心。今则不然,始以名位惑,卒以宗党胶固,如里巷无知之俗。欲求古圣之道复兴,不亦难哉!  舜老夫初自洞山如武昌行乞,先至一居士家。居士高行,为郡所敬意,所与夺莫不从之,故诸方乞士至必首谒之。舜老夫方年少,不知其饱参,颇易之。居士曰:“老汉有一问,上人语相契,即开疏;如不契,即请却还新丰。”问:

  “古镜已磨时如何?”对曰:“照天照地。”“未磨时如何?”曰:“黑如漆。”

  居士曰:“却请还山。”舜即驰归,举似聪禅师。聪为代语,舜则趋问曰:“古镜未磨时如何?”聪曰:“此去汉阳不远。”“磨后如何?”曰:“黄鹤楼前鹦鹉洲。”舜于言下大悟。聪公机锋不可触,真云门之孙。尝自植松,口诵《金刚经》不辍。今洞山北岭号金刚岭,松皆参天,乃师手植也。筠守许公式以诗赠曰:  “语言全不滞,高蹑祖师踪,夜坐连云石,春栽带雨松。镜分金殿烛,山答月楼钟。有问西来意,虚堂对远峰。”  南禅师久依泐潭澄禅师,澄已称其悟解,使分座说法,南书记之名一时籍甚。

  及其至慈明席下,闻夜参,气已夺矣。谋往咨询,三至寝堂三不进。因慨然曰:

  “大丈夫有疑不断,欲何为乎?”即入室。慈明呼左右使进榻,且使坐。南公曰:

  “其实有疑,愿投诚求决。惟大慈悲故,不惜法施。”慈明笑曰:“公已领众行脚,名传诸方。有未透处,可以商略尔,何必复入室耶?”南公再三恳求不己。

  慈明曰:“云门三顿棒因缘,且道洞山当时实有吃棒分无吃棒分?”对曰:“实有吃棒分。”慈明曰:“书记解识止此,老僧固可作汝师。”即遣礼拜。南公平生所负,至此伏膺。予尝闻灵源禅师曰:“昔晦堂老人亲从积翠所闻。”因同旧说,并录于此。

  福州善侍者,慈明高弟。当时龙象数道吾真、杨岐会,然皆推伏之。尝至金銮,真点胸自负亲见慈明,天下莫有可意者。善与语,知其未彻,笑之。一日山行,真举论锋发,善取一瓦砾置石上,曰:“若向遮里下得一转语,许你亲见老师。”真左右视,拟对之。善喝曰:“伫思停机,识情未透,何曾梦见去。”真大愧悚,且图还霜华。慈明见来曰:“本色行脚人必知时节,有什么忙事,解夏未久,早已至此?”对曰:“被善兄毒心终碍塞人,故复来见和尚。”慈明曰:  “如何是佛法大意?”对曰:“无云生岭上,有月落波心。”慈明仓目喝曰:  “头白齿豁,犹作此等见解,如何脱离生死!”真不敢仰视,泪交颐,久之,进曰:“不知如何是佛法大意?”慈明曰:“无云生岭上,有月落波心。”真大悟于言下。真公爽气逸出,机辩迅捷,丛林惮之。开法于翠岩,尝曰:“天下佛法如一只船,大宁宽师兄坐头,南褊头在其中,可真把梢,去东也由我,去西也由我。”善公寻还七闽,佯狂垢污,世莫有识之者。或闻晚住凤林。

  杨岐会禅师从慈明游最久,所至丛林,师必作寺主。慈明化去,托迹九峰。

  忽宜春移檄,命居杨岐。时长老勤公惊曰:“会监寺何曾参禅,万一受之,恐失州郡之望。”私忧之。会受请,即升座,机辩逸格,一众为倾。下座,勤前,握其手曰:“且得个同参。”曰:“如何是同参底事?”勤曰:“杨岐牵犁,九峰拽耙。”曰:“正当与么时,杨岐在前耶,九峰在前耶?”勤拟议,会喝曰:

  “将谓同参,却不同参。”自是道价重诸方,衲子过其门,莫不伏膺。尝因雪示众曰:“杨岐乍住屋壁疏,满床尽布雪真珠。缩却项,暗嗟吁,翻忆古人树下居。”

  其活计风味类如此。

  仰山和尚,僧问:“寻常和尚示人,多作圆相画作字,意旨如何?”山曰:

  “此亦闲事,汝若会,不从外来,不会亦不失。吾今问汝,汝参禅学道,诸方老宿向汝身上指那个是汝佛性,语底是耶,默底是耶?总是总不是耶?若认语底是,如盲摸着象耳、鼻、牙者;若认默底是,是无思无念,如摸象尾者;若取不语不默底是中道,如摸象背者;若道总是,如摸象四足者;若道总不是,抛本象落在空见。正当诸盲皆云见象,安知止于象上名邈差别耶?若汝透得六句,不要摸象,最为第一。莫道如今鉴觉是,亦莫道不是。所以祖师曰:‘菩提本无是,亦无非菩提。更觅菩提处,终身累劫迷’又曰:‘本来无一物,何处有尘埃。’”其弟香严老亦曰:“的的无兼带,独立何依赖。路逢达道人,莫将语默对。”予尝问僧:’既不将语默对,何以对之?”僧未及答,忽板鸣,予曰:“谢子答话。”

  龙胜菩萨曰:“若使先有生,后有老死者,不老死有生,生不有老死。若使有老死,而后有生者。是则为无因,不生有老死。”以此偈观众生生死之际。如环上寻始末,无有是处。吾以是知古之得此意,于去住之间了不留碍者,特其不二于物耳。

  《维摩经》曰:“‘善来文殊师利,不来相而来,不见相而见。’文殊师利言:‘如是居士。若来,已更不来;若去,已更不去。所以者何?来者无所从来,去者无所至,所可见者更不可见。’”《起信论》曰:“若心有见,则有不见之相。心性离见,即是遍照法界义。故乃知心外无法。遍照义成。”苟有去来相见,则遗正义也。如人言风性本动,是大不然。风本不动,能动诸物,若先有动,则失自体,不复更动。则知动者,乃所以明其未尝动也,去来相见亦复如是。

  洞山聪禅师,韶之曲江人,见文殊应真和尚。初游庐山,莫有知之者。时云居法席最盛,师作灯头,闻僧众淡泗州僧伽近于扬州出现。有设问者曰:“既是泗州大圣,为什么向扬州出现?”聪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一众大笑。

  有僧至莲华峰祥庵主所,举似之,祥公大惊曰:“云门儿孙犹在。”中夜,望云居拜之。聪之名遂重丛林。祥公,奉先深禅师之嗣,知见甚高,气压诸方。尝示众曰:“若是此事,最是急切,须是明取始得。若是明得时中免被拘系,便得随处安闲。亦不要将心捺伏,须是自然合他古辙去始得,才到学处分剂,便须露布个道理以为佛法几时得心地休歇去。上座。却请与么相委好。”临终上堂,举拄杖问众曰:“汝道古佛到这里为什么不肯住?”众莫有对者,乃自曰:“为他途路不得力。”复曰:“作么生得力去?”横拄杖肩上曰:“ω栗横担不顾人,却入千峰万峰去。”言讫而化。嗟乎!今之学者,其识趣与前辈何其相远耶?如祥公闻聪灯头一语,知其为云门儿孙,其后莫能迯其言。今虽对面终身论辩莫辨邪正者有矣。其故何哉?以其临死生之际,超然自得如此,则其平生所养,高妙可知。惜乎莫有嗣之者!师与西峰云豁禅师,兄弟也。

  百丈山第二代法正禅师,大智之高弟。其先尝诵《涅槃经》,不言姓名,时呼为“涅槃和尚”。住成法席,师功最多,使众开田,方说大义者,乃师也。黄檗、古灵诸大士皆推尊之。唐文人武翊黄公撰其碑甚详,柳公权书妙绝古今。而《传灯》所载百丈惟政禅师又系于马祖法嗣之列,误矣。及观《正宗记》,则有惟政、法正,然百丈第代可数。明教但皆见其名,不能辨而俱存也。今当以柳碑为正。  古佛偈曰:“如人掘路土,私人造为像。愚人谓像生,智者言路土。后时官欲行,还将像填路。像本无生灭,路亦非新故。”又偈曰:“诸色心现时,如金银隐起。金处异名生,与金无前后。”故文殊师利言“此会诸善事,从本未曾为。

  一切法亦然,悉等于前际。”所以正作时无作,以无作者故;当为时不为,以无自性故。任从万法纵横,常等无生之际,乃知磁石决不吸铁,无明不缘诸行。庞公临终偈曰:“空华落影,阳焰翻波。”永明和尚叹味其言,曰:“此为不堕有无之见,妙得无生之旨也。”学者可深观之。  《大智度论》曰:“复次有人谓:地为坚牢,心无形质,皆是虚妄。以是故佛说心力为大行般若波罗蜜,故散此大地以为微尘。以地有色、香、味、触、重故,自无所作;水少香,故动作胜地;火少香、味,势胜于水;风少色、香、味,故动作胜火。心无四事,故所为力大。又以心多烦恼结,使系缚故,令心力有漏。  善心虽无烦恼,以心取诸法相故,其力亦少。二乘无漏心,虽不取相,以智慧有量,及出无漏道时,六情随俗方,别取诸法相故,不尽心力。诸佛及大菩萨智慧无量无边,常处禅定,于世间涅槃,无所分别,诸法实相,其实不异。但知有优劣行般若波罗密者,究竟清净,无所偏碍,一念中能散十方一切如恒河沙等三千大千国土大地诸山微尘,故知其心有此大力,众生妄隔而不自觉知。”我愿闻此法者,随顺禅定自修行,使称觉体,本来清净。此非兴役功用之难,第约之心耳。

  今家山遍十方,衣食可终老,人生可忧者皆已免离,于此不以为意,则非背负佛祖恩德乎?

  景福顺禅师,西蜀人,有远识,为人勤劬,丛林后进皆母德之。得法于老黄龙。昔出蜀,与圆通讷偕行,已而又与大觉琏游甚久。有赞其像者曰:“与讷偕行,与琏偕处,得法于南,为南长子。”然缘薄,所居皆远方小刹,学者过其门,莫能识。师亦超然自乐,世如飞埃过目。寿八十余,坐脱于香城山,颜貌如生。

  平生与潘延之善,将终,使人要延之叙别。延之至而师去矣。其示众多为偈,皆德言也。有偈曰:“夏日人人把扇摇,冬来以炭满炉烧。若能于此全知晓,尘劫无明当下消。”又作赵州勘婆偈曰:“赵州问路,婆子答云。直与么去,皆云勘破,老婆婆子,无你雪处。”同道者相共举。又作黄龙三关颂曰:“长江云散水滔滔,忽尔狂风浪便高。不识渔家玄妙意,偏于浪里飐风涛。”又曰:“南海波斯入大唐,有人别宝便商量。或时遇贱或时贵,日到西峰影渐长。”又曰:“黄龙老和尚,有个生缘语。山僧承嗣伊,今日为君举。为君举猫儿,偏解捉老鼠。”

  朱显谟世英昔官南昌,识云庵。未几,移漕江。英以书来问佛法大旨,云庵答之曰:“辱书以佛法为问。佛法至妙无二,但未至于妙,则互有长短;苟至于妙,则悟心之人如实知自心究竟,本来成佛,如实自在,如实安乐,如实解脱,如实清净,而日用唯用自心。自心变化,把得便用,莫问是非。拟心思量,已不是也。不拟心,一一天真,一一明妙,一一如莲华不着水。所以迷自心,故作众生;悟自心,故成佛。而众生即佛,佛即众生,由迷悟故有彼此也。如今学者多不信自心,不悟自心,不得自心明妙受用,不得自心安乐解脱,心外妄有禅道,妄立奇特,妄生取舍,纵修行,落外道二乘禅寂断见境界。”云庵之言,葢救一时之弊,然其旨要,晓然可以发人之昧昧,故私识之。

  大本禅师被诏住大相国寺慧林禅院,将引对,有司使习仪累日。神宗皇帝御便殿见之。师既见,但山呼,即趋登殿。赐座,即就榻盘足作加趺。侍卫惊相顾,自如也。赐茶,至举盏长吸,又荡撼之。上问:’受业何寺?”对曰:“承天永安。”葢苏州承天寺永安院耳。上大喜,语论甚久。既释退,目送之,谓左右曰:

  “真福僧也!”侍者问:“和尚见官家如何?”对曰:“吃茶相问耳。”其天资粹美,吐辞简径,真超然可仰。

  涿州克符道者见临济,机辩逸格,以宗门有四科简定佛祖旨要,作偈发明之,曰:“夺人不夺境,缘自带淆讹。拟欲求玄旨,思量反责么。骊珠光灿烂,蟾桂影婆娑。觌体无差互,还应滞网罗。”“夺境不夺人,寻言何处真。问禅禅是妄,究理理非亲。日照寒光淡,山遥翠色新。直饶玄会得,也是眼中尘。”“人境两俱夺,从来正令行。不论佛与祖,那说圣凡情。拟犯吹毛剑,还如植木盲。进前求妙会,特地斩精灵。”“人境俱不夺,思量意不偏。主宾言不异,问答理俱全。

  踏破澄潭月,穿开碧落天。不能明妙用,沦溺在无缘。”洞山悟本禅师作五位君臣标准纲要,又自作偈系于其下,曰:“正中偏,三更初夜月明前。莫怪相逢不相识,隐隐犹怀昔日嫌。偏中正,失晓老婆逢古镜。分明觌面更无真,休更迷头犹认影,正中来,无中有路出尘埃。但能莫触当今讳,也胜前朝断舌才。偏中至,两刃交锋不须避。好手还同火里莲,宛然自有冲天气。无中到,不落有无谁敢和。

  人人尽欲出常流,折合还归炭里坐。”临济、洞上二宗相须发挥大法,而是偈语世俗传写多更易之,以徇其私,失先德之意。予窃惜之,今录古本于此,正诸传之误。

  报本元禅师孤硬,风度甚高,威仪端重,危坐终日。南禅师之门弟子能踪迹其行藏者,唯师而已。师初开法,法嗣书至,南公视其名,曰:“吾偶忘此僧。”

  谓专使曰:“书未欲开,可令亲来见老僧。”专使反命。师即日包腰而来,至豫章,闻南公化去,因留叹息。适晦堂老人出城,相会与语,奇之,恨老师不及见耳。师道化东吴,人归之者如云。尝自乞食,舟载而还。夜有盗舟人绝叫,白刃交错于前,师安坐自若,徐曰:“所有尽以奉施,人命不可害也。”盗既去,达旦,人来,视舟,意师死矣,而貌和神凝如他日。其临生死祸福,能脱然无累如此。  延庆洪准禅师,桂林人,从南禅师游有年。天资纯至,未尝忤物,闻人之善,如出诸己,喜气津津生眉宇间;闻人之恶,必合掌扣空,若追悔者。见者莫不笑之,而其真诚如此,终始一如。暮年不领院事,寓迹于寒溪寺,寿已逾八十矣。

  平生日夕无他营为,眠食之余,唯吟梵音赞观世音而己。临终时,门人弟子皆赴檀越饭,唯一仆夫在。师携磬坐土地祠前,诵《孔雀经》一遍,告别,即安坐瞑目,三日不倾。乡民来观者堵立,师忽开目见笑,使坐于地。有顷,门弟子还,师呼立其右,握手如炊熟,久寂然,视之,去矣,神色不变,颊红如生。道俗塑其像龛之。予尝过其庐拜瞻,叹其平生多潜行密用,不妄求知于世,至于死生之际,乃能超然如是,真大丈夫也。八地菩萨证无生法忍,观一切法如虚空性,犹是渐证无心,至十地中,尚有二愚入等觉,已则一分无明未尽,犹如微尘,尚能忏悔。准之梵赞,其亦自治者欤?  南禅师居积翠时,一夕燕坐,光属屋庐,诫侍者勿言于外。嵩明教既化,火浴之,顶骨、眼睛、齿舌、耳毫、男根、数珠皆不坏。如世尊言比丘生身不坏,发无垢智光者,善根功德之力,如来知见之力,故行住坐卧须内外清净。彼二大老乃今耳目所接,非异世也,而独尔殊胜者,非平生践履之明验欤?予尝作二偈曰:“如来功德力,内外悉清净。念起勿随之,自然心无病。”“形与佛祖等,道致人天护。戒净福人天,心空同佛祖。”

  予尝与数僧谒云峰悦禅师塔,拜起,拊之曰:“生耶,死耶?”久之,自答曰:“不可推倒塔子去也。”旁僧曰:“今日时节正类道吾因缘。”因作偈示之曰:“不知即问,不见即讨。圆满现前,何须更道。维坚密身,生死病老。面前塔子,不可推倒。”

  南安岩俨和尚,世传定光佛之应身也,异迹甚多。亦自有传,然传不载其得法师名字,但曰西峰而己。西峰在庐陵真庙,时有云豁禅师者,奉先深公之高,深见云门。当时龙象无有出其右者,独清凉明禅师与之齐名,谓之深、明二上座。  俨和尚多以偈示人,偈尾必题四字曰:“赠以之中。”世莫能测。临终,谓众曰:

  “汝等当知妙性廓然,本无生灭,示有去来,更疑何事?吾此日生,今正其时。”

  乃右胁而卧。予曰:“方其入灭,乃曰‘吾此日生,今正其时’。”  予尝游东吴,寓于西湖净慈寺。寺之寝堂东西庑建两阁,甚崇丽。寺有老衲谓予言:“永明和尚以贤首、慈恩、天台三宗互相水炭,不达大全,故馆其徒之精法义者于两阁,博阅义海,更相质难,和尚则以心宗之衡准平之。又集大乘经论六十部、西天此土贤圣之言三百家,证成唯心之旨,为书一百卷,传于世,名曰《宗镜录》。”其为法施之利,可谓博大殊胜矣。今天下名山莫不有之,而学者终身有未尝展卷者,唯饱食横眠,游谈无根而己,谓之报佛恩乎,负佛恩乎?

  同安察禅师作《十玄谈》,大宏正中妙挟之旨。其言妙丽,照映丛林。然岁月浸远,多失其真。今《传灯》所载,题目不同,独达观所编《五家宗派》叙之颇详,予尝得旧本,与《五家宗派》所传少差耳。《传灯》系师为九峰虔之嗣,而达观标师为云居膺之子。不省达观何从得其实耶?然清凉法眼去师之世不远,作赞词,其叙如《传灯》所载,则《五家》之论又可疑也。十玄之词,其次叙当视其题目,皆连联而作。前五首示其旨要,后五首使履践之。然八首皆两字为题,意虽相贯,而词句叠为起伏。初曰《心印》偈,末曰“无心犹隔一重关”。故又作《祖意》偈,首曰:“岂与尘机作系留”。故又作《真机》偈,首曰:真机争堕有无功”。故又作《尘异》偈,中曰“三乘分别强安名”。故又作《三乘次第》耳。此乃其所示之旨要也。至其六,则曰《反本》偈,末曰:“还乡曲调如何唱”。

  故又作《还乡》偈,其末曰“更无一物献尊堂”,是为正位坐却,则非妙挟。故又作《回机》,机妙则失宗,尚存知见,是谓大病。故又作《转位》,转位则所谓异类中行,异类全偏,却须归正,使血脉不断。故又作《一色过后》,此乃使之履践之意也。《五家宗派》亦云“一色过后”,但“尘异”为“尘中有异”而己。

  南禅师风度凝远,人莫涯其量。故门下客多光明伟杰,名重丛林。有终身未尝见其破颜者。予闻之:厚于义者薄仁,师道也,师尊而不亲;厚于仁者薄于义,亲道也,亲亲而不尊。南公之意岂不以是哉?

  醉里有狂僧号戒道者,依止聚落,无日不醉。然吐词怪奇,世莫能凡圣之。

  有饮以酒者,使自为祭文,戒应声曰:“惟灵生在阎浮,不嗔不妒,爱吃酒子,倒街卧路,直待生兜率陀天,尔时方不吃酒故。何以故?净土之中无酒得沽。”

  《金刚般若经》以无住为宗。以无住为宗,则宜其所谈皆荡相破有,纤尘不立也。而经赞福胜者半之。持戒修福者,有为事耳,而世尊答能于此经生信心者必此人。何也?

  王文公罢相,归老钟山。见衲子必探其道学,尤通《首楞严》。尝自疏其义,其文简而肆,略诸师之详,而详诸师之略,非识妙者莫能窥也。每曰:“今凡看此经者,见其所示‘性觉妙明,本觉明妙’,知根身器界生起不出我心。窃自疑今钟山,山川一都会耳,而游于其中无虑千人,岂有千人内心共一外境耶?借如千人之中,一人忽死,则此山川何尝随灭。人去境留,则经言山河大地生起之理。

  不然,何以会通,称佛本意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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